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豔冠珠江奪君心

C H A P T E R

天光大亮。

韓子君睜開雙眼就看到一個少女粉嫩的麵龐貼著自己沒有受傷的那隻胳膊,還在沉沉的睡著。她的一雙睫毛像停泊的蝴蝶,隨著呼吸,翩翩欲飛。她長發像錦緞一樣披在**,鼻息間都是她特有的幽香,沁人心脾。他不知不覺伸出手去,撫摸她的麵頰,手指所觸的地方,像凝脂般光滑。

石香姑在睡夢中眉心皺起,立刻警覺的醒過來,驚叫:“你幹什麽?”

韓子君暗中驚訝她的敏感,莫非她時時刻刻都是這樣沒有安全感的?可他表麵上無辜的笑道:“你脫了我的衣服,躺在我的胳膊上,我倒要問你想要做什麽?如今,我的清譽可被你全毀了,你得負責到底。”

石香姑大囧,把手邊的毛巾扔進銅盆裏,躲瘟疫似地避開。昨天韓子君高燒不退,她整夜用冷水給他擦身,好容易天明前才退燒了,她自己也支撐不住,睡過去了。

“還以為你是個有禮的君子,原來也是個不要臉的登徒子。好心當成驢肝肺,你的燒也退了,傷口也止住了血,今晚沒人的時候就趕快滾吧!”

她清脆的聲音,雖然充滿怒氣,可聽在韓子君的耳中,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像有一隻看不見的小手被撫摸著,覺得血液中的寒意被一點點驅走,身心被一股溫暖的力量包容著。這是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感覺。

“香姑…”

他第一次這樣喚她,口氣溫柔醇厚,充滿了質感,像甘醇的美酒,後韻綿長,侵擾著石香姑的心房,生生就讓她止住了要離去的腳步。她強迫自己鎮定故作沒好氣的問道:“幹什麽?”

“謝謝…若是沒有你,我昨天恐怕過不了鬼門關……我以為這一生不會有人為我這樣…”

石香姑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剛要開口外麵傳來紅櫻敲門的聲音,“香姑,香姑……該梳洗上妝了。”

韓子君眼中閃過一絲淩厲。石香姑解釋道:“沒關係,這是我的好姐妹紅櫻,她昨天也幫了你不少。隻是還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一會我會告訴她,你在我這。別出聲,她膽子小,會被你嚇壞的。”

“這個人可信的過?”

“信的過,她是我最好的姐妹,還有來福是我哥哥。都是我的親人。”

韓子君眼中的淩厲稍緩,可麵上依舊充滿戒備之色。石香姑走到門前,看見紅櫻端著銅盆等在那,趕忙把她拉了進來。

紅櫻聽到石香姑把昨晚事情的經過簡單的說了一遍,頓時雙腿發軟,扶著石香姑否則就要倒下去的模樣。

“紅櫻,我說給你聽就是想你別驚慌失措的,左右萬一出了事,你就當什麽都不知道。我定會護你周全的。”

紅櫻看向月亮門內,透過紗縵憤憤不平道:“原來就是因為這個男人,所以你放棄了帶我和來福離開的計劃。值得嗎?”

“你難得同來福一個腔調。裏麵的人不是壞人,你別害怕。他不會傷害我們。你千萬不要同別人提起他,他也不會呆許久,傷勢稍微可以行走了,就會離開。你現在隨我進去吧。”

紅櫻跟在石香姑的身後,像受驚的小兔子一樣,怯生生的看向床內。抬眼與韓子君目光相對,她發現這男子的眼神像刀劍一樣鋒利,她頓時不自覺的一陣哆嗦,垂頭不語。

“香姑,你讓我做什麽便是了。時辰已經不早了,我給你梳妝吧!”

在紅櫻的服侍下,石香姑的眉心點了梅花壯,一根八寶金絲攢成的步搖插在髻上,越發襯得她烏發明眸,臉像白玉一樣晶瑩。一件火紅的石榴裙,裙擺袖邊用金線繡著朵朵梅花,一條紅菱緊緊的係住,更顯得她體態玲瓏,婀娜多姿。

韓子君從石香姑上妝第一步開始,一直到她最後佩戴上腰間的玉佩,目光一直鎖定,眸內多重情緒交替浮現。

與此同時,石香姑也在看著韓子君。如果沒有遇到他,昨夜也許她同來福與紅櫻就已經逃離這了。為了他,她放棄了這麽多年籌劃才得了的機會,未來的道路等著她的又是什麽?今天張春花肯定就已替她選好了買家。到了晚上,她又該怎麽辦?

石香姑走近韓子君,好似一朵紅雲娉婷而至。她說:“你好好休息,我一會吩咐下去,這屋子裏今日隻有紅櫻和來福能進。我是待選的花魁,今明兩日日子特殊,我緊閉房門不見外人,是不會被懷疑的。有什麽事情,你就直接告訴他們兩個就成,我先走了。你好好養傷,晚些我回來的時候,我再替你另作安排。”

韓子君欲言又止,最後索性一眼不發,閉上了眼睛,直到石香姑的腳步聲離開,才緩緩的向門外看去。人已經不見了,隻有紅櫻怯生生的站在那兒。

“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紅櫻從沒見過韓子君這樣的男子,他即便是不說話,也有種能讓人發怵的氣場,讓她不敢抬頭,她很害怕,卻更多的是不甘的憤然。

韓子君問道:“你家姑娘這是做什麽去?”

紅櫻眼圈一下子紅了,輕啜道:“昨天和今天是水上選花魁的大日子,香姑等了這許多年昨夜才得了一個逃走的機會,不想遇到了你…今天這一去,恐怕這輩子的清白就隻能毀在這裏了。”

韓子君怒氣被引爆,手一掃**的枕頭錦被就落到了地上。不遠處的紅櫻隻感到一陣懾人的氣息撲麵而來,隻下跌退後數米,害怕的抱緊雙肩。

雖然有了昨夜海盜上岸的事情發生,可一早就有人得了可信的消息:紅旗幫內部出了大事,一時半會不會再卷土重來了。頃刻間,麗春坊以及周圍的各個花船,又恢複了往日的歌舞升平,醉生夢死之氣。

珠江口一帶,花船生意本就十分興隆。麗春坊因為出了玉環,更是名噪一時。數年經營,絕非普通娼館可比,平時能來這裏消遣的人各個不容小覷。

昨天石香姑一舞傾城,被封了花魁。如今已經是豔名在外。平日裏她本就是被張春花養在船內很少拋頭露麵,此時又被張春花用一方珠簾隔開,台下眾人隻能看到一位佳人在影影綽綽中若隱若現,更讓一眾客官覺得心裏像貓抓一樣,奇癢難耐。

一陣琵琶聲從簾內傳來,好像大珠小珠散落玉盤。場內頓時安靜下來。

“繡麵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一麵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剗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女子的聲音清脆婉轉,傳至整個水畔。韓子君靠在床頭,他從那字句中人們仿佛看到一個清純自然,活潑可愛的少女。幾多風情,幾多羞澀,對未來生活的幸福充滿了期待和向往,雖然身處逆境,卻從容樂觀。他閉上眼睛,黑暗中浮現出的也都是石香姑嬌俏的麵龐,或嗔或怒或喜或憂的表情。

樓下的石香姑一曲唱罷,便到了眾客官鬥詩的環節。能被選為花魁不僅要姿容絕色,更要身懷歌舞絕技。這還不夠,另外要懂得琴棋書畫,方能不負花魁二字。

既然隔了簾子,就表麵想要見花魁一麵的絕非易事。為了抬高今夜石香姑的身價,這些叫價的客官,不是光財力雄厚就成的。這些人是前一輪競價的獲勝者,身價相當,所以他們在鬥詩這個環節,都要呈上自己所做的詩文遞到花魁手上。若是花魁看中了才有第二輪競價的資格。否則,之前花費那些百花花的銀子就白費了,連花魁的真容都無緣近處一看。

石香姑在簾內端坐,外麵自有人侍候眾人,那些恩客長得像蛤蟆還是烏龜,她都一無所知,不過是個噱頭,自己最後像魚肉一樣賣給誰,還是得聽張春花安排。

張春花看著自己**出來水蔥一樣的丫頭,眼睛眯成一條縫。隻是來福在一旁蹲著,惹來她一陣不快。

“這是你能來的地方嗎?還不快滾蛋去廚房幹活去。”

“香姑是我妹子,今天也算是她的大日子,我是她哥哥必須守在這,哪也不去。”

“小兔崽子,你就知道偷懶!”

石香姑緩緩的開口,“媽媽,您就讓他陪著我吧!”離晚上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到時該如何脫身,她至今還沒想出辦法來。這些年雖然她總在張春花麵前演戲,可張春花未必就對她沒有一點懷疑。這些人都是黑心肝,想必今天晚上也想了萬全之策。

石香姑像火燒的螞蟻,坐立不安,這時看到一個小丫頭氣喘籲籲的跑來。

“媽媽,繡莊上趕製的帳子已經送來了。”

張春花更高興了,“春桃,你趕快去給香姑屋子裏換上,今晚不論是哪個爺入圍,都得愛死這‘鴛鴦交頸’保不齊明天就又賞給咱大錢。”

石香姑和來福對視一眼,臉上都變了顏色。

“媽媽,這活我來幹吧。也算我這個做哥哥的給妹子盡盡心。”來福舔著臉湊到張春花麵前,摟住她的老腰,張春花不答應,他就不鬆手。

張春花被他耍混打諢纏的厭煩,隻得道:“行了行了,你快去吧,別耽誤你妹子晚上的正事。”

來福一溜煙的跑走了。石香姑暗自鬆了口氣,聞聽海盜已經不會再來,剛才她已經悄悄告訴來福,想辦法把韓子君弄到他房間裏去。她能為韓子君做的隻有這些了,想必來福看在她的麵子上也會護他周全。可,若說她是他的救命恩人,那麽保佑她自己的阿彌托福又在哪裏?

轉眼一炷香的時間已過。石香姑聞聽十幾個客官已經守候在了簾外。她覺得自己像一個被困住手腳的獵物一樣,簾外一群野獸正虎視眈眈伺機撲過來把她撕成碎片。

珠簾晃動,丫鬟從外麵遞過宣紙給到石香姑手中。她看到紙上的字跡寫到:“紅菱被象牙床,懷中摟抱可意郎,情人睡脫衣裳,口吐舌尖賽砂糖。”

石香姑麵紅耳赤,在心裏把這登徒子祖宗八代問候了一遍。她一咬牙擺手讓侍女拿過筆墨。她挽起袖口,揮筆寫道:

係雄雞仙

逢瑤台宴

母親迎之

班神佛讚

寶作壽禮

落淩霄殿

小丫鬟捧著宣紙送出去,很快外麵一陣陣笑聲爆發,此起彼伏,場麵應該是相當熱鬧。哄笑中,隻聽一個男子怒吼道:“媽的,臭丫頭竟敢罵爺,看你是活膩歪了。”

張春花不明所以,低聲問道:“我的小祖宗,你剛才寫的什麽?”

石香姑裝作無辜委屈的樣子,也低聲道:“媽媽,我寫了一首稱讚那位官人的詩句,卻不想遭來喝罵,不知道他是哪路爺爺,竟然這麽火爆。”

張春花一努嘴,便有人上前來報:“這個陳二表的爹是個大地主。可全家上下,隻有一個遠方的表叔在蜀州做七品的知縣。

“奶奶的,不過是個土財主也敢罵我麗春坊頭牌的姑娘。好孩子你等著,我給你出氣去。”張春花就要衝到簾外,卻被石香姑攔住。

“媽媽,我來!”

石香姑不能走出這簾子,隻聽她高聲問道:“陳二官人是哪位?”

眾人聽得女子的聲音清脆悅耳,好像黃鶯出穀般動聽,一下子心都跟著酥了。陳二表走上前來,之前的怒火也因為這聲音散去了不少,隻想著能盡快一親芳澤,解了心頭的相思之苦。

“小姐,陳二表正是在下!”

“你方才罵我,為的卻是哪般?”

“小生一時氣憤,算了不提也罷。你既然欠了我的人情,今晚就索性跟了我,就算補償了。”

石香姑聽著這汙言穢語,指甲狠狠的紮進自己的掌心,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無辜些。

“小女子才疏學淺,真的不知道官人是為了何事生氣,您說出來也好讓奴家明白明白,若真是奴家做錯了事,定當補償。”

陳二表見美人說要補償,頓時心花怒放:“小姐,你那首詩是一首藏頭詩,每句第一個字連起來是….”

“是什麽?”

“是…你是王八蛋,滾…”

眾人又一次爆發出驚雷般的哄笑聲,連石香姑身後的張春花等人也吃不住勁兒,捂著肚子笑得背過了氣。唯有石香姑不緊不慢道:“原來是為這個,隻是湊巧了而已。”

陳二表見台階便要下,嘻嘻哈哈的道:“我就知道小姐絕不會故意罵我…想必是見我才思敏捷,文筆出眾所以才回詩相贈,表明小姐對我的愛慕之情。”

石香姑隔著簾子巧笑嫣然道:“陳大官人無理在先,我無意間寫了一首詩字頭連起竟然成了這句話,恐怕這是天意,不是我罵你,是老天爺在罵你呢。”

這個陳二表聽到石香姑嬌嗔的語氣被暈的五迷三道。一雙眼睛鬥在一起成了雞眼,軟聲軟語的說:“真沒見過你這樣牙尖嘴利的姑娘,罵人還能說成天意?我也不同你計較。告訴你,陳爺我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你把爺伺候好了,回頭討你回去做過姨娘,也是你這輩子的造化…”

“那我敢問陳爺,你所謂大人物的標準是什麽?”

陳二表得意洋洋,一拍胸脯挺起腰杆:“我陳二表,家中住著三進的大宅,良田千頃,米鋪數家。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出門有馬車,回家有奴仆。就連縣太爺看到我父親都給三份顏麵。你說我是不是個大人物?”

石香姑輕蔑的笑道:“那照你這樣說,無論是誰。隻要自己吃好住好,出門有馬車,回家有奴仆。哪怕是成日間無所事事,走雞鬥狗,欺男霸女這也是大人物了?”

“哎呦,你這小女子說話好生奇怪,這要都不叫大人物,那你覺得什麽叫大人物?”

這回不光是陳二表,旁邊一眾人也跟著起哄。

石香姑透過珠簾,目光看向這些自詡風流自命不凡每日沉迷在脂粉堆的男人們,冷笑道:“古人有詩雲,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如果是大人物,必定是天生憐憫,心懷高遠。如今海盜猖獗,洋人犯境,我以為像陳大官人躲在自家安樂窩中笑貧的男人,肯定撐不起大人物這三個字。”

“那你說,我不是大人物,那誰是大人物?”陳二表惱羞成怒了。

石香姑想起了父親,想起了師父,想起了父母慘死,自己同哥哥來福一起流浪的情形。那時處處都是逃荒的人,沒有吃的,人同狗搶奪剩飯。一路上無數人賣兒賣女,孩子哭聲震天,老人病死在路邊。

師父曾經教過她的一首詩,不知不覺在她嘴邊溢出:“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吏祿三百石,歲晏有餘糧。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

石香姑眼底濕潤,她強顏歡笑道:“大人物是個什麽,我也不知道但一定會悲憫天下蒼生。不過說到陳爺你…今天便是以錢財來論,你也算不上什麽人物。更何況,你抄來的那首**詞濫調聽著就讓人惡心,本姑娘宣布,你第一個出局了。”

陳二表氣的直瞪眼。可是周圍和他一起競價的男人,得知他出局了,自己就多了些機會,各個喜笑顏開。張春花雖然生氣石香姑自作主張,可也不會為了一個土財主的兒子搏了自家姑娘的麵子。要知道姑娘越金貴嬌氣,男人越肯出大價錢。

張春花走出來,笑嗬嗬的對著眾人道:“這位陳爺寫的詩,我家姑娘不喜歡。下麵的爺可千萬別寫了,我這孩子脾氣倔,她方才罵人是王八,下麵她要是再不高興,可就要罵王八不如了!”

石香姑抿嘴一笑,耳邊眾人傳來的笑聲還未退卻,剛一側目就對上了玉環一雙仇恨的目光。她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玉環,若是以前有恨,可是現在玉環看向她的,就是一雙魔鬼的眼睛,如果對視能過達到目的,恐怕石香姑此刻早就跌進了十八層地獄。

“你可真神氣啊,昨天媽媽才威脅要把我賣進土窯去,今天卻對你如此的百般維護,甚至不惜得罪了客人。可她忘了,沒有我,這麗春坊能有今天,能有你這種小貓小狗出頭的日子。石香姑,你別得意的太早了。”

玉環不給石香姑說話的時間,自己發泄完了扭身便離開了。隻是她最後回頭的一瞬間,給了石香姑一記別有深意的詭笑。石香姑突然感到後脊發冷,隱約預感到玉環接下裏要做的一定是一件大事。

日暮西垂,晚霞當空,新一輪的鬥詩後,真正的競價開始了。石香姑方才揮手而就藏頭詩的事很快就傳遍的坊間,才女的名頭被人傳的邪乎,這回更是豔名在外,聲勢如日中天。簾外那些男人們,不惜傾家**產,隻為得到佳人的**。張春花親自在外麵招呼,直美得幾次險些暈了過去。

“一萬兩”

“一萬兩千兩”

“一萬五千兩”

“……”

“兩萬兩…”

“兩萬兩…”

“今日摘得花魁的恩客是…”

“慢!”

石香姑聽到外麵的喧鬧聲突然安靜了下來,一陣重重的腳步聲傳來,一聲聲都好像踩在了石香姑的心上,她的心一下子緊緊的提起來。隻聽簾外又有人說道:“我出三萬兩!”

石香姑隔著簾子看到說話的人是一個肥頭大耳,年逾六旬的老頭子。胡子都白了,肚子肥的像個氣球,幾層下巴看不出脖子在哪,好像一顆豬頭直接長在了肩膀上。

比兩萬兩直接多出一萬兩,本就令人驚異,令石香姑不解的是張春花臉上除了欣喜外,還多了幾分畏懼,這讓她頓時感到不妙。

“王老爺,您能來我們這小船上,真是萬分榮幸,蓬蓽生輝啊。”這個稱呼讓石香姑頓時想起來了。原來就聽張春花提過,本地來了一個大人物,他自己雖然不是做官的,可在京城有銀號,財力自是不用說,更厲害的是有一個女兒還嫁給了京城的一位大官做正房太太。之前回歸故裏的時候,連巡撫大人都親自送過禮,所以張春花才這樣一副奴顏卑屈的模樣。

想到這裏,石香姑心裏一涼,若是被這胖子拍下今晚,恐怕自己是要在劫難逃。她已經失去了昨夜逃跑的機會,難道真的要留在這裏,無力改變自己不堪的命運?

“我老了,啥都沒有,可銀子就有的是,你這姑娘若是把我伺候好了,自然少不了你這麗春坊的好處。”

“謝謝王老爺,今天你就是我這花船上最大的貴人。香姑一定會讓您滿意。來人啊,去把船簷上的紅燈都給我點亮了,麗春坊的花魁,三萬兩落地了。”

不多時整座花船被完全點亮,張春花又命人點起了煙火,隨著一聲聲巨響,刹那間天空中霞光萬道瑞彩千條。石香姑看著那璀璨的光暈,就好像看到了這裏無數女人的命運,一瞬間的絢爛後,隨之很快的枯萎凋謝。她覺得自己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浸濕了,扶著桌邊的手沒有半絲的溫度,嘴唇冰冷得也幾乎失去了知覺。眼前一片眩暈,所有的景物都開始在晃動。

不對!她這是怎麽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抬起頭,她看到玉環又一次站在了她的麵前。石香姑用手指著她道:“是你?你對我做了什麽?”

玉環笑得無比的舒暢,她看著石香姑,甚至手指還觸摸了一下她臉上光潔的肌膚:“我知道你一向詭計多端,不過今晚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麽好主意。我不過是給你下了點失去力氣的藥。放心,我會讓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記住今夜。石香姑,你從來都自詡清高,你以為你能逃出自己的命嗎?今晚你就好好服侍這個一身肥肉的糟老頭子吧。”

你能逃出自己的命嗎?

玉環的聲音像魔咒一樣,一字一句釘在石香姑的心上。她無力的趴在桌子上,隨著王老爺和張春花的笑聲傳進了,她的淚水漸漸模糊了雙眼。這麽多年的抗爭,她就是要反轉自己的命運,今晚的結局,她不甘心,她死都不甘心。

“且慢!不知道我今日帶來的這個寶貝可不可以敵過陳老爺的三萬兩白銀?”

這個聲音低沉渾厚極具穿透力,石香姑剛剛掙紮著站起來,聽到外麵傳來一陣陣嘩然聲,緊跟著不遠處的一切景物都更加亮了起來。那光芒來自簾外,隨著那光,她好像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好寶貝啊!”

“若是我沒有看錯,這是一顆夜明珠!”

“別說是三萬兩銀子,此寶就是十幾萬兩也無處去買!”

石香姑掙紮著上前幾步,看到了人群中那個偉岸的男子。他手上捧著一顆偌大的明珠,流光溢彩中,他的五官越顯深刻,石香姑無法形容此時自己的心情,隻覺得那俊毅的麵龐一點一點的刻進了她的心裏。

張春花也因眼前突然冒出的這個氣度不凡的男子呆住了。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長衫,外罩一件寶藍色緞麵的短褂,褂邊袖口銀線鑲邊,站在一眾男子當眾猶如鶴立雞群般。

韓子君居高臨下,用目光睨視著眾人,最終鎖定在珠簾之內,他微微一笑,霸氣側漏。

“媽媽,你的花魁,我韓某要定了。”

石香姑整個身體浸在浴桶裏,紅櫻在一旁服侍她。張春花像打了雞血一樣,圍著她喋喋不休沒完沒了的嘮叨:“我說你這丫頭這是前世修了多少福氣啊?我手下這麽多姑娘,哪個**時也沒遇到過這麽多金又英俊的大官人。今晚你可給我好生服侍著,要是再跟我耍什麽小聰明,別怪我剝了你的皮。他是財神爺,你得罪了天王老子,也不能得罪他。玉環今天倒是激靈,給你喝了藥茶,不過我還是不放心,我就守在你屋子外麵,你可給我行事仔細了!”

張春花等著石香姑沐浴完畢,被人扶著上了繡床,這才離去。石香姑穿著貼身的裙襖躺在**,看著帳頂鴛鴦交頸的圖案,隻覺得忐忑不安又隱隱的緊張著。

不知過了多久門開了,桌上的燭火劈啪作響,悉悉索索衣物落地。一雙大手撩開了幔帳,頃刻間層層的帷帳像海浪一樣落下。石香姑感覺到自己呼吸都要頓住了,一時間天地間所有的一切完全靜止。仿佛隻有帳內這小小的世界,耳邊所有的聲音,不過是兩人的呼吸聲,卻在她耳邊好似驚濤駭浪。

男子低醇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這回你還要把我丟進水裏嗎?”

“韓子君…你不能趁人之危。”石香姑尷尬的要死,韓子君同她近在咫尺,不知不覺中她的身體都在輕顫。她越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帳子上鴛鴦交頸兒的圖案就越發的清晰。

韓子君凝視著她豔如桃花的麵龐,手指擱在唇間做出輕聲的模樣,“我好心救了你,你還說我是小人。你媽媽在外麵還沒走了,你想讓她聽見?”

石香姑臉頰發燙,看到他的眸光中隻有自己小小的身影,久久的凝視中隨著韓子君的每一次呼吸傳來,她都像感覺到一陣陣的浪迎麵拍來,她幾乎呼吸都要停止了。

韓子君的目光越來越熱切,呼吸也越來越滾燙,好像在強迫自己壓抑著什麽。漸漸的,他不受控製的一點點貼近她,仿佛有什麽東西已經衝破了牢籠,再也抑製不住。他慢慢的在她的身側躺下,深吸了口氣,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石香姑見狀,才深深的舒了口氣,好久才開口問道。“你是怎麽混進那些人裏的,還有這身衣服是誰給你找來的?”

韓子君閉著眼睛不說話。靜謐中,石香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仔細一想,頓時明白了。

“是來福到我屋子裏掛帳子,然後求你救我,然後再幫你找來這身衣服。可是你的傷……”

今天早上他才好些,經過這一番折騰,不知道有沒有嚴重了?她側過臉去,看到韓子君的臉色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鼻尖上掛著汗珠,眼眶發青,躺著一動不動。

“韓子君,你沒事吧?”

還是沒有回答,她頓時感到心慌意亂,這樣的傷本就非常人能夠承受,更何況他還要佯裝無事同張春花等人周旋。

“韓子君…”

石香姑又湊了過去,哪知韓子君突然睜開了眼睛,男子的呼吸打在她的臉頰上同她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你關心我?”韓子君目光灼灼,聲音略帶沙啞。她的被子蓋得頸上,隻露出巴掌大的笑臉,那雙眸子在燈光下更顯得波光流轉。她粉嫩的嘴唇閃動著瑩潤的光,他的目光根本無法移開。

“我……我隻是…不想你死。”她素來伶牙俐齒,卻總是在他麵前變得不知所言。

韓子君的眼中映著燭光,裏麵溢滿柔情,他凝視著她:“我不會死的,我還想同你白頭到老,舉案齊眉。”

“你又胡說八道。”石香姑的臉紅的像煮熟的蝦子。

“噓,你媽媽在門口聽著呢,你想不想讓他們趕快離開?”韓子君嘴角的笑意更深,眼中的目光也越加熱氣,他側過頭去,離她又近了些。聞到她沐浴後的幽香一陣陣傳來,沁人心脾。

“當然,想了……”石香姑的目光不自覺的看向門口,再一轉頭,不知何時韓子君已經同她近在咫尺,兩個人的鼻尖幾乎就要碰到。

“我有一個辦法!”他的聲音變已經低沉到沙啞,再也無法控製,一低頭就攫住了她的雙唇。

“唔…”男子唇齒間的氣息幾乎要把她完全吞沒,她呼吸困難,感覺一下子天旋地轉,本能的想要推開他,卻根本使不出力氣,慌亂中她的手落在了他的傷口上。

他痛了,卻依舊沒有放開她,反而因為她無力的抗拒,更加迫切的索取,他扣住她的後腦,將她直直鎖進懷裏,並沒有給她適應的機會,沒有嘴唇之間的輾轉廝摩,便直接深深的吻進去。

石香姑覺得他吻得嫻熟霸道,身體不由控製的隨著他的力道開始顫抖,一種連她也無法抑製的聲音從喉中溢出,整個人無力的在他懷中,任他予取予求。那些聲音在她耳中是如此的陌生,卻是真實的從她口中溢出。

不知過了多久,這個吻終於結束了。他輕輕的放開她,他的唇又輕輕的落在她的睫毛上,他輕輕的在她耳邊低語:“她們走了!”

石香姑不知道自己剛才究竟是怎麽了,好像中了韓子君的魔法一樣,被他輕薄反還沉浸其中,甚至控製不住的想要回應。她頓時覺得血往上湧,掙紮著就要起身。

“你做什麽?”還未下床,手便被他捉住。

“韓子君,你的名字叫子君,倒過來便是君子。呸,哪有這樣輕薄無恥的君子,還不是和那些人一樣都是色坯子!”石香姑越想越氣惱自己,他不鬆手,她就使勁的掙脫,掙脫無效,另一隻手抓起**的枕頭朝他扔了過去。

韓子君被枕頭砸中,悶哼一聲,捂著心頭表情變得十分痛苦。

石香姑看到韓子君雪白的衣襟微微滲出了血漬,頓時也忘記了掙紮。

見她不再反抗,韓子君抓著她手的胳膊微微用力,她就輕靠在了他的懷中。他感覺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被頃刻間填滿了,他隻想這樣擁著她再也不放手,“別動!”

時間完全靜止了,她被他摟在懷中,聽著彼此的心跳聲,她想推拒卻一動也不敢動,不知不覺中屬於他的氣息似乎在一點點將她融化。讓她變得不能支配自己,隻能在他懷中這方天地裏,再也無處可去。

她頓時覺得委屈,眼眶都紅了哽咽道:“你欺負人。”

韓子君的臉頰貼著她的發心,舍不得卻也無法的放開了她,隻是一隻手去還拉著她不放。

“我們靜靜的躺著說說話,你不走…我就不欺負你…”

紅燭燃盡,屋子裏一片黑暗。韓子君與石香姑靜靜的躺在**。石香姑離他遠遠的,中間足有半尺寬的距離。

“再往外挪就要掉下去了!”

“要你管?”石香姑非常慶幸此時帳內沒有任何光亮,否則她可真是要無地自容了。

韓子君閉上雙眼,輕笑道:“你自小長在這船上,如今又是頭牌的花魁,怎比一般的女兒家還要害羞?難不成,今晚要是換了別人,你就是這麽侍候的?”

石香姑聽明白了,韓子君真正想說的是,你一個妓女,害的什害臊?果然,天下男子都是一樣的,他們喜歡她也無非是看中她的青春貌美,這裏又能有幾分真心?更何況,大多數人連喜歡也談不上,隻當她這樣的人是茶餘飯後的消遣。那麽她剛才還差點因為他的一個吻而淪陷,真是太幼稚了。

“韓子君,之前我救了你,今天你也救了我,我們也算扯平了。這幾天就麻煩你裝作我的恩客,我也會盡心的服侍你養傷。你看如何?”

“你是說我們之間不過是一場交易?”

“正是!”石香姑說得斬釘截鐵,可心中一陣細細密密的痛楚正無可抑製的隨著血液慢慢流淌。

韓子君麵上一寒,聲音也不覺冷了幾分,“你還是不想跟我走?”

“我說過,韓爺若是能帶我離開這火坑,我感激不盡,隻是若用一生去償還,我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為什麽?”韓子君本就不是容易相處的人,他對石香姑是著實喜愛,可她偏偏非要據他千裏之外。

“沒有為什麽….”

“你到底想要什麽?”韓子君冷笑著說。若是換做別的女人,恐怕早就心花怒放了。試問,他何曾對任何一個女人這般耐心過?

“我不答應你是因為根本就不喜歡你…”此話一出,滿室寂靜。石香姑似乎感到一陣目光像利劍一樣向她射來。

“而且我想要的,你也給不了?”

韓子君隻覺得一口濁氣在胸中炸開,他臉色泛著鐵青,口氣也多了一絲譏諷:“你說吧!不是我自誇,這天下間但凡女人想要的東西,還沒有我給不起的。”

石香姑相信他說的話,他出手一顆夜明珠,震驚整個花船,恐怕家中真的可能富可敵國。可是這些身外之物,從來不是她想要的。

“我要,真心和自由!”

“……”

“我想要這兩樣東西,你能給嗎?”這花船上每日迎來送往,最不缺的就是男人,可最缺的卻是真心。這花船上不缺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可最缺的還有自由。遙想起年少時的生活,父母舉案齊眉相濡以沫,她像小鳥一樣被人庇護,自由自在無憂無慮。那是年少時的夢,也是她這一生最美好的向往。

石香姑不知不覺說起自己小時候還在家中的事情,很久很久,沉浸其中無法自拔,那是她最快樂的日子,說到興奮的時候,嘴邊不可抑製的浮現出笑容,可是臉上的淚水卻是不知不覺的落下來,冰冷一片。

我想要的這些,你能給嗎?

你能給嗎?

夜已經很深了,許久得不到韓子君的回答。耳邊卻漸漸傳來他均勻的呼吸聲,他睡著了。石香姑無奈的苦笑一聲。

沉睡中的石香姑像個不安的小貓一樣,縮在被子裏,雙臂緊緊的抱著肩頭。韓子君猛然睜開眼,他在黑夜中久久的凝視著這個小女人。真心這樣的東西,他自己都已經不確定這世上是否存在,陰謀算計背叛殺戮,最初的時候,哪一樣不是用真心和忠誠去偽裝。

不過,他會讓她愛上自己,從今以後再也離不開他。他想做的事情從來沒人能夠改變,他第一次想迫切得到的女人,必定是身心完整的給予他。

“石香姑這個不要臉的賤人,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哪天?”玉環在這花船上一向自視甚高,平日裏呼風喝雨慣了,可是自打出了亨利那件事情後,張春花對她總是冷著一張臉。下邊的人見風使舵,她這幾日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排在石香姑之下。如今石香姑又成了新一任的花魁,更是處處把她比了下去。

此時,她在房間裏一連串尖銳的咒罵,能砸的東西幾乎都被她砸光了,小丫頭們嚇的四處躲閃,每一個人敢吭聲。

“憑什麽,憑什麽她就能這麽好命!”玉環力氣耗盡,頹敗的坐在椅子上,沒有梳洗打扮披頭散發的瞪著眼睛,甚至嚇人。她的眼眸內怒火越燒越旺。

“你的意思就叫我看著石香姑得意,然後生生的咽下這口惡氣?”

見丫頭不敢回話,玉環氣惱的吼道:“明明是個糟老頭子最後卻變成個體麵的男人。我就是氣不過她如此命好。”

“姑娘,你就不覺得奇怪嗎?好端端的怎麽憑空來了這麽個人,而且我聽小紅說,她昨天打水的時候,看到來福同那個男人一起從石香姑的房間裏走出來呢?”

玉環猛的睜大了眼睛,“你是說,這個石香姑原來早就和韓子君有勾搭,或者……”一個猜測在玉環的腦海中一閃而過,讓她興頓時冷靜下來。

“我怎麽能被氣的亂了陣腳呢?這花魁的位置她石香姑可不是這麽容易搶走的。我不管這個韓子君是哪路神仙,先斷了石香姑的後路再說。”

韓子君出手闊綽,直接包下麗春坊的花魁一個月。外人隻當他與花魁每日裏在香閨內日夜纏綿,幾乎無緣一見。去不知房內卻是另外一番光景。

此時,韓子君手中拿著一本詩集,窗外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剛毅的麵龐上難得的浮現出幾分慵懶。

石香姑從**起身,一撂幔帳便看到韓子君手上拿著的正是自己平日裏翻看的詩集。不僅如此,他還朗聲念道:“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

石香姑還光著腳便下床,跑了過去,伸手把書奪過來:“你這人怎麽這樣?這麽大年紀還偷拿別人東西算是怎麽回事?”

數日修養韓子君的傷勢漸愈,石香姑哪裏是他的對手,隻見他隻是手一晃,那書便又落回了他的手中。他見詩文後麵一行簪頭小楷密密麻麻的寫道: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把臂同遊大江南北,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石香姑就是怕他看到自己寫的這行字,見他又在笑自己,頓時臉都滴出血來了。劈頭再奪,人已經被韓子君一把摟在了懷裏。

“虧你還是在這花船上長大的,怎麽竟比一般的女子還要臉紅,若是沒有遇見我,我倒要看你今時今日該如何自處?”

“若是沒有碰到你,我早就帶著來福紅櫻,浪跡天涯了。…”

韓子君隻摟著她不鬆手,看著她明媚的麵龐,臉上的笑容一點點褪去,正色道:“你命中注定遇上我,做我的女人這是你的命。”他放開石香姑,見她不忘奪過詩集,像隻驚慌的小兔子般快步走向梳妝台,更覺得有趣。

紅櫻在外叩門:“姑娘,起身了嗎?”

石香姑把詩集放好,嗔怒的瞪了韓子君一眼,對著門輕喚了一聲:“紅櫻,進來吧!”

石香姑坐在梳妝台前解開發髻。這些日子若不是韓子君經常不經意的親近,她倒是比平時還要自在,這脂粉上的事情,能減變減,每日隻用清水洗臉,隨意綰個發飾就好了。

紅櫻沒有接近過任何的男子,更別提服侍了。剛開始心裏緊張,手上也不利索。隻是這幾天她也冷眼瞧著,韓子君每每擺出一副等待伺候的樣子,說不定是個大人物,他若是連來福和自己一同與香姑贖身,未來的一切也算是有盼頭了。想到這裏,她便強迫自己要格外盡心。這辮子剛剛梳好,便聽男子的聲音在頭頂傳來:“你多大了!”

除了競選花魁那日,這麽多天來,韓子君還是第一次和紅櫻說話。她趕忙答道:“跟香姑同年,十七了。”

“我看你就很好,性子比小姐溫婉多了,她不願意跟我走,不如我贖了你的身,以後別做丫頭了。”紅櫻的心咚咚亂跳,不明白石香姑為什麽不肯跟韓子君走,一時又消化不了他此番話究竟是什麽意思,隻抬起頭看著石香姑。

“好了,你家小姐不用你伺候,不如你帶我出去透透氣吧!”

紅櫻繼續看著石香姑。石香姑回頭隻做若無其事的樣子,“你按爺吩咐的去做吧,這裏我自己就行了。”

紅櫻扶著韓子君出了房門,月亮門上的珠簾還在晃動,外麵傳來韓子君清朗的笑聲,紅櫻的聲音緊跟著傳來,聽不真切。石香姑隻覺得心口一陣異常的煩悶。

屋子裏隻剩下她一個人,窗外涼風習習,她的腦子漸漸的清明起來。韓子君的出現是個意外,她還是要想辦法離開麗春坊才是。她不該在這個時候,讓自己亂了心。若非良人,不過是萍水相逢後各奔東西。她並非無情,隻是這花船上的女子,都把命運寄托在未知的男人身上,等著哪天遇到一個肯替自己贖身的人才能離開娼門。可是即便如此,又有幾個人能活得幸福?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想要離開這還得靠自己。

石香姑這樣想著,可卻無法真正做到平靜。這樣過了好久,頭也沒有梳上,正不勝煩悶,便聽到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她趕忙做出繼續梳頭的樣子,直到感覺自己身後傳來男子的呼吸聲。她一抬頭看著韓子君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自己的身後。

韓子君隻看著鏡中,石香姑如畫的眉眼。目光不知不覺的溫柔起來,他的手一點點的撫摸著她的長發,手中的觸感好像最柔美的綢緞般。

“我曉得你當了這個花魁所以才比別人高傲,隻是我看來,不過是媽媽偏愛你,我看連你的丫頭紅櫻也比你好看些。”他故意揶揄她。

哪知紅櫻這時正進來送茶,聽了這話趕忙放下茶具,掩門出去。房中的兩個人沒人理會紅櫻曾經來過。

韓子君笑著拿開她的手,自己俯下身來,臉頰貼著石香姑的耳畔,鏡中出現的兩個人頓時顯得那麽親密。

“醜就醜吧,若是在別人麵前成個醜八怪最好不過了。”

石香姑隻覺得他的氣息縈繞著自己的耳根,從那裏開始一直蔓延到全身,鏡中的自己臉上飛起紅暈。突然她感到自己的頭發一沉,看到韓子君已經站起來,拿著木梳替自己梳理長發:“你想踏遍五湖四海,遊遍南北名川?”

石香姑怔怔的看著鏡中的他,任她替自己梳頭,沒有阻止。

“以前,我師父說他走遍了無數地方,給我講過很多有趣的事情。那時我才知道,天下竟是這麽大。那時我就經常去想,為什麽男人就可以走南闖北,而女人就隻能守著方寸大的地方終其一生…”

“我看你倒是投錯了胎,不該生個女兒身,不過你若是個男子,我可不敢要你!”

石香姑見他又逗自己,剛要‘發作’,便見韓子君的笑容逐漸褪去,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睛,告訴她:“北國的冬天,白雪皚皚,明年我帶著你踏雪尋梅,一起到皇城郊外的梅香庵內許願,望來年五穀豐登,百姓安居樂業。我與你把臂同遊江南塞外,隻有你我在一處,無人來打擾我們的生活。”

“踏雪尋梅同遊塞北江南?”

他在講故事嗎?

“你騎過馬嗎?我在東洲寄養了一片正統的血汗寶馬,之前離開的時候,它還沒有長大,等你去了正好給你做腳力。”

“我…不會騎馬!”石香姑說著,已經無法從心底一直以來最美好的憧憬中走出來。

韓子君直視著她那雙波光瀲灩的雙眸,一顆心都被一股暖意包圍著,“到時候,我來教你。茫茫的草原一望無垠,騎在馬上縱情馳騁,就好像飛翔一樣。有我在,絕不會讓你從馬背上摔下去。你若是個小笨蛋,我就讓你坐在我的懷裏,用大氅包著,之前我養過一條小狗,也是這麽帶她騎馬的。”說完,韓子君自己便清朗的笑出聲來。

石香姑強迫自己從他口中勾畫的那副圖案裏掙脫出來,沒有動心嗎,怎麽可能?可嘴上偏偏一硬到底:“我才不去呢…”

韓子君帶著笑容一直看著她。她被他看得好不自在,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極快,兩個人誰也不再說話。

韓子君繼續給她梳頭,最後親手幫她把長發綰成髻,從首飾盒裏拿出一隻珠花替她簪在耳畔。一股無言的親昵在房間中蔓延開來。

晚上,星光在他們的頭頂形成璀璨的蒼穹,美的令人歎息。石香姑仰望著夜空,沉醉不已。

一曲終了,韓子君看著她仍舊在歡快的唱著什麽,笑問:“你剛才都從曲子裏聽到了什麽?”

石香姑的眼睛亮晶晶的,比天空中的繁星還要璀璨。

“我聽到了一個人他想寄情於山水之間,無憂無慮隨心所欲的生活。我仿佛從簫聲裏看到了山川河流,嫋嫋的炊煙,漫山的野花…可是,漸漸的我又聽到他的心根本沒法做到徹底的安寧,他的憂愁無處宣泄,遊山涉水也無法真的讓他得到快樂和平靜。他身在田野,心卻不知係在何處….”

韓子君看著麵前的這個小女子,她讓他感受到了從沒有過的心靈相近。

“你答的不錯,可又是如何聽出來的?莫非你趁我剛才吹簫的時候,變成了小蟲子爬到我肚子裏看到的?”

石香姑發現最初遇到韓子君的時候,他雖然也會笑,可是笑中沒有任何的感情,更像是一個麵具。可最近數日的相處中,他的笑容越來越多了,不僅如此,他特別喜歡逗她,每次被她頂回去,卻更加開懷。

“我隻是將心比心。長久以來,在這花船上無論遇到什麽樣的險境,我也始終告訴自己要樂觀積極的去麵對。可是即便再怎麽偽裝,心底最深處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是隱藏不住的。我會想念父母,牽掛哥哥師父。不經意想多年前被海盜殺死的父老鄉親們。想著老天保佑,活下來的人此時能夠有飯吃有衣穿…每每自己歡笑的時候,隻有自己能體會心中的那份惆悵。”

她的美貌讓他心動,她的心意與他相近。一直以來他心中的想法無人理解,所以他遠走內陸,心卻在每每夜深的時候,被遠方浩瀚的大海牽引。

兩個人的眼睛都映著星光,他用手撫摸著她的長發:“你真是個善良可愛的姑娘。我說話算話,今後一定帶你遊遍五湖四海。”他雖然心有惆悵,但是權力殺戮一直不是他的夢想。事隔兩載兄長傳書讓他歸來,相信是想再聽聽他當初的想法。屆時兄長依他所言,下令紅旗幫今後停止殺戮百姓,他從此心中便再無牽掛。便可真正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比起遊遍五湖四海,我最想做的事情是手刃紅旗幫的仇人,讓他們血債血償,你的家人也是被海盜害命的,你難道不想報仇嗎?”

韓子君的手在袖中緊緊握拳,他看到了石香姑眼中的決然,他拉住了她的手,不容她拒絕。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一個義字,盜亦有道。很多時候,人都是身不由己。如果一個人背負的越多,快樂也就越少。我不希望你背負這些東西。你要記住,女人一生需要背負的,不過是她的丈夫而已。”

“那你背負的是什麽?”

石香姑垂下頭沒有言語,隻有她自己可以聽到,此時的心跳就像周圍的水浪一般,一拍一拍的起伏激**。

韓子君見她不語略感失望,卻也不再多言,自顧的躺在甲板上。石香姑坐在他的身旁,遠處是浩瀚的水麵,月光灑下一層層的光暈。抬起頭,浩瀚的蒼穹,仿佛一抬手就可以摘下這漫天的繁星。

這樣的景色她常年可以看到,可是卻從來沒有感到這般美麗迷人,連心中都是從未感受過的愜意。她伸了一個懶腰,隨著心意也席地躺在甲板上。兩個人誰都沒有在說話,一起聽著清風的歌唱,水鳥的謳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