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悲喜和尚(三)

聶星辰與盜金光剛一出房門,就看見客棧大廳裏已成為爛攤子。

才裝潢不久的木漆已被劍氣震得剝落下來,桌子凳子碗碟等碎片已落滿一地。

掌櫃的和跑堂的阿祥等夥計都已嚇得雙手抱頭躲在了櫃台的底下。

大廳裏兩匹馬肆意地在此處橫衝直闖,視客棧為無物。

“南宮無衣,你他媽的!殺我父親!有種的下樓來!”說這句話的人接近三十來歲,身著水藍色長衫,他左臉頰有一道很深的疤痕,性情暴跳如虎,身材雄偉如豹,雙眼精幹如鷹,一把青蒼古銅劍已出鞘,正直指客棧樓上的一個房間。

“南宮無衣!你個王八蛋!有種的和你爺爺大戰三百回合!老子就不信你他媽的劍法這麽神!”這個就是之前聲音渾厚的那個人,隻見他一身金衣華服,頭戴墨玉冠,臉頰白皙如玉,氣質頗為清雅,不過已被憤怒衝昏了頭顱,沒有半點氣度。

在大廳之外,還有一個人騎著馬望著客棧裏的一切,是個著紫衣的約莫二十來歲的清秀女子,她手中也握著柄長劍,不過緊緊地靠在胸膛上,她臉頰蒼白,雙眉緊皺著,嘴皮也毫無血色,顯然沒有睡好。

突然一個人帶著冷笑聲從右邊房間裏走了出來。

隻見他一身青衣,手持一把鑲滿寶珠的長劍,臉色瘦弱蒼白,握劍的手粗大黝黑,當他冷如霜的眼睛睜開的時候,就好像冰封的湖水裂開了縫隙一般。

聶星辰和盜金光同時一震,這就是他們曾經在山穀小溪處遇見過的那個傲慢少年。

青衣少年冷冷笑道:“你們是歸宗劍霍蕭的弟子?”他聲音冷漠,帶著冰霜。

兩個男子同時勒住馬韁,穿著水藍色長衫的男子劍氣如山,大聲喝道:“老子就是霍步天,你個龜孫子終於敢露出你的**哪!”

金衣男子怒道:“還有我霍連雲,今日你休想活著離開!”

在客棧外的那個女孩子的馬也向前行進了些許,握劍的手在微微顫抖,她咬著嘴唇,似乎已咬出血來。

青衣少年朝天冷冷笑著,道:“我與歸宗劍霍蕭是正式的決鬥,劍本無眼,生死有誰能知?況且,歸宗劍劍招已用老,再傳授門徒隻會貽害後人,我隻不過是給江湖人提個醒,並送霍老爺子一程,你們應該感謝我才是。”

“呸!”霍步天吐了口濃痰,道:“南宮無衣,你如果不下來,我們就上去,反正今日你怎麽也是一死!”

青衣少年滿臉都是倦意,他打了個哈欠,冷冷道:“我勸你們最好快快退去,我現在很困,不想殺人。”說罷他就真的轉身走進了房裏,並關上了房門。

霍步天與霍連雲二人相對一望,點了點頭,霍步天回頭對著門口的女子道:“三妹,我們先上去,如果我們有何不測你速去蘇州,請‘名劍樓’大東家蘇鎮玉為我們主持公道。”

客棧門口處的紫衣女子點了點頭,似乎有什麽話想說卻又說不出口,眼中有淚光閃出。

霍步天與霍連雲已從懷裏摸出霹靂子,決定死拚,騎著馬衝上了樓梯,“哐當……棟棟……哐!”隨著一串猛烈的巨響,二人的馬把青衣人的房間門撞了兩個大洞,可是兩匹馬剛衝進房門,隻聽見“叱昂!”一聲輕響,兩匹馬嘶聲長鳴,已被震出房門,摔在了地上,已然死絕。而霍步天與霍連雲二人已飛向了客棧的屋頂,飛向了天空,又從天空墜落了下來,狠狠地摔在了客棧大廳裏鋪滿大理石的硬地上,人與馬都被砸的血肉模糊,霍步天與霍連雲已然死去,他們的脖子上還有一個小孔,小孔處才開始有血流出來,鮮紅的血,濃的就像是墨。他們的手還死死握著長劍,還有玉石俱焚時使用的霹靂子。

房門內竟然傳出了打呼嚕的睡覺聲,赫然是青衣少年的聲音。

在客棧門口的紫衣女子下馬跑向霍步天與霍連雲的屍體前跪下,眼淚已流出,失聲痛呼:“大哥!二哥!”

聶星辰向盜金光點點頭,盜金光卻對著他搖搖頭,聶星辰又點點頭,盜金光搖著頭歎了口氣。

聶星辰衝下了破爛不堪的樓梯,走向霍步天與霍連雲的屍體前,用手探著二人的脈搏,查看著二人的傷口,歎道:“一劍……他每個人隻出了了一劍。”

紫衣女子的眼淚落在了被濃血染紅的地上,她顫抖著右手,輕輕地把霍步天與霍連雲臉上的亂發撫平。

聶星辰咬著牙,道:“死者已矣,姑娘不妨找個地方將你的二位兄長好生安葬。”

紫衣少女好似一朵風雨中的梨花在顫抖著,她用長劍支撐著身體,柔柔地吐出一句話:“勞煩少俠將二位兄長托於馬背上。”

聶星辰點點頭,將霍步天與霍連雲輕輕放在馬背上並用細繩縛住。

“要不要我送你。”聶星辰道。

紫衣少女搖著頭,有氣無力地道:“多謝少俠好意,小女子心領了,不過小女子好生無用,報仇是有心無力,如果連安葬兄長的事也要外人幫助,小女子就算落入黃泉也對不住死去的家魂。”

她杵著長劍緩緩起身,望著樓上青衣人破敗的房門裏,一雙美麗的眼睛裏帶著怨恨,她已擦幹眼淚,轉身提著馬韁,向聶星辰點點頭,柔聲道:“多謝少俠,小女子終身銘記,如能再見,小女子一定請少俠來家裏好生款待。”

聶星辰抱拳道:“不敢勞姑娘費心,姑娘且一路小心。”

紫衣女子點著頭已牽著馬離開。

聶星辰望著她孤單無力的身影,也望著秋風裏那馬背上霍家二兄弟的屍體,忽然心裏歎了口氣,道:“江湖人,真是比一條狗還慘。”

盜金光倚著欄杆,道:“想去送人家漂亮小姑娘就去唄,幹嘛一個人傻站著。”

聶星辰道:“如果我真的去送她,她可能會更難過。”

青衣少年的打呼聲此起彼伏地傳響在客棧大廳裏。

聶星辰咬牙飛上了二樓,走向房門處,從破口處望著裏麵。

隻見青衣少年真的在**睡覺,房間裏除了一張床是好的,其餘的東西全部被震壞了。

聶星辰走了進去,找了個還算立得住腳的板凳坐了下來,看著青衣人,道:“你又殺了人?”

青衣少年的打呼聲忽然停頓。

“還殺了兩個。”聶星辰加重語氣。

冷冷的笑聲從青衣人的身上傳了過來。

隻見他轉了轉懶身,慢慢地將頭對準了聶星辰,一隻手揉著睡眼,另一隻手還握著寶劍,那不是握著,也許是身體的一部分。

聶星辰道:“殺人不好笑。”

青衣少年還在笑,道:“我是在笑你。”

聶星辰道:“你是在笑我多管閑事,還是笑我話多嚕蘇?”

青衣少年笑道:“全中,不過還有一點,就是你很笨。”

聶星辰在聽他說下去。

青衣少年道:“要管我的閑事呢首先請最好帶一把劍,第二,最好在我殺人之前管閑事,不要等人已死的時候再管,那叫做白管。”

聶星辰咬著牙,道:“你就一定要和用劍的人決鬥?”

青衣少年冷冷道:“不錯。”

聶星辰道:“那我要是用刀砍你,你也不躲了。”

青衣少年笑道:“我又不是你,幹嘛不躲。”

聶星辰道:“要是我用我這雙手殺你,你會不會用你的劍殺了我?”

青衣少年冷冷道:“你殺不了我。”

聶星辰道:“那就試試!”

聶星辰右手一橫,無名指與大拇指已扣在了一起,他屏住了心胸,運起了全身的力氣。

青衣少年卻懶懶地一動不動。

聶星辰的手鎮定如磐石,心卻在猶疑,那是一個什麽樣的人,這人手中又是什麽樣的劍招?青衣少年雖然一動不動,卻生出來一股逼人的殺氣!冷冷的殺氣已將此間變作冰窖。

聶星辰已悄悄閉上了雙眼,他的右手無名指似乎已開始有所動彈。

“狼崽子,救我!”

盜金光的聲音傳來。

“框東東!”的一陣大響,似是硬物撞碎牆壁的聲音。

聶星辰想都沒想就跑出房門外,隻見客棧的牆已被人撞出了一個大洞,從洞中望去,一個黑衣人正抱著盜金光向北街疾馳而去。

聶星辰吐了口大氣,回頭喊了一句:“南宮無衣,我們還沒完,我們肯定會再遇見。”

打呼聲再次傳響在客棧的屋梁上。

客棧的掌櫃與夥計們看著客棧破敗不堪的模樣,全都軟癱在了地上。掌櫃的悠悠地來了一句話,以此告誡年輕的夥計們:“記住,這就是江湖人!你不得罪他們,他們卻把你得罪,你卻連屁都不敢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