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林昱這回沒有再跟老同學陸浩借車。他擔心陸浩問他借車幹什麽,他不太好回答。
實際上,他倒不是怕陸浩。陸浩有什麽可怕的?他又不是自己的領導,也不是自己的女朋友,他沒權力來約束自己。實際上,他心底怕的還是米妮,他擔心米妮找不著他了,會到處打聽,打聽到陸浩那兒就有點麻煩了。他在街麵上攔了一輛出租車,帶著柳凝絲直奔林家窪老家。上車時,他把手機關了,並且讓柳凝絲也把自己的手機關了。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就想安靜點,但願這個世界把身邊的這個女孩忘記了,把他忘記了,把若萱陵忘了,把那個傳奇千年的故事也忘了,這樣,身邊的這個可憐的女孩就能過得安寧點,那個千年前的愛情故事,那個淒美的愛情夢,也能夠不被吵醒,安安靜靜地繼續流淌下去,能夠繼續流淌的夢才是最生動的,夢醒了,一切也就落幕了。但是他心裏清楚,在這個世界上,想擁有永遠的安寧,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離開這個喧囂的世界。他哪怕把所有的聯係方式都切斷了,能夠得到的,也隻是短暫的安寧,人們還是會通過各種方式找到他,把他從那個自以為安寧的小世界裏揪出來。
當出租車停在江南詩韻酒坊的門口的時候,林詩達和趙瑞芳夫婦正抬著一隻酒缸從屋裏出來。一邊走,趙瑞芳的嘴裏還一邊說著:
“這回的酒曲可得少放點。上回肯定是你的酒喝多了,一不小心,把酒曲也放多了。東村的老劉頭可說了,上次打回去的酒,上口可有點苦。你要是再這樣不小心,我看咱們這江南詩韻的招牌遲早得讓你給砸了。”
林詩達說:“行行行,這次由你來放。上次兒子不是說,要帶點咱家釀的酒,給他們局裏的宮隊長嚐嚐嗎?這次的酒全看你了!”
這時,夫婦倆聽到院門口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喊:
“爸,媽。”
對於普天下的父母而言,沒有比自己孩子的呼喚聲更熟悉、更醉人的聲音了,林詩達夫婦當然也一樣。這聲呼喚猶如吹皺池水的春風一樣,立刻把林詩達夫婦臉上的笑容吹得**漾開來。趙瑞芳眉開眼笑:
“哎呀,昱昱回來了!回來之前怎麽也不打個電話,妮妮……”
趙瑞芳的話才說了半截,便生生停住。她怔怔地盯著門口,仿佛大白天撞見鬼似的。她身後的林詩達也看傻了眼。夫婦二人宛若被電流擊中了一般,抬著酒缸呆立在屋前。
他們的目光盯著同一個目標——林昱身後的柳凝絲,直疑心自己看花了眼。林昱見狀,趕緊給二老介紹:
“爸,媽,她是柳凝絲,她就是……”林昱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擔心看了看二老,仿佛在觀察二老能不能承受似的,“她就是柳煙塵的女兒。”
那懸在半空的酒缸顫了一下——其實不是酒缸在顫,而是抬著酒缸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顫動了一下。林詩達感到酒缸越顫越厲害,他畢竟是個爺們,比老伴鎮靜些,力氣也比老伴大,當即雙手抓住缸沿,把擔子輕輕卸在地上。趙瑞芳透了口氣,總算收住點心神,盡管聲音還是有點抖:
“孩子,快進屋,進屋。”
要是院門口站立著的是米妮,趙瑞芳早就親熱地迎上去了。可是這會兒她嘴裏招呼著進屋,身子倒朝著林詩達身邊退了兩步,仿佛那門口站立著的根本不是一位清麗絕俗的女孩子,而是一個青麵獠牙的惡鬼似的。柳凝絲沒有移動腳步,隻是下意識地抱緊懷中一隻用繡布包著的包裹——裏麵是父親的骨灰。她感覺到院中二老的不安。她也有些局促不安起來,瞧了瞧二老,又瞧了瞧林昱,小聲說:
“要不,要不,我就不進去了吧……”
林昱打斷她的話:“凝絲,你不要有什麽顧慮。我爸爸媽媽都是很善良的人,他們會疼愛你的,這裏就是你的家。來,進屋,先進屋再說。”
說著,林昱拉著柳凝絲進了院子,返身把院門關上,插牢門栓。
等到林昱把柳凝絲安頓進了堂屋,林詩達夫婦便悄悄把林昱拉進了廚房。
趙瑞芳盯著林昱的衣服問:“兒子,你這身上是怎麽回事?怎麽是濕的?掉河裏了?”
林詩達猶自不能相信剛才所見,問兒子:
“昱昱,她真的是若萱娘娘的後人?”
不等林昱說話,趙瑞芳替林詩達作了回答:
“他爹,這還能有假?你看這女孩子,跟畫上的若萱娘娘多像啊,簡直就是照著她畫的。再說了,咱們兒子可不撒謊,從小老師就表揚他是個誠實的孩子呢。那一年鄰居王老太太家長的西瓜被人偷了,被偷的還是種瓜,硬說是咱昱昱……”
林詩達知道妻子一嘮叨起來準沒完,不耐煩地打斷她:“得得,啥種瓜不種瓜的,現在說正事呢。昱昱,柳煙塵的信中不是說,柳家已經無後了嗎?”
林昱說:“爸,一開始我也以為柳家真的無後了。後來聽了柳凝絲的解釋,我才明白,其實柳家有後。隻是柳煙塵覺得柳家子孫無能,連祖墳都保不住,活著跟死了沒有什麽區別,子孫們活在世上如同行屍走肉,所以柳先生才會哀歎柳家無後。其實,那是柳先生傷心到了極點後的說法。”
林詩達夫婦這才明白過來,歎道:“唉,哀莫大於心死。柳先生說這話,心中的痛可想而知。”
趙瑞芳說:“這柳先生太可憐了,要是我們早點認識他,說不定還能夠幫幫他。”
林詩達又問道:“那個,妮妮呢?”
趙瑞芳這才想起,米妮沒有跟著一道回來,趕緊跟著問道:“對,妮妮呢?妮妮怎麽沒有一起回來。”
林昱目光有點發直,這也正是他此刻的心病:“妮妮還在杭州城裏,她,她還不知道這件事。”
趙瑞芳似乎意識到問題嚴重,她倒吸一口冷氣,義正辭嚴地說:“兒子,咱林家可是詩書之家,村裏村外可都知道咱家是大詞人林逋的後人,你爸雖然是個農民,那也是滿肚子學問,比那清華大學的教授差不了。你不能給老祖宗丟臉,也不能給你爸丟臉。”
“媽,您想哪兒去了?”
“那妮妮怎麽沒跟你回來?我告訴你,你可不許當陳世美,不許喜新厭舊。要是包青天還在世的話,你這樣做是要被鍘腦袋的。前天村裏戲台上剛演了這台戲呢!”
林昱簡直有點哭笑不得:“媽,你瞎想什麽呢?我不就是擔心妮妮誤會,才沒敢告訴她嗎?”
趙瑞芳不依不饒:“那你把柳絲……”
林昱糾正道:“柳凝絲。”
“對,柳凝絲。你把柳凝絲帶回家是什麽意思呢?我不知道你們城裏是啥規矩,在咱們鄉下,一個大小夥兒,能輕易帶一個姑娘回家嗎?帶姑娘回家,那就表示是見未來的公婆,就像現在的人找工作要去那個什麽……”
林詩達悶聲悶氣地接上一句:“麵試。”
“對,麵試!昱昱,我可警告你,凡事得講個先來後到。妮妮這孩子雖然看上去比不上柳凝絲漂亮,可她是先進咱家門的。”趙瑞芳說著說著自己倒犯起了嘀咕,“可也不對,柳家跟林家一千年前就結緣了,那比娃娃親還厲害呢,都早到一千年了,那比妮妮早多了。反正,兒子,你可不能犯糊塗,這年頭政策變了,不許娶小了。要是允許娶小的話,爹媽哪怕把這酒坊賣了,也得替你把這倆女孩子都娶進家門。”
林昱都快暈了,隻好舉手投降:“媽媽媽,我可真服了你了。求求您可別再胡思亂想啦,這都快出人命啦!”
趙瑞芳聽得差點跳起來:“出人命?誰?是不是妮妮?是妮妮想不開了吧?”
“不是的,是凝絲!”
“啊?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們看我身上不是濕了嗎?那都是為了救凝絲。”
趙瑞芳說:“她跳河了?”
林昱朝天上指了指:“不是,是上吊啦!”
“啊?這好好的,為什麽要尋短見呢?”
“爸,媽,你們都坐下來,聽我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