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武林大會召開的前一天,林涵古在南陽的一個酒肆門口看到了孔嗣。

他敞著的胸懷中抱著一個酒壺,眼睛瞪得老大。

如果不是他身上襤褸的袖杉和有些硬化的黑色血液,以及那不見起伏的胸口,林涵古還以為他又因為酒錢和老板吵了架,撒潑在人家店口。

林涵古看了一眼,孔嗣懷中那酒壺是空的。

鄧州的荒野又添了一座新墳,有一整壺的好酒澆在墳前,發出絲絲香氣。

這個微胖的身影曾經搖搖晃晃的走進恒山,滿嘴酒氣的對著自己的師父說他來送酒,隻不過半路被自己不小心喝光了,所以送酒就變成了要酒喝,師父珍藏的女兒紅就少了一壇。

這個微胖的身影拍著林涵古的肩膀說,一看你就是個修武奇材,適合陪我喝酒。

他也拍著胸口豪氣的說,劍侯你告訴我當武林盟主什麽滋味,反正我遲早要當的。

如今天下人眼中的庸才三弟子,隻有他孔嗣一人看重。

想到這,林涵古突然明白,也許這才是他死亡的原因。

不去想那些破碎的回憶和偏執的判斷,林涵古對著這個立誌當武林盟主的酒俠的墓深鞠一躬,祝自己唯一的朋友能在來世做一隻蒼鷹,麵對蒼穹,搏擊的幹脆一些,不要糊塗的走進一些不應該走進的彎路。

是誰殺的孔嗣,林涵古一時沒有去深究。

此時南陽風雲際會,今年的武林大會召開在南陽侯的地界上,各路豪傑俠士聚集,似乎一個太原府第一高手的名頭也的確不夠看。

但是林涵古明白,當今整個武林能打敗孔嗣的人著實是不多,而能讓孔嗣走投無路連酒都沒機會添的人,屈指可數。

隻有那幾個響徹武林的人而已。

當林涵古撿到了孔嗣衣服中的一片竹葉,他便知曉孔嗣是帶著致命傷從恒山竹林晝夜兼程趕到南陽的。他就更不再考慮誰是凶手了,而是在想孔嗣為什麽要脫著必死之身要來到南陽。

他要給誰看?

也許是林涵古自己,也許不是。

或者他隻是想臨死前喝上一口南陽的酒吧,隻不過這個理由雖然對得起酒俠的名頭,卻也窩囊了些。

在客棧中林涵古嚐了嚐南陽的酒,發現的確不錯。

然後他看了看一旁放著的一小塊紅綢和上麵的一對筷子,默然沉思。

一個身材曼妙的短發女子冷麵走來,蔥白的手指點了點桌子,示意林涵古抬起頭來。

“你認識我麽?”

林涵古臉上沒有表情,如實回應:“不認識。”

“哼,量你也認不得什麽人物,武功平平,見識也一點沒有。”皇甫凝嵐不屑的開口。

林涵古繼續喝著酒,淡然說道:“我認得我師父劍侯,認得南陽侯,也認得青衣侯。”

“你的意思是你眼裏隻有這些大人物,而沒有我這種角色了?!”皇甫凝嵐被這種不鹹不淡的輕視激怒了,嬌瞪著一對美目,似乎要冒出火來。

林涵古沉默不語,繼續喝著杯中的酒,麵前的美女對他的確不及這壺美酒有吸引力。

皇甫凝嵐見此冷笑一聲,道:“喝再多的酒也喚不回酒俠的,原本的太原府第一高手不知道是不是被你克死。”

“而且從現在開始,連他也沒辦法替你師父照顧你了,就算正道俠士尊敬劍侯前輩的名聲不會難為你,難免會有魔宗外道,甚至是鄉野賊盜都可能傷了你。”

“你背著純恒寶劍是怎麽躲過那麽多眼睛才偷偷來到鄧州的,真是辛苦你了。”

“從此前往南陽的路上,我看就交給我保管吧,我乃是天嵐閣下一代傳人,隻要你答應,想來江湖人也不會說什麽閑話,畢竟隨劍侯老前輩征伐一生的寶劍,不要稀裏糊塗的被什麽小賊奪取為好。”

皇甫凝嵐壓低聲音,近乎無所顧忌的對著林涵古說了這麽多,她覺的理所應當。

弱者不應該有太多不滿和要求。

“明天大會上見。”林涵古點了點頭,碑石一般生硬的麵容上嘴角挑起,向皇甫凝嵐露出了一個微笑。

他很少露出這種微笑。

因為皇甫凝嵐幫他解決了一個問題,一個他思索了有一段時間的問題。

潮起之時,輕舟為何而起渡?

因為有女刻舟求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