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鏡花夫人(一)

“鏡花”不像花,它晶瑩剔透,如冰雪,似星辰,正柔柔地倚在秦夕瑤粉嫩的酥胸上,莫小歌輕柔地取下這枚鏡花,隻見其內裏刻著一句話“杯酒惹盡春宵,伊人尋歡勿擾,且聽琴瑟相合之音,觀天地變幻之相,一切皆為鏡中之花,水中之月。”

“鏡花遇水則變,切記不能夠一直浸在水裏,它會消失不見的。”

莫小歌依秦夕瑤之言將“鏡花”放入水中,隻見鏡花遇水果然發生了變化,其內裏的三十七個蠅頭小字已化為一首詩:“隻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俯首白雲低。”

沒想到北宋天官“寇準”七歲登華山的詩作竟成為了此次“鏡花盛宴”的線索之一,莫小歌早與華山派掌門沈心魚有約,既然鏡花盛宴也在華山,此去華山自然一舉兩得,不至於天南地北分身不暇,看來莫小歌可以很輕鬆地去赴宴了。

莫小歌將鏡花佩在胸前,他輕吻了秦夕瑤迷人的腰肢,便準備離開。對於莫小歌的離別,秦夕瑤並不覺得奇怪,她倚在床頭,任由窗外陽光撫摸她的身體,她對著莫小歌吹了個口哨。

“你究竟是為我而來,還是為了鏡花夫人?”秦夕瑤明明知道答案,卻仍忍不住問了出來。

莫小歌沒有回頭,他的聲音輕輕飄揚在空氣裏:“我自然是為你而來,可是‘鏡花夫人’才是我此行的目的,我沒打算騙你。”

“如果再讓我見到你,我一定會殺了你。”秦夕瑤說這句話的時候很溫柔,沒有藏任何的刀鋒。

莫小歌還是回頭了,他看著秦夕瑤絕美的身體,如水的雙眸,笑道:“如果哪天我活不下去了,我就來見你。”

莫小歌離別前的笑容永遠留在了秦夕瑤的心裏。

“憐心樓”老鴇子走進秦夕瑤的身邊,歎道:“為了這個男人,你放棄的可是千歲山莊的二十萬兩銀子,值得嗎?”

秦夕瑤沒有說話,她還在回味莫小歌的笑容。

魚與熊掌的選擇,其實並不難,得看當時最需要的是什麽。況且莫小歌這條魚兒百年難遇,自然比熊掌珍貴。

莫小歌頂著清晨秋雨,快馬加鞭一路狂奔來到華山山腳,他棄馬而行,欲尋“鏡花山莊”所在,可是他來過華山無數次,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鏡花山莊。華山山腳也沒有引路人,他也不好意思讓華山派掌門沈心魚幫忙找,正自彷徨,山間傳來了琴音。

琴音隨風飄搖,隨水漂流,似有若無,卻又沉入莫小歌的心底,想那彈琴之人必深悟琴技,所奏琴曲通俗易懂,琴意與華山山景相應相和,所以每一處風景都藏著琴音,每一個琴音都蘊育著風景。最妙的是,那琴音極具方向感,莫小歌辨識著琴音的出處,忽然覺得琴音好比一個引路人。莫非彈琴之人知道莫小歌的聽覺異於常人?

在琴音的指引下,莫小歌走過繁複的山徑,穿過幽深的洞穴,終來到一楓林深處,琴音就在身邊,仿佛是指引道路的精靈顯露了真身一般。此刻秋雨初停歇,林深霧漸濃,花香鳥無蹤,一切都是如此靜謐,仿佛這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角落,若非琴音指引,恐怕無人知曉入得此間的路徑。

一縷陽光從天而落,它穿破霧氣,也將風姑娘抱了進來,楓林隨風而動,在陽光下展示著頗具風雅的光澤與氣味。當風吹散霧氣,靜靜停息的時候,也是“鏡花山莊”四個字出現在莫小歌眼簾的時候。琴音也漸漸停息,莫小歌卻意猶未盡。

莊院大門很普通,是最常見的朱漆大門,門前沒有石獅類的雕塑,大門兩端連對聯也沒題上。陽光西斜,鏡花山莊儼然一個隱逸在楓林間的幽客一般,隨意、恬靜、清雅。

莫小歌不由自主地輕輕一推,那朱漆大門便應聲而開。

映入莫小歌眼簾的是一曲流觴,水聲伴著微末的近似桂子的香味,莊園內流光飛舞,充溢著一種淡淡的清新的綠色,仿佛是孩提時觸摸的一葉新綠。莫小歌深吸著花香,忽然覺得很放鬆。他隨手拈起水中的一杯流觴,酒香悠長,他一飲而下,頓覺神清氣爽!他緩步走入中央的水榭,水榭裏有一個竹台,竹台上放著一副畫軸,一張古琴。莫小歌展開畫軸。畫軸裏是一個在竹林茅屋下撫琴的絕色女人,小雨淅瀝,正打將在屋 簷上,琴聲與雨聲合而為一,好一副人間佳境。

竹台上的古琴古舊蒼老,琴弦卻很新,莫小歌迫不及待伸手撥動了琴弦,他不曾想過弦外之音,隻是偏好古琴的音色。

不想琴音一起,東方一道石門便應聲而開,琴音似乎是開門的工具。

石門打開的時候,莫小歌遠遠地就看見了花園裏的一座雕像。蝴蝶戲舞,花香四溢,雕像就靜靜地坐落在繁花之中。花園裏還有三個男人,莫小歌不用細觀,便能知道那是三位絕頂的高手,也是三位不世出的人傑,他們自然也是和莫小歌一樣,都是有資格到鏡花山莊來參加“鏡花盛宴”的人。

莫小歌欣然走了進去,他覺得有趣極了。

莫小歌走進雕像前,仔細打量。

那是一尊美人雕像,通體白玉雕成,其膚如凝脂,與真人無異,玉像雖然不著一物讓人不敢逼視,但卻與鏡花山莊裏的幽妙景致融為一體,不傷半分風雅,偶然間,一滴血紅色的淚珠從玉像那瑩然有光的眼眸裏流出。眼淚順著她白皙的臉頰流下,流過她豐滿的胸膛,平坦的小腹,直至滴入她身前的血池裏。這是仇恨凝結的血淚?還是淚水裏藏著千年不化的悲傷?

莫小歌正自揣思其中的玄機,一個男人聲音從他的身旁傳了過來:“輕如煙,淡如月,渺渺餘音,煙波竹影,獨飲杯中雪,顧影夢中人,豁然處,煙火繁華,琉璃魅影,何日不風花,尋雪月下時,隻求逍遙一歎,夢境琅寰,此生無憾!”

這個男人的聲音極清雅,也很沉厚,應該是修煉獨到心法所致,莫小歌望著這個男人,這個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尊滴血雕像,他為何要吟誦這樣的一首詞,莫非是有感而發?這首詞雖然韻律不錯,卻感覺沒有對應的詞牌,似乎是他自創的格式。不過寫詞跟練武是一個道理,應該隨心而動,暢意而遊,不必拘泥。莫小歌對於這個男人的興趣又高了不止一點點。

隻見這個男人身披一件黑色勁裝,胸前繡著一條赤紅色的飛龍,飛龍的身體與兩隻爪子構成一個“卍”字形,衣衫的下擺還有些許魚鱗狀的花紋,他的眉心間有一顆淡藍色的印記,眼角處也有些許淡藍色,從外形上看倒是個脫俗的人物。不過到鏡花山莊來的人都是世俗人,目的自然都是為了鏡花夫人而來,就連莫小歌自己都不例外,他的目的是什麽呢?不會也是看美人來的吧?

莫小歌胸前佩戴著“鏡花”,這個男人的胸前也佩戴著一朵“鏡花”。此刻來到鏡花山莊的除了莫小歌與這個男人外,還有兩個。

在滴血雕像的不遠處,有一座寒潭,潭水奇冷無比,其裏生長著一種碧藍色的花朵,花朵像是女人的臉,或哭泣,或愁苦,或鬱結……是世間少見的奇異光景。一個絕色白衣公子正立於寒潭旁邊,莫小歌難以用世間的詞匯來描繪白衣公子絕美的容顏,隻見白衣公子正用手在空中描繪著寒潭裏的女人臉,他的手指修長,極為美麗,他的動作很快,仿佛想捕捉到女人臉部瞬間的變幻。單從外表看不出白衣公子的年紀,若能夠聽聽他的聲音就能夠辨別。“如果他是一個女人,一定傾國傾城。”莫小歌不由想著。最奇的是白衣公子衣衫單薄卻不懼寒潭的寒氣,莫非他已悄悄催動內功法門抵禦寒氣?

在寒潭的東側,有一座奇怪的蠟像,蠟像由女人與男人組成,女人的頭顱硬生生地穿過男人的胸膛,而男人的雙手從女人的腹部而入,脊背而出,沒有血流出,也沒有傷口裂痕,男人與女人的表情沒有痛苦之色,反而充滿了愛意與幸福。蠟像栩栩如生,匠心獨具,意味深長。站在蠟像旁邊的是一個手握長刀身材魁偉的中年漢子,他身著華貴,手中寶刀上鑲嵌了數十顆寶珠,他此刻雖然氣定神閑,可是當他捕捉到獵物時,他那火爆的脾氣沒有人可以控製。莫小歌望著他手中的寶刀,心道:“那是否便是中原十大名器之一‘長恨刀’?”

莫小歌吐了一口氣,悄聲對一旁的黑衣男子說:“傳聞江南飛花堡的堡主葉飛花擁有世上無雙的絕美麵容,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奇男子,而京城落雁城的城主陸欽虎腰纏萬貫,富可敵國,落雁城中的美人兒數量更是堪比皇城三宮六院,如今此二人都來赴宴,看來這鏡花夫人的魅力實在是不可估量!”

黑衣男子的眼神慢慢從滴血雕像移到莫小歌的臉上,悠然道:“你認識我?”

莫小歌仍舊笑著,他聽著山莊裏似有若無的水滴聲,道:“你叫魚潛龍,來自世外之地‘玄機穀’,擁有‘靈機千變’、‘火羽天翔’兩門奇妙武功。雖然你極少在江湖中走動,我卻還是知曉的。隻因為我曾見過你的師弟‘韓祭楓、古絕川與林蕭隱’,你的打扮跟他們一模一樣。對吧!玄機穀大師兄!”

黑衣男子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他嘴角微微一揚,卻沒有說話,但有時候不說話其實也是一種回應,而他眼角處的藍色花紋卻微微變紫,這是莫小歌喜歡的變化。隻有莫小歌知道,他眼角花紋變紫是含羞與緊張的症狀。

莫小歌揚聲道:“鏡花夫人每八年一次的‘鏡花盛宴’舉世矚目,其鏡花山莊的地點更是每八年一換,此刻除了我們四個人,江湖上再無第五個人知道今年的宴席地點竟然是在華山的山腳。華山派沈老頭子決計想不到鏡花夫人會在他家門口大擺宴席。”

黑衣男子魚潛龍繼續看著雕像,他蹲下用手探進血池裏,而飛花堡堡主葉飛花還在臨摹著寒潭裏的女人臉,落雁城城主陸欽虎卻已轉身打探鏡花山莊的門徑,他們都沒有理會莫小歌。

莫小歌最喜歡眾人皆沉默,獨我一人鬧的感覺,他笑著自己說了下去:“我隻是很好奇,此次鏡花盛宴廣邀天下朋友參加,可是為何隻有我們四個人?難道鏡花夫人的‘題目’就如此難?不就是‘尋天下最美之花’嗎?”

“老夫很想知道聞名天下的‘神俠’莫小歌所尋的是什麽花呢?”陸欽虎聲大如雷,猛虎一般,內功深厚不容小覷。

莫小歌暢快地接過話頭:“‘江南第一名妓’秦夕瑤原本被天下第一豪富山莊‘千歲山莊’看中,可是最終卻被我攬入了懷中,秦夕瑤不愛財寶,卻愛我這個窮鬼,實在是榮幸之至,秦夕瑤給我了一枚‘鏡花’,於是我便來了。我尋的這朵花便是‘美人之花’。”

陸欽虎冷笑道:“不愧是莫小歌,連千歲山莊的花魁都敢搶。”

莫小歌捏著耳朵,道:“客氣了,我很好奇陸城主所尋是什麽花?”

陸欽虎轉身,他看著手中的長刀道:“我陸欽虎平生嫉惡如仇,殺賊無數,過的是刀把上的日子,我所尋之花自然不同凡俗。”

莫小歌饒有興致地道:“那是什麽花?”

陸欽虎咬牙道:“鮮血之花!”

莫小歌猛然一驚,道:“你殺了人?你殺的人是誰?”

陸欽虎揚眉道:“聰明!不錯,我殺的是天下第一飛賊‘花無雙’!”

莫小歌連連讚歎,就連一旁葉飛花專注繪畫的手也微微停頓了一下,隻有魚潛龍仍舊不為所動。

“花無雙犯案無數,其隱遁於世的本領更是天下‘無雙’,就連開封府‘鐵筆神判’卓離歡都無力追捕,陸城主果然厲害!”

“不敢當!”

莫小歌看著陸欽虎手中緊握的長恨刀,笑道:“我隻是在想,陸城主的這把長恨刀殺賊無數,都是為了正義而殺,此刻殺花無雙卻又是為誰呢?”

陸欽虎毫不遮掩地道:“自然是為了這裏的主人鏡花夫人!”

“好樣的!我就喜歡陸城主這樣直爽的人!”

“可是我不喜歡你!”

陸欽虎繼續探查鏡花山莊,莫小歌聳聳肩,忙對著葉飛花道:“卻不知道葉堡主所尋的是什麽花呢?”

葉飛花沒有表情,他的嘴巴微微張開:“我隻不過是養了一株‘止水幽蘭’,沒想到便可以來到此地。”

葉飛花的音色輕柔,如流水,如花落,也如春風。

莫小歌抑製住自己的對於聲音的獨特感受,讚歎道:“‘止水幽蘭’乃天下最奇之花,它極有靈性,能夠與人的內心相合,葉堡主是從何處尋到?”

葉飛花淡淡道:“在一絕境幽穀之中,我見它奇異便摘來。”

對於葉飛花的輕描淡寫,莫小歌反而很滿意,他笑道:“葉堡主好福氣!”

“承讓!”葉飛花不願多談,莫小歌也很識趣。

魚潛龍起身,他用懷中手帕擦著被血浸透的手指。

莫小歌自然不放過他:“你呢?潛龍兄,你所尋的是什麽花呢?”

魚潛龍冷冷道:“我嘛,是在極北之地尋到一塊千年冰晶。”

莫小歌豁然道:“哦!原來是冰雪之花!”

魚潛龍道:“問完了嗎?”

莫小歌點著頭,他正欲繼續探問,忽然一個細微的腳步聲傳入了他靈敏的耳朵裏,隨後一個黑衣少女從鏡花山莊的遠處路徑走了過來。

少女身形苗條,舉止嫻雅,隻是戴著麵紗,不能看到她秀美的麵容,她站定,微微躬身,向眾人行禮。

莫小歌忙回禮,陸欽虎、葉飛花及魚潛龍也客氣回禮。

少女甚為靦腆,她輕聲細氣地道:“夫人說:四位佳客遠道而來,實在是有失遠迎。”

“原來她不是鏡花夫人!”

莫小歌忙道:“妹妹說話實在好聽,卻不知鏡花夫人在何處?”

少女道:“各位可以隨小女子前往內堂‘鏡花居’飲用茶點,但是在前往鏡花居之前,四位需得破解一個謎題,如果破解不了,便無法入得鏡花居!”

陸欽虎道:“謎題是什麽?”

魚潛龍與葉飛花終於也集中了精神。

少女道:“在你們麵前,有滴血玉雕、鬼鏡奇潭與癡情者蠟像,在這三座物事裏各自都暗藏著一個玄機,你們如果能夠找到並破解其中一個玄機,便能夠隨我入得‘鏡花居’。”

“滴血雕像”用白玉精雕,其臉龐細膩,身體柔美,白玉質地裏隱隱透著股紅潤之色,而其胴體極盡美豔,讓人難以逼視。

看的最仔細的還是魚潛龍,他看著玉雕美人的胸膛,血淚沿著胸膛流入大腿之間,又滴入血池裏。

葉飛花卻還是在觀察“鬼鏡奇潭”,他端倪著潭水裏的女人花,忽然搖了搖頭,似乎感應到了其中的感情。

陸欽虎卻看著“癡情者蠟像”,他的表情嚴肅,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似乎覺得蠟像裏蘊藏的情感不真實,在這世間又怎會有此等情感?

莫小歌退了幾大步,他盤膝坐在了地上,辨析著三座古怪物事各自的玄機。

他的分析思路如下:

“滴血玉雕”所塑造的是一個絕色美人,一個藏著悲傷血淚的美人,都說“刹那芳華,彈指紅顏老”,如玉的美人也是人,終究抵不過歲月的刀鋒,當她在水一方,思念便化作了無盡的苦楚,苦楚散入體內,不能夠排解,便融入血中,當她欲哭無淚時,鮮血硬生生被逼出。所以這座滴血玉雕的意義在於珍惜美人,美人沒有如此堅強。

玄機何在?

是想引出鏡花夫人也是個受傷的女人?還是需珍惜此次“鏡花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