第三十章 影子(二)

繞過擁擠的人流,聶星辰徑直向客棧廚房而去。

白色的熱氣遮掩著前路,各種時蔬、鮮肉的渾濁味道撲鼻而來,祥雲客棧的廚房還算是比較敞亮,灶台前四個掌勺的胖廚師旁邊,有六個切菜端盤的後生,他們統一協作,動作快而敏捷,廚師一聲吆喝,切好的食材便飛擲而去,保證準確無誤。聶星辰走進問其中一個胖廚師:“這麽好的生意,有沒有可能在旁邊再立一個灶台用火慢慢熬一鍋‘鬆茸雞湯’?”

胖廚師滿麵油光,油水似乎從他的麵頰落到了鍋裏,他的嘴巴厚而肥潤,隻聽他道:“客官哪,要做‘鬆茸燉烏雞湯’最快也得中火熬兩個時辰左右才美味,而現在的生意從早上到日落過後都是如此大好,要做是做不及的,最近這半個月裏已沒有客人點這道菜了,另起爐灶也不可能。”

聶星辰與盜金光對視一眼,聶星辰走出廚房,找到了之前端菜的小二:“之前讓你送飯菜的人給你了多少好處?”

小二神色異樣,眼珠不時遊走,他悄悄道:“沒有……小的確實不知……”

聶星辰笑道:“讓你送飯菜的人是個女人?”

小二眨著眼睛,道:“客官如何知道?”

聶星辰笑道:“她不止是個女人,還是一個很美的女人,這個女人不但很美,還很聰明伶俐,你見了就很喜歡,她並沒有給你什麽好處,隻給了你一個笑容就讓你神魂顛倒,你為了想再次看到她的美麗笑容,所以可以為其保守秘密。”

小二吞了口唾沫,已說不出話來。

盜金光道:“你說的是誰啊?”

聶星辰笑道:“我說的是個鬼丫頭。”

盜金光道:“哪個鬼丫頭?”

聶星辰笑道:“一個看似聰明卻漏洞百出的鬼丫頭。”

聶星辰心中頓時少了很多的顧慮,他笑著走進盜金光的房間,讓盜金光坐下。聶星辰深吸了口氣,關好門窗,從懷裏掏出“攝心之毒”的解藥,他看著盜金光迷茫的雙眼,道:“大盜兄,服下這顆藥丸之後,請試圖努力回想昨夜發生的事情,就算那段回憶是空白的也務必去回想,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盜金光接過紅色藥丸,點頭道:“也就是我從‘客棧茅廁聽到屋簷上有人說話’開始回想?”

聶星辰道:“不錯,你之所以會失去這段記憶,是中了一種‘攝心之毒’,有人用這種毒藥遮掩了你的思想,洗去了你的記憶,我估計是你看到了某樣東西,這件東西本不應該被人看到。”

盜金光擦著汗水,吞著唾沫,道:“吃了這藥丸就可以了?”

聶星辰道:“還需受我指引,我們試試吧,我問你問題,你隻需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廢話就不多說了。”

聶星辰讓盜金光吞服了解藥,並讓他躺在了**,閉上了眼睛。聶星辰則坐在了他的身旁,聶星辰把聲音放的極為輕柔:“解藥入口是甜甜的,甜的就像是女人身上的香氣對嗎?”

盜金光肥碩的肚子在起伏,他的呼吸還是很平穩,隻聽他道:“是。”

聶星辰道:“這顆藥進入咽喉的時候涼涼的冰冰的就好像昨夜的風,風裏還有很多聲音,你睡不著,因為你緊張對嗎?”

盜金光道:“是。”

聶星辰道:“你的緊張是因為擔心我,雖然我和你非親非故,但是曾多次救你,你心存感激,還有幾個時辰就是與‘都未寒’的解心戰,這就是你緊張的原由對嗎?”

盜金光道:“是。”

聶星辰心中一歎,道:“你去客棧茅廁解手,並想去我的房間看看我有沒有安心睡覺對嗎?”

盜金光道:“是。”

聶星辰道:“你睡得迷迷糊糊,在路過客棧的中庭的時候其實並未發現我在練劍,而是徑直往中庭另外一邊的走廊步入茅廁對嗎?”

盜金光道:“是。”

聶星辰用手指摸著眉頭,適度將語氣加重:“就在你走進茅廁前的時候,你聽到了一個聲音,這個聲音來自屋簷上,這個聲音很奇怪,你絕對沒有聽過這個聲音,這個聲音很輕柔,卻又很沉重,仿佛是用了一種極怪異的內力控製!”

盜金光額頭開始出汗,他的雙手微微緊握,道:“是。”

聶星辰道:“這時的你並沒有急忙走進茅廁,而是自然地悄悄地蹲在了屋簷下試圖想聽清楚屋簷上那個人在說什麽對嗎?”

盜金光的太陽穴微微有異動,道:“是。”

聶星辰急忙道:“在你要聽這個聲音的時候,你忽然從某個方向,或者說某個漆黑的地域裏看見了某樣東西或者說是某個人!”

盜金光牙齒開始抖顫,整張臉被汗水爬滿,隻聽他的聲音漸漸微弱:“是。”

聶星辰加快了語速,也把音量在加大了些許,道:“現在,你已經看到那個東西,那個人,他就在你的眼前……”

盜金光整顆頭顱在左右搖晃,汗水滴滿了床鋪,隻見他音量提高:“是!”

聶星辰道:“大聲說出來,在黑暗裏的是什麽?”

盜金光猛地一個挺身,聲音從他的嗓子裏狠狠地逼了出來:“我看見了!是個影子!白色的影子!是人的影子!”

盜金光的雙眼裏滿是驚恐之色,卻有了一絲豁然開朗的意味,他似乎已尋覓到了那段記憶的根本。

聶星辰拍著他的肩膀,道:“白色的人影子?那是誰?”

盜金光呼吸急促,道:“我沒有看清楚他長什麽樣子,但是我看見了他手上拿著的東西。”

聶星辰道:“什麽東西?”

盜金光道:“他手上拿著‘文房四寶’,對!就是書生常用的那種‘文房四寶’!”

聶星辰一驚,道:“你指的是‘筆墨紙硯’?”

盜金光點著頭,道:“沒錯,我絕對不會看錯!”

聶星辰道:“白色的人影手上拿著筆墨紙硯,之後呢?”

盜金光急道:“我覺得這個影子很奇怪,便跟上前去看個究竟,可是我憑著我的輕功連近身都不可能!就在我決定放棄的時候,那道白色的影子忽然幽靈般地向我襲來,我頭猛地一痛就不省人事!”

聶星辰摸著眉心道:“那白色影子襲擊你的時候,你來不及看清楚他的模樣?”

盜金光道:“那太快了,我根本連眼睛也沒有眨就被擊倒了!”

聶星辰道:“然後,你被擊倒後,被人服下‘攝心毒藥’,最後在客房前睡倒。”

盜金光道:“應該是這樣!”

聶星辰搖著頭,道:“可是如何能夠隻洗去你這段記憶?他們是用的什麽手法?而看見了這個白色影子究竟有什麽值得他動這麽大的勁去洗你記憶?”

盜金光自然很迷茫。

聶星辰起身打開窗戶,望著窗外的湖光秋景,一艘小船兀自在湖心處**起一片漣漪,一隻飛鳥巧巧落在小船之上,其閑趣不禁讓人羨慕。聶星辰拇指點著眉頭,分析著:“當時我在練白玉峰前輩的《天川劍法》,而你在屋簷下聽到的怪異人聲便是傳授我劍意心得的‘假都未寒’的聲音,而白色影子就在我們的附近,肯定一直就躲在那裏,我竟然毫無察覺,那白色影子的內功想必一定深厚無比,隱藏的本事更是深不可測!可是他為何要拿著‘筆墨紙硯’呢?那是書生才必備的東西……莫非……”

一道光向聶星辰的頭頂劈了過去,頓時將他整個思緒劈開,湖心小船上的飛鳥也在這時振翅飛走。聶星辰汗水從額頭流到了鼻尖,他回頭道:“莫非你看到的正是‘書生’,他正在用文房四寶記錄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盜金光眼睛也放光。

聶星辰心中另外的一片疑雲頓起,他吐了口大氣,擦幹了鼻尖的汗水,心道:“太可怕了!實在是難以想象的可怕!難道是‘繆兄’……不是……絕對不會是他……那是誰?”

聶星辰坐倒在了**,搖著頭歎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隻要我們有什麽行動,我們的周圍肯定有‘書生’在記錄我們的言行。”

盜金光道:“以你靈敏的嗅覺也不能嗅到他們的味道而提早防備?”

聶星辰苦笑道:“記錄我們言行的‘書生’還不至於讓自己身上的味道突出,況且我嗅覺靈敏,眼力與聽力並不突出,而以盜兄的眼力尚且不能尋覓他們的身影,我如何能夠察覺?”

盜金光也苦笑,道:“那就這樣眼巴巴地被他們跟蹤?”

聶星辰聳聳肩,笑道:“如果莫小歌在身邊,以他的聽覺再小的聲音也可以聽到,可惜他此刻在東海。”

盜金光道:“那該如何是好?我們現在豈不是腹背受敵,被人玩弄在鼓掌裏?”

聶星辰放聲笑了,道:“我覺得剛好相反,總算有了一點眉目了,我們以後行動也可以謹小慎微了,這不是壞事!他們要跟蹤,我們就讓他們跟蹤!”

盜金光搖著頭,道:“我估計你就算去撒泡尿也會被他們記錄下來!”

聶星辰笑道:“對了,我還真想去茅廁,要不要一起去?”

盜金光苦笑著摸著頭顱,道:“我暫時不會去了,要去你自己去。”

聶星辰的笑容仍在,不過在走出盜金光房門的一刻才消失,他不想讓大盜兄看見他的緊張與不安。

客棧裏的喧鬧與窗外湖水的寧和的強烈反差更像是聶星辰現在心中的兩種截然不同的心境。聶星辰很想樂觀地控製心情,可是終究已不能左右,事態的發展已不是他能力所能控製。黑暗如約將至,就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侵蝕他的內心,他如何抵擋?

青衣人的魔手是否有如來佛祖的佛手還要寬大?

“書生”的水墨是否已在聶星辰的附近流淌不息?

還有多少人在聶星辰看不見的地方伺機行動?

如果不是解開了盜金光遺失的這段記憶,聶星辰會不會對“書生”還保留著美好的想象?

繆雪溪呢?他曾戲謔似的說過一句話“你為何不懷疑我呢?說不定我就是那顆毒瘤哦!”這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玩笑話會不會是暗有心機呢?

此時此刻,還該不該相信繆雪溪?

如果連繆雪溪也不值得相信,那還該相信誰呢?

——草木皆為敵人的時候,他又該如何自處?

聶星辰靠在房門前,閉上了眼睛,他握緊了腰間的破心劍,好想揮劍斬斷所有心緒。

此時,他莫名地想到了莫小歌留給他的錦囊——“撐不下去的時候才打開”。

他沒有打開,他笑著睜開了眼睛,走向了喧囂的人群裏。

前路再是黑暗,也終有光芒掀開黑幕的時候,他這麽想著。

他眼神裏的光亮就像是天外的繁星,刺傷了每一個懷春的少女的心。

這個少女或許就在他的身後,默默地跟著他,也許他看不見,可是她已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