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厚賞

不過在後羿軍團的捷報傳到都城人民耳中之前，王朝的臣民們便已沉醉在莫大的喜悅之中。

今年初夏的四月，久違的陰雲總算憶起這片久為它遺忘的土地。滾滾雲層之下，老老少少的王朝百姓皆俯伏在地苦苦哀求，帶著前所未有的虔誠。終於，老天爺的眼睛似乎被煙熏到，或是誤切了洋蔥，豆大的雨點，打著急促的節奏，痛快地向這片幹涸的土地撲去。雷鳴電閃，大雨傾盆，似乎也擋不住人們的瘋狂。他們或是張開雙臂，靜謐地站立著，盡情享受水的洗禮；或是漫無目的地狂奔，向遠近人員哭訴這漫長的旱季。而傷痕累累的大地仿佛幹脆在風雨中張大了嘴巴，深呼吸著吸收這甜美的雨露。所有殘存的生命都在預備著新一輪的複蘇，就如同幾千年來不斷重複的一幕幕。

城裏城外的百姓都認定了後羿已然取得勝利，而久違的雨水也是後羿戰勝太陽後，來自太陽的妥協，一齊麵向東方跪拜，以稱頌神明的語氣，高呼其為“大羿”。

暴漲的水位徹底阻斷了修蛇部落北進之路，他們隱約中也得到東方盟軍戰敗的消息，膽戰心驚之餘，匆忙率領部眾向南方撤離，以投奔控製了長江流域的，王朝最強大敵人——三苗部落。

此時的後羿依然帶領著部落向東南方向挺進。他命令馬兵兵團迅速向西方阻擊修蛇部落，讓最後的一支日部落回到東方故地，安撫東方民眾，並繼續對太陽的祭祀。而他自己的目標，是活動於淮水流域，至今依然不肯依附王朝的蚩尤殘餘勢力——猰貐部落。

猰貐部落，圖騰是牛首龍身凶獸——猰貐，原本也是華夏族的部落，後來追隨蚩尤起兵，失敗後被驅逐到南方，生活在淮水一帶。數百年的磨練使他們逐漸熟悉水性，掌握了高超的造船技術。因而恢複實力後的猰貐部落立即成為王朝淮水流域的大患，憑借先進的船舶，來往於淮水南北，封鎖江麵，王朝屢次派出的軍隊都無功而返，王朝的聲威長期沮於淮北地帶。

如今，利用旱災時期淮水幹涸的時機，後羿決定一舉鏟除這個不安分的鄰居。經過十幾天的征伐，大大小小幾十次戰爭，後羿總算擊潰了猰貐部落，俘獲大量的物品和奴隸，全勝班師。

後羿派出的馬兵兵團一路搜尋追趕，總算在臨近洞庭湖地區追上了修蛇部落。在三苗集團來得及救援之前，攔腰截擊狹長的逃難隊伍，誅殺了他們的族長和反抗的戰士，焚毀圖騰後，驅趕剩餘人員返回原駐地。至此，曆時將近兩年，殃及王朝全境的大動亂基本平息。

封豨部落的族長依仗其部落雄厚的財力，慣於怠慢帝堯，有時甚至無視王朝的指令，儼然一方獨立勢力。本次旱災期間他尚有上萬石存糧，幾百頭馴豬，卻無視王朝的求援，不提供任何幫助。後羿依照帝堯之前給出的指示，在抵達桑林地區時，傳令封豨族長出來勞軍。並未知情的封豨族長一方麵畏懼強悍的王朝精銳部隊，一方麵也想討好這個炙手可熱的英雄，立即下令宰殺了幾十頭豬，燃起十幾個火堆，為凱旋而歸的勇士們準備了一場盛大的宴會。

宴席開始後，百裏桑林飄滿了烤熟豬肉的香氣，饞得林中的野虎遠遠望著人群吼叫，卻又畏懼於這群強健的戰士，不敢接近。

此時的宴席看起來是那麽的和諧融洽。封豨部落的老少與王朝戰士們共享著這美味烤肉，暢訴彼此部落間的情誼，一些戰士甚至表演起摔跤來助興。

宴席進行到一半時，封豨族長見時機恰當，悄然來到後羿身邊，壓低聲音，向他勸說：“將軍真乃戰神下凡！力開強弓，連墜九日；智生奇謀，滅誅五凶。這是上古以來未有的功績呀！如今無論軍團士卒，還是尋常百姓，都被你的英勇氣魄折服，正是開創宏偉事業的最佳時機。你若能順勢率軍進逼蒲陽，伊祁放勳那小毛孩必定無計可施，隻能把帝位轉讓與你。到那時，華夏人心中向往的就不再是黃帝王朝，而是更偉大的大羿王朝。時機切不可錯失，否則你一定會後悔的。我雖年邁愚鈍，不擅兵戈，也願聽從你的號令，保障後勤供應。”

後羿笑而不語，微微頷首，手臂一揮，周圍幾位早有準備的壯士立即向前將封豨族長牢牢捆綁，完全不理會他的抗議和警告。後羿向人群宣布了族長褻瀆神明和圖謀反叛的罪狀，逮捕押送至都城交回帝堯處置。

穿過封豨部落的駐地後，這趟遠征的終點——蒲陽，就隻在眼前了，甘霖眷顧下的山林也恢複以往的生機。早在後羿兵團歸來的時刻，來自四方部落的民眾，便朝聖般湧向帝都遠近，盼望能在有生之年一睹天降戰神的風采——後羿射滅九日，消除旱災的傳言早已舉世皆知。帝堯率領著所有官員，元老，親自走到蒲水南岸迎接得勝歸來的後羿兵團，遠近路旁拜伏有無數百姓，高聲稱頌大羿的英武，帝堯的英明。這絕對是王朝民心最凝聚的時刻。

身穿威武虎皮長袍，背負金光閃爍青銅鉞的後羿昂首走在隊伍的最前方，麵對如此規格的歡迎人群，他的臉上滿是自豪的神色。畢竟正是他拚盡生死，才把來勢洶洶的敵人一一剪滅，將王朝從覆滅的邊緣挽回，如今一切榮譽他都受之無愧。

帝堯遠遠地向他走來，臉上是一成不變的笑容。兩人用力地擊掌，碰一下肩，作為問候，默契的舉措令彼此間高聲笑了起來。

“大羿，你是帝俊差遣的天神，挽救了世間無數生靈！來吧，到蒲陽去，我將把王朝的帝位禪讓於你，沒有誰比你更適合接受臣民的崇拜。”帝堯握緊他的手，激奮地說。

帝堯的話無疑讓後羿有點措手不及，愣了一會後，連連擺手，道：“這絕對行不通。你我都不是平庸之人，各司其職，才能開創出一個太平盛世。力敵百夫，威懾四方，梟除凶逆，我聽從你的號令；清政明令，安離撫弱，恩澤烝民，你莫負我的期盼。如此情形才是王朝子民的心願。”

帝堯又承讓了幾回，可後羿堅決不答應，他才歎了口氣，拍了拍後羿的肩膀，笑著說：“也罷，你都這麽說了，我有怎能不盡力？以前我一直羨慕上古時期刑天，應龍等人的勇武，渴望也能擁有如此戰將。沒料到，如今我擁有的，才是真真正正戰無不勝的神將。”

帝堯的稱頌著實取悅了後羿，他也立即回敬了一句：“以前我常恨自己沒能活在神農、軒轅那樣偉大領袖的時代，如今方知，當前的時代完全不必當時的差。”

兩人再次相對大笑起來，周圍雖有成百上千的人，但他倆心中都清楚，某些話確實很少有人可以訴說，很少有人能夠理解。

“既然你對帝位沒有興趣，那就要點其他的吧。我把黃河之北，太行以東……”帝堯知道經過這一番征戰之後，後羿的聲威已然淩駕於自身之上，若不給予優厚的回報，必定會失了民心。

“帝，原諒我冒昧的請求，我想娶你的妹妹——姮娥為妻，如果這也在你的承諾之內的話。”後羿不假思索地打斷了他的提議。

後羿稍稍感到一點意外，卻把心中的不自然壓抑了下去，笑了笑，說：“你認識那丫頭啊？兩家聯姻自然也是我的心願，不如這樣，我把兩個妹妹都許配給你，如何？”

“不行，我答應過姮娥，我隻會娶她一人，隻對她一人好的。她是讓我時時掛念的女子，我真的離不開她。帝，你也不想你的另一個妹妹受人冷落吧，所以希望你不要為難我。”後羿堅持的態度令帝堯聯想到他建立起前所未有的功績，似乎僅僅是為了得到一個人而已。

“好吧，我不勉強你。”帝堯的臉色有些難看，僵硬的笑容下暗藏著什麽東西，“但這隻是一個小小的要求，完全不足以表達王朝對你的感激，你也別讓我為難。”

後羿略一思索，突然間眼睛被一種東西深深吸引，用手指著說：“如果你覺得這還不夠，那就把那座小山坡也賜給我吧。”

帝堯轉身順著後羿所指方向望去，那是位於都城北麵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他記得從那裏可以把蒲陽城的裏外看個清晰，風景確實不錯！“凡世間的一切果然經不起英雄的眼，英雄看中的果然是與眾不同的東西。如果你看重山，我大可以把整個太行都交給你，又何必提及這個小山丘？”帝堯苦笑著搖著頭，尖刻的語氣中滿帶有挖苦的意味，似乎認定了後羿對他的嘲弄。

後羿知道自己確實提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連他也不清楚自己從什麽時候起，腦子裏就隻剩下這些奇怪的念頭。但他明白，所有的一切都隻由於一個人，是她，將他的生命徹底改變。後羿一點都不怪帝堯的譏諷，錯本來在他這邊。他走向帝堯，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語氣平緩而誠懇地說：“帝，我知道我的要求在你看來很不可思議，但它絕對合乎情理。不知你是否有這樣的經曆：對某個人產生某種強烈的感覺，你眼中的所有都可以是她的幻覺；當她出現在你的麵前時，其餘的一切都不複存在。如果你擁有過這樣的感覺，你就能明白，我所要求的，該是多大的分量？”

“或許是吧。”帝堯笑得十分輕鬆，深邃的眼神中似乎藏有某些回憶，使得後羿完全相信他已明白他的心境。兩人又報以彼此理解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