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婚宴(二)

秋風清冽,空氣似乎已凝結,之前鞭炮味道也卷曲在空氣裏,使得整個氣氛很是壓抑。

千歲老人侯百升還在殿外叮囑著眾小童們一些事宜,他的臉也緊張的發紅了。

莫非真的有變故導致婚宴不能如時進行?

聶星辰走出大殿,他腳步輕盈,沿著一條走廊徑直走了出去。巨大的廊柱也便於他掩身。

走廊的盡頭,一個人的身影悄悄地如風一般飛過。

聶星辰看到了這個影子,他連忙倏步追上。

這個人輕功極好,從身影裏看出那是一個穿藍色衣衫的青年男子,手上握著一柄長劍。隨著這個男人的身影行進,繞過玄廊,穿過數個月洞門,在一個房門外停下了步伐。

這裏是“蝶莊”的偏西的一個廂房。

隻見這個藍衣青年從懷中摸出一個白玉酒壺,仰天喝了一大口,突然大聲念了一句詩出來:“蝶依花,花依蝶,共追舞,戲天涯。”

房間內無任何動靜。

藍衣青年又喝了口酒,道:“夢裏醒時醒亦夢,花無常好月難圓。”

見廂房內還是沒有動靜,他一口氣喝幹了酒,道:“此宵唯有小橋顧,數落魚歡流水清。”

聶星辰掩在月洞門之後,看著藍衣青年的怪異舉動心裏討道:“此人行動路線清晰,談吐流暢,不像是醉酒所致。”

這時,一個女子的聲音從廂房內傳了出來:“今天本是我婚嫁之時,你這又是何苦?”這個聲音就好比鳳鳴,傳進耳中頗為受用,柔美之中還帶著些許鏗鏘之氣。

藍衣青年搖著頭,握劍的手緊繃著,他冷冷笑道:“我是不是不該來這裏?”

房間內的女子歎了一口氣,她的聲音傳出:“不該來的人倒是來了,該來的人卻還沒來。”

藍衣青年冷冷道:“你在等他?”

女子道:“現在全天下的人都在等他。”

藍衣青年道:“就算他永遠不回來,你也等他?”

女子道:“是的。”

藍衣青年冷冷笑了,道:“你了解他?”

女子又歎了口氣,道:“沒有人會了解他。”

藍衣青年冷冷道:“既然不了解他,為何還苦苦等下去?你已知道這是在浪費時間。”

女子不說話了,這似乎觸動了她的心弦。

聶星辰猛地一驚,心道:“這個女子自然是劍神的女兒顧騷騷,她似乎還在等莫小歌,婚辰已過,莫大芋頭竟然還沒到?”

這時,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聶星辰連忙躲進了假山後。

一個男子穿著新郎倌的紅綢衣疾馳而來,他的臉上還戴著個紅色麵具,他走進了藍衣青年的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向房門前,推開了房門。

一股濃烈的香氣從房內傳出,一位女子正坐在一張蝴蝶狀的椅子上,她的眼淚還停留在她的眼眶裏,她的美麗也因為這顆眼淚而顯得淒冷而惆悵。她咬著紅唇,已咬出了血來。她的鳳冠還在地上斜躺著。

新郎倌向著她點了點頭。

顧騷騷眼淚流出,歎了口氣。

新郎倌蹲下撿起鳳冠輕輕地戴在了她的頭上,並伸出了手,等著她的回應。

顧騷騷咬著嘴唇,一隻青蔥般的玉手伸出。

新郎倌牽著她的手並肩走了出去。

門前的藍衣青年望著二人漸行漸遠的身影,眼淚也流了下來,他握劍的手在微微顫抖。

癡情者終被癡情累。

直到一對新人離開,聶星辰才現身。

他走向藍衣青年的身前,道:“你就是‘癡心劍客’海潮笙?”

藍衣青年雙眼裏盡是空虛與悲涼,他道:“癡心情長終不悔,曲終人散夕陽時。”他的聲音也顫抖起來,“海潮笙已死,死後也不過是一縷青煙。”

藍衣青年海潮笙望著聶星辰,道:“我不認識你。”

聶星辰道:“我隻是個無名的江湖人,你不用認識我。”

海潮笙道:“你認識顧騷騷?”

聶星辰道:“他是我朋友未過門的妻子。”

海潮笙臉色變了,道:“你的朋友是莫小歌?”

聶星辰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許多年前,江湖上就有關於你的傳言,天下間都知道你癡心於一女子,卻不知道你鍾情的是劍神的女兒。”

海潮笙冷冷道:“可惜就算我癡情一世,也不能博取她半點芳心,她終究還是嫁人了。”

聶星辰道:“你喜歡了她多久?”

海潮笙冷冷道:“七年,整整七年。”

聶星辰道:“她嫁人了,你不甘心?”

海潮笙道:“從她愛上莫小歌開始,我就不甘心,莫小歌根本就不是個能夠托付終生的人,就算他是你的朋友,我也會這麽說。”

聶星辰咬著牙,道:“為何?就因為莫小歌在婚宴裏遲到?”

海潮笙搖著頭,冷冷笑道:“莫小歌根本就不喜歡她,之所以要成親,那是因為他要從劍神莊園裏得到一件東西!”

聶星辰道:“什麽東西?”

海潮笙雙眼虛無,握劍的手也非常的鬆弛,他冷笑著道:“劍神顧滄浪的劍術巔峰無匹,他將畢生劍術的精華全部寫在‘劍神決’裏,他的絕世神技‘天神怒’與‘海神一笑’也都全部毫無保留地寫在這部書裏。”

聶星辰咬牙道:“你的意思是說莫小歌與顧騷騷成親,是為了奪取劍神的劍術秘笈?”

海潮笙走在秋風裏,遠遠地傳來他的聲音:“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不能不相信我心愛的女人的傷心淚!”

聶星辰還能記得顧騷騷的眼淚,那是冰一般的晶瑩,血一般的淒冷。

能夠讓一代劍神的獨身女兒如此傷心的,除了她心愛的人的欺騙還有什麽呢?

那剛才戴著紅色麵具的男人又是誰呢?

為何要遮擋住自己的麵孔?

會是莫小歌嗎?

如果是莫小歌,顧騷騷為何一點也不開心,還歎著氣,流著傷心淚?

聶星辰握緊了拳頭,跟了上去。

遙遠方已傳出鞭炮的聲音,受世人矚目的一對新人似乎已出現在眾人身前。

聶星辰在路過一月洞門的時候,聞到一股極清淡的香氣。這種香氣不像顧騷騷房間裏那種華貴的香氣,而是一種清雅得得接近無味的香氣,卻淡而不散。

若不是聶星辰對味道敏感,也不能聞到這股香氣。

他聞過這種香氣。他在長孫齡死的時候聞過的。就是這種香氣引他到劍神莊園的。

他立刻循著香氣走了下去。

香氣來自東北方向,一片竹林之後,有一個獨立的房間。

房間匾額上寫著“一書一煙塵”五個字。

似乎是個書房。

格調高雅的書房,裏麵擺著各種各樣的文獻書籍,其中最多的是“忘憂生”所著的《最江湖》係列叢書,“人物篇”、“武功篇”、“兵器篇”三部都羅列在其中。

那股香氣還在。

滿滿的書香氣也蓋不住這股香氣。

聶星辰聚攏著鼻子,他在一個書櫃的前麵站定了腳步。

他吐了口大氣,咬著牙運起勁道推開了書櫃。

——隻見有兩個人躺在了地上。

兩個人的眉心處還有一點紅心。

血從那一點紅心流出,血是新鮮的,紅得就像是山穀裏的紅楓。

其中一個人赫然就是“飛仙劍派”的大弟子,“衝霄劍”姚空,他的身旁掉落了一地的竹簡,而另外一個人一身青綠色道袍,約莫三十多歲,他手心裏還捏著一個飛仙劍派的竹簡,他身邊放著一柄青蒼古劍,古劍已出鞘,劍柄處還刻著“武當”兩個俊秀字體。

聶星辰一驚,連忙探著此二人的呼吸。

二人已無救。

致命傷正是他們眉心的一點劍傷。他心裏突然一冷,發覺這一點劍痕似曾相識,卻又不敢相信。

聶星辰拇指掃著眉頭,道:“能夠使出如此劍法的人,江湖中絕對不會超過十個。”他又想,“是什麽人要殺死他們呢?難道是因為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才被人滅口?”

“美人劍於翠兒呢?”聶星辰心一緊,在此處尋找著。

可除了這兩具屍體之外,再也沒有見到其他人的屍體。

兩具屍體除了眉心一點紅之外也沒有其他可以探尋的疑點。

聶星辰拇指點著眉心,吐了口氣。

微風傳來,冷漠的秋風,吹在聶星辰脊背處。

這股風裏還夾帶著劍氣。

聶星辰身子猛地一縮,避過這一道突然而迅疾的劍氣。

他麵前的書櫃裏的書冊被劍氣擊破,如羽毛一般飄落在了書房裏。

聶星辰連忙回身,從漫天書頁中尋覓著那道劍氣。

極目望去,一黑衣人的身影在遙遠的月洞門裏消失。

聶星辰追了出去。

黑衣人的輕功真是高的匪夷所思,聶星辰不管怎麽努力,也探不到他的身邊半分。

周圍的物體都被他們遠遠甩在了身後。

香氣再次傳來,卻是食物的香氣。

黑衣人一進入這個房間裏就不見了,就像是蒸發了一般。

這裏是個巨大的廚房。有數不清的食材與佳肴。奇怪的是廚房裏一個人也沒有。

剛進入這裏,就看見了地上有一滴血。

血也是新鮮的。

這裏除了食物的香氣還有另外的香氣,自然是聶星辰尋找的那股香氣。

聶星辰有了不好的預感。

“當!”的一聲,聶星辰的腳尖撞到了一柄劍。聶星辰拿起劍柄一看,正是“飛仙”兩個字。

聶星辰繼續走進,地上出現了幾件女人淩亂的衣服,衣服上還有一塊血跡,聶星辰走進拾起端倪。

這時,一滴血落在了他的臉上。

聶星辰猛地一抬頭,就看見一個女人被人吊在了廚房屋梁上。

這個女人竟是完全**的。

正是“美人劍”於翠兒!

聶星辰飛身將其救下,用她的衣衫護住其不堪處。

落下的那一滴血並不在她的眉心處,而是在她的下體。她的下體還有血在流。

她沒有死去,眼淚從她的眼眶裏流出。

她的雙眼因為恐懼而放大。

聶星辰咬著牙,眼睛轉向了別處,他隔空解開了她身上的穴位,道:“有沒有看清是誰做的?”

於翠兒直到此刻才放聲哭了出來,顫抖著道:“是……是莫……小歌!”

聶星辰一驚,忙道:“怎麽會是他?”

於翠兒咬著牙,渾身無力地道:“是他……侮辱……我的。”

聶星辰道:“不可能,我才看到莫小歌與顧騷騷一起的,二人此時應該在大殿裏行禮。”

於翠兒道:“我……不會……看錯的……因為他……他穿著新郎服……對我笑……隻因為那一笑……我就像著魔一樣……不知道為何頭很暈……等我醒來才發現已被吊起來……我的身子已經……”

她補充著:“隻有莫小歌的笑才能有這種魔力……”

聶星辰用手使勁地按著眉心,道:“你還發現什麽?”

於翠兒有氣無力地想起身,道:“他走之前還唱了一句詩。”

聶星辰道:“什麽詩?”

“莫把……青絲作亂紅,小歌輕彈迭相送”。這是莫小歌的詩!她在念這句詩的時候,牙齒還咬得緊緊地,眉目之間雖然仇恨多於悲傷,卻突然有了幾分柔情。真是奇怪的表情。

聶星辰心黯然,道:“我先送你去見你師父。”

聶星辰挽著於翠兒憔悴的身軀離開了這裏。

他回頭望著廚房裏黑暗的角落,希望能夠看到一縷陽光把黑暗的帳幕撕開,可惜那隻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