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現在唯一能慶幸的是,趙瑞芳毫發無損。但家人團圓的喜悅,很快就被新的憂愁代替了,連美味的臘肉吃起來都沒那麽香了。吃飯的時候,林詩達本來照例要美美地喝上一碗自家釀的米酒。可是今天他才喝了兩口,便把酒放下了。大家都明白他的心情,其實每個人的心頭都沉甸甸的。趙瑞芳說:

“他爹,你這是做什麽呀?玉蟾沒能守住,這也不能怪咱們呀,這不是被逼得沒辦法,才把玉蟾交出去的嗎?”

林詩達歎著氣說:“唉,玉蟾沒能守住,不僅對不起若萱娘娘,對不起柳煙塵,也對不起那個一直在幕後指揮林昱轉移玉蟾的人。昱昱,那個背後指揮你的,究竟是什麽人哪?”

林昱掏出手機,翻出那個自稱是柳煙塵的人發來的圖片:“爸,您看,這就是他發來的照片,他說他是柳煙塵。柳煙塵已經死了,死人是不會發短信的,這個人當然不會是他,他肯定是冒充的。”

趙瑞芳正把一盤青菜端上飯桌,這時接過話頭說:“誰說不會?上個月,村西頭的劉老太過世後燒頭七,她的鬼魂就附在大兒媳婦身上,說她那邊東西漲價了,錢不夠花,叫家裏多燒點紙錢,還叫燒美元,就美元見花。鬼的本事可大了,都能附在人身上,還不能寫封信啥的?”

趙瑞芳連說帶比劃,神態那麽認真,仿佛親眼看見過劉老太太的鬼魂似的。家裏的幾個人都給趙瑞芳弄得啼笑皆非。林詩達皺著眉說:

“孩子他娘,你瞎扯什麽呀?這兒說正事兒呢。”

趙瑞芳倆眼瞪得大大的:“咦,我沒說正事兒?我說的可句句是正事。還有,前村的馬後炮都死七年了,今年正月初一……”

林昱趕緊打斷趙瑞芳:“媽,媽,您不是說還要燒一條魚嗎?妮妮可愛吃您燒的魚了。”

趙瑞芳一聽,說:“對,都把魚忘了。這兩條鯽魚是你爸昨天從屋後鏡溪裏撈上來的,跟養殖場養魚可不一樣,純野生,可鮮了,我這就去燒!”

說著,趙瑞芳歡快地燒魚去了,全家人這才鬆了口氣。米妮指著郵件上發來的那幅圖片說:

“叔,您瞧這圖。從背影上來看,這個人確實和柳煙塵很相像。我和林昱猜想,這個人很可能是柳煙塵的孿生兄弟。”

林詩達說:“既然他們家還有人,不管怎麽樣,得把玉蟾已經被人拿走的事告訴人家。你們告訴他了嗎?”

林昱說:“是該告訴,可是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心裏慚愧,一直不敢麵對他似的。”

林詩達說:“說吧,早晚得說,早點說了,讓人家早有準備,說不定他能想到別的法子呢。”

米妮說:“還發郵件。”

“哦,這就發。”林昱說著,趕緊編了一封郵件發送過去。

“對不起,我們沒能保住玉蟾,玉蟾被那些人奪走了,因為他們綁架了我媽媽。”

對方很快回了一封郵件:“我都知道了,這不能怪你們。或許本來就不應該叫你們去做這麽難的事情。對不起,我真的想不到,讓你們全家跟著受驚了。”

林昱想了想,又發過去一封郵件:“我知道,這些人把玉蟾奪走,無非是想賣個大價錢,發筆橫財。如果有一天我有錢了,一定把它贖回來,再完整地交給你們。”

米妮在一旁嘲笑道:“等你發財,你這個書呆子哪輩子發得了財呀?”她忽然想起林昱的爸爸就在旁邊,這麽嘲笑他的寶貝兒子,說不定老人家的心裏會不舒服呢。趕緊改口道,“嗯,也說不定你用你那文物知識淘回一件稀世珍寶,那也可能發一筆大財。”

桌上的手一機一響,林昱說:“嗯,又回郵件了。”他點擊開來,才掃了一眼,不禁低低地驚叫一聲。林詩達和米妮趕緊把腦袋湊過來:

“怎麽了?怎麽了?”

隻見郵件上寫著:“不必了。他們把玉蟾拿走,是為了找到若萱先祖的陵。就算將來把玉蟾贖回來,也沒有意義了。把這件事給忘了吧,我以後也不會再來打攪你們了。謝謝你們。”

米妮說:“對方什麽意思?若萱陵?就是若萱娘娘的墳墓?對方削尖腦袋拿走玉蟾,是為了找到若萱先祖的陵?”

林昱說:“難道這隻玉蟾裏蘊含著若萱陵的秘密?”

林詩達覺得難以置信:“啊?有這樣的事情?”

米妮困惑地說:“若萱陵的秘密藏在那隻玉蟾的哪裏呢?花紋裏?肚子裏?”

林詩達一拍大腿:“肯定是在花紋裏!怪不得我第一次看到玉蟾時,當時就覺得它身上的花紋,與現在的蟾不一樣呢,還以為那時蛤蟆就長那個樣子,或者那是其它品種的蛤蟆呢。”

幾個人麵麵相覷,誰也答不上來。

林昱麵色蒼白:“妮妮,你還記得柳煙塵寄來玉蟾時,郵包裏夾著那張紙條嗎?”

林詩達說:“那紙條還在,收在咱家書桌的抽屜裏。”

說著,林詩達離開飯桌,向臥室跑去,林昱和米妮也一起跟了過去。

那張書桌已經有年代了,還是林昱的爺爺傳下來的。林詩達拉開抽屜,取出一本書來。林詩達說:

“本來你媽想把這張紙條燒掉,說是死人的東西留在家裏不吉利,但我沒同意,我覺得若萱娘娘留在咱林家的東西本來就非常少,咱們得珍惜,何況柳煙塵先生已經過世了,我們可能再也得不到他寫的字了,所以我把這張紙條夾在了這本書裏。”

林詩達說著,從書本裏取出紙條,那些清秀而又遒勁的字,又一次撲進幾個人的眼中。

林昱指著紙條上的字說:“爸,妮妮,你們看這句話,‘此玉蟾乃吾祖上至寶,關係到吾先祖若萱娘娘的聲譽與安寧’。當時我們就很不明白,這隻玉蟾為什麽關係到若萱娘娘的聲譽與安寧呢?現在總算明白了,這隻玉蟾如果丟了,若萱娘娘的陵也就可能被盜挖。那若萱娘娘在九泉下還能夠安寧嗎?她的遺體如果遭受了破壞,不用說聲譽也會大受損傷。”

林詩達目光呆滯:“如果若萱陵真的被盜了,不但若萱娘娘在九泉下不得安寧,林逋先祖的在天之靈也會痛哭啊,而且還會責怪子孫無能,不能完成若萱後人的重托。”

米妮說:“這若萱陵就這麽吸引人哪?那些盜賊不惜綁架人,也要找到玉蟾去盜墓?”

正說著,林昱的手機響了起來。林昱一看號碼,是老宮打來的,連忙接通。老宮的那熟悉的聲音在電話裏響起。在這之前,因為屢次受到老宮的批評,林昱都有點害怕這個聲音了。可是此時聽來,這個略帶沙啞的並不動聽的聲音,竟是如此親切。他猶如一個迷途的孩子一下子見著了親人一般。現在,最能保護若萱陵的,無疑就是老宮他們了。

“喂,小林嗎?家裏情況怎麽樣?你母親獲救了嗎?”

“宮隊,我現在還在老家,我母親已經平安返回了。我,我有重要情況向您匯報。”

“哦?什麽情況?”

“若萱陵,若萱陵危險了。”

“你說什麽?”

“若萱陵很可能要被盜挖了。因為那隻隱藏著若陵秘密的玉蟾,剛剛被綁匪們拿走,綁匪們綁架我母親的目的,就是為了拿到這隻玉蟾。實際上,若萱娘娘與我祖上林逋有著不解之緣。”

聽林昱詳細敘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宮隊長在電話那頭聽得連連抽著冷氣,仿佛電話這頭的林昱就是一部冷氣機似的:

“天哪,還有這樣的事兒。怪不得這段時間,盜墓賊們又開始到處尋找東王妃的陵,他們在比賽呢,誰先找到東王妃墓,誰就發大財了。現在看來,得到玉蟾的這夥人占了先機。”

林昱不解地問:“東王妃是誰呀?”

“東王妃就是若萱娘娘啊,你連這也不知道?你們老師沒告訴過你?”

林昱不禁臉一紅。宮隊長繼續說:“宋太宗的幾個兒子分封各地時,信王的封地比較偏東,所以我們當地習慣上稱信王為東王。信王有不少妃嬪,若萱娘娘是信王最寵愛的妃子,所以習慣上所稱的東王妃,就是指若萱娘娘。可能教科書上沒有這方麵的解釋,難怪你不知情。這樣,你抓緊時間回局裏來,我們仔細商量一下,究竟該怎麽保護若萱陵。”

掛了電話,林昱仍然覺得仿佛身處夢中一般。自己怎麽就沒想到東王妃就是若萱呢?要是早知道這一點,也許當初剛收到玉蟾時,就會往若萱陵這個方向去想了。一直以為自己讀上了碩士課程,在考古學方麵的知識就很豐富了,甚至隱隱覺得自己是這方麵的“碩儒”了,實際上還差得很哪。學無止境,處處留心皆學問,這句話真是一點也沒錯。

米妮對若萱陵依舊充滿了神往:“這座若萱陵裏究竟有多少寶貝呀,盜墓賊們對它這麽感興趣?”

林昱說:“在文物販子以及那些盜墓賊中,關於這座陵的估價,有不少版本。有人估計它值十個億,有人估價五十億,也有說它至少價值百億以上。而它的曆史研究價值,那可就不是能用金錢能來衡量的了。”

米妮一聽嚇了一跳,連林詩達也跟著一驚。米妮說:

“吹的吧?一百億,這麽值錢?”

林昱點點頭:“你知道若萱和林逋先祖被生生拆散以後,嫁給了誰嗎?”

“她不是被送進了信王府,嫁給那位能當她爺爺的信王爺了嗎?上次聽林叔叔講過。”

林昱說:“這位信王爺是北宋年間最富的人之一,生平就喜歡搜集各種珍寶、古玩,那是富可敵國呀。他有一個嗜好,就是收集曆代帝王的璽印。據說,從春秋到唐代,曆代帝王的印璽絕大部分都被他搜羅到了,這位信王是曆代帝王印璽最大的藏家。2011年,北京保利秋季拍賣會古董珍玩夜場上,一方清乾隆六十年 “太上皇帝”圓璽以 1.61億元人民幣成交。信王收藏的帝王印璽,可比遠乾隆印年代久遠,那些年代久遠的帝王印更值錢。根據一些史料記載,若萱生前是北宋信王最寵愛的王妃。若萱不幸去世後,信王痛不欲生,對家人說,她也要跟著殉葬,連皇上也跟著出來勸,好歹把他勸住了。為了表達自己的悲痛之情,他把平生所收藏的寶物全都給若萱作了陪葬,包括這些印璽。你想想看,現在文物多值錢,隨便一件珍寶,動不動就拍出幾千萬甚至上億元人民幣,何況這些稀世印璽?文物是不可複製的,隨著時光的流逝,價格還會一路往上漲。所以,說那些葬品價值在百億以上,實在不是吹牛。”

米妮的思緒猶自陷在若萱陵的價值裏拔不出來:“媽呀,一百億,那能買多少套房啊。誰要是有了這一百億,怎麽花呀。現在我才明白,柳煙塵先生哪是托我們保管什麽玉蟾?那是在托我們保管一百億呀,嗨,我這雙手連一萬塊也沒有拿過,卻拿過一百億。可是,這一百億就這麽飛了。”

林昱說:“妮妮,你不會也對若萱陵動了心吧?”

米妮這才察覺出自己的失態,心裏卻又埋怨林昱不給自己留麵子,狠狠地對林昱翻個白眼,說:“我才不呢。就算讓我進若萱陵,我也不敢,我怕若萱小姐的幽靈在裏麵守著。”

林詩達說:“你們看,這紙條上還有一句話,‘並切勿將此物示知他人,不可交給官府,這是柳家祖上遺訓’。柳煙塵為什麽要叮囑咱們不要把玉蟾示知別人、不可交給官府?那是因為他不相信任何外人,他明白,世上知道若萱陵的人越多,想來盜墓的人也就越多。從這一點上也可以看出,柳煙塵確實把我們當成了自家人。”

林昱點點頭:“對。十墓九空。現存於世的古墓,很少沒有被盜過的。從盜墓者的角度來說,可盜的墓越來越少啦。所以一旦有完整的古墓出現,一般都會引來好幾夥盜墓賊互相爭搶。我聽我的大學老師說,多少年來,盜墓賊們也一直在苦苦尋找若萱的陵墓。上周我們單位旁邊的一處工地上挖出了一些瓷器,傳說是若萱陵出現了,結果就來了不少想撈一票的,聽口音有好幾個省份的呢。”

米妮說:“那,咱們現在該怎麽辦呢?”

林昱沒有回答米妮的話,而是對著父親說:“爸,我現在真後悔沒有及時報警。”

林詩達說:“可是,柳煙塵不是叮囑,玉蟾不可交給官府嗎?還說,這是柳家祖上的遺訓。”

林昱點了點頭,說:“是的,這個問題我仔細想過。柳家的祖上生活在封建朝代,有不少人還是朝廷的高官。他們對當時封建政權的腐敗與貪婪看得太透徹了,他們覺得,世上沒有永久的政權,他們的確也經曆了一次次朝代的更迭,那些封建朝代自己都保不了,還能保得住一座墳墓嗎?他們對封建朝代的官府也保持著一種警惕,甚至可能覺得,這些封建官府的貪婪從某種程度上來講跟盜墓賊們差不多。但是,有一點柳家祖上沒有弄清楚,現在早已不是封建年代了,現在是中華人共和國,為了保護文物,打擊盜墓,政府花了多大力氣!如果不是政府保護,很多古墓早就被掏空了。沒錯,柳家祖上的確叮囑不要將玉蟾交給官府,可他們現在能夠保護自己的祖陵嗎?如果柳煙塵早點向文物部門尋求幫助的話,不但玉蟾不會丟,他自己也不至於尋短見。現在唯一能夠打擊這些盜墓賊的,就是政府,就是公安機關與文物部門,我們不能再猶豫了。”

米妮聽得兩眼放光:“官人……林昱,你說得真深刻,沒想到你能說出這麽有深度的話來,你將來能夠當局長呢!”

林詩達沉重地說:“你們說得都有道理。可是,現在玉蟾卻在我們手上丟了,我們不但有愧於柳氏先人,也有愧於自己的先人哪。”

林昱咬著牙說:“我們不能一錯再錯。即使玉蟾丟了,我也要護住若萱陵,我現在不就是一名文物稽查隊員嗎?雖然我現在還是一名實習隊員,但這一點也不影響履行我的職責。當《文物》雜誌社、拍賣行、區文物管理局等幾家單位來招人,我選擇了進文物稽查隊。沒想到我剛成一名文物稽查實習隊員,首先就要保護若萱陵。你們說,這是不是林逋先祖在冥冥中引導我,叫我去為保護若萱陵出力?”

“你想怎麽辦?”

“我現在想趕回局裏去,請宮隊長他們幫助我們。宮隊長從事文物保護工作幾十年,有著非常豐富的經驗。”

林詩達有點激動:“是的,我們不能再愧對先人了。我們不該害怕那些報複,那些人都是老鼠,見不得光,警察會保護我們的。”

趙瑞芳從外麵走了進來:“魚燒好了,吃飯吧。”

林昱說:“不,我要馬上去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