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爹是炎華樓的當家,教槍術的。看你的樣子劍法也不是很厲害,跟我家學槍如何?”
東方雄噎住了,此刻他和邱處方身處炎華樓的西飯廳,長桌長條凳,在這加餐吃點心的徒輩有十幾人。邱處方故意給他塞了燒餅火腿再問,嘴被堵住,東方雄才沒有叫出聲。
“不可能!”
“你都吃我家飯了。”
“改天還你一頓,還有,炎華樓的槍術師傅好像不姓邱。”
“那是大當家的,和我家不是一個流派。”
邱處方無所謂似地說,但這絕不是不同流派的問題。平樂是南方武林重地,南北武學交匯的大城市,有的武館為了廣招學員,把多個門派匯攏在一起合辦。但是無論一個武館匯集多少門派,也絕不會對同一路武術或者兵器兼授兩個派別的武功。一位師傅教學員另一個師傅負責的武功,行話叫“抵梁子”,是極大的挑釁。如果邱處方說的是真的,那麽炎華樓的大當家應該馬上比武驅逐邱處方一家,否則整個炎華樓都會變成笑話。
但東方雄多年深居簡出,這些規矩不甚了解,隻是覺得有些怪便罷。他左右掃視,倒是注意到了飯廳裏另外的十幾個人三三兩兩地坐在靠中間寬敞的位置上,而邱處方卻帶著他坐在角落裏。
“你是有意避著其他人麽?”
“跟他們沒什麽聊的。”
邱處方的語氣硬了一些,東方雄想了想,不問也罷,於是放下燒餅。
“今天咱們打這架,算是認識了。你借我衣服,請我吃飯,改天我會領你上我家,還你的情。日頭過半了,我還沒練劍,必須回家了。”
“老是練劍練劍的,你爹是哪個派的?”
“我們東方家自成一派的,練的是家傳劍法。”
“你爹教你?”
“對,但是爹爹昨天閉關了,從今天起靠我自己練,帶我出去吧。”
“那我可以上你家去玩了?你娘做飯手藝怎麽樣?”
邱處方嬉皮笑臉,東方雄突然火了,他覺得麵前這個男孩的無禮和輕信肯定不是出自武學宗室,他可能真是個燒爐工的兒子,所以躲躲藏藏上飯廳還避著人。這麽想,他給東方雄的衣服多半是偷了別人的,這頓飯也成了贓物。
東方雄猛地驚醒,自己已經惹了大麻煩,該走了。但他又看到邱處方一條一條撕著火腿。平樂火腿切分之後依據部位不同有五個品階,好的火腿肉東方雄也就是小時候過年吃過兩次,而邱處方若無其事地把火腿撕成條,扔了大部分,隻吃最軟嫩的“火方肉”,這又確實是大家公子的做派。
“先領我出去,然後再商量你什麽時候上我家。”
如果邱處方再不答應,東方雄就要一個人溜了,這會有諸多不便。最重要的是看得出邱處方不想讓他炎華樓的人注意到,雖然不像什麽好人,但畢竟請他吃了飯還提了互通來往的邀請,東方雄不想給他添麻煩。
“行,這邊走。”沒想到邱處方痛快地答應了,他拉著東方雄往側門去。
靠近門的時候,東方雄聽到一陣喧鬧聲,是十幾個孩子鬧哄哄的聲音。裏麵包括許多習武男孩的共同話題,討論師妹相貌的,討論師傅打罰的,討論十裏巷子新賣的玩意,討論翠屏台新上的刀馬戲,非常典型的男孩小團夥。然而東方雄對這些都很陌生,遠遠地看到那群孩子打打鬧鬧地靠近,他隻是下意識地側身要讓他們過去。
但邱處方一把抓住了他,那力氣不容置疑。東方雄不知道這幫人讓邱處方想到了什麽,但他的臉色變得冷峻,而且拉著東方雄越發大步地往側門的甬道裏擠。
“你……”
“別說話。”
東方雄來不及問第二句兩幫人就互相堵住了。對麵看到邱處方也是紛紛臉色一沉,露出挖苦的神色。如果東方雄混過同齡男孩的小團體,光憑這個眼神他就應該遠離邱處方。小團體對共同敵人的欺辱是無理由且無節製的,而對方是一夥練武的男孩,現在站在邱處方身邊就很危險了。
“杵著幹什麽,讓路。”邱處方若無其事地開口了。
“沒師傅管的玩意還在這混吃混喝,姓邱的不光窮酸還夠賤的。”一個挺細的聲音冒出來,聽著像是比東方雄還小一些的男孩。小團夥裏總有這麽個人,羸弱但是伶牙俐齒。這話一出一幫男孩都嘿嘿地笑起來。
“讓路,離你們認師傅沒幾天了,現在讓路你們碎嘴我就不追究了。”
邱處方一邊說一邊放慢了步子往前走,他聲音很平淡,但步態緊繃,拳頭也已經握緊。那幫孩子中不少人不由地往兩邊讓,還有一些交換著目光不知所措。
每個團夥保持團結都需要一個共同敵人,這個敵人需要比較強,才能威懾到團夥裏的多數人,同時這個人又肯定要有某個軟肋,足夠讓團夥裏的每個人都能自豪地朝他臉上吐口水。
“偷藝的雜種狂什麽,現在趴下讓我們踩著你過去,我就考慮考慮不趕你們一家人走。”
一個男孩站了出來,他個子很高,體格精幹。邱處方再往前走兩個人就要撞上,東方雄捏了把汗,現在如果兩邊打起來,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幫邱處方。
邱處方不屑地一哼,突然一躍跳到甬道的牆上,再借力一點,越過所有人的頭頂,幾乎要穿過男孩們的人牆了。但那邊打頭的孩子翻手卷住邱處方的腳踝把他貫在地上,邱處方踢開他的手打了個滾落地,起身馬上擺好打架的姿勢。
但是邱處方剛才飛身的身法驚了這幫孩子,東方雄之前也吃過這門輕功的虧。
“劉大哥,是掠雲蹤。”
“誰跟你說是掠雲蹤?偷學的雜種畫虎不成像病貓,看好了!”
怒氣衝衝的男孩一踢地就騰起身來,飛身一腳抽向邱處方,邱處方雙手去抓他的腿,但這一踢飄飄忽忽卻勁道很強,邱處方被帶的飛出甬道,落在飯廳外的石頭地上。
外麵就是團練的石台了,一幫孩子都跟出來,那兩個人還在纏鬥,但很顯然邱處方的身法慢了太多,被那個少年在台階、柱子、石獅子上處處借力,上下翻覆,踢中邱處方好幾腳。
“劉晟,比這些花架子沒意思,我們要打就用槍,你敢跟我用槍打一場麽?”
說這話時邱處方已經掛了彩,剛才被踢倒時額頭磕在石階上,淌下一道血絲。他求勝心切地望著劉晟,想靠激將給自己爭取一點機會。
“你不要命正好,拿槍來!”
東方雄有些慌地握住了重劍的劍柄,他不知道邱處方和這幫人有什麽舊怨,但是眼下這兩個人拿上槍對打隻有一個結果,就是你死我活。他望了一眼邱處方,他在流血,看起來比下水撈劍時還狼狽。東方雄覺得自己不能眼看著這夥人殺了邱處方,但這才是爹爹閉關第一天,他應該管別家的閑事麽?或者說萬一鬧出人命其實非常正常呢?東方雄掃了眼身邊的這些人,不知道他們武功高低,但是這裏隻有他一個人帶著兵器,突然發難也許能攔下他們……
有的孩子害怕了,躊躇不前,有的則很好事,轉身就要去拿槍。東方雄把重劍連鞘貫在地上,金屬擊地的悶響讓所有人看向他。
“有什麽事也別用不著動真家夥,出人命怎麽辦?”
孩子們看著東方雄都愣了,剛才他們都忘了邱處方還帶著這麽一個人。
“哪來的傻子?你在這幹什麽?”
“你們不是師兄弟麽,犯不著……”
“放你娘的屁,誰跟這雜種師兄弟?你是哪派的?敢跑來炎華樓撒野!”
有個子大一些的孩子上前一步就要奪東方雄的劍,東方雄一抖劍背,用厚重的劍脊撞開他的手,一翻劍身貼著那孩子的手抵到了他咽喉前。這種程度的劍招東方雄已經是自然反應,他馬上想起來用這招並不妥,抽回重劍。那孩子後退兩步摔倒在地,一幫人瞬間沸騰了,圍了個圈擋住東方雄去路。
“誰敢動他!他是我爹新收的徒弟,是天劃派的弟子!”
邱處方作勢要衝過去給東方雄解圍,被劉晟擋住去路。
“你家還教劍法呢?又去哪家偷來的?啊不對,是不是連這小屁孩三腳貓的劍法也看上了,收進門下來個師傅偷徒弟,是吧?”
劉晟輕蔑地擋在邱處方麵前,這下邱處方怒焰高熾,一步搶到他身邊連拳打過去。兩個人都不精於拳腳功夫,貼近了身劉晟的身法優勢發揮不出來,一時間纏鬥在一起難分高下。另一邊,一幫孩子圍住東方雄,但是動手對白刃畢竟心虛,半天也沒人敢往上衝。
終於有一個膽大地從背後攻擊東方雄,但為了壯膽他前衝時大喊了一聲,東方雄馬上抽身回轉一劍背拍過去,那個男孩還不罷休,雙手抱懷接住這一拍,想把劍拽過來。東方雄翻手一抽,一聲金屬脆響,劍出鞘了。
這聲脆響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東方雄大腦一片空白,再往下打,自己必定會傷人,這是在別派地盤上白刃傷的空手,罪大惡極難逃重典。如果棄劍投降,這幫孩子絕不會輕饒了他,甚至打他個殘廢未必會被追究。
練劍的時候父親常說:“人強不過情勢。”現在東方雄算是懂了,自己明明有劍在手,卻連自己的生死都難以定奪。
“你們想什麽?他是天劃派的徒弟,都給我滾開!”不遠處傳來邱處方的喊聲,東方雄瞟了一眼,不知怎麽的他已經被劉晟按在地上,正掙紮著朝自己這邊大喊。圍著自己的孩子交換著不做不休的眼神,東方雄已經能想象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習武的孩子多少都會去幻想自己有一天叱吒武林,手刃仇家或賊人。自己恰好給這幫人製造了合適的情勢,現在他們的眼神渴望著見血。
首先是三四個人一起攻過來,東方雄把重劍舞成一道回轉的鐵色光暈,大開大合地同時保持著平衡,他隨時都能調節防守的方向和姿態,任何一招之後都有收招和後手。莽撞衝上前的孩子馬上被劍光嚇退了。而東方雄腳下逐漸形成成規模的圓圈,重劍在圈外流轉,如星流拱衛著天頂。
他使得是熠日三劍中的“宸劍”,這種運劍的方式叫做“天鞏步”。東方家的熠日三劍由家族高祖所創,在劍法,身法,心法中分別糅合了日月星三種天象的規律,分別命名為“景劍”、“望劍”、“宸劍”。這其中宸劍是最工於計算的劍路,步,劍,敵,我,構成了星象中的點和圓,同時觀察所有的軌跡,用劍來串連他們,就能構築出堅不可破的防守。
一開始東方雄和包圍自己的孩子保持著五步距離,隨著長劍揮舞,這個距離達到了八步。雖然體力在下降,東方雄卻從容了起來,現在他任意揮灑也不會傷到這些人,因為他們還沒衝上前,就被掃過的劍光奪取了前衝的勢頭。
這柄劍似乎越來越寬了,變成了一片星野,一條銀河。整片星天都隨他的劍飛旋運作,把紫宸天極托舉在中央。
“叮”地一聲,東方雄感覺劍背上如受雷擊,一股巨力瞬間把劍身帶離了他控製的軌道,劍柄脫手之後,強烈的震顫還讓東方雄手心發麻。
東方雄看到砸中劍背的是一截鐵刺,三棱開刃,尖鉤帶刺。東方雄麻木地抬頭看,剛才有人投擲這截鐵刺打落了重劍,而且打的是劍身而不是他握劍的手,這腕力、時機和準頭已經是另一個層級的武學了。
“誰在放肆?所有人都給我讓開!”是個長者的聲音,這聲音讓瘋狂的男孩們恢複了理智,劉晟也鬆開手讓邱處方起來。邱處方起身後怒不可遏,馬上朝劉晟撲了過去,對方反應不及被撲倒在地,邱處方高舉拳頭要砸向劉晟的鼻梁。
“方兒!”
這一聲是另一個長者,聽得出對邱處方非常關心,這聲音讓邱處方的拳頭凝固在半空,劉晟趁機一腳把邱處方踢開,兩人站起來。
“秦師傅,是邱處方帶了個來路不明的人,闖進……”
那個羸弱但口齒伶俐的孩子現身了,湊上前給徐徐走來的幾位長者告狀,被當頭者一個耳光抽得倒向一邊。
“孽徒,過個元宵在這裏打架,還搞得老子使家夥了。滾一邊去!”
東方雄看清了,姓秦的師傅手上還握著一截鐵刺,應該就是剛才打落自己兵器的人。而他身後還有六個長者,一個年輕男人和一個女孩,那六個長者恐怕就是炎華樓的當家們了。看到這,邱處方和劉晟都走上前。
“爹。”
“畜生!”
邱煜照一耳光打在邱處方臉上,響聲清脆,邱處方的嘴角也被打裂了。但和剛才的小個子不同,邱處方身子紋絲不動。
“他是我朋友,是他們……”
“我問你了麽?你準你說話了?六位師傅自己還看不清?需要你在這多嘴?”邱煜照瞪得邱處方低下頭去,東方雄望了一眼邱處方的父親,他嗬斥兒子時整個人都因為用力太大而顫抖,看來並不擅於動怒,也許平時是個溫和的人,邱處方看來是沒什麽大礙了。
而另外六位長者中的一位徑直走向東方雄,他把地上的劍拾起來,又瞟了一眼落在一邊的劍鞘,那幫孩子之一馬上戰戰兢兢地過來撿了劍鞘遞過來。長者一邊端詳這柄劍一邊收劍入鞘,遞還給東方雄。
“是城西的東方家麽?”
“是,前輩。”東方雄沒料到對方會認出自己的劍,這個前輩和邱處方的父親在這些師傅中看起來相對年輕,麵前的這個前輩看起來尤其不上年紀。但是他喜怒不形於色,眼睛始終靜靜地盯著眼前的東西,聲音聽來也波瀾不驚。東方雄看著他感覺在看一道影子,感覺不到情感,因此隻能畏懼。
“你家在平樂速來行事低調,為什麽跑來炎華樓還拔了劍?你差點傷了我的徒弟,如果那樣,至少要斬你一截手指作為懲戒,知道麽?”
“我和這的弟子邱處方是朋友,他好像和這些人有些誤會……”
“我沒有問他們,我在問你,為什麽跑來炎華樓拔劍!”
對方陡然失去了耐性,東方雄不知道他突然發難是為了做給弟子們看,顯示武館威風,還是期待他驚慌失措,吐露什麽細節。但是當一個不怒已威的人發怒,這氣勢真如同泰山崩於眼前,東方雄也冷汗直下。
“他們說要拿槍,我怕出大事,想攔他們。之後起了點誤會,拔劍是我的錯,怪晚輩草率了。”
“他根本沒拔劍,是這夥人拽掉了他的劍鞘……”
邱處方又忍不住插嘴,邱煜照又一耳光打斷兒子的話,邱處方正在火頭上還要繼續說,但邱煜照拎住了兒子的衣襟,手上用了幾成力,邱處方幾乎喘不上氣,更別提插嘴了。
“劉師傅,孩子的事,沒大礙就罷了。這孩子亮劍是輕狂了些,但是動刑懲戒就未免太動幹戈了,今天還是元宵。”
邱煜照大概是怕兒子寧可被扼死也要講完這話頭,於是自己為兩個孩子求了求情,但是邱處方也好,邱煜照也罷,他們的話劉繼雲都如同沒有聽見一樣,還是打量著東方雄和他的劍。
“你父親在哪?”
“家父昨日閉關修煉去了,不在平樂城裏。”
“你父親閉關第一天,你帶著劍上炎華樓來了,看來積怨不淺啊。”
劉繼雲說著退開了,東方雄沒有辯駁,實際上他說什麽,甚至事情本來如何都不重要了。劉晟這時也走上前,劉繼雲在他麵前停住。
“爹。”
“你沒聽見邱師傅怎麽教訓他家公子的麽?你也一樣。”
“是,孩兒多嘴了。”
說著劉晟就退到一邊,似乎置身事外了。他瞥了邱處方一眼,眼裏盡是傲慢。
“這事你擔不起,改日你父親出關了,讓他上門來為你今日所做之事請罪。明白麽?”
“晚輩知罪。”
“還有,你亮了兵刃,我們的弟子都還空著手,未免不公平了,你們私下挑個時間,過了這元宵再好好比比,都帶上兵器,可不要再被人家以一當十了。”
劉繼雲眼神掃過那些徒弟,他們個個都瑟瑟發抖,東方雄不知道劉繼雲的話是當真還是隻是嚇唬那幫孩子。
“劉師傅,事兒不大,咱們回席上?”另一位長者開口了。
“回去吧。”劉繼雲對東方雄的興趣到此為止,調頭要走,半途轉向邱處方。
“邱師傅,令郎既然找到了,要不要隨我們去?”
“無知小兒,登不得大雅之堂,劉師傅您先回。”
“看來邱師傅今日有些家事要處理,那我們就先行開席不等您了。”劉繼雲說著走開了,邱煜照僵在原地,這輕描淡寫的一席話就取消了他在饗宴上的席位。如此一來他之前數月的努力化為徒勞。邱煜照瞪著兒子漲紅了臉說不出話,別的長者交換著目光,盡是竊喜之色。
劉繼雲快要走出石台的時候停了一下。
“這麽大的樓,一拔劍這戾氣就驚了我們,是把好劍,不過……”他頓了頓,最後瞥了東方雄一眼。
“邱公子還是趕快送你朋友出去吧。”一行長者走遠了,眾弟子也跟著散了。隻留下邱煜照,一個青年男人和一個女孩。
“趙剛,送這位東方公子出去,月橋,去找你師母。”
趙剛隨即上前為東方雄引路,而那個女孩則無聲地退了下去,東方雄瞥了她一眼,那是個安靜的女孩,麵容清冷但精致。當她從邱處方身邊走過的時候,邱處方似乎有意避開了她的目光。東方雄收回視線看向趙剛,這是個不苟言笑的年輕人,他自顧自地走到了前麵,示意東方雄跟上去。
“邱處方啊邱處方,你長本事長厲害了!跟我走。”遠遠地還能聽到邱煜照的聲音。
“我什麽也沒做錯,你不問青紅皂白就怪我!”邱處方的聲音更為響亮。
“你沒做錯?什麽時候鬧事不好挑在元宵跟人打架!我費了多少心血博得六位師傅信任,今天不能在饗宴把該提的事提出來,這些努力都付之東流了你明白麽!”
“誰稀罕?你擠破頭想進炎華樓,不是心虛?天劃槍比炎槍差在哪?一天一天跟我講什麽寄人籬下,求爹爹告奶奶要嫁月橋,你活該被人看不起!你要是在炎華樓收到一個徒弟,我第一個和天劃派恩斷義絕!”
邱處方喊得非常激動,講到痛心的地方幾乎聲嘶力竭。已經走出一段路的東方雄也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喊完話邱處方大口地喘著氣,邱煜照瞪著他,幾乎不可置信。
“你,你……”
邱煜照伸手去抓兒子,被邱處方躲開,接著邱處方就背轉身一溜煙跑沒影了。
“方兒!”
趙剛提醒似得上前一步,擋住東方雄的視線。東方雄會意,跟著他往樓外去。
整個過程中東方雄有好幾個問題想問,但趙剛腳步輕快,似乎在告訴他不要多嘴。路過之前東方雄看到的那個石屏風時,他終於看到了,眼下團練已經結束,炎華樓的弟子正熙熙攘攘地排練著舞龍舞獅。看起來似乎在籌辦一個大型慶典。廣場上的人分了好幾撥,每一撥都有不同顏色的布龍或布獅子,這些人有的是青年、有的和東方雄一樣十五六歲、還有的則上了年紀,卻和小孩一樣為這些大玩具興奮著。
每一組都是同齡人組成,打打鬧鬧,要開始舞龍或舞獅前相互摟著肩膀圍一個圈,大喊一聲然後各自歸位。看到這一幕東方雄理解了為什麽邱處方貴為長公子還要東躲西藏了,在這些共同銜接成龍和獅的小團夥當中,他大概就是後來和多餘出的那一個。這一點東方雄是能夠理解的,小時候他每個月有一日可以不練劍,離開院子找巷裏同齡孩子玩耍。但除開他巷裏的孩子正好十二個,玩拔河就分兩隊,玩將軍打仗就分六隊,玩國戰就分三組,一個月才出現一次的東方雄就成了多餘出來的那一個。孩子們會說暫時不缺人,讓他等等看,如果有哪個玩伴傷了或者要提前回家,就帶上東方雄。
然而實際上東方雄每次都坐著等到了黃昏孩子們散夥,哪怕真有人摔傷了或者被叫走,孩子們要麽抱成團給他打氣讓他接著玩,或者幹脆一哄而散,嬉笑著各回各家去了。坐在街沿上的東方雄隻能看著大家玩過後留下的一地樹葉或者石子,想象幾個不存在的小夥伴陪自己打仗、國戰。這個元宵對邱處方來說,大概和東方雄不用練劍的那一天是一樣的。
“我就送到這裏,東方公子,請回吧。”
“多謝。”東方雄收回視線,繞過石屏風,踏出了炎華樓的大門。
“東方公子。”
趙剛的喊聲讓東方雄再次回頭。
“我家師傅大概是又找不到邱師弟了,你若是有辦法知道他去了哪裏,勸一勸他,畢竟是過節,家還是要回的。”
“我怕是不知道。”
“無妨,這也是不情之請。”趙剛板著臉作了揖,轉身回去了。東方雄最後抬頭看了一眼炎華樓,也回身往市井方向走了。
該回家了。
這一趟他從尋找母親開始,遇到邱處方,打架落水,被帶來炎華樓,遇到劉晟一夥人,為了幫邱處方解圍用上了劍,到最後被炎華樓的師傅責罰,等父親出關還得上門請罪。東方雄頗有些惱火,邱處方就什麽也不用管這樣跑了,到現在他還不知道邱處方在飯廳裏撞上那幫人時,為什麽不退反進?
總之他該回去練劍了,這一半天充作過去十天休息的經曆也有富裕,當務之急是回家練劍。至於邱處方,自己就算想幫他,也確實不知道他會跑到哪去。
東方雄突然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