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旱

走到山下時便看到遠處無數持著火把，四處呼喚尋覓的人群，彼此間的狼犬遙相呼應。

很快，一大群德高望重的元老重臣向他們迎來，當然完全是針對一人，毫無名氣的後羿被冷落到了一邊。後羿對這些老頭也毫無興趣，人群中他突然間看到兩名女子，其中的一人穿著一件素色蠶絲織物，雙眸閃爍，不是她又是誰！

彼此間相距不遠，後羿興奮地朝她揮手，喚著她的名字。她似乎有所覺察，朝這邊望了過來，靈氣的眼睛在後羿身上停了那麽一刻，隨後又很自然地轉了回去。後羿奮力向人群呼喊她的名字，竭力向她那邊擠去。他的眼睛完全定格在她月光下清晰的背影，一瞬間周圍的所有人似乎都不再存在，就連旺盛的火光也蓋不住那抹皎白的，不太真實的影子。他渴望著她能回過頭來與他寒暄幾句，哪怕僅僅一個微笑，卻隻等來她的身影連同嘈雜的人群一同流入遠方的黑暗。

他許久許久地望著那個方向的虛空，月光下宛若她的身影依舊存在，無聲的笑容僵在臉上，心裏是嚴冬時節的冰涼。

訓練的工作無聊而繁瑣，後羿經常隻是象征性地過去給他們鼓鼓勁，偶爾帶領他的士卒們一座山頭一座山頭地圍獵。好在他的父親已在軍隊中建立起一套完備的製度，部隊的建設工作不用他過於操心。所以呢，幾乎每個下午他都會去那個小山坡，躺在柔柔的青草地上，聽著風聲，蟬聲，望著藍天上懶散的白雲，不知在期待著什麽，卻每每在日落時分獨自黯然而回。

再次遇見姮娥已經是一個多月後的事，久到後羿幾乎把去山坡望天當成了習慣。那天午後的天空飄著白雲，灑滿地麵的陽光明滅交替著，仿佛大地在淘氣地眨著眼。後羿沿著熟悉的路徑穿過蔥鬱的小樹林，來到了那片點綴有各色鮮花的青草地。此時夏風漾動的草地上坐著一名少女，水靈的雙眸，精致的鼻子，白皙的肌膚，身著高貴的蠶絲織物，一襲黑發起落於風中。單調的草地因之而變得迷人。後羿足足愣了一刻鍾，揉著眼睛以為幻覺，才慢慢向她走去。

“好巧呀。”姮娥看到他時臉上綻開花一般的笑容。

“是啊。”後羿傻傻地應和著，心中有千言萬語要與她分享，到了嘴邊卻是，“你到底是誰？”

“看來你對我了解不多，可我對你了解不少，後羿。”姮娥望著他略顯驚訝的臉，輕輕歎了口氣，“我是帝嚳的女兒，帝摯和帝堯的妹妹。”

後羿聽後笑了笑，並不把她的話當真，卻看到她說出這句話後一臉反常的傷感憂愁，頓時相信了她。他在她的旁邊坐下:“我本該猜到的，你的氣質與凡人完全不同。”

“我要出一趟城不容易，你一定等了好久吧？”姮娥看著後羿，眼中帶著些許內疚。

“不算是，我隻在有空時才會來這裏望望天空。”後羿沒說其實他幾乎每天都有空。

“那就好。”姮娥說得釋然，內心卻有些失落。她抱著膝蓋，望著草地上搖曳著的各色小野花，沉默許久，終於問:“後羿，那天晚上我沒理你，你心裏一直很不好受吧？其實我也有我的難處，那天之後的好幾個晚上我都睡不著覺。你還怨我嗎？”

那天晚上的情形和感受依然無比清晰。後羿卻佯作思考了許久，才突然拍著腦袋，說:“哦，你說那天啊，當時確實很不解，可很快就忘了。本來就沒什麽，現在聽完你的解釋，又怎麽可能怨你？”

“是嗎？”姮娥看著他的笑容，知道他並未因此而受折磨，本應高興的，心中卻滿帶失落。

後羿看著一臉愁容的她，突然有一些心疼。他一直盡力地減少她的負疚感，希望她能開心起來，卻絲毫不見成效，才發現她似乎總是帶著莫名的憂傷，鮮有歡笑。印象中她最開心的時刻便是看見四隻活生生的小兔子那一幕。

“你的那些小兔子怎樣了？怎麽不把它們帶過來呢？”

“有三隻死了。對不起，我說過要照顧好它們的，我沒做到。”姮娥一瞬間眼角泛紅，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使得後羿後悔提出這個話題。“不過，剩下的一隻小兔子很健康，我把它養在屋後的一塊草地上，每天和它待在一起，真的很開心。我不敢讓它到外麵廣闊的草原，我怕它會因此離我而去。”眼中依然淚光流動，可她的嘴角卻掛著喜悅。

“放心吧，隻要彼此間有了感情，它絕對不會拋下你離去的。你不會孤身一人的，相信我。”看到她的笑容，後羿感覺整個世界一下子明朗得多，顫抖著伸出手去，輕輕為她拭去淚水。

姮娥努力著保持笑容，望著後羿那雙充滿憐惜的眼睛，說：“謝謝你，但願如你所言。”

“無聊時，你也可以來找我，我可以陪你聊天，陪你玩耍，不會讓你孤零零的。”後羿突然躺倒在草地上，口中咬著一根草莖，尋著空中的白雲，“那天走的匆忙，回去後，我真怕，今後再也遇不上你，或者說，你忘記了我。還好上天對我不薄。”

“嗯，上天對我們都不薄。還好有你的陪伴，真是幸運，連上天也眷顧我了。”姮娥看著地上的花以及他的臉龐，可算露出衷心的花兒般美麗的笑容。

整個下午他們就這樣邊賞著風景，邊聊著天，呆在這片小小的草坡上。涼爽的夏風時或攪動這片平靜的草地，帶來縷縷繁花的芬芳。後羿懶懶地躺在柔軟的草地看著湛藍的迷離的天，姮娥坐在他的旁邊嗅著青草野花的香氣。整個山坡靜的出奇，時或能聽到風吹來的夏蟬的歡鳴，甚至是彼此間美美的心情。

然而，這或許是他們可以享受的最後一個恬靜夏天。日益萎縮的蒲水江麵總算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幹旱的時期再次來臨。幹旱本來隻是習以為常的天災，不過這一次，卻是前所未有的嚴重。

第二年夏天的天空沒有飄過一朵雲，灼熱的陽光仿佛能把地上的枯草點燃。城南的蒲水完全枯涸，龜裂的河**嵌著無數魚骨殘貝，隱約能想到當時的慘狀。城北的山上盡是枯死的樹木，棲滿了黑壓壓一片烏鴉，許多度過漫長歲月的參天古木終究沒能熬過這個夏天。城中虛弱的饑民隻能憑借以往積貯的糧食艱難度日，可一些貧瘠的小村落則淪為一個個慘淡的人間地獄。

而旱災完全沒有減弱的痕跡，反而像著了魔般向王朝的各地擴散，無情地折磨著苦難的人民。城裏鄉下處處可見瘦骨嶙峋的饑民，群山四野盡是枯死的草木莊稼以及白森森的獸骨人骨，倒伏於傷痕累累的土地上。無計可施的民眾隻好求助於那些能夠通神的巫師，求助於他們眼中無所不能的帝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