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駱駝印象

“你想試試嗎?”身影問道。

“不,我不想再試了,我已經嚐試過無數次了。”

“不,我指的不是掌控,我指的是旅行一次。”

“我還沒有旅行過嗎?”

“你沒有,你在這裏,隻經曆過掌控,卻並沒有經曆過旅行。”

“什麽才是所謂的‘旅行’?”

“回到你的‘過去’看看。”

“回到我的過去?你不是說過,不能回到過去嗎?”我疑惑道。

“是的,你不能回到過去,但是你可以回到‘過去’看看。”

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但又似乎不明白,我下意識地望了一眼那些漂浮在我周身的光塵,卻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去哪裏看看。身影卻提醒道:“你不想回到最初看看嗎?”

“回到最初?”我下意識地捧起了一粒塵埃,發現這一粒塵埃裏的景象,我很陌生,我雖然知道它是屬於我的,但它卻並不存在於我的記憶裏。

“這是你的第一次。”

“第一次?”

“要去看看嗎?”

我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但是身影卻提醒道:“旅行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準備好了嗎?”

“代價?什麽代價?”我疑惑道。

“其實你已經知道什麽是代價了,不是嗎?”身影接著又問道:“你準備好了嗎?”

“我準備好了。”我不再去想,隨即伸出手去,然後我掉進了那粒時間之匣。

“再會……”

當我恢複意識的時候,我發現了自己進入到了一個夢裏,是我非常熟悉的一個夢。在夢裏,我回到了童年,我夢見自己在水邊嬉戲,然後我看到了水裏有一隻紅色的烏龜,我從未見過紅色的烏龜。我伸手去抓,卻失足掉進了水裏。夢到這裏就結束了,醒來之後,我發現自己回到了時間之匣。

“你記起來了嗎?”聲音再一次響起。

“記起什麽?”我下意識地問。

“你再回憶回憶。”身影說道。

於是我回想起那個夢,但身影卻又說道:“不,你應該再‘回憶回憶’。”他一邊說著,一邊捧起了之前的那一粒塵埃。我終於明白了他所謂的‘回憶’是指什麽,於是我伸出手去,準備進入那裏塵埃,他卻再一次提醒道:“旅行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準備好了嗎?”

我沒有細想,直接點了點頭,然後再一次進入到那個夢裏,這一次,夢境似乎清晰了許多,但一切都和上一次夢到的一樣。一直到我醒來。

“你記起來了嗎?”

“記起來什麽?”我越來越不知所雲。

“你是怎麽到那裏的?”身影對我問道。

“夢境裏的東西,我怎麽解釋得清?就是自然而然就……”在我說話的同時,腦海裏突然記起了一些東西,記憶就像一股山洪一般洶湧的衝刷著我的意識。我終於記起了那並不是夢,那是我的一次‘時間掌控’。

“沒錯,那是你第一次‘掌控’。”身影似乎知道我心裏所想的,他說:“那一次,你掉入水裏,本該會被淹死的,但是你被賦予了這個天賦,所以你被迫的掉進了時間之匣,就像你在學校裏那次一樣。”

我下意識的記起了那次籃球架事件,我終於明白了,原來‘掌控’就是掌控時間回到上一次醒來,而真正的旅行則是像剛才那樣回到記憶裏去。

“你終於明白了,”身影笑著說道:“那你應該知道怎麽做了吧?”

“什麽怎麽做?做什麽?”我疑惑道。

“你忘記你回來的目的是什麽了嗎?”

“挽救我的父母?但是,我該怎麽做?我已經試過了無數次了。”

“你真的不知道嗎?”身影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是誰賦予你這個天賦?”

“是誰?”我疑惑道。

“我不能告訴你,答案就在你的記憶裏。”他一邊說著又一次捧起了那一粒塵埃。接著說道:“旅行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準備好了嗎?”

我沒有再回答,隻是伸出手去,塵埃立刻被放大,我掉進了那一枚塵埃。然後我再一次出現在那個水邊,望著眼前的景象,我突然發現,這裏似曾相識。我想望望四周,卻就像在做夢一般,不受控製,我這才明白旅行是不能更改任何東西的。但我已經記起了這是什麽地方,我也記起了我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

這裏是西郊水庫,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說過,父親生前總是會陪她來這裏照相,所以,每年到了我的生日,她就會帶著我來,但這一次,我趁母親睡午覺的時候,偷偷的跑到了遠處的水邊玩水,卻遇到了我從未遇見過的紅色烏龜,為了摸一摸它,我失足落水。

我突然恍然大悟道:“原來,我已經死了。”

身影笑著說道:“你終於記起來了,你能在時間之匣裏找回屬於你的時間之外的記憶,真是難得。”

“我最多隻能尋找到這裏了,”我望著身影問道:“我不知道我為什麽還會活著,你能告訴我嗎?”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身影反問道。

“我已經知道了?”

“沒錯,現在告訴我,在你落水之後,發生了什麽?”

“落水之後…我就來到了這裏,不是嗎?”

“然後呢?發生了什麽?”他接著問道。

“然後,我掉了回去……”

“你回去了多少次?”

我努力回想著,腦海裏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著那一次落水的經曆,原來我每一次夢到的那個落水的場景,都不是我真正的夢,而是年幼的我一次又一次的因為落水,被迫的回到了時間之匣。它就像一個永無止境的循環,直到無數次之後,一次偶然,我沒有再去那個水邊玩耍,才沒有再因為落水而被動觸發我‘掌控’的天賦。

“你現在知道了嗎,是誰賦予你的這個天賦?”

“是…我的母親?”

“沒錯,她睡午覺,錯過了時間節點,她沒有辦法利用‘掌控’來拯救你,所以她隻能把天賦賦予給你,隻有讓你成為一個時間旅者,才能改變你的命運。”

“這麽說,她也擁有與我同樣的天賦?”

“不,天賦已經不再屬於她了,以後也不再會屬於她,而且她也不再會記得有關這個天賦的一切。現在天賦是屬於你的,你知道該怎麽做了嗎?”身影問道。

“我知道了,但我最後還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想知道你母親的這個天賦,是誰賦予她的?我不能回答你,但是你已經掌握了旅行的技巧,雖然那並是不屬於你的時間,但是你已經可以看得到這一整段時間長河裏的一小段了,不是嗎?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尋找,不過,旅行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準備好了嗎?”

“我準備好了。”這一次,我終於明白了什麽才是所謂的‘代價’代價就是我將會陷入無窮無盡的時間年輪裏,直到我找到我需要的那個答案;代價就是我將有可能會迷失在那無窮無盡的時間夾縫中的某一個角落裏,直到我再從迷失的終點再次經曆一遍無窮無盡的時間年輪,直到我找到最終的自己。這就是所謂的代價。於是我跳進了屬於我自己的時間輪回,去尋找一個不屬於我時間。直到在某一次旅行中,我終於找到了答案。

原來,母親的天賦,是我的親生父親賦予她的。那是在一個雨天,他們因為瑣事吵架,母親一氣之下離開了,在她路過家附近的一棵梧桐樹時,一輛汽車衝出了雨幕,撞向了母親。後來擁有天賦的父親進入時間之匣,想要避免那一次爭吵,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注定的,他每一次都無法避免那個爭吵,在無數次嚐試之後,最終父親和我一樣,放棄了嚐試。

他回到時間之匣,把天賦賦予了母親,然後他失去了關於時間之匣的一切記憶回到了那一天的開始,爭吵不可避免的發生了,母親離開了,父親望著窗外的大雨卻感到了內疚,他拿著雨傘出門想要找回母親,但他已經失去了關於時間之匣的記憶,他並不知道有一次車禍正在醞釀著,母親安然走過了那棵梧桐樹,但追出門去的父親卻沒能躲過那輛衝出雨幕的汽車,而母親卻並不知道她其實已經被賦予了那個可以掌控時間,可以改變命運的天賦。命運就這樣被定格在了時間的長河裏。

當我找到了這個答案,我又順著無數個時之塵埃一點一點找回我早已迷失的記憶,直到我回想起了我是誰,我在哪裏,我為什麽會在那裏,我又為什麽要去尋找那個答案,最終我想起了我為什麽來到這裏,因為我害怕。我經曆了無數次失敗,所以我躲進了這裏,現在我找到了改變我們命運的辦法,所以我決定把這個能夠改變命運的天賦交給我的父親(繼父)——王爍,隻有這樣才有機會改變這一次的命運。

那個身影又適時的出現了,當我問他為什麽以我親生父親的形態出現時,他的回答是:“因為這是你選擇的。”

當我問他來自哪裏,他卻說:“我一開始就在這裏,用你的話說,我隻是一個人工智能個體而已,也就是一個程序。”

後來我問到他為什麽在這裏時,他第一次回答‘不知道’原因是‘我一出現在這裏,就與母體斷開了聯係。’

最後,在他幫我轉移這個天賦之前,他告訴我,可以為我實現一次願望,我的願望就是寫下一本備忘錄,於是我就抱著這樣的願望,被移除了這個天賦,將要回到那個重要的日子裏。

……

日記到了這裏,就結束了。荀遠望著日記的末尾,深深地蹙著眉頭,沒有人知道,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但憑借記憶,荀遠回憶起了那個重要的一天:

那天,荀遠剛剛起床就收到了卜美的短信,很快兩人就在校園裏見麵了,卜美決定提前問出那個重要的問題,於是她問道:“假如我和你媽同時落水,你會先救哪個?”

荀遠沉默了許久,卻說道:“這個問題並不是用來考驗我的,而是用來考驗你自己的。當你有一天發現自己落水了,不要總想這怎樣讓別人來救你,應該先想想怎麽自救。”

說完這些之後,荀遠轉身就走,剛走到宿舍門口,他就接到了父親王爍打來的電話,電話裏,王爍說道:“兒子,對不住啦,這邊發生交通事故了,我們今天恐怕到不了‘夢想總部’了。”

荀遠猜到了卜美早就通知了自己的父母,他卻說:“爸,你們不用去了,那個不是我的夢想,我已經和卜美分手了,而且我已經想好了,我要重新計劃我的夢想,我要創辦一個影視公司,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藍鯨’。”

王爍似乎並沒有沉默多久,他說:“行,那畢業之後就回來吧,我和你媽回家等著你。”

回到宿舍,荀遠刪掉了無數的和卜美有關的短信記錄,他打開自己的抽屜,看到了堆積得厚厚明信片,那些全部都是雅馨寄來的,在抽屜的一角,他看到了一本畫本,他打開那本畫本,裏麵全部都畫著藍鯨,他把其中兩頁畫紙攤開,兩張畫紙裏的半隻藍鯨正好被拚接成了完整的一隻。

不久之後,荀遠畢業了,他回到家鄉,路過那家曾經的音像店,發現曾經的音像店也不再是音像店了,卻變成了一家畫廊,但那個老板,還是以前的老板,抱著好奇,他踏進了那家名叫‘駱駝印象’的畫廊。發現整個店鋪裏,隻有一張作品——是一頭死去的駱駝,靜靜地躺在一片幹枯的河**麵。

老板說:“這幅畫的名字叫做《河**的駱駝》”

荀遠看不懂,於是老板給他講起了一個故事——

從前有一個探險家,他去沙漠探險,後來在沙漠裏迷了路,絕望的時候,他遇到了一頭駱駝,駱駝陪著他橫穿了整個沙漠,最後遇到了一個綠洲,他和駱駝在綠洲裏度過了一天,第二天探險家發現綠洲後麵還是沙漠,於是他和駱駝就守著這一小片綠洲,直到有一天,一架路過的直升飛機發現了他們,直升飛機隻能把人帶走,卻帶不走駱駝,於是這個探險家就對駱駝說:“在這裏等我回來救你。”然後,當這個探險家再次來到沙漠裏的這片綠洲的時候,綠洲已經不在了。而駱駝,卻依舊守候在早已枯竭的河**。

聽了這個故事,荀遠似乎明白了什麽。畫廊老板一邊笑著一邊對荀遠說:“不要讓它(她)等太久。”

後來,荀遠和雅馨結婚了,參加婚禮的人不多,但是其中有一桌是北方來的,而在那一桌的人裏,荀遠見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雯雯。

終章真相

“王老,這案子您都查了二十多年了,而且還是個死案,肇事者說不定早就不在人世了,您怎麽還是放不下啊?難道隻是為了確認肇事者的姓名?”檔案室內,一名中年警官十分不解地對著王爍說道。

“唉,你懂什麽呀,這就是我唯一的心願啦,當年兒子還不記事的時候,我就向他承諾過了,現在他自己的願望都快實現了,我這個做父親的,都還沒能實現當年的承諾呢,這讓我拿什麽臉去跟著他旅遊?”王爍衝著中年警官擺了擺手說道。

“什麽?難道你回來這大半個月了,都還瞞著家裏人?”中年警官難以置信地問道。

“是啊,我總有一種預感,我感覺馬上就要破案了,所以想在退休之前把案子結了,給兒子一個驚喜,可是到了現在還是沒有找到最關鍵的那個線索。”

中年警官反問道:“你真以為這世上還能留下當年那件案子的線索?”他抬頭打量著眼前的王爍繼續說道:“不過過了這個月底,你的退休手續就徹底辦妥了,到時候你可就真的再也進不了這檔案室咯。”

“行了我知道,跟你說了你也不懂,我再去老地方轉轉。”王爍說著就出了檔案室大廳。他總是不習慣現在利用計算機在虛擬檔案庫裏查閱檔案的方式,相比之下,他更習慣經常去當年的案發地點轉上一圈兒。檔案大廳內的其中一台電腦屏幕上,仍然閃爍著一個名為‘青年巷肇事案’的陳舊文檔。

這一天,王爍和往常一樣,坐在車內望著案發當天的那條馬路,馬路邊上是一棵無比魁梧的梧桐樹,一圈老舊的金屬圍欄已經快要圈不住它,幾個翻新工人們正在將拆卸圍欄,準備換上新的圍欄。

王爍望著樹冠上已經結下的一串串梧桐子;樹梢上一些鳥兒“嘰嘰喳喳”地叫著;他點起一支香煙,指間傳來一陣溫熱;車廂內隨即彌漫著濃濃的煙草味;他吸了一口香煙,舌尖是一陣微辣。一切就這樣定格住了,他掉入了時間之匣。

“又見麵了,旅行者。”一個年輕的聲音回**在王爍的心間。他轉身望去,這個身影不是別人,正是荀遠的模樣,但王爍知道那不是真的荀遠,它隻是一個和母體失去了聯係的人工智能程序而已。他衝身影笑了笑說:“又見麵了,我想再去那個地方看看。”

然後在身影的默許下,他緩緩漫步在布滿了光塵的時間之匣裏,不知過了多久,他找到了其中一粒,這一粒塵埃的光芒並不是閃爍的,意味著這將是一次旅行。王爍的心裏比誰都清楚,他將要進入的這粒塵埃,是1990年3月的一天。

“旅行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您準備好了嗎?”身影問道。

“行了,我知道了。”王爍衝身影擺了擺手,隨後捧起了那一粒光塵,時之塵埃隨之瞬間放大,王爍立刻就被放大的塵埃淹沒,他掉了進去。

“再會。”腦海中的這個聲音伴著他恢複了感官和意識,他出現在了一個車廂內,透過後視鏡,他看清了自己年輕時的麵孔。王爍駕著警車來到了事發地點。

遠處的視野裏出現了一個婦女,她頂著大雨,一臉的悲痛,臉上掛著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從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可以判斷出她懷著身孕,此刻她正跪倒在路邊,在她旁邊,正靜靜地躺著一個被雨水無情衝刷的身影,在身影的手邊,還倒著一把沒有被撐開的雨傘,救護車就停在旁邊,但救援人員已經撤下了急救裝置,任憑那個婦女趴在那裏撕心裂肺的哭,毛毯和雨傘送到了她的身旁,但都被她打掉在雨水裏。

“就是這裏了。”車上的警員紛紛喊道。

“快下車看看!”王爍一邊吼道,一邊把警車停在了路邊。

倒在路邊的身影正是荀遠的親生父親——荀一凡。在救護車趕到的時候,他卻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體征。

唯一的第一目擊者是一名路過的青年男子,他看到路邊靜靜地躺著一個人,於是就在第一時間報了警,現場隻有一道淩亂的刹車痕跡,卻再無其他。這樣的線索裏,隻能推測出有人肇事之後逃逸。在那個沒有監控的年代,事情又發生在大雨天氣,在幾乎沒有目擊者的情況下,這樣的一出案子是很難查到肇事者的。

王爍請求救護人員將死去的荀一凡抬上了救護車並送往殯儀館,然後又走到路邊,脫下了自己厚實的警服,披在了婦女的身上,他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婦女卻哽咽著,帶著哭腔說:“都是我不好,我毀了我們的一切。”

“不,你現在還有個寶寶。”王爍望著她的肚子說道。

婦女望著自己的腹部,似乎終於明白了什麽,她緩緩收起了哭聲,然後默默地跟著王爍上了警車。

“我叫白海棠。”在車上,她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和住址。她家就離事發地點不到兩個街區。

王爍並沒有立刻帶她去做筆錄,而是和警員們把白海棠送回了家,直到傍晚才離開,離開時,她對白海棠說道:“放心吧,我們一定會幫你找到肇事者的。”

王爍駕著警車回到了事發地點,他把車停在對麵的路邊,這時車廂裏的警員卻疑惑道:“王隊,事主已經安頓好了,咱們還回這裏來幹嘛?”

他點起一支煙,說道:“在這休息一會兒。”然後望著窗外荀一凡倒下的地方,那是在一顆梧桐樹腳下。樹的周圍圍了一圈青色的圍欄,他心底唏噓,這個圍欄在26年以後,早已不再是青色,而是泛著鏽跡的暗紅色;樹也會變得更加粗壯魁梧,還會結下一串串梧桐子。他無法在自己過去的時之塵埃裏更改什麽,隻能靜靜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望著那棵梧桐樹,他似乎一下子發現了什麽,他立刻回到了時間之匣,順著塵埃回到了現實。

王爍從警局裏醒來,立刻衝進停車後院,駕著警車奔上了馬路,當他趕到那條熟悉的街道時,翻新工人們已經將不少的圍欄裝進了卡車的車鬥裏。他顧不得太多,急忙衝上前去,指著那一棵熟悉的梧桐樹問道:“這棵樹邊的圍欄呢?”

“你是幹什麽的?不要妨礙我們施工,快站遠點。”一個年輕的個人嫌棄道。即便王爍身上穿著一身警服,但對方卻絲毫不把他的職業身份放在眼裏,在這個年輕工人看來,不論對方是什麽身份,什麽職位,都和自己沒什麽區別,都是平等的。

王爍知道對方並不把自己放在眼裏,於是急忙說道:“我在查案,能不能告訴我這棵樹原來的那副圍欄在哪裏?”

誰知即便王爍這樣說了,對方卻仍是提高了警惕,他皺著眉頭冷聲問道:“你在查案?搜查令有嗎?拿出來我看看。”年輕工人這樣一問,卻頓時難倒了王爍,他壓根拿不出什麽所謂的搜查令來,望了望對麵,幾個工人又都是十分警惕的冷眼望著自己。正當他要強行翻上卡車車鬥時,一旁的停車帶裏卻不知何時停下一輛高檔轎車,從車上走下一個年輕男子。那名男子急忙叫住王爍:“大叔,您別著急。”

他走到路邊,向幾名工人說道:“警察同誌正在辦案,你們就不能通融一下?”

“不行!我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警察。”年輕工人說道:“就算他是真的警察,也沒有權利隨意調查我們,要走法律程序,不然就算他是警長,也沒有權利調查我們。”

“我不是要調查你們,我隻是想看看這個舊的金屬圍欄而已。”王爍解釋道。

“那也不行!”

“你們要走法律程序是嗎?”一旁的年輕男子突然冷聲問道。

“是的,不能隨隨便便就調查我們。”

“如果按照法律程序的話,按照民事法約定,在警察辦案期間,如果有人妨礙調查,導致案情近一步惡化的話,那麽警方是有權利向妨礙人員提出訴訟的。也就是說,一旦你們妨礙了人家的工作導致了不好的結果的話,就不光是罰款那麽簡單了,可能會吃官司的哦。”年輕男子打著一副官腔說道。

幾名工人這樣一聽,剛才的威風立刻就沒了大半,幾個人麵麵相覷,卻不知道如何是好。王爍見狀,立刻補充道:“他說的沒錯,而且我可以保證,我要調查的案子和你們沒有半毛錢的關係,隻是一個小小的肇事案而已。”

幾個人這才互相望望,然後一個像是工長的中年男人指著堆放在路邊的一副舊圍欄說道:“就是那一副了,我們剛卸下來的,可什麽都沒犯。”

王爍立刻跑上前去,用力扳動著圍欄,最後還是在年輕男子的幫助下,才把沉重的圍欄翻了過來。王爍檢查著那上麵的每一個接口和孔洞,然後突然望著一個鋼管的孔洞說道:“我看到了些東西。”年輕男子立刻衝裏麵望去,似乎是有一些異物阻塞在裏麵。他立刻回身跑到一名工人身旁說道:“這個借我用用。”說著就拿走了他手中的液壓鉗。

當兩個人合力把鋼管剪斷時,阻塞在管芯裏的異物終於暴露了出來,那是一個卷曲著的,厚厚的信封,曾經被水打濕過的信封上麵,潦草的寫著三個大字,兩個人卻輕易的就辨認了出來:‘對不起’

王爍打開信封,發現裏麵的東西被一張白紙裹著,在他取出來的一瞬間,裹在紙裏的東西散落了一地,是一張張百元的鈔票。這一幕頓時引來了周圍人們的圍觀,幾個人幫忙把鈔票撿了起來,清點之後發現是3000元整,而且每一張都是90年代的舊版錢幣。這使得大家議論紛紛。

王爍的心底也變得更加激動,他正準備將鈔票包回到白色紙裏,卻意的外發現這張白紙是一張醫院的檢查報告。他展開之後,發現這並不是一般的檢查報告,而是一張非常詳盡的血檢報告,在診斷結果裏麵,大夫的字跡清晰可見:‘急性白血病。陽性。’在報告單的最下麵,患者的簽字也同樣是清晰可辨,但這個名字卻讓王爍刹時間摒住了呼吸。

‘雅梧桐’

也許在場的其他人不知道這個名字,但是這個名字他卻無比的熟悉,這是雅馨的親生父親的名字。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報告單裏的日期,是1989年9月,而車禍那天,是1990年的3月中旬。他甚至已經可以想象,得了癌症的雅梧桐在發生車禍之後,把身上僅有的3000元錢和自己的血檢報告一同藏在了路邊的圍欄裏,不論是出於什麽樣的心理,至少他在信封上麵寫下了一句:‘對不起’

“青年巷肇事案…終於能結案了……”王爍低聲自語道。

“警官,您說什麽?”有人問道。

“他說青年巷肇事案終於結案了!”其中一個圍觀的人突然大聲重複著。

“青年巷?”有人笑著對王爍說道:“老同誌,現在已經不叫青年巷啦,叫幸福巷咯!”

“沒錯,改叫幸福巷了。”王爍小心翼翼地收起信封,然後大笑著拍了拍身旁那個年輕男子的肩膀,然後他又低聲問道:“民事法?”

“嘿嘿,”年輕男子咧嘴一笑,說道:“我瞎編的。”

這時,王爍的手機突然響了,他走出人群,接通電話,對麵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喂,老王。”

“哦,是海棠啊,家裏收拾的怎麽樣了?”

“挺好的,不算太忙,小遠讓我替他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快了,就這兩天吧。這次我保證一定按時趕回來。”

“好吧,那你在外麵照顧好自己。”

“沒問題,那我就先掛了,這邊的案子有進展了。”說完,王爍就掛斷了電話。

後來,順著這個名字,王爍來到了鄉間的一片墳地,在一塊墓碑前,他終於見到了雅馨的親生父親。他站在那裏點起了一支香煙,沉默了很久,卻一口都沒有吸,最後他把燃盡了的煙頭丟到地上一腳踩滅。然後取出了錢包,在最顯眼的那層透明夾層裏,夾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對幸福的新人,一個是雅馨,另一個是荀遠。他把照片取了出來,放在了墓碑旁邊,然後隨手從一旁撿起一塊石子,壓在上麵。然後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王隊,這就要走?”侯在車旁的一名年輕警員詫異的問道。

“不然還想怎樣?肇事者都死了26年了,你還想刨墳不成?”王爍沒好氣的說道:“還有,以後不要王隊王隊的叫我,這個月過完我就退休了,以後你就是小隊隊長了,別整天還像現在這樣沒頭沒腦的,多跟隊裏的老大哥們學著點。”他一邊說著一邊自顧自的坐進了副駕駛的位置。年輕警員詫異道:“怎麽坐那邊去了?”

“老了,開不動了,也該換你載一載我了。”

在檔案室裏,王爍把信封裏的那些證據一一進行了拍照,並且錄進了檔案裏,然後把檔案狀態修改為了‘結案’狀態。他望著屏幕沉默了幾秒,隨後立刻拿起了那張血檢報告走進了對麵的辦公室。他啟動了門口的一台碎紙機,值班的中年警官見狀,急忙驚訝道:“哎!老王,你怎麽舍得呀?你不是說要給兒子一個驚喜嗎。這20多年的案子現在好不容易被你給破了,你就忍心?”

“沒必要了。”王爍說著,就把報告單放進了碎紙機裏,看著那張報告單被切割成一片片淩亂的碎屑,王爍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