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動亂

在帝堯的指示下，全國各地都築起了祈雨的高大土台，屹立於空曠的荒野間。許多披頭散發的巫師日日登台祈求天神降下甘霖，並接受著火辣辣陽光的暴曬，這是古老的祈雨儀式，也是人們心中最後的一點希望。

祁雨的巫師曬死了不知幾個，然而天似乎是鐵石了心腸，連一滴淚水也不屑於落下。惶恐和動亂開始在整個王朝中蔓延，以令人咂舌的速度，帝堯的威嚴也在不斷消散。

終於在第三年的春天，東方最強大的十日部落聲稱伊祁放勳的繼位違背了天的旨意，觸怒了太陽，使它降下了這場懲罰性的大旱災。伊祁放勳要為這次災難負責，他們將聯合向王朝腹地進發，以討伐這個罪人，所有企圖擺脫旱災折磨的部落都應該隨同他們一道行動。

十日部落是羲和氏在東方十支後裔部落的聯盟，世代壟斷著對太陽的祭祀權，因而在整個王朝中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十日部落叛變後，一些心存不滿的部落紛紛響應，更多的則觀望成敗。周邊的野蠻民族比如鑿齒，九嬰部落也都乘機大肆入侵，鑿齒部落甚至進逼王朝的產糧重地——疇華城，大有並吞王朝的野心。

此時的蒲陽城被一種濃厚的恐怖氣氛扼住。城中的餘糧所剩無幾，水井也幾近幹涸，饑渴的民眾沒有任何抵抗的力氣，而四方的戰報卻接連傳達，就如落井下石般不留情麵。

閉著眼睛，揉著太陽穴的放勳坐在大殿的幹草席上，聽著一班元老重臣爭吵不休，眉頭皺得越來越緊。此時門外一人疾步走入，不理會七嘴八舌，亂成一團的眾臣，高聲向放勳說道：“帝，時機不可錯過。請允許我帶領弓箭部隊殲滅進犯的蠻族，平定王朝的西部，北部。”

放勳睜眼看時，正是他最倚重的後羿，沉吟不決間忽聽座中一人駁道：

“我們最強大的敵人是東方的十日部落，如今卻把王朝最精銳的軍隊派去消滅不足為道的蠻族，萬一叛賊趁機進攻都城，該拿他們怎麽辦？”

放勳一下子擔憂起來，畢竟在旱災時期，王朝所能拿出手的武力，隻有這支以狩獵為補給的弓箭部隊。一旦將其調出，就意味著王朝的腹地陷於空虛，萬一有什麽變故，結果確實難以預料。可他又不甘心坐以待斃，看著後羿，試探著問：“後羿，情況萬分緊急，我決定把弓箭部隊調回城中協防，你說這樣如何？”

後羿聽後臉色一變，一拳擂在大殿的主支撐木上，向前走幾步，望了一眼那群保守的老糊塗，厲聲道：

“這是個糟透了的主意。此次出征我敢斷定東方的叛軍不會向我們進攻的理由有三。

其一，東方離我們相當遙遠，至少有兩個月的行程，加上準備工作，路上的阻撓，他們要在近半年後才能抵達蒲陽，那時我也恰好在返程中了，他們絕討不到便宜。

其二，此次旱災對他們的影響不小，他們沒有訓練有素的弓箭部隊，無法進行狩獵補給。一旦派兵出征，龐大軍團的補給必然無法滿足，隻要阻斷補給線，自然會瓦解。

其三，自從一百多年前蚩尤出征慘敗後，東方人尚有餘悸，沒有十足的把握絕不會輕易出軍，我們隻要派出一些壯士在東麵四處遊獵，以為疑兵，就能打消他們西進的念頭。

由此，東方的顧慮暫可擱置，等安定了西北麵，再集中力量與他們決戰，才有最大的勝算。放棄主動取勝的機會而困守一座孤城，一旦四方敵人同時進達，縱有天兵相助，怕也無計可施。帝，以你的英明，必然知道該如何擇抉。”

眾多長老依然吵鬧不休，而放勳略一沉吟，以拳擊地，猛的站起說：“先討蠻夷，再征叛逆！我意已決，諸位勿再多言。後羿，你隻管肅清西北麵的敵人，縱有賊寇來犯，我也將帶領依然忠心的臣民，堅守到你凱旋而歸的一刻。”

三天之後，準備齊全的後羿從都城接受祝福後啟程出發，三百人的弓箭兵團分出五十人到東麵遊獵，剩下的抖擻著精神隨同出征。帝堯親自到城門處慰問遠征的兵團，更令他們士氣大增。

放勳徑直向後羿走去，他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這個年輕人身上，多少有些不放心。他命仆從取出一柄青銅製的鉞交給後羿，說：“後羿，你應該明白，這次出征的結局對王朝來說有多麽重要，我們隻能取得勝利！這是當年蚩尤鑄就的絕世兵器，無往不利。現在我把它賜予你，希望你不要辜負我的期待。”

後羿接過這柄沉重，鋒芒四射的青銅鉞，閃爍著流光的表麵刻著“戰神利器，神鬼可誅”八字，沉默一刻，作出答謝後，說：“如果帝你不會忘記當日高山上的誌向，我也必不會違背我當時的諾言。”

軍隊緩緩離城而出，送別的人群稀稀拉拉且滿帶著憂慮的神色。沒有多少人看好這支孤獨遠征的部隊，沒有多少人認為王朝能度過這次危機，隻有豪壯的戰士們邁出整齊的步伐，高唱著激昂的歌。

走出一段路後，後羿忍不住向北山望去一眼，山坡上有一抹幻覺般的白影，在枯草朽木間格外顯眼。他立即止住了前進的兵卒，飛奔向山坡的方向而去。

山坡上蕭條一片，幹燥的風時或卷起一堆殘枝敗葉迎麵而來。荒涼的土地上隻剩一些匍匐的，醜陋野草在頑強抗爭。而同樣固執的她就站在滾滾的風塵之中，臉上帶著些許滄桑，依然的愁容。

可他還是看得入迷，看得心傷，仿佛那是一片隨時可能消融的美麗的純白雪花。

“你就要出征了，實在不該來見我，戰場上切不可分心。”姮娥望著向她跑來的後羿，輕皺著眉頭。即使風刮得猛烈，她也不舍得眨一下眼，她怕風中的人會在這一瞬間消失不見。

“見不到你我更加無法安心。”後羿很快來到她的身前，打量著眼前的她，滿心的言語，卻隻縮為這一句，“你瘦了很多。”

“我不是你該關心的。你的身上寄托著所有人的希望，你一定要勝利歸來。”姮娥注視著他深情的眼睛，心中湧現喜悅的暖流，但很快又被那片陰沉的，冰涼海洋吞沒無遺。

“相信我，勝利就在不遠，要等我回來。”後羿輕鬆笑了笑，拍了拍胸脯作為保證，慢慢轉身。

就在這一瞬間姮娥可算無法自製，白皙的臉上淚珠迅速劃落，一滴滴融入幹涸的土地中，語氣虛弱著，輕輕地說：“不要去，好嗎？”

“答應你的我會做到的，我很快就能回來。你千萬要珍重，等我回來。記住了，如果我回來時看不到你，無論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你找回來。”東風刮得沙塵滿天，相距不遠的兩人依稀可見。後羿聽著姮娥的啜泣聲，心中很不是滋味，可依然勉強一笑，揮了揮手，果斷轉身離去。

姮娥止不住哭泣，好在風沙起得猛烈，他應該看不到她的淚水。可恨風沙刮得太大，看不清他臉上的笑容，她猜那應該是自信。他的身影已消失於風沙之中，他的叮嚀卻依然清晰在耳邊，使她感到一半的欣悅，一半的心憂，仿佛冰與火在她的體內，不斷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