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玄機乍現(三)
莫小歌絕不回頭，他笑著迎著天外陽光，運起內勁喊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穀玄京，你的迷宮我隻花了一個時辰便破解了！謝謝你的酬禮，我們後會有期！”沒有回應，穀玄京似乎不在此間。莫小歌背靠陽光，沿著懸崖下方而行，他雖然沒有魚小耀神級一般的輕功可以在山崖間隨性而走，但是他卻有上天入地無所無懼的勇氣與決心！所以，他破解了在旁人眼裏深奧無比的“玄機穀迷宮”，也走在了一條旁人絕不敢輕易行走的道路上。山風如刀，摧石裂岩，莫小歌卻不受影響，他會覺得風中有歌，歌聲美妙，妙入人心。
崖壁陡峭崎嶇，怪石嶙峋，雜草叢生，攀爬的難度極高。山壁間偶然得見一株紅花，這株紅花花朵飽滿，亭亭玉立，好似一位身居險境卻安然自若的絕代佳人，仔細看這株紅花根莖生滿了尖刺，似乎是告訴來者切勿輕易折取，看來這是一位“個性潑辣的美人兒”，這株紅花與之前魚小耀描述的“絕壁佳人”很像。莫小歌感念其不畏山險，獨立生於山壁之間的精神，遂將此精神灌入自己身上，他任憑汗水流淌，手心刺痛之感頓時不見，攀爬也更為有勁。當莫小歌攀爬入得半山腰時，汗水已然濕透他的身體，四肢都已酸麻，可是他絕不言棄。便在此時，崖壁上一塊奇怪的雕刻物映入莫小歌的眼簾。這是一尊倒立著的佛像石雕，石雕長約四尺六寸，寬約三尺四寸，隻見佛像雙目緊閉，雙手掌心合攏，盤腿而立，雙腿間還有祥雲環繞。這尊佛像周圍沒有雜草，隻是曆經風霜，有些許破壞之感，從雕工與造型來看，似乎已經曆了數百年。
“為何這尊佛像是倒立著的呢？” 莫小歌仔細端倪佛像，忽然發現佛像的衣服紋路有逆風飛揚疾馳墜落之感。
“莫非這是一尊從天而落的佛像？是何人所塑呢？”
莫小歌帶著疑問繼續往下攀爬，忽然發現離這尊“倒立佛像”一丈遠的崖壁上刻著有字，字體入壁極深，需極目而視，可是字體也是倒立著的，如以正常眼光難以識別，莫小歌隻能調轉自己的腦袋觀察，看了半天才識得是個“乾”字。
莫小歌好奇心頓起，擦著額頭汗水，他繼續往下攀爬，果然發現在距離“乾”字一尺遠的崖壁上又刻著一個字，這個字同樣是倒立著的，經莫小歌仔細辨別，這是一個“坤”字。
“乾坤！”
莫小歌渾身都有了力量，他攀爬更加快了。
在“坤”字的下方一尺處，倒立著的是個“變”字。
“變”字下方一尺處是一個“幻”字。
“乾坤變幻！”莫小歌喜道。
當他準備繼續往下攀爬的時候，崖壁越來越陡峭，已根本沒有著力點，山風也迅疾，別說直立而下，就算是躬身而行都很困難，他已很難偏著腦袋認字了。莫小歌好奇心已起，讓他放棄絕對不可能。莫小歌遙望著頭頂的倒立佛像，忽然道：“莫非是指引來者‘倒立而落’方才能夠準確看清崖壁上的字？”可是崖下就是深不見底的急流，那感覺就像是一條凶殘的滔天巨獸，已張大了血口等著莫小歌的墜落一般。
莫小歌用手在空中比劃著距離，他忽然覺得從這裏墜入河中也並非沒有活命的可能，隻要能夠抵禦流水的衝力，戰勝自己的內心即可。
莫小歌的好奇心最終還是戰勝了內心的恐懼。
他已將身體倒轉，頭朝下，雙足朝上，他的雙手還緊緊抓住崖壁。此時山風淩厲，好似刀割，割得他雙眼生疼。
莫小歌喊了聲：“阿彌陀佛，無上壽福！”便放開了雙手，朝崖底急墜而下。
墜落是一瞬間的功夫，在這個瞬間，莫小歌貼著崖壁而落，他連眼睛都沒有眨，他將畢生修煉的眼力發揮到了極致。
“不……”
“動……”
“如……”
“山……”
“群……”
“龍……”
“無……”
“首……”
“如……”
“意……”
“琅……”
“寰……”
其後再無字跡，莫小歌閉上了雙眼，雙手掌心合攏，無憾地將自己的身體送進了河獸的巨嘴裏。當他砸入水心時，他感覺像是撞入了堅硬的石牆一般，頭部與背部都快碎裂了，然後他的腦中一片空白，沉入了河中。
莫小歌緩緩睜開了雙眼，他的身體已不由自主地隨水浮沉，河水冰冷，讓人骨骼生疼，遊魚圍著他的身體打轉，它們嘴裏的水珠連珠一般，好似在說話，在它們眼裏的莫小歌是什麽樣的呢？當莫小歌沉入河底時，才發現河水也並不深，為何在山崖上看會感覺深不見底？原來人的眼力終究有限，難以觀察到空間角度的變幻，唯有身臨其境才能夠辨別。
他的腦袋瞬間運轉起來：“乾坤變幻……不動如山……群龍無首……如意琅寰。”
這十六個字是什麽意思？從字麵意思來講：隻要堅守陣地如山一般穩固，就算天地變化也無妨，即使沒有首領龍，群龍仍可騰飛於天，到那時自然美滿如仙境。
結合“字裏”的意思來分析：“群龍無首”出自《易經》，“不動如山”出自《孫子兵法》。“易理”與道教相合，“孫子兵法”雖然暗合道家思想卻自成一家無宗教束縛，是智者之書，而指引莫小歌墜崖的卻又是石佛——佛、道、人三者都在其中。
有何深意呢？莫小歌想不明白，他本來需要更多的時間思考，可是呼吸的極限讓他瞬間驚覺自己正處於河底，他的四肢開始本能地動彈。
他的頭頂有陽光，光線很強，襯得河水燦爛如錦，遊魚五彩繽紛，莫小歌仰望著光亮，隱約可見遙遠的水麵上有一隻小船。莫小歌揮動著四肢，朝著小船船底疾遊而去。慶幸河水裏沒有暗流，河水也並不如想象中那般險急。
當莫小歌整個人露出水麵的時候，也是天外陽光射入他臉頰的時候，他吐著水，一支船槳向他伸了過去，莫小歌一把抓住船槳，隨著一股巨大的牽引力總算落入了小船之中。
“河水湍急，莫少俠切勿迎難而上！”
這個聲音洪亮寬厚，其內裏深藏無窮綿力。
隻見小船上坐著一個披著蓑衣戴著鬥笠的老翁，老翁兩鬢斑白，嘴上留有長長胡須，一雙眼睛卻明亮無比，他看著莫小歌，雙手抱拳道：“老夫奉穀主之命在此恭候莫少俠多時。”
莫小歌客氣回禮道：“穀玄京早就算準了我一定會破解他的‘迷宮’？”
“不錯！莫少俠是一等一的‘破玄者’，這個‘玄宮’自然難不住莫少俠。”
“穀玄京也知道我會攀崖而下？”
“那是當然的！”
此時老翁從船艙裏取出一個茶色包袱，讓莫小歌打開。
包袱裏是一件嶄新的水藍色長衫，長衫裏還暗藏著幽蘭的香氣。
莫小歌驚道：“連我墜下山崖掉入河中他也算準了？”
老翁點了點頭，道：“此間溫暖晴空，卻罕無人煙，莫少俠可先將身上衣衫換去。”
莫小歌握緊了長衫，他望著頭頂的山崖，陽光正打照在雲霧繚繞的山崖上，深呼吸道：“看來這神秘莫測的‘玄機穀’，我一定會再來的！”
老翁手舞船蒿，小船疾馳而過，好似一條飛魚。
莫小歌看著老翁，試探著道：“‘神機妙算’的穀玄京在迷宮外山崖上留下的‘十六個字’有何玄機？”
老翁倒是搖搖頭，道：“什麽字？崖壁上有字？這個老朽毫不知情。”
“你會不知道？”莫小歌將信將疑。
老翁道：“老朽雖然不是明白人，卻也不裝糊塗，莫少俠所說的是哪十六個字？”
莫小歌沒有再延伸話題，或許這個老翁真的不知道。
“可惡的穀玄京，就是想方設法讓我來玄機穀！”
莫小歌坐在船頭，將落湯雞一般的自己交給了太陽，他一邊思考崖壁上刻著的十六個字，一邊將浸濕的衣衫褪去。新衣的尺寸與莫小歌的身材相差無幾，看來穀玄京為了莫小歌確實是費了不少心思。莫小歌嗅著衣服裏的幽蘭香氣，不由得精神大振。
老翁此時遞給他一壺酒，莫小歌打開酒壺，頓覺香氣逼人，忙一口氣喝了個幹淨，道：“好一壺‘紅塵燙’，沒想到穀玄京竟然連我喜歡喝什麽酒都知道！”
“因為莫少俠是穀主的貴客，穀主自然要懂得這些基本禮數！”
莫小歌雙手抱頭睡倒在木板上，他望著天外雲飄，笑道：“我很好奇，你們穀主還知道我什麽？”
老翁揮著船蒿，他也望著天外景致，悠然道：“莫少俠行程滿滿，此間應華山派掌門沈心魚之邀，前往華山參加‘華山論足’盛會！”
莫小歌閉上了雙眼，點頭道：“不錯！”
“可是華山論足之期還久，莫少俠此去是否太早？老夫隻是在想，能夠讓莫少俠匆匆離開玄機穀，肯定不是因為華山論足大會，而是另有原因！”
莫小歌睜開了雙眼，悠悠笑道：“什麽原因？”
老翁捋須一笑道：“‘杯酒惹盡春宵，伊人尋歡勿擾，且聽琴瑟相合之音，觀天地變幻之相，一切皆為鏡中之花，水中之月’。”老翁的吟誦聲激亢有力，與詩中幽眇情趣略有不同，隻見兩岸陸續有碎石跌落河水之中，**起層層漣漪，想必是老翁渾厚內勁所致，情景十分有趣。
莫小歌忍住了笑容，道：“你連這個都知道？”
老翁撐著船蒿：“‘鏡花夫人’每八年一次的鏡花盛宴舉世矚目，此間廣布天下尋‘最美之花’，凡尋到者可得到‘鏡花’一枚，隻有手持‘鏡花’才能夠入得鏡花山莊成為座上賓。傳說鏡花夫人是天下最美的女人，其鏡花山莊裏更是珍寶無數，如果能夠成為宴席上賓豈不是佳人寶貝都可兼得？此等美事難道還不值得莫少俠匆匆離開玄機穀？”
莫小歌側睡在木板上，單手枕著腦袋，他看著晶瑩剔透的水花兒，笑道：“寶貝無所謂，我隻是想看看‘集天下美好於一身’的鏡花夫人是什麽個模樣！”
“那莫少俠可知道如何獲取‘鏡花’？”
莫小歌起身好奇道：“該當如何獲得？”
老翁捋須道：“待會兒小船靠岸少俠便可知曉了。”
神秘的船家，亦如神秘的玄機穀，都是吸引莫小歌的地方，可是遙遠處的鏡花夫人才是他此行的目的。其實人很簡單，無需背負太複雜的使命感，應該隨性而為，莫小歌純粹就是為了鏡花夫人的美而來。
來不及欣賞沿河的風景，疾馳的小船已穿過風煙，遠遠地莫小歌已能看到岸邊停靠著無數的船隻，其中不乏華麗富貴的商船，而在這些商船之中傲立著一艘乘風破浪、昂首向前的巨大龍舫。這艘龍舫氣勢恢宏，樓台亭閣起落有致，整條祥龍氣宇軒昂，擺著華麗的尾巴，口中噴吐著絢爛的浪花，浪花尖上托著一顆鏤空的水珠，而龍舫樓台四角還懸掛著遇風則動的鈴鐺。
“那是‘千歲山莊’的船！”老翁道。
莫小歌一驚，道：“天下第一豪富山莊千歲山莊？”
老翁捋須神秘地道：“對啊，試想一下有何奇事可以讓‘千歲山莊’也來湊熱鬧呢？”
此時小船已靠岸，莫小歌舉目眺望，隻見在遠方一高樓下已排起了長長的人龍，長龍延伸至碼頭。
莫小歌看著老翁，老翁向他點了點頭，道：“玄機便在此，想知道那是一座什麽樓嗎？”
莫小歌眼睛發亮，道：“什麽樓？”
“那座樓叫做‘憐心樓’，在那座樓裏住著一位姑娘，姑娘美妙可人，麗質天生，是無數男人眼中的寶貝，今天便是這位姑娘站在高樓擇選‘郎君’的日子！”
莫小歌豁然笑了，他望著黑壓壓的人群，道：“她是美人兒？”
“絕對的美人兒！”
“我隻是在想，如果獲取了她的芳心，是不是也能同時獲得鏡花夫人的‘鏡花’呢？”
老翁神秘地道：“她是不是‘最美之花’不敢說，但卻是‘美人之花’無疑。其實鏡花夫人隻是人的一個美好念想，能見則見，不見也就不見了，不必過分強求！”
莫小歌看著老翁的笑容，忽然覺得他很有趣。
“前來爭做她郎君的人如此之多，連千歲山莊的公子哥兒都來了，我該如何去贏取她的芳心呢？”
“‘莫’把青絲作亂紅，‘小歌’輕彈迭相送，老夫斷言在這個世上還沒有一個男人比你有討取女人芳心的本事！”
莫小歌沒有回應，他看著遙遠高樓，此時老翁已舞著船蒿漸行漸遠。
莫小歌回頭時，老翁的小船已遠在風煙裏。
“莫少俠後會有期，以後我們玄機穀再見！會有新的玄機等著你來破解的！”
莫小歌回禮，他看著老翁的小船消失，就好似看著江湖漸漸遠去的感覺，也不知為何，他的心裏有些淡淡的惆悵感。他是破玄者，一個受人欽佩的神秘而孤傲的行者，他也是一個神俠，一個受人仰慕的瀟灑而豪情的俠者，可是他終究也是個江湖人，一個受人冷眼的寂寞而孤獨的邊緣浪子。不過陽光還在，陽光輕輕落在他的手心裏，他將陽光緊緊握住了。
“不是每個江湖人都能夠擁有陽光，可是陽光卻普照在每個江湖人身上，攤開手心就能夠感受溫暖，抬頭仰望就能夠吸收光亮，命運在自己的手中，從不在別人的身上，要學會認真地對待每一天。”
“自我鞭策”之後的莫小歌走向了高樓，高樓遙遠而明亮，就像是一顆被陽光打磨過的寶珠。
在這顆寶珠裏，孕育著一個美麗而多情的少女。
喧囂的人群充斥著空氣，他們的出現紛擾了寧靜的城郭，也讓世俗之氣逾越了高雅。在黑壓壓的人群裏，莫小歌看見了無數的金銀，無數的奇珍，現在這些寶貝都隻是召喚高樓少女微笑的法寶。
可是少女似乎並不領情，已有許多豪富子弟氣急敗壞地退出了樓宇。
莫小歌借著多情的秋風，他從懷裏摸出了一隻稀薄如刀的玉笛，吹響了溫柔的笛曲。笛曲並不響亮，卻輕飄飄地繞過喧囂的人聲飛入了遙遠高樓之上。
清高自賞的少女震驚不已，她尋覓著樓下的人影，最終鎖定在莫小歌的身上。
莫小歌的笛曲穿破了空間的束縛，柔柔地依偎在少女的耳邊，少女整個身子都酥軟了。
便在此時，莫小歌腳弓一點，他踩著無數人的肩膀縱身而上，幾個瀟灑的騰挪便飛入了高樓之中。
陽光灑落在他的笑容裏，感覺就像是一座冰山融化了，冰水傾倒在少女的心裏。
莫小歌將樓下無數人的唾罵聲拋之腦後，柔聲道：“此間我隻問姑娘一個問題。”
少女的臉發紅，她倚住欄杆，道：“什麽問題？”
莫小歌道：“我隻求與姑娘共醉，姑娘願意否？”
少女看著莫小歌，她沒有說話，隻是呼吸很急促，身體在微微顫抖。
莫小歌一把攬住少女的腰，橫抱了起來，走進了內堂。
花瓣飛舞入天，飄灑而下，樓下的人不歡而散，他們不缺銀兩，也不缺氣勢，但是缺少了一件東西，那就是無所畏懼的勇氣與決心。
莫小歌與少女其實都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在歲月流光中或許不曾有過輝煌的交集，卻為彼此留下彌足珍貴的記憶。美人如花，供人欣賞，殊不知美人這朵花也需有緣人折取，若非有緣，隻會空留遺憾。美人其實並不愛財，隻是等不到有緣人不想人財兩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