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白色的牆,白色的床單,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又混合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這裏是一家醫療技術高超的醫院,此時卻籠上了一層陰雲。

長廊上走滿了行色匆匆的護士,還有幾個一臉疲憊的醫生在到處查看病人的病情。病房裏躺著許多重度燒傷和失血過多的病人,他們的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被刺穿的傷口,紗布和繃帶都被染紅了;將這一切看在眼裏的家屬臉上寫滿了焦急,一些人在牆角低聲地抽泣,也有一些人控製不住而痛哭流涕。

三樓和四樓的手術室外擠滿人群,幾乎沒有了落腳的地方,躺在移動病**排隊等待手術的病人一眼望不到頭。

手術室的門打開了,一張移動病床被推了出來。一名執刀的醫生已經不眠不休連續忙活了三十多個小時,他的眼球通紅,布滿了血絲。他看了看手術室外的人山人海,不由得倍感無力,拿起袋子,喝了一口葡萄糖,喊到:“46號。”又是一張病床被快速推進了手術室。

由於ISL華夏分部受到了大規模攻擊,附近的醫院都已經人滿為患。住院病床遠遠不夠,很多傷勢相對較輕的人也隻能經過緊急包紮後坐在走廊的地上等待進一步的治療。各類藥品頃刻間消耗一空,緊急調用的藥品卻還在路上。

病人們都失血過多,醫院的血庫消耗殆盡,醫院外麵聽到噩耗趕來獻血的愛心人士排起了長隊,可仍然是杯水車薪。

另一邊,遭受重創的華夏分部也儼然成為了一片地獄,熊熊燃燒的火焰已經熄滅了,但分部的上空仍然繚繞著黑色的滾滾濃煙。作為世界上技術最先進的機構,ISL還是第一次這樣狼狽不堪,“灰燼”的名字果真名副其實。

僅存的“長城”部隊士兵沒有時間為犧牲的戰友傷心,還在配合著消防官兵和其他趕來的救援部隊全力搜救廢墟下的幸存者。

一個分部的工作人員正在含著淚徒手扒開建築的殘骸和碎裂的大型機械設備,他雙手翻開的指甲裏都是汙泥混合著血水,他卻感覺不到疼痛,他隻記得自己的摯友比他晚了一步,沒能逃出當時被密密麻麻的自爆機器人包圍的這棟樓。一聲巨響過後,整個樓層塌了下來,他就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朋友了。

他醒來以後,已經在這附近翻了很久。這時候,他翻出了一隻傷痕密布的右手斷臂,手腕上麵還插著一支鋼筋。他打開斷臂的手心,手心裏有一道顯眼的疤痕,他認出了那是他摯友的手臂。

他們是一起長大的交情,年輕時,一天半夜他被一幫小混混攔住了,那道疤痕就是他的摯友為他擋刀時留下的,那道疤痕他將一生銘記。曾經的場景仍然曆曆在目,此時他的摯友卻受了如此重傷,生死未卜。他抱著斷臂,發出了哀鳴。他不願相信眼前的事實,開始更加瘋狂地翻找。

在離他不遠處,情報部第三組也在幫忙搜救幸存者。爆炸發生時,主樓附近並沒有太多自爆機器人,憑借敏捷的身手,他們奇跡般地幾乎都沒有受傷。

一個組員問:“托特,對這次的襲擊你有什麽眉目嗎?”

托特一邊撬開一扇倒下的鐵門,一邊說:“很遺憾,我倒是真的沒想到他們會發動這樣的攻擊,我本以為他們的大規模襲擊隻會來自上空。現在想想,他們之所以讓‘黃泉’大搖大擺地打進來是早有預謀的,趁著‘黃泉’吸引了絕大部分的注意力時,讓大量的自爆機器人混了進來。有了‘哈姆雷特’掌握的情報,估計‘黃泉’一早就盯上了最主要的幾棟裝有機器人探測器的實驗樓。”

另一個組員說:“黎明劇場已經有能力發動這樣的襲擊,可我們卻還連它的真麵目都不知道,世界上怎會有這樣的組織?”

托特說:“沒錯,根據天文部第九組提供的線索,我們已經在全世界範圍內篩選了各類組織,可光是‘技術超越ISL’的這一點就讓我們排除了所有機構。我也實在不明白,為何一夜之間就會出現一個如此神秘的組織!”

有兩個組員從廢墟中找到了一個生死不明的人,把他送上了救援懸浮車後,其中一個組員說:“分部已經被迫宣布解散了,黎明劇場的下一個目標應該就是總部了,我們需要盡快回去幫忙構築防禦力量,否則恐怕會有更大的傷亡出現。”

托特點了點頭:“無論如何,不能讓悲劇再一次發生了。”

華夏分部的毀滅引起了全球性的轟動,所有媒體都在瘋狂地報道著這次流血事件,各類社交軟件上也都充斥著“黎明劇場”這個名字,人們都在猜測黎明劇場為何不斷地對ISL發動襲擊。

另外,聯合國的國際安全局也已經在第一時間派國際刑警介入了調查,隻是案件仍然沒有太大的進展,畢竟連世界頂尖的ISL都查不出個所以然。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方若漠醒了。他緩緩地睜開眼,看見蘇天淩靠在牆上,已經睡著了。

方若漠悄悄地起身,他看了看日期,距離他昏迷已經很多天了。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傷勢,發現情況比自己想象得好很多。他的身上沒什麽太大的創傷,被刀鋒刺中的傷口也全都愈合完畢,而且感覺不到疼痛,他暫時還不知道自己傷勢如何。

方若漠的動作很輕,本不打算驚動蘇天淩,但還是被蘇天淩察覺到了。

“你終於醒了。”蘇天淩看著他說。

方若漠問:“看起來我睡了很久。分部的情況怎麽樣了?這裏是哪兒?”

蘇天淩搖頭:“這裏是附近的一家醫院。從此,沒有ISL華夏分部了。”

方若漠說:“果然是這樣。分部已經解散了嗎?”

蘇天淩說:“沒錯。那天爆炸以後,分部死了很多人,分部的設施也幾乎被毀,變成了一片廢墟。”

方若漠說:“也許黎明劇場真正的目的不是殺戮,而且逼迫ISL解散,分部隻是他們的第一站。”

蘇天淩說:“那天之後,我也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如果不是受到直接的襲擊,很難說世界上有什麽事情能讓ISL在短期內被迫解散。”

方若漠問:“Julie他們呢?怎麽樣了?”

蘇天淩回答:“還好,他們沒有受傷。分部的搜救剛開始比較艱難,在各類救援設備到位了以後,搜救行動很快就完成了。現在第九組在這裏已經沒什麽事情了,我們都知道黎明劇場的下一個目標必然是總部,他們已經先一步回去了。”蘇天淩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失落,他又說,“至於我……我想留在這裏冷靜一下,當時還不想回去直麵黎明劇場,打算正好等你醒來,一起回去。”

另外,方若漠和蘇天淩一樣也是孤兒,如果蘇天淩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裏就沒人照料了,因此蘇天淩向總部提交了延遲回歸的申請。

方若漠說:“我現在的情況怎麽樣?”

蘇天淩說:“你那天傷得很嚴重,不過好在那些刀鋒都沒有傷到你的要害,也沒有燒傷,而且輸血後你恢複得很快。你的身體現在已經基本無礙了,也沒有任何後遺症,隻是醫生也不明白你怎麽一直昏睡不醒。醫生說你醒來以後,隨時都可以出院。”

方若漠點了點頭。

蘇天淩又說:“雖然你恢複健康了,但我倒是有些奇怪,為何你能奇跡般地這麽快就沒事了?你身上的傷疤幾乎都很淡,和那天的重傷相比,你現在就像個從沒受過傷的人一樣。”

方若漠說:“我也不知道,我曆來都是這樣的。”

蘇天淩說:“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方若漠說:“既然已經沒事了,就早些回去吧。黎明劇場的下一次襲擊可能早已蓄勢待發了,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我們終究要回去。”

蘇天淩說:“好吧,那明天就去辦理出院。到分部拿回我們的東西,就可以走了。可能是由於我在的原因,我們那棟樓是分部僅存的幾棟建築物之一。”

第二天,他們來到分部收拾行李。正要離開的時候,蘇天淩碰到了一個人,是他前段時間認識的分部的研究員顧成明。

顧成明看見蘇天淩拿著行李,說道:“你們要回總部了嗎?”

蘇天淩說:“嗯,是的。你今後打算去哪兒?”

顧成明說:“我準備找個小些的科研單位工作,可能不久也要離開了。雖然待遇遠比不上ISL,但總歸不會有生命危險。”

分部解散以後,雖然總部為分部的工作人員準備了一些新的工作崗位,但是除了少數人能夠調到總部去之外,多數人都隻能離開ISL了。

同時,麵對死亡的威脅,許多人也不願意再攪入這場是非之中,甚至連總部都有一大批研究人員遞交了辭職申請。ISL正為華夏分部解散帶來的一係列連鎖反應忙的焦頭爛額,這些辭職申請無疑又加重了ISL所要麵對的壓力。也正是因為如此,蘇天淩當初提出的區區請假的要求很快就通過了。

蘇天淩問:“如果有一天分部能夠重建,你會回來嗎?”

顧成明說:“如果分部能夠重建的話……”顧成明歎了一口氣,“唉,算了,到那天再說吧。”

蘇天淩為顧成明和所有離開ISL的人感到惋惜,卻又無能為力。

顧成明又說:“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你和我不同,分部解散後,我已經沒有危險了,但你是隸屬於總部的研究員,要小心黎明劇場的殺手。”

蘇天淩說:“好,我會的,有空再聯係。”

離開分部以後,蘇天淩和方若漠就往機場的方向去了。由於黎明劇場的威脅,他們很久沒有出過分部,在城市裏看看了。

冬天過去了,眼下是4月底,北京的天空清澈湛藍、一塵不染。近十年來,政府已經將所有的重工業陸續轉移出去了,而且如今的懸浮車都是靠電力運行,漸漸地也就沒有了霧霾,空氣汙染指數很低。

月季花作為北京的市花,被種植在北京的各個角落。天氣漸漸回暖後,有些地方的花已經開放了,點綴著這個機械化的超大型城市。隔著懸浮車的車窗,他們雖然沒聞到月季的花香,卻也感受到生機,暫時忘卻了傷痛。

機票是下午三點的,他們提前到機場辦理了登機手續。北京和巴黎的天氣都很好,飛機沒有晚點。實際上,現代的飛機已經擁有了避雷技術,也能抵擋低程度的風雨,因此飛機晚點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在機場的一家餐廳吃過午飯後,他們就坐在候機廳的椅子上等待。明天就是華夏的勞動節了,假期出遊的人很多,機場裏熙熙攘攘,機場各處都有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和機器人。還好,航班增加了許多,才使得他們倆不至於買不到機票。

蘇天淩拿出手機,發現網絡上都是人們關於“黎明劇場”的討論。有人說,那是一個隱藏在暗中的科研組織,裏麵的人因為想要揚名立萬而向ISL挑戰;有人說,“黎明劇場”背後是一個外星高智能生物的文明,他們要向地球發起進攻;有人說,他們是一群來自恐怖組織的瘋子,隻是有一些先進武器罷了;甚至還有人說他們是進行了基因改造的超能力者……

無論怎樣,“黎明劇場”已經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時間過得很快,他們登上了去往巴黎的航班。隨著飛機的起飛,遠處的地平線慢慢變得彎曲。雲層稀薄,像是為天空掩上了一層輕紗,直至飛機升入了高空,他們才見到厚厚的雲層在底下翻滾,遮住了地麵。

蘇天淩靠在座位上,問方若漠:“你有猜測過,黎明劇場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組織嗎?”

方若漠用手撐著頭:“ISL已經走在時代的最前沿了,而‘黎明劇場’卻有很多ISL都還沒有掌握的技術,“地外生物文明”是唯一的解釋。可是這種猜測,卻又有太多漏洞了!”

蘇天淩點點頭:“的確,這種推測能符合‘黎明劇場的技術超越ISL’的這一最大的特征,可是又衍生出了更多的謎題。第一,如果他們是一群外星人,為什麽僅僅攻擊ISL?第二,如果他們是帶著侵略的意圖來的,為什麽不直接進行大範圍的進攻,而是用了這樣漸進的方法?第三,他們的技術應該已經到達了能夠進行星際遠航的程度,而地球的航天技術才剛剛起步一百年。以這樣的尺度來進行對比,他們的技術卻顯得隻超越了ISL一點點……這些問題似乎都沒有很合理的解釋。”

方若漠說:“並且,他們有著和地球人一樣的外形。宇宙中每一顆星球都是不同的,他們怎麽可能會進化得和地球人一模一樣?如果他們隻是通過生物技術改造了外形,又為什麽要大費周章這麽做?”

蘇天淩皺著眉:“我最不能理解的是,他們說這麽做都是為了人類。”

方若漠怪異地看著蘇天淩:“我最不能理解的倒是他們為什麽偏偏不殺你。”

蘇天淩尷尬地笑了笑,想要扯開話題:“你還記得艾伯特 ?道森留下的字條嗎?”

方若漠低聲說道:“地球之外、第九組。”

蘇天淩說:“沒錯,也許艾伯特 ?道森已經發現了什麽,我們可以回去找找他遺留下的資料。”

方若漠說:“他一定還留下了其他線索,和他的研究……”

突然,蘇天淩聽到一聲類似雷聲的轟鳴,響徹在他的耳邊。他感到頭疼欲裂,周圍的景象都模糊了。他痛苦地捂著頭,大叫了一聲。

等他反應過來,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靜止了。乘客們保持著交談的姿勢,但是卻沒有聲音,張開的嘴巴也靜止著;一個乘客手上飄落了一張紙巾,停在半空中;乘務員還微笑著走在過道上,她的右腳正要邁出;旁邊的方若漠想查看蘇天淩的情況,剛剛伸出手……

蘇天淩對這詭異的情況有些驚恐,他試探性地小聲叫了一下:“若……若漠?”

方若漠沒有反應。

蘇天淩自語著:“對了,飛機外麵!”

他轉過頭看向窗外,凝神盯著雲層。讓他更驚恐的是,連雲層的飄動都靜止了。

這時,他發現機翼上站著一個人。那個人好像也發現了蘇天淩的目光,轉過來直直地看著他。

然後,那人向著蘇天淩旁邊的窗戶走過來。

蘇天淩不由得驚呼,叫出了聲:“怎麽可能!這可是一架高速行駛在幾千米高空中的飛機!”

那個神秘人就在半空中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每走一步,空中就會泛起輕微的漣漪,就像把一個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池塘水麵那樣。

不一會兒,他走到了窗邊。蘇天淩看著他,這個人麵色白淨,相貌堂堂,留著短發,臉部輪廓分明,眉宇中帶著憂鬱之色。他散發著一種蘇天淩難以描述的高貴氣質,他的嘴角還有一絲不易形容的淡笑。

蘇天淩的耳邊響起一個縹緲的聲音:“你好,蘇天淩。”

似乎是那個人在對蘇天淩說話,他的聲音很優雅。蘇天淩也不知道自己隔著窗,為什麽還能聽見他說話。

蘇天淩問:“你是誰?”

那人微笑著說:“我是‘天河’,來自黎明劇場。”

“天河”伸出手,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了一張金色的卡片。那張卡片緩緩地穿過了窗戶玻璃,被“天河”遞進來。

蘇天淩接過了金色卡片,上麵寫著:幽冥橋斷鏡池亂,彼岸花開照渡船。——黎明劇場·天河。

突然,蘇天淩又感到一陣眩暈,還聽到了雷聲。他痛苦地捂著腦袋,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