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多重人格(四)
蘭長安歸心似箭,可是心懷卿木桐還是有些依依不舍。他出穀之後,再次望著青海湖的時候已沒有狹隘的思想。他此時已不是五年前那個受人欺負的毛頭小子了,他手中的劍術雖說不算是一流,可是其內功修為已入一流之境界,絕對不是各門各派的門客可以隨便欺負的了,就算是各派的掌門比其內功深厚的也沒有多少!
蘭長安心中還是帶了一些懷疑,他需要找一個對手。他不由自主地就登上了甘肅平涼崆峒山,他現在舉步輕盈,小腹裏似有無窮無盡的綿力,他一個起落便已越過山坳,瞬息間便已到得崆峒派的山門前。遠遠望去,山門前站著一個青年道士,雖然他的麵貌與身形都已改變不少,可是他在蘭長安的心裏早已烙上了印記。那正是五年前羞辱他的門客。蘭長安咬牙走向青年道士麵前。青年道士攔住了他,問他來意。蘭長安笑道:“我來拜師。”青年道士道:“拜師得有拜師的門道,你不懂?”蘭長安道:“哦?什麽門道?”青年道士插著手道:“拜師進山門者得交一兩銀子,算是門客引薦費,這也是行價,我沒有多收!”蘭長安笑道:“有沒有什麽辦法,我既可以進去,還不用交錢?”青年道士輕蔑的語氣道:“除非你能勝過我的劍,不過要是能勝過我,也不必再拜師了。”蘭長安道:“可是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青年道士道:“什麽問題?”蘭長安道:“我怎麽樣才能不用動手就可以擺平你這隻看門狗呢!”青年道士怒目一展,道:“你有心找茬!”蘭長安將手中的長劍立於地上,向他招手道:“露出你的狗牙,讓我看看有多鋒利!”青年道士拔劍而起擊向蘭長安。蘭長安激將法成功,一顆小石子狠狠地從蘭長安手心裏彈出,剛好射在青年道士的手臂處,青年手臂一麻,長劍落在了地上,口中罵道:“你會妖術?”又一顆石子彈出,射在他的臉上,一張白淨的臉龐便已留下了一道傷痕,蘭長安手握飛石,道:“第一顆飛石讓你知道武功的差距,第二顆飛石讓你別擺著臭臉狗眼看人低,這第三顆……”說時遲那時快,飛石已射出,青年道士雙手捂住了嘴巴,鮮血已從他的十指細縫間流了出來。蘭長安拍著手上的塵灰,接著道:“這第三顆讓你狗牙滿天飛,積點口德!”蘭長安笑著離開,青年道士痛苦地道:“你……是……誰?”蘭長安握緊長劍向著漫天紅霞道:“我就是那個‘還沒有斷奶的小屁孩兒’!”
蘭長安靠著渾厚無比的內力引著輕功一路向東行進,很快便到了山西,他去了五虎斷刀門,這次他悄悄地塞了一兩銀子給了門客,門客態度立馬轉變,讓蘭長安跟在他身後去見他的大師兄,“我這隻是第一關,要見師父之前還要過大師兄這一關。”蘭長安見了五虎斷門刀的大弟子韓燕鬆,表明了來意。韓燕鬆悠閑地坐在椅子上,用手指了指兵器架,道:“拿得起二十公斤的刀,再提拜師!”蘭長安用兩根手指便輕鬆地提起了長刀。韓燕鬆臉色陡變,立刻道:“你要是能拿起旁邊那三十公斤的刀,我便……”話還沒說完,蘭長安又已拿起了三十公斤的刀,還是兩根指頭。韓燕鬆汗水流出,道:“師父就在裏麵,你現在可以進……”蘭長安雙手抱拳已挺胸離開,他沒有說什麽,他很想回頭看韓燕鬆驚奇的表情,可是他沒有回頭。蘭長安繼續向東走,繞過京師,終於回到了山東。他回家前,刻意去了“清河成式劍派”,門客的臉孔已更換,可仍帶著傲慢的神色。蘭長安望著門可羅雀的景致,笑著提劍走進。門客道:“要拜師嗎?”蘭長安笑道:“這裏麵有師可拜?我為何看不出。”門客也不生氣:“不知道不要緊,家師正是享譽山東的‘雄蛇劍’範正堃!”蘭長安笑道:“五年前曾經有一個少年人抱著滿心的希望前來拜師,可是你們不理不睬,如今……哈哈弟子都被其他派招完了才想到招人了?”門客笑容消失:“要拜師就拜師,不拜師就滾開!”蘭長安搖著頭,笑道:“瞧你的脾氣,就該當一輩子看門的。”門客右手剛要擊向蘭長安麵頰,蘭長安的手指已伸出,剛好落在門客的腋下穴位,門客整個人停頓,他的嘴巴還可以說話:“小的有眼不識……”蘭長安笑著離開,他現在暢快極了,終於以他自己的不算太過分的方式報了五年前的各種怨氣。
蘭長安回到登州時,才發現周遭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已看不見“絲竹笙歌,商賈雲集”的熱鬧景象,行人也很少。他回到家的時候,他母親手拿針線滿目瘡痍地望著他,就好像望著一個陌生的人。蘭長安抱著母親,流著淚道:“孩兒不孝,讓母親擔心了。”蘭母表情僵直,他帶著蘭長安走進內堂,蘭長安一走進就看見了他爹的靈位,蘭長安頓時泣不成聲,道:“爹身體好好的,為何會……”蘭母擦著靈位,道:“你一去就是五年,一封書信也沒有……前一年大旱,顆粒無收,朝廷苛捐雜稅又重,你爹隻好與一幫漁夫做那海港的活兒,希望能夠有所補救,可是沒想到遇到了倭寇……倭寇搶了商船不說,還殺了海港上無辜的人……包括你爹……”蘭長安咬牙道:“倭寇什麽時候再來?”蘭母搖著頭,道:“娘知道你學了本事回來了,可為娘不希望你去報仇,倭寇數也數不清,你殺不完的,況且……你爹也不能回來了。”蘭長安知道母親擔心他,便不再提報仇二字。蘭長安告訴了蘭母他已成親的事情,蘭母道:“怎麽不帶媳婦回家?”蘭長安隻好道:“木桐身體抱恙,等時機成熟了,我一定帶她來見你。”蘭母為他縫製著新衣,蘭長安含淚提劍出門。他走向港口,問一老船夫倭寇什麽時候會來。老船夫聞倭變色,道:“海有多深我覺得都可以鬥量,但是倭寇什麽時候出現我就不知道了。”蘭長安隻能等。蘭長安每日坐在港口等候倭寇的到來,漸漸已忘記了時間的流動,其間他也和母親一起經營著那間小的不能再小的裁縫店。兩個月過去,三個月……半年……一年過去,別說倭寇,就算是為非作歹的海盜徒也沒有一個。“我已離開木桐一年多了,木桐怎麽樣了?木桐此刻已二十二歲,還有三年就是她病發的年紀了,要是到那個時候我還報不了仇,也許就一輩子都報不了仇了!”蘭長安給了自己一個時間,如果在兩年之內沒有報仇,那就隻有聽天由命了。
時間緊迫,蘭長安不能再守株待兔,他決定主動尋找倭寇的痕跡。可是關鍵性的問題在於——是不是殺了任何一個倭寇都能夠報父仇?這也許隻是為了尋覓一個心理安慰罷了。蘭長安再次告別母親:“娘,父仇不共戴天,我一定平安回來。”蘭母擦著蘭長安父親的靈位:“去吧,你大了,會有分寸的,你如果還有孝心,就活著回來,我還要喝媳婦茶。”
蘭長安沿海尋覓著倭寇的蹤跡,路線也漸漸向南偏移。入得南京,從淮安府、鎮江府、再到劉家港,最後直奔鬆江府。據傳倭寇在鬆江府附近的海域聚集最廣。鬆江府全城都已做了嚴密的抗倭準備。蘭長安自然加入了抗倭的行列。據消息稱倭寇在兩天之內會發起最大的一次搶奪戰,鬆江府全程戒備,並在各個停船口岸設置了重兵。蘭長安也毅然守在這裏,他要做抗倭的先鋒。可是過了兩天,倭寇並沒有出現,有人已在猜測是不是消息有問題,鬆江府衙命令駐守海岸的兵力再堅持兩天。可是兩天過去,海麵上仍舊風平浪靜。把守海岸的士兵終於舒展開了緊繃的神經,卸甲回府。蘭長安卻不這麽認為,他堅守陣地,他預感倭寇一定就會到來。他也曾試圖勸阻士兵再等一下,可是根本沒有效用。在一個無月的黑夜,兩艘巨艦破風而來,船上黑壓壓的全是人,瞧那陣勢不下幾百號人,海岸上的薄弱兵防如何能夠抵擋?蘭長安握劍而上,憑著渾厚無比的內力奮勇殺敵。這一批隻是倭寇的突襲隊伍,他們已算準了此刻防衛稀鬆,可是哪裏想到會出現蘭長安這樣一個強手?蘭長安一夫當關,堵住了倭寇前進的步伐,他讓防衛兵士告知府衙發動兵力。半個時辰內,蘭長安已手刃了七八十個倭寇,遍地的鮮血似已匯聚成河。倭寇裏不止日本人,也有中原人士,他們因為“迫於貪酷,困於饑寒”成了從賊。其中一人問蘭長安:“你不是官兵,我們搶的又不是你的財產,你為這個腐壞的國家拚命你值得嗎?”蘭長安道:“我還沒那麽偉大,我現在是報我殺父之仇!”三百多人的先鋒部隊已有一半死在蘭長安的劍下,蘭長安並未平息內心的仇恨,他的劍越來越快。一個時辰後鬆江府衙的軍隊才遲遲趕到,可是他們看到的是三百條海寇的屍體,那個手刃了三百個海寇的英雄已離開了。
蘭長安複仇後的心情很平靜,他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在海邊,海水將他的身上的血汙洗淨。他回到了家,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才恢複了體力。母親在靈位前禱告:“老頭子,你安心吧,你生了個爭氣的兒子,現在就等媳婦茶了。”蘭長安悉心陪伴母親差不多半年的時間才忍心辭別,其間他去珠寶行專門打造了一支珠花作為送與卿木桐的禮物,他流星趕月般地向青海湖畔行進。“凝煙穀”還是如此的美麗,不沾一點外界的煙塵。可是卿木桐與卿滄鶴已不見了。
蘭長安找遍了整個山穀也沒有尋見。“木桐與師父難道已經出穀了?”就在蘭長安迷茫的時候,一個女子從“寒煙林”裏走向他的身邊,那是個美麗的女人,與卿木桐長的一模一樣,可是又有一些不同,她紮著一條辮子,一身白衣,臉上充滿了淒冷與惆悵。蘭長安道:“你是木桐?”白衣女子搖著頭,道:“我不是木桐,我是木蘭,卿木蘭。”蘭長安道:“你與卿木桐什麽關係?”白衣女子道:“卿木桐是我的姐姐。”蘭長安奇怪地問:“你是木桐的妹妹?那木桐現在在何處?師父呢?”卿木蘭道:“我姐姐與父親都出穀去了,聽說是為了找一個負心的人去了。”蘭長安驚道:“我不是負心漢,我現在已回來了。”卿木蘭冷笑道:“你就是那個負心人?你知不知道我姐姐為了你有多傷心?兩年裏你連一封書信也沒有,我姐姐本來就有病症,她以為你出了意外便以死逼父親讓她出穀尋找你的蹤跡!”蘭長安淚水流出,道:“那木桐與師父現在去哪裏了?”卿木蘭道:“他們已出穀半年多了,應該快回來了。”蘭長安拭幹淚水,點著頭道:“你是木桐的妹妹,可是我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她有個妹妹?”卿木蘭冷笑道:“你與我姐姐才一起生活了五年,而我一出生就與我姐姐生活在一起,我隻不過在十歲的時候離開了她,現在我回來了就不會再離開她,也不會再讓別人欺負她!”蘭長安能夠感受到卿木蘭眼中的恨意。卿木蘭走進了寒冷的煙霧裏,蘭長安走上前去的時候,已看不見她的身影。蘭長安隻好留在穀中,希望卿木桐與師父能夠盡快回來。可是期望越大,得來的全是失望,蘭長安在穀中等了一個月,並沒有等到卿木桐與師父,而卿木蘭再次出現了,她帶著怨恨的眼神,道:“你為何不出穀尋找他們?就不怕他們出什麽意外?”蘭長安無言以對,道:“我怕要是我出穀了,萬一他們又回來了怎麽辦?”卿木蘭冷笑道:“沒有責任的臭男人永遠都會有借口!”卿木蘭離開,她這次離開的方向是一個隱秘的漆黑的洞穴,蘭長安悄悄地跟在了她的身後。
這是一個蘭長安以往從未走進過的洞穴,這個洞穴在“凝煙穀”裏很普遍,也太不起眼,卿木蘭狐媚般的身影飄忽不定,蘭長安跟著跟著就不見了她的蹤跡。蘭長安打燃燭火前行,洞穴前窄後寬,又穿插著其他的洞穴,蘭長安正不知道該往哪一方尋找,忽然空氣中出現了檀香氣,蘭長安聞著這股味道走了出去。洞穴裏出現了燭火,燭火裏攜帶者磷光,一座式樣簡單的土墳映入了蘭長安的眼簾,蘭長安走進,依著燭火摸著墓碑上的石刻文字,念道:“卿公滄鶴之墓”。他驚道:“師父難道已經……木桐呢?”祭拜的冥紙隨風飛了起來,蘭長安重重地磕了響頭,淚水已滿眶。他尋遍了所有的洞穴,可惜沒有尋找到任何有關卿木桐的線索,而卿木蘭也沒有尋見,“明明看著卿木蘭走了進來,她會去哪裏了?這裏是有其他的出路?”
蘭長安急忙往回走,他剛走出洞穴就看見了一個女人的背影,陽光打落在這個女人翠綠的衣衫上,這個女人的身體柔弱如春花,頭發黑漆如墨,蘭長安望著女人的背影,他試探著喊道:“木桐,是你嗎?我是長安,我回來了。”這個女人回過頭來,她的臉色蒼白而憔悴,雙眼裏是寂寞與孤苦,卻正是蘭長安牽腸掛肚的卿木桐。蘭長安抱著卿木桐,把自己在這兩年裏發生的事情都給她說了,也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卿木桐兩行淚水止不住流下,道:“你為何要離開我這麽久?你知道等一個人的感覺有多難受嗎?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我都可以等下去,可是為何是兩年這麽久……孤獨的空白、殘酷的黑夜……”蘭長安再多的抱歉也似乎填補不了卿木桐雙眼裏的空白。“師父怎麽會……”卿木桐痛苦地道:“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我偏要出穀去尋找你,我爹不讓,說‘隻有他死了,我才能出穀’,所以爹……”蘭長安道:“師父是怎麽……”卿木桐道:“爹是被我逼死的……被我逼死的……”蘭長安緊緊抱住了她,他能感覺到她的眼淚已把他胸膛浸濕。蘭長安道:“我不會再離開你。”卿木桐將信將疑地道:“是嗎?”“是的。”
蘭長安也問了她“卿木蘭”的事情。卿木桐雙眼無神地道:“呃……她就是我的妹子,我們很小的時候分開了,你見過她?”蘭長安指著遙遠的洞穴,道:“她往那個方向離開的,可是我去尋找過,沒有找到她的身影。”卿木桐道:“隻有她找別人,別人永遠都不可能找到她,我已找了她十年,卻還是被她找到了。”卿木桐沒有說話,她的神色很奇怪。蘭長安道:“希望你們可以團聚,我們以後三個人再也不分開,師父泉下有知也會含笑的。”蘭長安照顧著卿木桐,希望可以讓她重拾以往的歡樂。不過卿木桐的表情已變得非常單一,她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百花之溪旁邊望著天空發呆,或者在“寒煙林”裏聽風吹過煙霧的聲音。蘭長安取出懷中的珠花,戴在了她的頭上,道:“這是我們當地最好的珠寶師父打造的。”卿木桐望著溪水中的自己,微微笑著,道:“很漂亮……我要去給爹爹看。”蘭長安點著頭,正想陪她去卿滄鶴的墳墓前,卻被卿木桐拒絕:“我一個人去,你不許進來。”蘭長安隻好答應。蘭長安在洞口守著,等了大半柱香的時間,卿木桐還是沒有出來。一陣風從蘭長安的身後吹來,蘭長安一回頭就看見了穿著白衣、紮著辮子的卿木蘭。蘭長安笑道:“你來了,你姐姐很想你,她希望我們三個能夠團聚。”卿木蘭冷冷笑著,道:“你這個負心漢!沒有資格當我與姐姐之間的傳話者,你害死了我爹,害的我姐姐如此難過,你還有臉讓我與你團聚!”蘭長安道:“木蘭,我很想告訴你我出穀兩年未回的原因,那是因為我遠在山東的父親他……”“我沒必要聽你的廢話,總之離開兩年對我姐姐不聞不問就是不對!”蘭長安道:“那請問我該如何贖罪你才能夠原諒我?”卿木蘭冷笑道:“女人的信任一旦失去就永遠也不會返回,你贖罪也沒有用。”卿木蘭走進洞穴裏。卿木桐還沒有出來。蘭長安覺得不對勁,便想進去,可是還是定下心來。又過了段時間,卿木桐走出洞穴,她頭上還戴著珠花,她整個人頓時笑顏如花。蘭長安看著她的變化,道:“怎麽去了這麽久?”卿木桐挽著蘭長安的臂膀,笑道:“長安,讓你等久了很抱歉。”似乎卿木桐又回到了兩年前的樣子,蘭長安很開心,蘭長安問她剛才有沒有看見卿木蘭進去,卿木桐搖著頭,道:“我沒看見妹妹。”蘭長安道:“你妹妹真是很奇怪。”卿木桐笑道:“她如果不奇怪,就不會十歲就離開我與父親了。”蘭長安道:“為何沒有聽師父說起你有個妹妹?”卿木桐道:“因為妹妹是擅自離開凝煙穀的人,父親傷過心之後也不再提起這個女兒,可是在父親心中還是很掛念她的。”蘭長安點著頭不再詢問,隻盼卿木蘭再出現的時候,卿木桐可以和她說說話,希望可以通過木桐讓卿木蘭原諒他。
蘭長安與卿木桐像兩年前一樣住在婚房裏,他們又開始在百花之溪旁邊練劍,那套“木蘭劍法”他們也沒有忘記,蘭長安也找到了兩年前那種相濡以沫的感覺。卿木桐道:“長安,我爹離開我了,現在隻剩下你一個人在我旁邊,你可千萬不要離開我了。”蘭長安承諾:“我絕不會離開你,我們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不管天涯海角。”就這樣又過了一年,蘭長安已經二十二歲,卿木桐也已二十四歲了,離木桐的理論發病期還有一年的時間。這一年裏,蘭長安再也沒有見到卿木桐的妹妹卿木蘭的身影,或許卿木蘭就在不遠處看著他們二人,是不是蘭長安與卿木桐的關係很好,卿木蘭就不會出現呢?蘭長安等卿木桐身心恢複了之後,告訴了卿木桐他的心事:“木桐,可以跟我回家見見母親嗎?母親她年紀大了,不能行千裏路途來此,她很想見你。我也希望你能親自給我去世的父親敬一杯茶。”卿木桐當時欣然答應,可是過了兩天,卿木桐便開始變得惆悵起來,蘭長安問她怎麽了,卿木桐說:“我沒事,隻是怕我走了之後沒有人打掃父親的陵墓。”蘭長安道:“木桐,我們速去速回,把母親接回來住。”卿木桐終於點了點頭。出穀之前,卿木桐去了安葬卿滄鶴陵墓的洞穴,她道:“我去和父親說說話,希望不要打擾。”蘭長安點著頭。蘭長安坐在花叢裏,靜下心來等候著卿木桐。良久,卿木蘭出現了。蘭長安道:“我們一年不見了。”卿木蘭摸著辮子,冷笑道:“本來我以為我們永遠不會相見了,可還是見麵了。”蘭長安道:“你出現是因為你擔心你的姐姐?”卿木蘭道:“我姐姐從來沒有去過山東那麽遠的地方,你叫我如何能安心?”蘭長安道:“你如果不放心可以隨你姐姐一起去。”卿木蘭冷笑道:“放心,姐姐現在在哪裏,我就會在哪裏,我絕對不會讓她一個人擔驚受怕了,隻不過我想奉勸你一句話,莫要再離開姐姐了!”蘭長安道:“木蘭妹妹,相信我。”卿木蘭點著頭,道:“我暫且相信你。”卿木蘭離開。蘭長安心頭大石放下,不久卿木桐從洞穴裏走出,麵上焦慮的神色已不見了,她笑道:“長安,我們走吧。”蘭長安與卿木桐終於可以攜手回家了。
二人途經了許多的美妙風景,蘭長安想停下來讓卿木桐欣賞,可是卿木桐道:“婆婆等著我們回家呢,我們日後可以慢慢來欣賞的。”二人到了山東登州的家裏。蘭母的頭發也白了,也許是因為思慮過重,她喝著媳婦茶,道:“這一口茶讓我等了三年,快去給你公公敬茶。”卿木桐跪在蘭父靈位前,將茶水倒在了靈前。蘭母很喜愛這個媳婦,並悄悄對著蘭長安道:“別怪為娘貪心,木桐今年也是二十四歲了,該添個孫兒了,你要是滿足了娘親的這個心願,娘便可以尋你父親去了,免得你父親在地下一個人寂寞得很!”蘭長安咬緊了牙,隻能點著頭。當晚,蘭長安向卿木桐說了這個事情。卿木桐一口答應,可是不久還是惆悵起來,蘭長安問她怎麽了,卿木桐道:“爹爹曾經給我說過,我們家有遺傳的疾病,此病傳女不傳男,我姥姥、我母親都不可避免地患有這種疾病,所以爹爹告訴我說如果以後真的要生孩子了,一定要考慮好,生下來的是兒子便是大幸,萬一是女兒的話就害了這個孩子。”蘭長安道:“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差,精神氣兒也越來越不足,我真怕她還沒有見到孫……”“別說了,我知道了。”卿木桐道。蘭長安歎道:“木桐,你如果不願意,也沒關係的……”
當晚二人早早便歇息下了。第二天的清晨蘭長安一覺醒來就發現卿木桐不見了。蘭長安找遍了裏裏外外各個地方也沒有尋見她的身影。就在蘭長安失望之時,他來到登州碼頭,卻見卿木桐正坐在碼頭上,她撫摸著海水,眼淚從她眼眶裏落入她手心裏,與海水融為一體,透明的露珠也變成了藍色。蘭長安抱住了她,道:“我不會強求你的木桐,我隻需要你開開心心的。”
卿木桐搖著頭,道:“長安,我不是不願意,隻是很怕……我怕生下來是女兒,這就害了她……我也怕我自己會像我母親一樣……”蘭長安忍住淚水,道:“有我在,什麽都不用怕。”卿木桐望著蘭長安,忽然點頭笑了,道:“你給我們兒子取什麽名字啊?”蘭長安道:“蘭麟兒,希望他可以祥瑞加身,福壽安康。”卿木桐道:“長安,給我點時間好嗎?”蘭長安點著頭。半年過去,蘭母雖然在這半年裏問過蘭長安添丁的事情,可是最後沒有任何結果,蘭母也不再過問,隻不過對於這個媳婦,她嘴裏關心的話變少了,嘮叨得多了,雞毛碎語總在屋子裏飛來飛去。卿木桐心思如玉般清澄,她也並不介意,隻要長安在她身邊,她就擁有整個世界。
此時的登州港已設立了嚴密的水軍防線,可是倭寇還是屢有侵犯,早些年的“日出千杆旗,日落萬盞燈” 海岸壯觀景致早已不見,而裁縫店的生意也是一天不如一天,蘭長安提議讓母親隨他一起回青海湖畔安養天年,蘭母卻反對,說她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家鄉。而卿木桐卻要回青海湖畔祭拜她的父親,自古很多事情都是兩難全,蘭長安的母親年老多病已沒有多少時日可以享福,而他最愛的卿木桐還有半年的時間就到了病發期,兩邊他都不能離開。
如果你是蘭長安,該當如何抉擇呢?兩個月後,卿木桐有了身孕,這是一個令所有人都高興的事情,連卿木桐自己也不相信這個事實,蘭長安道:“這是上天有恩德為我們種下的花朵。”十個月後,卿木桐順利生下胎兒,如願以償是男嬰,卿木桐哭了,蘭長安也流下了淚,因為這個孩子太不容易。蘭母更是喜歡非常。誕下胎兒的卿木桐也到了二十五歲,卿滄鶴雖然說二十五歲便是卿木桐發病的年紀,可是這一年裏卿木桐並無任何異樣。
蘭長安與卿木桐準備帶著不滿周歲的蘭麟兒回青海湖凝煙穀祭拜卿滄鶴,可是卻遭到了蘭母的反對,蘭母還緊緊抱住了嬰兒,道:“你們把我的乖孫兒帶走了就不會回來了!”蘭長安道:“那母親與我們一起回去吧!”蘭母也不願意。卿木桐焦急得流下了眼淚,她不知道該說什麽。蘭長安道:“我好好與母親說說。”卿木桐終於道:“我不能再等了,爹爹的身邊已爬滿了雜草,你既然要做你的好兒子,那我……我一個人回去!麟兒是我的!不是你母親的!”蘭長安正要開口,蘭母衝了進來道:“你算個什麽媳婦兒,我這個好好的活在世上的婆婆你不關心,偏偏惦記著你那死去的父親,你要走你就一個人走,休想抱走我的乖孫子!”蘭長安也沒想到蘭母會說出這麽難聽的話,卿木桐的雙眼裏忽然出現了很多的複雜的顏色,每一種都是蘭長安當時無法用語言去描述的,卿木桐溫柔的聲音忽然淒厲起來:“把我的兒子還給我!”蘭母並未察覺卿木桐的這種細微變化,她道:“你這是什麽態度啊,我是你婆婆!”卿木桐道:“把我的兒子還給我!”卿木桐抽出了袖口裏的短劍,指著蘭母的臉。蘭長安忙擋住卿木桐的劍,道:“木桐,你這是在做什麽?冷靜點!”卿木桐不理蘭長安的勸阻,毅然挺劍刺向蘭母,蘭長安這時抽出了短劍架開了卿木桐的殺手,忙道:“娘快帶著麟兒出去!木桐不對勁!有可能是病症!”蘭母連忙抱著蘭麟兒跑出了屋子,朝著海邊跑去,其時天色陰暗,狂風咆哮著黑雲,空氣裏是悶熱得令人窒息的氣味——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預兆!蘭長安心中已有不好的預感!卿木桐念子心切,向著蘭母的方向飛奔出去,蘭長安也追了出去。蘭母已被卿木桐逼到黑暗的海水裏,卿木桐道:“把我的孩子交給我!”蘭長安護住了蘭母,道:“木桐,放下劍!”卿木桐道:“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卿木桐運起的勁道發瘋一般地刺向蘭母,蘭長安左拆右擋已感覺到卿木桐的殺氣。就在這時,一個海浪被狂風吹起打在了蘭長安的身上,蘭長安不及回避被海浪卷到了海裏,卿木桐看準沒有防備的蘭母,道:“再不給我孩子,休怪我劍下無情!”蘭母被眼前的卿木桐嚇壞了,嗓子裏說不出話來。卿木桐手中的劍出擊,剛好一劍刺穿了蘭母的咽喉,蘭母抱著嬰孩的手鬆開,卿木桐拋去了染滿鮮血的短劍緊緊抱住了嬰孩!蘭長安如何也不會相信眼前的一幕,他向天咆哮著,運起渾身勁氣破浪而出,手持短劍刺向了卿木桐的脊背,蘭長安的劍狠狠刺穿了她的脊背,卿木桐望著蘭長安的時候,她變異的恐怖的臉龐又恢複到了溫柔的一麵,卿木桐的眼淚流下,道:“長安,你……”蘭長安心中如被猛雷劈中!此時又一個巨浪打將了過來,將二人分開!蘭長安整個人被淹沒在了海水裏,他的淚水盡數流入海水裏。等蘭長安再次破浪而起的時候,海麵上隻留下了嬰孩兒,卿木桐與蘭母都不見了。她們似乎已被海水吞噬了!蘭長安抱著尚存一息的兒子,仰天長嘯!電閃雷鳴,傾盆大雨,巨大的海浪就像是遠古的洪荒怪獸,蘭長安忍心離開了這裏。
等暴風雨平息之後,蘭長安將兒子寄放在鄰居家,他便跑向海邊尋找著母親與卿木桐,直到這一刻他也不相信她們會被海水吞噬,這是他一生中的最愛的兩個人。可是連著找了七、八天,連屍身也沒有找到。他每天回去就看看兒子,看完了兒子就來到海邊尋找二人,如此半年後,他終於完全失去了信心。就在他準備領回兒子蘭麟兒的時候,突然發現兒子不見了,會是誰抱走的?蘭長安萬念俱灰,正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白衣女子抱著蘭麟兒出現在蘭長安的麵前,正是卿木桐的妹妹卿木蘭!此時的卿木蘭的臉色也更加蒼白,她道:“你害死了我姐姐,如今我便是來為我姐姐報仇的!”蘭長安流著淚道:“隻要不傷害麟兒,我的命你拿去就是了!”卿木蘭冷笑道:“你錯了!我不止要你的命,還要殺了這個孽種!我絕對不允許我姐姐和你這個負心人的孽種活在世上!”蘭長安一驚,道:“這可是你姐姐的心頭肉!你姐姐不會讓你這麽做的!”卿木蘭手中的劍刺向了嬰兒,蘭長安連忙鼓起全身內勁空揮一掌出去,卿木蘭手中的劍跌落,她手中的嬰兒也落下,蘭長安忙接過跑了出去!
卿木蘭窮追不舍,蘭長安每走一個地方,卿木蘭都能夠找到他,蘭長安不想傷害卿木桐的妹妹,另外蘭麟兒現在還小,千萬不能因為卿木蘭讓他從小便受到傷害!蘭長安隻好避而走之,蘭長安自山東、山西、甘肅,再到青海湖畔的凝煙穀,他在穀中不敢停留太久。蘭長安拿了許多他與卿木桐之間的信物,祭拜了卿滄鶴之後,便離開了凝煙穀。
後來,蘭長安在祁連山的冷龍山避居下來,他遍尋醫術高明之人為其整改部分容顏,並改名換姓為“都未寒”,“未寒”與“長安”剛好可以對仗。他也依靠年輕時拜會各大門派時的經驗白手起家一手創辦了“冷龍劍派”,憑著渾厚的內力倒也可以雄踞一方,最重要的是他收徒的門檻非常低,所以前來拜師的弟子絡繹不絕。而與此同時,江湖裏也出現了一個奇特的門派“水月花劍樓”,該門派的創始人便是卿木桐的妹妹卿木蘭,該門派隻收寡婦,在筆者看來卿木蘭已讓報仇的心覆蓋了她整個人生,她自己是不是寡婦此間不談,但是她這是為卿木桐殺盡天下負心人!水月花劍樓的創派地點在江南,卿木蘭似乎並不知道蘭長安的逃跑路線。此後二人的故事人所皆知便不再表。
此篇故事稍顯長了一些,在筆者眼裏算是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當江湖漸漸老去之時,是否還真的有像蘭長安與卿木蘭那樣的愛情?雖說他們二人的故事曲折痛苦,可筆者還是為他們的相知相識感到羨慕,怪隻怪現實殘酷了些。
(此篇完)
看完“都未寒篇”的聶星辰與繆雪溪同時歎了口氣。
酒水在二人的喉嚨裏翻滾著,此刻的酒水卻好像吞噬卿木桐與蘭母的海水一般苦苦的,澀澀的。
聶星辰道:“又是一個龐大的故事,我還是把它想得太簡單了,‘珠花、夫妻劍招、麵具’……如果不是有人有意提醒,此刻又怎會看到如此淒美的故事?”
繆雪溪看著《閻王簿》,道:“卿木桐與卿木蘭……卿木蘭真的是卿木桐的妹妹?”
聶星辰眼中露出了光亮,他似乎嗅到了一股奇怪的氣息,道:“此篇裏的卿木桐患有一種類似於‘失心瘋’的病症,但是她的這種遺傳病似乎又比失心瘋要嚴重得多,應該是可以幻變成多種性格的一種病。”
繆雪溪點頭笑道:“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每次卿木桐在場的時候,卿木蘭是不會出現的,而每次卿木桐一進那個洞穴,卿木蘭就出現了,另外隻要是卿木桐心情困惑或者惆悵的時候,卿木蘭就會出現。”
聶星辰拇指尖刮著眉頭,道:“會不會卿木桐與卿木蘭本身就是同一個人呢?”
繆雪溪摸左眼眶的標誌性動作也出現,笑道:“極為之可能,我猜想卿木蘭是卿木桐柔弱性格的反麵,卿木桐溫柔的一麵難免有些優柔寡斷,而且不夠堅強,卿木蘭的出現恰巧可以為其增加力量與信心。”
聶星辰道:“所以‘卿木桐’隻要一難過就會出現‘卿木蘭’,隻要能讓‘卿木蘭’放下心來,那麽也就可以恢複到‘卿木桐’了。在卿木桐十歲的時候就曾經發過一次病,在卿木桐的記憶裏感覺好像真的有位妹妹,其實就是她幻化的自己!而卿滄鶴緘口不提這個‘妹妹’也就是不想讓卿木桐擔心!卿滄鶴所謂的‘二十五歲發病’隻是心理上延後病症的一個托辭罷了。”
繆雪溪拍手道:“不錯,還有一點,之所以後來卿木蘭一直變不回卿木桐了,我想那是因為都未寒的一劍徹底擊垮了卿木桐的本心,讓卿木桐心中的愛意完全被仇恨填滿,所以‘卿木蘭’就占據了整個‘卿木桐’,直到被假的‘都未寒’殺死也沒有恢複到卿木桐的一麵!”
聶星辰笑道:“對,這種仇恨讓卿木蘭創立了寡婦劍派,並以追殺‘蘭長安’為其一生的心願!”
繆雪溪將《閻王簿》還給聶星辰,道:“而且如果找到‘凝煙穀’,我們便可以去那個神秘的洞穴查探一下,說不定那個洞穴還有其他的出口,卿木桐變成卿木蘭的時候便是從那個出口出來的。可惜‘卿木蘭’已被假都未寒殺死,死無對證,我們的推斷再是精準也還是少了證據的支持!”
聶星辰搖頭笑道:“你敢不敢挖墳?”
繆雪溪道:“挖墳?”
聶星辰道:“不錯,挖‘卿木蘭’的墳!”
繆雪溪眨著眼睛,道:“你是說屍體上有證據?”
聶星辰笑道:“莫忘記真的‘都未寒’曾經用劍‘狠狠’刺穿過卿木桐的脊背,這種劍傷是會留一輩子的,如果卿木桐與卿木蘭真是同一個人,那麽卿木蘭的脊背就一定有劍傷,而那是不是都未寒的劍,我們一眼就能識別出不是嗎?”
繆雪溪拍了拍手,道:“但是很可惜,我們都沒有挖墳的習慣。”
聶星辰笑著歎了口氣,道:“所以我們隻有把這個秘密永遠留在天地之中了。”
繆雪溪笑道:“可是我覺得有一個人說不定真的會去挖別人的墳。”
聶星辰笑了起來,倒著酒道:“我也覺得天底下隻有他一個人會!”
陽光被風吹了進來,風鈴聲中還有笑聲。
紅葉落在水裏,琴聲也落在水裏,也落在聶星辰的心中。琴聲可以冶情,也可以療傷,繆雪溪的手指柔弱得就好像一位女子的手。
琴聲中,還有繆雪溪的話:“看完這第三篇解心故事,第三個解心線索也很好地解出。”
聶星辰摸著眉毛,道:“‘夫妻別離’應該是此篇解心的主旨,別離的緣由雖然頗為離奇坎坷,但是最終還是‘離別’了。”
繆雪溪手指停歇,道:“你‘父親’是個已與‘妻子離別’的‘劍’客?”
聶星辰點著頭,道:“應該是如此。”
他的雙眼放出了光亮。第三個解心線索又把範圍縮小了不少。
他的父親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