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開完會,老宮讓林昱早點回家休息,拿老宮的話說,就是“把精神頭養得足足的,像春天的公貓,好應對下午的偵查活動”。

經過離鏡溪老街不遠的盤溪路時,林昱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今天上午下班這麽早,為何不順便去鏡溪老街看看,說不定能發現點什麽。

他越來越能理解老宮他們的心情。老宮所擔心的,也正是林昱所擔心的。老宮擔心若萱陵被盜,是出於一名老文物保護工作者的職責。而林昱更多的是發自內心的想去,若萱與他們家可不是一般的淵源,刨了她的墳,就等於刨了自己祖宗的墳,林逋先祖非得從陰間把他那隻慣於寫詞的手伸過來,狠狠給他一嘴巴不可。他心裏很明白,上一趟去柳繡坊得到的情報其實並不多,安隊還表揚自己,其實這是變著法給自己打氣,夠他臉紅的了。再拉著老宮一起出來,多不好意思啊。他發狠地想,最好憑著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把打若萱陵的幕後黑手找出來,做出個樣子給老宮他們看看,那多揚眉吐氣!

骨子裏,林昱還有另一層想法,想早點見到那位如宋詞一樣宛約中帶著感傷的女孩子。實際上午鏡溪茶緣一別後,那位女孩便如同小時候背誦的那些美妙宋詞一樣,牢牢地嵌在了他的心裏,離得愈遠,愈覺得神秘幽美,朦朦朧朧。

可是,當林昱來到柳繡坊的門前時,卻傻了眼,隻見柳繡坊大門緊閉,那門上寫著一行字:“此房已出售,本店暫停營業”。在店門外停著一輛外地牌照的路虎越野車。一個戴墨鏡的男子坐在駕駛座上。看到林昱過來,他注意地看了林昱一眼。但一接觸到林昱的目光,他的腦袋又扭過去。因為車窗貼著高檔防護隱私防曬膜,林昱根本看不清車裏有什麽人。

林昱站在那緊閉的店門前,正不知該怎麽辦時,卻聽到門裏麵傳來爭吵聲。他聽到其中一個聲音正是今天上午在鏡溪茶緣見到的那個女孩子發出的,她似乎在哭:

“媽媽,這房子是爸爸留下來的,您為什麽要賣它?爸爸雖然去了另一個世界,但這裏仍然是他的家,他的骨灰、他的遺像也安放在這裏。您把它賣了,爸爸住哪兒?”

一個公鴨嗓的人回答道:“人都死了,還用得著占活人的地方?到時候我燒一棟紙別墅給他,十個柳煙塵也夠住了!為什麽要賣這房,凝絲,你還不明白嗎?還要我解釋多少次?你想得通得賣,想不通也得賣。這房子是你爸留下的,我是柳煙塵的妻子,按照當前法律,我才是第一順序繼承人,我愛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買主已經幾次問我什麽時候交房了,人家這是礙於我的名聲,才好言好語跟我說話,換作別人試試?我可不想再聽到買主催了。”

林昱心想,哦,原來這個女孩名叫凝絲,既然她姓柳,那麽她的全名自然就是柳凝絲了,多麽詩意的名字!這個公鴨嗓子自稱是柳煙塵的妻子,自然應該是這個女孩子的媽媽了,那麽,她就是宮隊在會上所說的那個大名鼎鼎的孫二娘了?聲音可真難聽。他們為什麽突然要賣這房子呢?

女孩子說:“不,我哪兒也不去,我就住在爸爸住過的房子裏,我要在這裏陪伴爸爸!”

門外的林昱驚訝地想,這位女孩外表看上去那麽柔弱,可是聲音聽起來卻是那麽堅決,這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孩。

他聽到裏麵傳來啪的一聲響,似乎是誰打了誰一記耳光。林昱的心也不禁跟著一抖,不會是這個名叫凝絲的女孩子挨打了吧?誰能對這個柔柳一般的女孩下得去手!公鴨嗓子提高了聲音說:

“我看你的腦子是燒糊塗了!將來我們都走了,你一個人呆在這裏?別的不說,在本地就有多少人恨我孫二娘。要是這些人知道我們都走了,他們還不得來啃你的肉。好,你就先呆在這裏吧,哪兒也別去,我再給你一天時間想一想,明天翰林回來接你,要是你還想不通,我派人綁也要把你綁走!”

林昱心想,這個翰林是誰呢?這個名字取得可真夠學問的。能夠來接柳凝絲的人,與柳凝絲的關係自然不同一般。正想著,店門嘩地一下被從裏麵拉開了,一位穿戴得珠光寶器的婦人從裏麵走了出來,濃妝豔抹,麵帶橫肉,目露凶光,果然就是上午安隊在幕布上放出的那個孫紅菊孫二娘。孫二娘一見到門外站著的林昱,怔了一下,麵帶戒備,斜著眼睛問道:

“你找誰?”

或許是事先聽說過了孫二娘的威名,林昱竟心中一慌,趕緊說:“哦,我不找誰,我是來買繡品的。”

孫二娘冷冷地說:“這裏的繡品不賣,柳繡坊也關門歇業了,你沒看到門上的字兒嗎?”

孫二娘往台階下走了兩步,又轉回身來,嘩地一下拉上卷閘門。就在門拉上的一瞬間,林昱看到,那個女孩子坐在一張精致的藤製小圓凳上上。林昱一眼就認出,那天女孩子繡花時所坐的凳子,也正是這張小圓凳。她側身而坐,一動不動,有如一尊雕塑。雖然她的臉側向裏麵,但林昱依然能夠看到她那外側的臉頰上隱約有幾道紅印,肯定是被剛出門的母老虎打的。她的臉頰上還掛著一道亮晶晶的痕跡,那是淚痕。她顯然也聽到門口林昱的說話聲,身子不安地動了一下,但沒有扭過臉來。

那婦人走到停在外麵的那輛白色路虎越野車邊,又回頭深深地看了林昱一眼,然後狠狠地拉開車門,爬上車後,又砰地一下狠狠摔上車門,那感覺是把剛才的火氣,全撒到車門上了。很快,越野車猶如一頭暴躁的公牛似的,低沉地咆哮著在古老的街道上招搖而去。

林昱立在門前,有點進退兩難。都來到柳繡坊來了,也看到那個女孩子了,如果就這麽兩手空空的回去,老宮要是問起來,怎麽交代呢?可剛才人家已經說了店已經關門了,不營業了,再進去幹什麽呢?他一時無法可想,隻得怏怏地朝回去的路上走去,心裏盤算著是不是下午再來。

走到鏡溪老街的入口處,他又站住了。那個女孩子側坐流淚的形象,猶如閃電一樣,嗖地躥進他的腦海中,並且不斷地撞擊著,那強勁的“電流”電得他的心一陣陣抽搐,連整個人也跟著發起抖來。不知道怎麽的,他的腦中躥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不行,我得回去找那個女孩,他突然跳起來,轉身朝柳繡坊的方向跑去。因為動作過於迅猛,把一條正在垃圾箱裏辛勤覓食的流浪狗驚得跳起來,滿腹怨氣地朝相反的方向飛逃而去。林昱跑到柳繡坊門前,抬手敲響那緊閉著的卷閘門。

“喂,喂,開門,開門!姑娘,我是林昱,林氏詞壇的林昱!開門,快開門!”

裏麵毫無反應。他突然想起,那個婦人不是曾喊這個女孩“凝絲”嗎?便又喊道,“凝絲,柳凝絲,快開門,我是林昱,就是那天與你在鏡溪茶緣見麵的林昱,快開門!”

可是裏麵仍然一點動靜也沒有。林昱急了,彎下腰,用力提了提卷閘門,卷閘門卻紋絲不動。急切間,林昱想起第一次來柳繡坊時,看到柳凝絲在後門口的鏡溪邊刺繡的情景,心想,也許後門可以進入柳繡坊。他拔腿沿著街道跑去,企圖找到一條通往後門的巷口。沒跑多遠,果然看見一條通往溪邊的小弄。當他順著小弄跑到溪邊時,卻傻了眼,沿溪邊根本沒有路,各家各戶也互不相通,一道道水泥牆把各家各戶隔開,每道水泥牆都一直伸進溪水裏。林昱顧不得多想,撲通一下跳進鏡溪,趟著齊胸深的溪水,迅速朝柳繡坊的後門方向移動,林昱的舉動引來了對岸路人的驚呼。一個穿著一身紫紅色外套的女孩尖叫道:

“不好,有人跳河了,快打110!”

一個中年男人喊道:“不對,不像是跳河,瞧這人的樣子,好像急著上哪兒去。”

目擊者們紛紛舉著手中的手機、相機,哢哢哢地拍起來,仿佛這一刻林昱成了一位明星似的。林昱可顧不上別人在幹什麽,腳下一邊往前趟,雙臂還一邊劃著,以加快前進的速度。從林昱跳水的地方到柳繡坊的後門口,其實隻有短短的三十來米距離。可是此刻在林昱心中,這三十米卻似乎比三十裏還長。好不容易趟到柳繡坊的後門口,他手腳並用,直向柳繡坊的後門口攀去。他的舉動,又引起對岸圍觀者們的大叫:

“哦,上去了,上去了!”

“他不會是想偷東西吧?”

“廢話,哪兒有大白天眾目睽睽下偷東西的?”

“也說不定是偷了東西,被人追得無路可逃,隻好跳進了河裏。”

“可追的人在哪兒呢?”

“肯定是鑰匙掉家裏了,隻好跳河從後門回家。”

“嗯,這樣做倒也聰明。撬壞一把鎖,起碼得幾十塊錢呢,跳河回家,一分錢不用花。”

在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林昱濕淋淋地攀上河岸。一看,柳繡坊的後門開著,隻憑那條精致的湘簾隔開外麵的世界。那隻繡架仍然擺在鏡溪邊的垂柳下,一隻拖著明黃色絲線的銀色繡針正插在繡布上,似乎是柳凝絲正在刺繡,她的媽媽突然來了,她便隨著媽媽進屋去了。

林昱叫了一聲:“凝絲,柳凝絲。”

屋內卻仍然沒有什麽動靜。林昱掀開那散發著幽香的湘簾,隻朝屋內看了一眼,便魂飛魄散。隻見一條淡黃色長裙飄在半空,裙擺下,一雙穿著米白緞麵繡花鞋的腳無力地垂掛著,那張本應用來坐著繡花用的精致藤凳歪倒在地上。林昱大喊一聲:

“凝絲!”

他踉蹌著撲進屋內,抱住柳凝絲雙腿,拚命朝上一頂,把柳凝絲從繡布做成的繩套裏摘了下來。他喊了兩聲:

“凝絲,凝絲,柳凝絲!”

但是柳凝絲沒有任何反應,顯然,她已經失去了知覺。林昱顧不得忌諱,湊上柳凝絲的嘴巴,為她做起人工呼吸來。做了一陣,他感覺到柳凝絲輕輕哼了一聲,伸手在她的鼻子底下一探,發現她已經有了一些自主呼吸,便抱起她,朝大門的方向奔去,企圖帶著她上醫院。但剛邁開步,便覺得衣服被一隻手抓住了。柳凝絲微微睜開眼睛,虛弱地說:

“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在這裏……”

林昱說:“凝絲,我帶你去醫院,你剛才都暈過去了,太嚇人了。”

林昱嘴裏說著,但腳下卻沒有敢繼續邁步,因為他感覺到柳凝絲抓住他衣服的手在顫抖,說話的聲音也在顫抖,他看到,柳凝絲的眼角淌下兩道晶瑩的淚水:

“我哪兒也不去,這裏是我爸爸住過的地方,我就守在這裏,我要永遠和我的爸爸在一起。”

看到柳凝絲態度如此堅決,而且她已醒了過來,林昱隻好暫時打消了帶她上醫院的念頭。況且,通往店外的卷閘門關得緊緊的,他沒有把握打得開。他看到屋中有一張躲椅,便抱著柳凝絲,將她輕輕放在躺椅上。林昱不放心地問:

“那,你要緊嗎?”

柳凝絲閉上眼睛,輕輕搖了搖頭。林昱隻好倒來一杯水,小心地喂她喝幾口。片刻,她的氣色恢複了許多。她畢竟剛才隻是一時窒息,一旦呼吸恢複了通暢,身體便能很快複原。林昱又找來一件衣服墊地她的腦袋下,這樣她的腦袋能夠舒服點。

柳凝絲閉著眼睛,虛弱地問:“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林昱說:“對不起,剛才在柳繡坊門外,我無意中聽到你媽媽跟你之間的對話——剛才那個女士,就是你的媽媽吧?我聽到你的媽媽喊你‘凝絲’。” 他頓了頓,問,“你媽媽為什麽要帶你離開這裏呢?”

柳凝絲扭過頭去,定定地看著後門。湘簾外的鏡溪邊,柳條無聲地拂動著,仿佛不動聲色卻無所依托的心思。柳凝絲久久沒有吭聲。林昱心想,自己的話肯定觸到她的傷心處了。

“你為什麽要這麽想不開呢?再怎麽著,也不能走上絕路呀。”

她重新把眼睛閉上,說:“你為什麽要來這裏?你不是已經走了嗎?你怎麽知道我會……”

林昱說:“是天意。我的確已經打算往回走了。但老天又讓我回來了。老天告訴我,你這裏正在發生一件不尋常的事情,他讓我趕快回到柳繡坊來救你。”

柳凝絲輕輕歎了口氣,說:“你走吧,不用管我了,我們家的事情,你管不了。”

林昱扭頭看著湘簾外,聲音不高,語氣卻無比堅決:“不,我不會走。我知道,我一走,一個鮮活的生命就可能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而這兩個生命不是今天才認識的,一千年前就認識了。”

“那隻是個傳說。”

“就算是傳說,那也是個美麗的傳說。”

屋中沉默下來,二人仿佛一時無話可說了。林昱能感覺到身上的水還在嘀嘀嗒嗒往下流著,腳下早已濕了一大片。柳凝絲看著他那濕漉漉的身體,難受地說:

“你快回去吧。你身上都濕了,你會著涼的。”

林昱搖搖頭:“身上濕點,總不至於有生命危險。”他想起什麽,說:“你媽媽說,明天翰林要來接。翰林是誰?”

柳凝絲沒有作聲。林昱好奇地猜測,這個翰林是不是她的男朋友?是那天在柳繡坊看到的那個男子嗎?可也不對,上午的會上,安隊不是介紹說,老鍬的兒子叫鮑掘嗎?林昱自己都沒有察覺,他心底居然產生了一些醋意。當然不會是那個男孩,他想,如果真是的話,就那個男孩子的長相,可真不配,除非那個家夥才高八鬥,有著不世之才。這些醋意在林昱心中一閃即逝,他憂心著眼前這個女孩的命運呢。

“你媽媽說,你不搬走的話,她就要把你綁走,到時候你怎麽辦呢?”

“你不要管我了,你走吧。”

“你說,你這個樣子,我會走嗎?我倒有個辦法。”

柳凝絲仍不吭聲,仿佛不相信林昱的話似的。林昱說:“你躲到我老家去。”

柳凝絲詫異地看了林昱一眼,仿佛在說,你怎麽會想出這樣的主意?

林昱不管不顧,繼續說:“我的老家是個古老而美麗的村落,是一方人間淨土,當年你的先祖若萱娘娘就曾到過那裏。對了,你知道我們老家後麵的那條河叫什麽名字嗎?也是鏡溪,就在我們家後門的門檻下麵,和柳繡坊後麵的鏡溪是同一條河。我聽我父親說,那通往水裏的石階,就是老祖宗留下的,當年,若萱先人就是踩著那些石階,和林逋先祖一起乘船逃向遠方。其實我們兩家相隔得並不遠,我們同飲著一溪水,這條流淌了千年的鏡溪一直把我們連在一起。”

林昱看到,有一朵光芒在柳凝絲的眼中閃爍了一下,就像是鏡溪裏那些無聲翻卷的浪花一樣。林昱繼續說:

“跟我走吧,那些逼迫你的人不會想到你會藏到我們老家去的。我爸爸媽媽都很善良,那裏的村民也很淳樸,他們都會愛護你的。在那裏,你會得到別處得不到的溫暖。”

柳凝絲低下頭,默默地絞著手指,片刻抬起頭,苦笑著搖搖頭:“不可能的,你不用為我操那麽多心了。玉蟾的事情,已經為你們家帶去了那麽多麻煩,我不會再去你們家的,不會再為你們家增添新的麻煩。”

林昱正視著柳凝絲,說:“如果是這樣,那我就在這裏等,等到明天接你的人來了,我再把你親手交給她。我決不會把你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這間屋裏。”

柳凝絲瞪大眼睛盯著林昱,眼神裏帶著不解與責備。

林昱說:“你不要這樣看著我,這事沒得商量。現在就是派一頭大馬力拖拉機來,也拉不走我。我知道,你一定會在心裏譴責我這麽做太狠心,你也一定不會快樂。但是,我這樣做,至少還可以保證你能活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不想再看到你發生什麽意外。”

柳凝絲一時語塞。

林昱說:“我們在鏡溪茶緣見麵的時候,你是不是已經作好了離開這個世界、追隨父親而去的準備?你把你父親的詩稿留給我,實際上是在割舍對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絲留戀,是這個意思嗎?”

柳凝絲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說什麽好,白皙的臉上飛起兩片紅暈。紅暈還沒消失,眼中卻又泛起兩股潮水。她垂下眼皮,咬著嘴唇,用裙帶一圈圈絞著手指頭。林昱不由得一陣心疼。

“你現在的所有行動,你在天國的父親一定都看在眼裏。你以為你真的追隨父親而去了,你的父親就一定高興嗎?如果你真的那樣做了,你父親一定會在天國裏哭泣。”

也許是觸動了柳凝絲的最傷心處,柳凝絲淚如泉湧。但她側過臉,使勁兒憋著不讓自己啜泣出聲,這種傷心到極點卻還得使勁忍著的痛楚,讓人看了更加心酸,林昱忍不住也眼圈紅了。他握住柳凝絲的手,動作是那麽自然,仿佛這兩雙手已經握了無數次似的,都感覺不出是在握手了。

“走吧,別猶豫了,趁著你媽媽他們還沒有找來,先躲到我們老家去,躲過這陣風頭再說。至於這房子,”林昱仰起頭,環視著這間年齡遠遠比他大的屋子,說,“不管是誰買去了,反正它還在這兒,以後再想辦法贖回來。那句話是怎麽說的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要是人都沒了,要這房有什麽用呢?”

柳凝絲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一個物件——父親柳煙塵的骨灰盒上。她終於壓抑不住,哭出了聲。但她仍使勁咬著自己的嘴唇,盡量壓抑著自己的聲音,這種飲泣吞聲,是最令人難受的。林昱心頭一陣抽搐,他用力捏了捏柳凝絲的手,說:

“別擔心,凝絲,咱們帶著柳叔叔一起走,咱們到哪裏,柳叔叔就到哪裏。”

出門的時候,遇到點小麻煩。拉開卷閘門,門外赫然站著幾個街坊,領頭的是隔壁煙雜店的胖老板娘。他們先是聽到店後麵的鏡溪對岸一片喧鬧聲,這才知道有人跳河了,然後跳河者又爬進了相鄰的柳繡坊。一半是出於中國人的愛看熱鬧的天性,一半也是出於對街坊的關心,街坊們自發地聚到了柳繡坊前。

林昱和柳凝絲都嚇了一跳,看樣子,裏麵再不開門的話,這群街坊們就要破門而入了。領頭的胖老板娘乜斜著林昱:

“你是誰?想把凝絲帶到哪裏去?”

瞧胖老板娘那眼神,仿佛林昱是人販子似的。林昱連忙解釋:

“大家別誤會,我是林氏詞壇的林昱。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帶凝絲去一個安靜的地方,讓她好休息休息。”

柳凝絲也連忙幫著解釋:“沒事,胖嬸,他不是壞人,他隻是想幫我。”

街坊們這才讓開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