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變故

太陽已升得半高,自狩獵的人群走後,整個亳都立即變得格外安靜。在城裏轉了幾圈後,他還是來到了這處地勢稍高的桃林,倚著最高大的那一棵,打量著下方這座自幼時起,生活了三十幾年的城市。

亳都的春天無疑是一年中最舒適,最美好的時光。東風吹散了漫漫嚴冬籠蓋下陰鬱的氣氛,捎來了濕潤暖和的氣流,引得千萬細雪初融的枝頭,迫不及待地撐開朵朵沁人心脾的花兒。而這一時刻,總能讓人去相信,未來的日子一切都好。

隻可惜,如今正值深秋,城裏的氣溫一天比一天低,桃樹的葉子已是七零八落,草地裏殘留的一點點綠意也逐漸被清晨的寒霜侵蝕。或許第一場雪後,整個亳都就會是死寂一片,這個所謂的王朝都城,也正向墳墓裏走去。可他清楚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他還能看到春天再次眷顧這座伴著他成長的城市嗎?哪怕春天真的來臨,他的未來也必然隻在這深秋和寒冬之間彷徨。

北方的天邊飛來了一群聒噪的雁,似在呼喚著離群的夥伴,又似在訴說著遷徙路上的艱辛。它們豈會樂意離開久居的家,就為了那南方水草的甜美,倘若冰凍了的冬季永不到來?此時此刻,或許隻有他最能理解雁群的心思,畢竟他也將離開這座城,無論他是否願意,而等待著他的命運全然未知。

雁群掠過了亳都的上空,但它們卻絲毫沒有停留的意思,追逐著南向的雲層而去。或許隻是他自作多情,雁群們可沒有他那麽多的哀怨,畢竟冰消水暖之後,它們又將高飛了回到過去的家。哪像他,如何有重回故地的時刻?

突然,桃林中傳來了些許動靜,驚擾了他的沉思。可當他警惕地望向林間時,除了兩三偶爾飄下的枯葉,一切又恢複了平靜。有人!敏銳的直覺使他意識到什麽,他摸向腰間佩帶的一米來長玉劍,緩緩向樹林中走去。

起風了,一陣不期待的北風。席卷的勁力揚起了地上厚實的落葉,撒得空中盡是紛紛揚揚的狹長桃葉,吹得耳邊盡是沙沙的風摩擦聲,將樹林間的可疑動靜徹底掩蓋。糟糕!他有些後悔方才太過隨意的行動,立即止住步伐,一手護著眼睛,另一手握緊了玉劍的柄,以備可能的襲擊。

然而風很快停息下去,他感覺中的危險卻從未出現,風吹過的桃林又是空寂寂的寧靜。他便向前走了幾步,可桃林間依然不見任何異響,就好像來者並無發起襲擊的意圖,隻是單純的隱藏自己。

他大概猜出了來者,鬆開了握劍的手,佯作生氣,衝林間喊道:“丫頭,快出來,不然我可走了。”說著朝山下的方向走去。

“哥哥,我在這裏,等等我呀。”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從樹幹後轉出,焦急地揮著手,隨後追趕著他跑去。

“丫頭,今天不去跟大人們學些采集、紡織的本事,跑到這兒來幹嘛?”他轉身扶住迎麵跑來的女孩,藏起方才心頭的憂慮,板著臉兒輕聲責問道。

“哥哥,你還說我,今天你怎麽不去大殿聽政?長老們正找你呢!”女孩仰著頭,倔強地反駁著,明亮的雙眸中有一種強烈的信念,“你是像爹爹一樣至高無上的帝,應該比我多用點心。”

不錯,他正是帝摯,那個原本尊貴無比的王朝首領。他有些欣慰地笑了笑,伸手輕輕捏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你這小丫頭還來教訓人,是那些老頭教你的吧,他們總是愛找我的麻煩。”

他雖這樣說,可心中卻對這個小妹妹疼愛有加,見她一雙小手凍得冰涼,立即解下自己的皮衣為她披上。即使那些長老大臣是多麽的輕視自己,但至少還有她始終崇敬著他,給他難得的支持和牽掛。

“不,長老們隻是問了你的所在,是我自己跑來找你的。長老們似乎在準備著什麽,連放勳哥哥也趕過來了,他還在唐地帶來了好多新奇的玩意兒,哥哥你也快去見見他吧。”女孩揉了揉鼻子,拉著他的手要往山下去。

“伊祁放勳,你見過他了?他跟長老們在一塊?”摯立即意識到不對勁,卻問得平常。

“嗯。他們談得很開心,長老們好像都很喜歡他。放勳哥哥說他昨天剛到亳都,他盼著見你一麵呢!”女孩不懂他的憂慮,更看不出即將發生的變故,還以為這是難得的親人團聚的愉悅時刻,。

果然,他們就要行動了,可他卻沒有任何反擊的能力。他的心中滿是憤懣,空著的手背到背後攥緊成拳,仰起頭咬緊牙根,低下頭時卻露出淺淺的笑容,道:“丫頭,我要去見一見他們,你要乖乖去學織衣,晚些我再陪你玩。”

“嗯,我們走吧,你可別食言了。”女孩眨了眨清澈的雙眸,點著頭,高高舉起了牽著摯的手,剛要邁出步伐,卻露出驚喜的笑容,“看,長老爺爺們正要上山呢!”

山下一班長老重臣正迎麵走來,在這樣一座小小的山坡上根本無法回避。不像女孩表現的喜悅,此刻的帝摯分明看到一場可怖的風暴正向他襲來,卻留給他來不及反應的時間,使他隻能徒然望著四周渴求逃避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