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鬱色回廊 第1節 時間旅人

“荀遠學弟,幾天不見,憔悴了不少啊。”清晨,在路邊的一家早餐店門口,一名年輕的男子衝著不遠處的荀遠打了一聲招呼。

“桑向學長,都這個年紀了,還學弟學弟的叫我。”荀遠沒好氣的說道。

“你看,你不也是這樣叫我嗎?”桑向笑著說。

在兩個人互相說笑的同時,早餐店的大門‘叮鈴’一聲被推開了,隨即兩人便有說有笑的走了進去。這是一間簡單的粥屋,他們一人點了一份早茶,然後坐在了一個靠近窗戶的位置上。

“對了,知道我為什麽約你出來嗎?”桑向說道。

“不是因為公司裏的事嗎?”荀遠問道。

“哦,公司裏的那是小事,我昨天遇見個怪事。”桑向說。

“對了,我昨天也遇到個怪事。”荀遠說。

兩個人錯愕地互望了一眼,然後荀遠尷尬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說道:“呃,你先說吧。”

桑向先是清了清嗓,然後說道:“那我先說吧,我昨天下班路過幸福路的時候,好像遇到你爸了,但是我以前沒見過他本人,所以不敢確定他到底是不是你爸。”

“不可能,我爸一直出差,在北方查案呢。”

“還是那個老案子?”

“是啊,估計早就沒戲了,不知道他還在那邊查些什麽,還不如早點回來跟我們出去旅遊呢。”

“對了,那案子他查了那麽多年,你知道是什麽案子嗎?”桑向問道。

“這我哪能知道,都是他們內部的機密,不過查了挺久了,有十來年了吧。”

“對了,”桑向突然湊近過來,衝著荀遠低聲問道:“問你個事,你可別多想。”

“能多想到哪去,問吧。”

“你還記得你親爸的事嗎?當初,他是在什麽地方出事的?”

“就在縣城裏啊,不過那個時候我還沒出生呢,都是聽我媽講的。”

“你知道是在哪條街嗎?”

“知道,青年巷,就是我家老房子附近,你沒去過,以前我還經常路過那個地方呢。”荀遠說道。

聽到這裏,桑向的心底頓時泛起一陣驚濤駭浪,他故作鎮定地問道:“你知道青年巷早就改名了嗎?”

“改成什麽了?”荀遠問道。

“幸福巷。”

“……”

荀遠深深蹙著眉頭,他端起杯子來又放下,兩個人就這樣一同沉默了幾秒,荀遠才遲遲說道:“難道我老爸……”他猶豫著,一時卻不知道究竟怎樣才能順利的把自己的猜測說出口來。

“你說他會不會一直瞞著你們在查這個案子。”桑向試探性的說道。

“如果你確定在青年巷見到的是我老爸的話,那也許就不會錯了。”

“我還真不認識你老爸,但是我可以確定他在查案,他而且是在查一起肇事案,而且還當場查到了線索,好像可以結案了。”

“那說不定還真是我老爸。”荀遠一邊說著,一邊思索著。他突然說道:“對了,我來給你說說我昨天遇到的怪事。”

“說吧,什麽怪事,能有這個事情怪?”桑向問道。

荀遠說道:“昨天我跟馨兒一起在我媽那套房子裏收拾房間,我發現了一個記事本,就是公司去年發行的那個。”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不是,你聽我說完,這版記事本是去年才發行的對吧,但是我是在我媽那套房子裏發現它的,我有4年沒在那邊住過了,結婚之後一直住在新房子裏,我怎麽會把這記事本放在那邊。而且還有更離奇的,我和馨兒發現那上麵還有人寫了日記,更奇怪的是,這日記裏寫的還都是我的故事。”

“是不是你以前寫過,放在那裏,忘記了?”桑向問道。

“不是,本子都被寫滿了,而且是從初中開始寫的……”荀遠發現桑向看著自己的眼神越來越不認真,他索性擺了擺手,說道:“誒呀,總之一時半會說不清楚,要真正看過才知道。”

“好吧,”桑向半信半疑的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對了,最近公司裏計劃征劇本,你往年不是都會編一個練練手嗎,今年怎麽樣有想法沒?”

“誒,最近這幾天事多,哪還有精力呀,”荀遠哀歎道。但隨後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一拍桌子,說道:“對了,我發現的那本日記就挺有意思的,我覺得就把他修改修改就很有潛力了,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去看看?”

“嘿嘿,我就知道你早留了一手,現在還跟我變著花樣編故事。”桑向一邊壞笑著,一邊端起杯子猛灌下一口,然後站起身來說道:“走,去你家膜拜膜拜。”

荀遠無奈之下,帶著桑向回到了家裏,當兩人進屋時,正好看到剛吃完早飯的雅馨正捧著那本日記坐在沙發裏讀著。

“桑向學長,你怎麽來了?”雅馨見到桑向,立刻站起身來打著招呼。

桑向撇了撇嘴說道:“你跟荀遠一樣,都學長學長的叫我。”他望著雅馨手裏那本日記問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那本奇怪的日記?”

“哦,荀遠給你說了呀?我剛看過一半,覺得挺蹊蹺的。”雅馨捧著日記遞到了桑向手中,桑向打量了一番日記,然後又遞給了荀遠,說道:“你的日記,還是你來讀吧。”

於是,荀遠無奈的接過了日記,接著雅馨看到的地方讀了起來。

“如果說還有人不知道什麽是‘一見鍾情’的話…”

……

…那麽我可以告訴他,一見鍾情就是當你走進大學的圖書館大廳時,第一眼望見坐在文學區裏那個捧著書的女孩,就被她給迷住了。

她留著長長的頭發,紮著一個漂亮的馬尾,手裏捧著一本厚厚的小說,靜靜地坐在書桌旁邊看著。

我不著痕跡地走過去,偷偷望了一眼書的名字,我才明白她手裏的那本小說為什麽會有那麽厚,原來她看的是《安娜?卡列尼娜》。

“嗨,你是哪個係的?”我拙略的對她打了聲招呼。她卻似乎一點都不介意,她笑著看看我,然後問道:“你是哪個係的?”

“我是學理論經濟的。”我嬉皮笑臉的回道。似乎從這一天開始,我又變回了初中時的厚臉皮。

“哦,不像,倒像是學文科的。”她說。

“那你呢?”我腆著臉繼續追問道。

她望了望自己手中的小說,反問道:“你猜呢?”

“文學?”

“不對。”

“那是什麽?”我疑惑道。

“我是學醫的,獸醫。”她笑著說道。

“哦,那正好啊,”我立刻瞎編亂侃道:“以後你可以在網上創辦一個寵物護理教學中心了,我可以做你的智囊呀。”

“你這種撩妹手段,也真是夠蹩腳的了。”她合起書本,然後對我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嘿嘿,我叫荀遠。”

“我叫卜美,”她看了看表,說道:“中午一起吃頓飯吧?”

“卜美?”我下意識地說道:“這名字是誰給你起得?他要是見到現在的你,一定會很失望吧?”

“我爸,”她笑著說道:“你不知道現在都流行說反話嗎?”

我們一邊說笑,一邊走出圖書館大樓,剛一出門,我就跟她走差了方向,她往左走,我卻往又走。

“你去哪?”她笑著問我。

“不是說一起吃午飯嗎?”

“是啊,吃午飯,走這邊呀。”她一邊說著,一邊指指校園門口,我才明白過來,原來她是從來不吃食堂飯的那類。

從那之後,我每天晚上除了給雅馨寄卡片外,又多了一件事做,那就是給卜美發短信。不僅如此,每到了周末,我還會和她一起去看電影,吃小吃,並且我經常會在周六和周日這兩天裏,反複重置,兩天的時間經常會被我重複二三十次。隻用了一個周末,我就了解到了她不少。

比如她不喜歡吃榴蓮,因為榴蓮裏有股怪味;她喜歡去海邊,因為在海邊可以一直欣賞美景。她不喜歡莎士比亞,因為莎士比亞太悲觀;她喜歡哆啦A夢,因為哆啦A夢可以幫大雄實現任何願望……

但盡管如此,她卻不認為我已經足夠了解她了。她說,如果我每天都能保持短信通暢,那麽到了畢業那天,她會用一個問題來考驗我,如果我答對了,她就同意和我一起經營我的那個‘網上寵物護理教學中心’計劃。

就這樣,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我們和她的短信息積累的越來越多,距離我們的‘創業大計’也越來越近。我開始著手操辦起那個所謂的教學中心,實際上我其實一點兒都不擔心我會答不對她的提問,因為我可以無數次的重置時間,對於這樣的小考驗,我可以毫不費力的過關。

時間對我來說,可以很漫長,也可以變得很快,我隻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就完全熟練了如何打理我們的網絡教學中心,甚至還沒到正式運營,我就已經積累了非常龐大的一批體驗團,他們遍布全國各地,非常期待我們的正式開課。不僅如此,有一大群支持我們的誌願者們甚至已經為我們籌款在卜美喜歡的海邊購下了一套實體房產,作為我們未來的總部。但實際上,在這一個月裏,我其實已經不記得自己在時間之匣裏反複出入過多少次了。也許是幾千次,也許是上萬次吧。

四年的大學生活對我來說就像一眨眼,又像是經曆了數個世紀。就在畢業的前一個月的一天清晨,卜美說決定要問我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我知道考驗我的時候要到了。

她說:“假如我和你媽同時落水,你會先救哪個?”

我沉默了,沉默了許久,我才小心翼翼地答道:“你又年輕,又會遊泳,當然先救我媽咯。”

令我意外的是,我的回答竟然令她非常滿意。她說:“我還以為你會說兩個一起救呢,不過你的回答我更滿意一些,因為我發現,你已經知道如何讚美了呢。”

這一天,她決定和我立刻離校,帶著我們的‘賺錢大計’一起去入駐我們的總部。於是我立刻決定把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告訴母親,但是我不論如何也打不通母親的電話,後來卜美卻告訴我,她早就把我們所有的計劃告訴了我母親,母親在這天的一大早就和父親一起駕車前往了我們的總部,打算幫助我們一起打理它,也許他們已經出了信號覆蓋範圍,所以怎麽也打不通電話。於是當天上午,我們就同樣啟程去往了我們的‘夢想總部’。

我和卜美乘坐高鐵,很快就抵達了目的地,居委會的阿姨對我們十分熱情,她帶著我們來到了我們的夢想總部。那是一個非常雅致的二層建築,甚至不需要多做裝修,就已經非常符合我們的需求,一樓可以改成寵物護理站,二樓甚至可以用來居住。我和卜美一起打掃起了房間。

一直到了下午的4點鍾,我才接到母親的電話,但電話另一邊的,卻不是我的母親,而是一個男聲:“喂,是荀遠嗎?”

也不是父親的聲音,我聽不出對方的情緒,但我卻有種莫名的不安,我急忙問道:“你是哪位?讓機主接電話。”

而對方的聲音卻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空白,許久之後,對方才突然問道:“你在什麽地方?”

“我在海口,請問你是哪位?麻煩讓機主接電話。”我大聲地說著。

“非常抱歉,”電話另一邊的聲音換成了一個女聲,但卻依舊不是母親的聲音。她說:“我們是海口市急救中心的,請您在今天抽空到第二人民醫院來一下好嗎?”

“發生什麽事了?我媽呢?先讓她接電話!”

“請您還是先來一下吧,到了之後直接在大廳前台說您的名字……”

電話突然被掛斷了,這時,卜美走過來對我問道“怎麽了?”

“出事了。”我艱難地吐出了這三個字。

這時,電話再一次響了起來,我望著屏幕上親切的昵稱,卻怎麽也不敢接通它。卜美發現了不對勁,急忙奪過手機接聽道:“喂……”

過了幾秒,卜美的表情僵住了,過了許久,她才艱難地對我說道:“你的爸爸媽媽…都遇難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終於崩潰了,我癱在了地上哭了起來,哭得很徹底,很無助……直到我突然記起我還可以重新回到這一天的一開始,我才勉強收起了淚水,望著同樣呆滯的卜美,打開了時間之匣。

但不論如何,我都沒有想到,這一次,我卻怎麽都沒有辦法去改變什麽,我嚐試了10次,每一次都是在早晨6點鍾醒來,不論我怎麽嚐試,都聯係不到父親和母親,他們就像是從這天清晨就一同從人間消失了一般,怎麽都聯係不上。

我嚐試了100次,每一次都要經曆一遍接到噩耗的悲痛,然後我接著去嚐試,1000次,我幾乎動員了所有可以動員的同學們一同幫我聯係他們,卻依舊是沒有辦法聯係到他們。一直到了3000多次,我甚至說動了好幾個交通廣播電台同時播報我的名字,就為了希望正在開車的父母可以聽到我的聲音,但依舊是同樣的結果。

我又嚐試了不知多少次,已經有新聞媒體開始為我報導,所有人都開始將我稱為‘先知’,卻仍是沒能聯係到我的父母,他們似乎就在我決定要同卜美一起前往我們的‘夢想總部’的那一刻起,就隨著時間一起靜悄悄的消失了。

於是我終於放棄了,我把自己帶回時間之匣,再也不敢回到現實中去。直到我在時間之匣裏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我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又或許是幾十年,但對我來說都沒有什麽不一樣。父母遇難的事實和打擊,即便到了時間之匣這個沒有時間和空間的概念的領域裏,依舊不斷地刺激著我的意識。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裏:“你回來了,旅行者。”

“是的。”我本能地回答道:“我回來了很久了。”

“不,你隻是回來了。”身影對我糾正道。

“是的,我在這裏已經待了很久了,我不敢再回去了。”

“不,你隻是回來了,這裏,是沒有時間的。”

“什麽意思?”我疑惑道。

身影卻並沒有回答我,隻是突然問道:“你知道嗎,你為什麽會到這裏?”

“為什麽?”

“這就像是某種天賦,但它並不是與生俱來,而是前人所賦予的。”

“或許有人把希望寄托於我,或許我因此就該擔起一些比較特殊的責任?”

“或許和所有來過這裏的人一樣,你隻是一名旅人……”

“一名時間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