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三個小時後,林昱出現在區文物局文物稽查大隊隊長老宮的麵前。老宮對林昱的話似乎還難以置信:

“你是說,若萱陵埋藏方位的秘密,真的就隱藏在那隻被奪走的玉蟾身上。”

林昱掏出手機,翻出以柳煙塵的秘密發來的郵件,把手機遞到老宮麵前:“是的,我們也是在玉蟾被奪走之後才知道的。”

看完這些郵件,老宮在原地踱了兩圈,然後停在林昱麵前,兩隻大眼珠子瞪在林昱臉上:

“走,跟我去公安局。”

去公安局幹什麽?林昱隨即明白過來,老宮是想陪我去報案。他心裏湧過一股暖流,隨即說:

“不用啦宮隊,我已經報過案啦。”

老宮說:“不光是報案,還有別的。”

片刻,老宮便駕著局裏那輛開起隆隆作響的國產舊皮卡,駛上通往區公安局的路。

老宮邊熟練地操控著方向盤邊說:“多少年來,一直在傳說,東王妃——也就是若萱娘娘,死後就埋葬在我們這一帶,因為我們這一帶當年是北宋東王——也就是信王的封地。盜幕賊們也一直在尋找著若萱陵。可是把所以風水好的地方都找遍了,誰也沒能找到。沒想到安葬若萱娘娘娘的地點,居然藏在這隻玉蟾中,而這隻玉蟾又曾經到過你的手中。不過,想想也沒什麽奇怪。誰讓你們家跟若萱娘娘家有著那麽深的淵源呢?”

林昱驚訝地說:“您也知道我們家跟若萱娘娘的淵源?”

老宮說:“我上過你的那個林氏詞壇網站,看過那篇《林大詞人的紅顏是誰》的文章。誰叫我們幹的就是跟考古有關的工作呢?凡是跟古人有關的東西,我都愛看。”

接著老宮對著林昱一頓批評:“我說你怎麽那麽傻呢?母親被綁架,你還不趕快報警?還真被人家給嚇住了!你以為警察解救人質,會把‘警察’兩個字寫在臉上,大搖大擺地過去?警察的經驗,可比你豐富多了!我敢說,要是早報了警,不但你母親早被解救了,玉蟾也不會丟失,那夥人也被抓了!虧你還是文物稽查隊員,好歹也是執法的,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林昱羞愧得幾乎抬不起頭來:“是,是,宮隊,我已經後悔死了,我們全家都後悔死了。要是早報警,就沒這些事了。”

到了區公安局,老宮帶著林昱,熟門熟路地來到一間辦公室。還沒有進門,老宮就扯著嗓門兒喊道:

“老安,我給你帶來了一個人,看能不能為你提供點線索。”

一進門,老宮就指著一位警官,為雙方作介紹:

“區公安局刑警大隊隊長安衛國。我們局稽查隊實習隊員林昱。”

林昱一看,認識,柳煙塵死後的第二天,這位安隊長帶著一位姓王的警官到林氏詞壇來作過調查。那天他對這位安隊長的印象特別深,因為安隊長的左臉頰上有一道暗紅色創疤,看上去挺嚇人的。老宮話音未落,安隊長已伸出手來:

“歡迎歡迎,老朋友啦!”

安隊那鉗子一樣的手,握得林昱的巴掌生疼。林昱突然想起上回安隊來林氏詞壇調查的事,趕緊說:

“安隊長,柳煙塵的死可跟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安隊給逗得哈哈大笑,聲音又硬又高:“我們早就調查清楚啦,柳煙塵是自殺,也沒有證據說明是受到你們的脅迫。要是真的和你們有關的話,那天就把你們逮起來啦!”

老宮說:“認識啊?那好,咱們這就進入正題。不過,老安,”老宮眼珠一轉,“今天我們可算是幫你忙來了。要是我們提供了有用的線索,這頓時飯你可請定了。”

安隊長一邊給兩位客人端茶遞煙,一邊說:“好你老宮,還沒幫上忙呢,就開始索賄啦?行,我先答應下來,等會兒下了班呢,就在對麵的酒仙居。說吧,什麽線索?”

老宮臉上的笑容倏忽消失了,換上了一副嚴肅的麵孔。林昱已經開始慢慢適應老宮的這種作風,平時說笑歸說笑,但一進工作狀態,剛剛還是春風滿麵的麵孔就立刻結成冰啦。老宮說:

“老安,你還記得老鍬嗎?”

一聽老宮提起老鍬,安隊長把手中的茶杯砰地往桌麵上一頓,恨恨地說:

“怎麽不記得!當年我緊盯了他三個月,抓他時,不僅被他跑了,臨跑時還在我臉上砍了一鏟呢。”

因為有點激動,安隊長臉上那道疤顏色更深了,仿佛馬上要噴出血來。

老宮說:“我感覺到,這個老鍬又出現了。”

安隊長臉上的疤突突顫動了兩下:“說下去。”

老宮卻不再理會安隊長,而是轉過臉來,朝著林昱說:“你不知道老鍬吧?老鍬真名叫鮑秋生,是盜墓集團的老大。盜墓數量之多,江湖上無出其右,所以發丘的同行們送了他一個綽號,老鍬,意思是特別能挖掘。”

林昱不解地打斷他:“發丘?”

老宮翻了個白眼:“連發丘都不知道?還是學考古的呢。發丘是盜墓賊們的行話,他們可不願意稱自己為盜賊,而是稱自己為發丘。有的派係還把自己稱為搬山、摸金、卸嶺。老鍬對這個綽號倒也挺得意,索性給自己的兒子取名鮑掘。鼎盛的時候,他手下有六支盜墓隊,號稱六支地下遊擊隊,常年流竄全國各地盜墓。自出道以來,盜挖過全國十七座大墓,被他盜竊、損毀的珍貴文物數量驚人。他除了流竄全國各地作案外,還在很長時間以內霸占著江南的盜墓市場,不讓外來的盜墓賊們染指。”

林昱驚訝地說:“盜墓也有市場?”

安隊說:“有,這也跟其他行業欺行霸市的行徑差不多,而且比其他行當的競爭更殘酷。因為這本身就是黑吃黑,鬥起來更加無所顧忌。這其中最殘酷的,恐怕還數老鍬。”安隊點起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長長地吐了出來,“比起一般的盜墓賊來,這個老鍬更工於心計,更心狠手辣。他用盜墓賺來的錢,雇傭了一幫馬仔,在他相中的古墓邊蹲守,既監視手下的盜墓賊們是否好好幹活,是否私自帶走葬品,還防止外來的盜墓賊們進行盜挖。”

老宮接過老安的話頭說:“老鍬盜墓圈內放出風去,說其它的地方,他可以睜中眼閉隻眼,但江南是他的地盤,誰要是敢踏入江南,他就要讓那些人成為墓主人的陪葬者。”

林昱眼大眼睛:“他還真敢那樣做呀?”

老安冷笑一聲:“他有什麽不敢?一個成天鑽墳墓的家夥,什麽事情不敢做?在與外來盜墓者的爭鬥中,老鍬先後率領手下打死三人,打傷七人。十年前,我們對他實施抓捕,但這個家夥狡詐多端,被他趁夜逃了,從此不知去向。有人說,他去了東南亞,有人說,他去了美洲,用他大半輩子盜墓發的財,享清福去了。我臉上的這道疤,也正是在那次抓捕行動中被他砍出來的。他既是盜墓大戶,又有數條命案在身,早已成為公安部通緝的要犯。他肯定也自知罪孽深重,所以像一條狡猾的大魚一樣深潛水底,絕不輕易露頭。”

林昱心想,這老鍬專門掘墓盜取文物,而老宮老安身負保護文物之責,那可真是一對冤家,也是一對鼠貓,隻是貓鼠遊戲到現在還沒有分出高下,老宮和老安心中不僅恨得牙根直癢,而且一定深感屈辱。

老宮說:“前段時間,這一帶又不斷傳出找到若萱陵的傳言。上周城區的一處工地挖出一些古葬品,也被說成是找到了若萱陵,盜墓賊又開始活躍起來。這些盜墓賊中,既有來自外地的,也有來自本地的,這些人之所以敢聚集本地,都是因老鍬銷聲匿跡了,否則一般不敢染指老鍬的勢力範圍。”

老安點點頭說:“沒錯,我們也得到線報,雖然情況並不明朗,但我也有這種感覺,這次,老鍬大概又出現了。我們的感覺是一致的。昨天在局裏的案情通報會上,我也專門匯報了這件事,局裏正準備進一步加強防範。”老安狡黠地笑了笑,“不過,你提供的這個線索,對我來說真的不算什麽線索。所以呀,今天酒仙居這頓酒,放下回吧。”

老宮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說:“酒仙居這頓酒算什麽呀?我今天真正想說的,還沒說出來呢。我擔心萬一一說出來,你怎麽也不好意思隻請我們去那個小小的酒仙居,非得掏出一個月的工資,請我們去本市五星級大飯店搓一頓。”

說著,老宮故意站起來,拉著林昱說:“走吧,小林,咱們還是回去吃食堂吧,可別害得人家把一個月的工資掏光,回去逃不過媳婦的審計。”

老安趕緊把兩個人攔下:“幹什麽幹什麽?還沒交代完就想走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肚子裏有什麽貨色,趕快倒出來!”

“真想聽?”

“聽啊!”

“那你可得把你一個月的工資準備好嘍。小林,你來講。”

林昱問:“講什麽?”

“就講玉蟾的事情。”

當下,林昱就把這段時間圍繞玉蟾所發生的一切事情,詳詳細細講述了一遍。安隊長越聽,臉色越凝重,不時詢問著事情的細節,翻閱著柳煙塵發給林昱的每一條郵件,特別是對那張柳煙塵發過來的背影圖看了很久,還用筆在紙上記錄著。等林昱講完,老宮不緊不慢地說:

“老安,你還記得當年盜墓圈內盛傳的一句話嗎?”

安隊說:“你是指‘老鍬不出,東妃不破’?”

老宮點點頭:“對。這句話,實際上正是老鍬放出去的。因為所有的盜墓賊都清楚若萱陵的價值,誰都想得到裏麵的寶藏,但是誰也摸不清若萱陵到底在哪裏。為了防止別的盜墓賊捷足先登,老鍬故意放出了這句話。這實際上是在警告其他盜墓賊,除了他老鍬,誰也不準動東妃陵,東妃陵就是他老鍬的。”

林昱心想,這個老鍬可夠霸道的。

老安說:“你是想據此反推,這次最想盜挖若萱陵的,實際上還是老鍬?”

老宮說:“我有這個預感。”

安隊長說:“我也有這個預感,我希望來的是他,當年他不但從我的手上逃了,還砍了我一鏟。如果來的真是他,這次我一定要牢牢地把他攥在手心,絕不會再讓這個大盜逍遙法外,否則,久脫下這身警服,回家種地去!”安隊的話說得咬牙切齒,臉上瘡疤隨著話音突突跳動著,林昱雖然不是罪犯,可是也聽得心驚膽戰。接著,安隊話語一轉,“但是,我們辦案可不能光憑感覺,要以事實為依據。老宮,小林,不管怎麽樣,保護若萱陵不是個小事情,那個柳煙塵的死,極有可能也跟劫玉蟾的這夥人有關。”

說著,安隊便操起桌上電話,撥通了幾個號碼。片刻,幾名年輕的警察來到他的辦公室,其中有一位林昱認識,正是不久前與安隊一道,到林氏詞壇來調查柳煙塵之死的王姓警官。王警官顯然也認出了林昱,衝林昱點了點頭,衝安隊說:

“安隊,有什麽吩咐?”

安隊的命令不容置疑:“林家窪剛剛發生了一起綁架案,據說當地監控拍到了嫌犯的幾個模糊的畫麵。你們立即與當地辦理此案的同誌聯係,調取畫麵資料,並且擴大範圍,調取各交通要道的監控錄像,走訪線人,采取一切必要措施,找出嫌犯。動作要快,記住,一旦找到了嫌犯,不要輕易抓捕……”

王警官奇怪地說:“安隊,找到了人,卻不讓抓,這又是為什麽?”

安隊說:“嘿嘿,別小看這起綁架案,這可能牽扯到一樁大案。我要順著這根藤,挖出背後的大瓜來!”

幾個警察奉命離去。安隊把目光投向宮隊和林昱:“你們不要急著走,我得向領導匯報一下。小林,你的手機借我用一下。”

臨出門時,安隊回頭看了林昱一眼:“知道那天我為什麽會親自去林氏詞壇,查訪柳煙塵在你們那兒活動的情況嗎?本來這樣的事情,我是不會親自出馬的。”

安隊的腳步聲遠去了,林昱還在那兒發怔。老宮說:“不明白了吧?老安可是條老獵狗了,隔著幾座山,都能嗅著犯罪分子的氣息。一定是因為林家跟若萱家的這段淵源,安隊才親自出馬,他想從林氏詞發現點什麽。”

林昱明白過來,他不禁打了個哆嗦:“媽呀,幸虧咱們都是守法公民,不然的話,早被安隊逮著了。”

過了片刻,安隊長從領導辦公室裏出來,對老宮和小林招招手:

“老宮,小林,請跟我來一下,我們馮局要見見你們。”

長這麽大,林昱還從來沒有進過公安局長的辦公室呢,不禁有幾分緊張。老宮卻奮得擠眉弄眼:

“哈哈,這線索值錢吧?連公安局長都驚動了。今天五星級酒店去定了。安隊,你準備掏銀子吧。小林,回頭把你女朋友也一起叫過來,這段日子為了玉蟾的事,她也沒少擔驚受怕,權當是精神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