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眾旗聯盟 香姑請戰

C H A P T E R

海盜自己都知道生命無常,不知道何時就會葬身海底,而一朝身死便什麽也沒有。石香姑親眼見到過海盜身邊的女人們,大多數是他們一票成功後狂歡發泄的玩物,根本不會有真的感情。

而很多大海盜身邊的女人,也不過是他們擁有的玩物,根本沒有獨立的身份,她不能接受自己這樣的命運。

而鄭一從來對女人都不上心。以前他浪跡天涯,繼任幫主後更要常年以船為家,無論那種生活都是四處漂泊。大嶼山上的那些女人都是老娘親張羅的,這些年從未想起過任何一個,甚至現在想起來連麵貌都是模糊的。

他這一生也曾悲天憫人,可從來沒有一個人可以為他舍命。接管了紅旗幫之後,他自知從今後麵臨的便是腥風血雨,更不再敢奢求婚姻,家庭,哪怕是他曾經許諾過石香姑的誓言,他也知道終究是一場虛化。

當她從天而降,落在了他的麵前的那一刻,就已經把自己整個人裝進了他的生命裏。

於是,他又對幸福有了奢望。

可以為了他不要命的女人,或許這樣一生再也遇不到了,連她都抓不住,還談什麽海上霸業?

“這有何難?我答應你便是!”

石香姑睜大了眼睛,流露出孩子氣的神態,像個得到心愛之物的小女孩,不敢置信的伸出手去摸他的臉,摸他的眼睛,眼神裏都是燭火亮晶晶的顏色,忽然摟住鄭一精瘦的腰肢,把臉深深埋入了他的胸膛,咯咯的笑了起來。

她年少被賣入花船,堂堂石家大小姐成為最底層的賤民,一直在苦海中掙紮,必須抓住一切機會,才能活下去。蒼茫大海,生命如蜉蝣,朝生不知暮死。

她看盡世間冷暖,飽經世態炎涼。

可是在她的心中始終有一個夢想,要嫁便要嫁自己心愛的男人,要嫁就嫁最好的男人,一生一世一雙人。

如今,這個夢想真的實現了嗎?

此時黃旗幫幫主林金彪和二當家吳知青在船艙內憂心忡忡。黃旗幫和黑旗幫素來交好,如今郭風雷被幾個‘豬仔’趁亂打死了,黑旗幫的‘軍師’郭學顯成了黑旗幫的新幫主。

自此黑旗幫的風向標立馬轉了方向,完全擁護紅旗幫為首。本來黑旗幫中也有帶頭不服的,奈何郭學顯本來就非常有手段,再加上鄭一的支持,很快就穩定了局勢,定下六日後帶頭去大嶼山拜會鄭一。

這是鄭一當上紅旗幫幫主後,第一個表示臣服於鄭一的旗幫。而這個時候,鄭一也向其他五大旗幫送了請帖,一起商討七旗聯盟的大勢。到底去還是不去?這個問題一直在林金彪的腦海中盤旋。

“郭風雷之前做的事鄭一現在全都知曉了,若是按照常理,紅旗幫應該借這個機會一舉吞並了黑旗幫,不僅擴充了勢力還能殺一儆百,鄭一沒有這麽做,反而扶植黑旗幫,肚子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

吳知青說:“鄭一這樣做才是高明之處,他想要七旗聯盟,現在最重要的便是收買人心。當年紅旗幫中李天霸帶頭內亂後,幾年裏各大旗幫也紛紛壯大起來,大有勢均力敵之態。紅旗幫想要逐一吞並無疑是引火自焚,更給了洋人可乘之機。現在他擺出以德服人的姿態,給其他旗幫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招穩住了局麵。”

“說心裏話,鄭一沒有吞並黑旗幫我心裏也踏實了不少,隻是擔心之前咱們和李天霸還有郭風雷的那些事情,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按照他的心智早晚會給我算賬。”

林金彪長長的歎了口氣,“這樣麻利地宰了郭風雷,不知道什麽時候又來要我的命啊!”

吳知青大驚:“您是說郭風雷是鄭一殺的?”

“郭風雷的死我早有預料,隻是沒想到鄭一會這麽快弄清真相,出手如此穩準。”

“那這一趟幫主是必須要去了!”

“怎麽說?”

吳知青麵色凝重:“若是鄭一沒有察覺到什麽,我們不去也無妨,隻是如今若是鄭一已經查明了些許真相,我們豈不是讓人覺得自曝鬼胎。”

林金彪的手掌變拳,手背上的青筋跳起多高:“讓我就這麽去跟鄭一俯首稱臣,認他做老大門都沒有,論輩分他得喊我叔叔,論實力我黃旗幫也不是軟柿子。”

吳知青說:“此次前往自然不能讓鄭一如願,在下有一計定當攪了鄭一的局。”

張保仔也接到了大哥的命令,獲勝後大家要早早歸航。自從做了鄭一的義子之後,他感覺自己雖然在紅旗幫中不會再為了最低的生存需求而煩惱,但是來自各種目光下的壓力反而更大了。

紅旗幫不是簡單的海盜。他們有船隻數百艘,火炮近千門,人數過萬。要想在這樣強大的海盜幫派裏求生存擁有權利,最終憑的還是真本事。

所以為了更好的生存下來,他爭取一切可爭取到的出海機會。海盜內部的生存法則遵循自然規則,對誰都沒有更多的偏袒。最機敏的人擁有最快的船擁有最好的裝備和最充分的準備,才能獲得更多的生存機會。

所以為了爭取更多的生存機會,就是用一次次勝利作為自己的標簽和砝碼。這短時間裏,他從隊長終於可以到執掌一條中型的船。如今隻要打贏眼前的這場仗,他就可以再進一級,擁有一艘大型的戰艦,那時他就可以殺掉更多的洋人,更好的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

張保仔已經在這片海域蟄伏多時。此時的海麵上一隻船隊順風而行。高高的旗杆上寫著東印度公司的文字。

英國人通過東印度公司在印度壟斷鴉片、食鹽和煙草貿易。其中大量的鴉片走私運到中國,以供這些這殺千刀的洋人從中牟取暴利。

張保仔一見東印度公司的旗幟就恨得牙根癢癢。可是麵前的這隻船隊裝備精良。而張保仔此時所駕馭的船隊裏隻有他自己的一艘戰艦,其餘的都是小米船改裝的船隻。

光是想就能知道這高大的貨船裏麵裝滿了鴉片,被送到廣州後不知道要塗炭多少百姓,張保仔就覺得不幹成這一票,最近幾個月都會睡不著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遠處海麵上浮現出個個小白點,拿過望遠鏡他看到又有一艘巨大的船隻正迎麵駛來。

張保仔靜靜的等待,漸漸的,他終於看清楚了那艘船。它的船身裝備了大炮,可以發射單顆大鐵球,也可以同時發射多顆小炮彈,另外還可以發射專門用來對付敵人桅杆的鐵鏈彈——用長鐵鏈連接的兩顆大鐵球。

這是…

“保仔,這票咱們是幹還是不幹?”

說話的是船隊的隊長張萊,他和張保仔都是疍家人,普通的疍家人大都以船為家每個人自小習武,他當年是洋人擄去西方的‘豬仔’後來被紅旗幫所救,家裏沒人交贖金,然後就當了海盜。這段時間裏,他欽佩張保仔的才幹,什麽事都要跟張保仔商量。

張保仔說:“把所有的旗子都放下來,讓後麵跟著咱們這條船全速前進。”

張萊說:“仗還沒打就降旗子,從沒幹過這事!”

“兵不厭詐聽過沒有!”

張萊心裏不願意,也隻得按照張保仔的話做了。此時晴空萬裏,船隻像輕盈的水鳥一樣在湛藍的海麵飛行。經過東印度公司的貨船時,誰也沒有發現異樣。

“張萊,一會兒再見到船隊的時候,我打旗語向他們求助!”

“求助?”張萊驚了,“向誰求助,他們會幫咱們嗎?”

“我賭他們會。”張保仔目不轉睛的看著前方,“如果他們沒有回應,你就下令掉頭向東印度公司的貨船開炮!”

“你瘋了,咱們這幾口炮幾條船根本打不過英人的。”

“你按我的意思去做,今天一定宰了這幫洋鬼子!”

張萊瞪大了眼珠子,心裏卻漸漸升起了異樣的希望來。隻見張保仔站在船頭,手裏拿著旗子用一種他看不懂的旗語向對麵的船艦揮舞著。

過了好久,對麵的船艦沒有任何反應。張萊咬緊牙關,手裏的旗子隨著手腕在微微顫抖,終於他還是一聲令下,船隊掉頭再次向東印度公司的商船駛去。

在離商船數米之外,發動了進攻。第一聲火炮響起後,商船上的洋人就開始還擊。

張保仔的船和商船用火炮大約對峙了半柱香的功夫,又迅速調轉船頭向大海的西麵迅速駛去。

東印度公司的商船根本不把張保仔這幾艘小米船放在眼裏,立刻下令全速追擊,全力開火。

一時間,浩瀚的海麵上炮聲雷動,英國人的火炮雨點般的襲來。湛藍的海麵掀起巨大的浪花,像從海底竄出來的巨獸發出一陣陣的嘶吼。

而此時船艦上的薩巴吉拿著望遠鏡氣得漂亮的胡子都抖了起來。他用印度話罵著髒話,卻不知道不該罵東印度公司的英國佬還是該罵剛才求助的中國豬仔。

“船長,我們應該怎麽辦,還擊嗎?”

正說著,船好像被擊中了,船身劇烈晃動了起來,薩巴吉歪歪扭扭的晃動著身軀,咬牙切齒的說:開炮,先打沉了英國豬的船再和那中國人算賬。”

三個消息同時傳到了大嶼山,整個紅旗幫的天頓時被炸裂了。第一件是鄭一帶回石香姑,為了這個女子要將之前身邊的女人全部遣散。鄭老夫人為了這件事痛斥兒子,躲進了佛堂。第二件是張保仔帶著一艘戰艦和十幾條小船擊沉了英國東印度公司的一艘大貨船,船上的鴉片全都被燒光隨著殘骸沉入了海底。第三件是印度洋海盜灣薩巴吉邀請了紅旗幫的鄭一和黃旗幫的林金彪還有藍旗幫的烏十二去他的船艦上做客,日期就定在鄭一邀請六大旗幫共上大嶼山的那一天。

議事廳裏,鄭一與常爺等人議論薩巴吉這件事。常爺說:“薩巴吉隻是途徑南海回航印度洋海域,我們紅旗幫與這洋海盜素無交集,商議七旗聯盟才是大事,這個邀約還是不去為好!”

四當家周蒙卻不讚同:“林金彪最是個見風使舵的主,嘴上說的比蜜還甜,背地裏竟做些豬狗不如的事,當年他和郭風雷狼狽為奸,不知道黑了咱們多少次,他如果去見了薩巴吉,豈不是被那洋海盜頭子認為這南海上的旗幫老大是他們黃旗幫?”

五當家雷鳳至拿下腰間的彎道,擦得程亮發光,冷笑著說:“要我說想當老大的人是藍旗幫的烏石二才對。”

常爺點點頭:“論輩分烏石二他和老幫主是故交,放眼整個南海,藍旗幫最是紀律嚴明。他早就訂立幫規,若是接受百姓的物品,必須以兩倍的價錢償付;強取百姓物品的,立即處死。因此“藍色幫”就在北部灣一帶打著“劫富濟貧”的旗號,活動非常活躍,一時盛名遠揚。”

周蒙說:“若是這兩個人應了薩巴吉的邀請,七旗聯盟隻剩四旗,大事兒也不好商量啊!幫主,你說我們到底是去還是不去?這七旗聯盟的會是開還是不開啊?”

這時一陣腳步聲從後堂傳來,緊接著便是女子嬌俏的笑聲:“人家的邀請當然要去,七旗聯盟的大會也一定要開。四當家難道是被這些人嚇破膽子了?”

鄭一見到石香姑,眉頭不禁皺了起來:“傷還沒好,怎麽出來了?服侍你的人呢?”他說著就要發火。

石香姑笑著說:“總躺著都要生蟲子了!我雖然從小生在海邊,可還是第一次有機會見印度洋的海盜王,我有一個點子,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眾人聽她說有了點子都很好奇,紛紛看向鄭一。

若是之前,一個女人的話鄭一斷然不感興趣,可是自從石香姑設計讓黑旗幫對紅旗幫馬首後,他很願意聽聽她的想法。

“薩巴吉的邀請我們必須去。聽說之前張保仔毀了英國東印度樣公司的鴉片也是薩巴吉幫的忙,若是不去豈不是忘恩負義?可是七旗聯盟的大會已經發出了邀貼,斷沒有因為一個印度洋的海盜頭子冒出來就憑空改期的道理。”

鄭一問:“那你覺得應該如何?”

石香姑的眼睛亮閃閃的,充滿了期待和興奮:“我們以東道主的身份請薩巴吉到雲海飛渡上做客,順便召開七旗聯盟的大會,豈不是一舉兩得?”

周蒙說:“嫂子,我突然覺得一個洋海盜有這麽重要嗎?依我看他那船不錯,宰了他們算了。”

石香姑笑著說:“老四你這就顯得小家子氣了,從東到西從南到北在這茫茫的大海之上,有很多和我們一樣營生的海盜。據我所知,曾經在加勒比海上有黑胡子,地中海有紅胡子還有安妮鮑利、黑薩姆、基德船長、棉布傑克很多揚名大海的人物。可很少有人知道早在前朝的鄭之龍才是當之無愧的海上大王。如今既然有這樣的機緣,我們與其幹掉薩巴吉不如借他的口把我們六大旗幫的聲望傳得更遠,若是有朝一日,我們船艦能使駛進西方,豈不是先讓他們聞風喪膽?”

鄭一笑道:“怎麽,還想有一天把戰船駛入太平洋?”

石香姑毫不畏懼的說:“為什麽不能想?如今英國東印度公司的船裝著鴉片來害人,又裝著我們國家的壯丁去當苦力,我們怎麽就不能去他們家門口幹幾票?”

她本就生得極美,帶著少女的嬌憨和成熟女子的風情,說著這樣壯誌淩雲的話,引得眾人齊聲大笑的同時也不禁熱血沸騰起來,去英國人的家門口幹幾票,那才是爽!

笑聲過後,常爺捋著胡子道:“請薩巴吉來雲海飛度恐怕也不容易,誰去請呢?”

石香姑上前一步,對著所有人說:“如果大家放心,就讓我去請他來。”

八月初一是石香姑的生日。以往在花船上張春華倒是每年都給她大辦生日宴,可那是為了抬高她的身價,將來**時找噱頭讓男人們掏更多的銀子。如今來福和紅櫻都想著她,悄悄來給她過生日。不想卻被鄭一知道了,將來福和紅櫻都趕了出去。

“海盜從來都是把腦袋係在腰帶上過日子,閻王忘了沒有自己去提醒的道理,以後都不許跟他們過生日!”

原來海盜都是不過生日的!

石香姑聽著荒謬可也覺得有道理。更何況孩子的生日母親的難日,如今她的父母慘死大仇未報,多少年生日時,她也都是以淚洗麵,實在沒有什麽好心情。

當趕走了來福和石香姑後,鄭一怒火不在,臉上反而流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但是生日不過,長壽麵總是要吃的。”

石香姑眼珠子都要掉了下來,這人變臉也變得太快了。自從在議事廳裏她說了要去請薩巴吉的話,鄭一就一直板著臉,不僅當眾訓斥了她的建議,而且還一直不怎麽搭理她。

如今聽他說:“海盜的日子一年到頭打打殺殺的,你跟了我沾了滿身的血腥,身上總要積攢些福氣。”

石香姑心中一暖,垂下頭來。鄭一走過來身手把她攬進了自己的懷裏。

“在雲海飛度上找不到你時,我的心竟像是被人摘走了一樣,我不會再讓你以身犯險。”

之前的種種太過傷人傷己,兩個人自海上歸來之後,都格外珍惜在一起來之不易的溫馨。

石香姑深知鄭一說一不二的性格,隻得先收起了所有的心思,哄著他說:“不是說今天有麵吃嗎?我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了。”

鄭一本來低沉的情緒因為她這幅嬌俏的樣子明朗了起來。

“跟我來!”

石香姑不明所以,跟著他一路走去竟然是到了廚房。廚房裏的夥娘夥夫們看到幫主都嚇了一大跳。鄭一一聲令下把他們都趕了出去。

“你幹什麽?”

“我自己來!”

石香姑驚訝得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鄭一這輩子從沒下過廚房,玩轉刀槍筆名的雙手就是搞不定手裏的麵團,石香姑在一旁指指點點,竟也是讓青玉色的長袍沾染上了一層層白麵,額頭上也布滿了汗珠,鄭幫主難得一見的狼狽極了,引得石香姑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和暖陽一起灑滿了整個廚房。

“鄭爺啊,還是我來吧!”

鄭一沉聲道:“長壽麵是積福的,我來做這碗麵,是希望能把自己的福氣轉給你,保佑你長命百歲。”

“那我不吃了,把你的福氣用光了怎麽辦?”石香姑本來就不信這些,不過他的話還是讓自己的心熱乎乎的,成了在暖爐裏烤著的蜜汁。

鄭一不以為意:“我是你的夫,福氣自然比你多一些,再說不給別人也隻給你。”

石香姑嘴角上翹,眼底流露出漫漫不禁的喜悅來。

看著他將麵趕好,然後認真的切成細條,那神情竟像是在宣紙上作畫一樣,英俊的麵龐微垂,側麵看去像極了西洋畫裏的雕塑,讓人移不開眼睛。

他可真好看!

他答應她從此隻愛她,可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心懷大誌,不苟言笑令她仰慕的男人,他是她的丈夫,要陪她過一輩子的人。

麵下鍋了煮好了,澆上廚房裏本來就有的雞湯、甜醬擺在了石香姑的麵前。鄭一把筷子遞給石香姑,笑著說:“全吃了,全吃了就會長命百歲!”

石香姑嚐了一口竟然是味道鮮美,停不下筷子來,等吃了大半碗她忽然抬起頭來把碗遞了過去:“你也吃,咱們一人一半。”

鄭一摸著她的頭好像哄著自己的小女兒一樣:“我不吃,福氣全都給你!”

是夜,石香姑靜靜依偎在鄭一餘熱未退的胸膛上,鏈接緊貼著他堅實的肌膚,聽著從那裏傳來依舊急促的心跳聲,幔帳中暗香浮動,都是曖昧的氣息。

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感覺到門外傳來爭吵聲,敢在鄭一的房門前吵架莫不是他之前的那些鶯鶯燕燕?

石香姑猛然醒了,發現自己身邊空無一人,趕忙穿好了衣裳推門出去。

院子裏鄭一背對著房門,他的身旁站著薛磊,兩人說了什麽就往外走。石香姑緊緊的跟著,隔著院門,聽到薛磊和很多人的聲音。

“幫主,這是剛剛有人從海上送來的,說是給七旗聯盟大會的獻禮。”

“是老胡!”

“老胡出海被人殺了!”

“我們得給他報仇!”

“誰殺的都不知道,這仇怎麽報?”

石香姑順著門縫看去,竟然看到一個麻袋裏裝著一個人的屍骨,血肉模糊,黑乎乎的一團,那是,那是一個被活剝了的人。哪裏是什麽吵架聲,那是紅旗幫兄弟們的咒罵和哭泣。

不知道過了多久,石香姑站在門內渾身冰冷,看到鄭一推門而入,外麵的人都已經散去連地上的血跡都已經被清理幹淨。

鄭一臉上的殺意瞬間收攏,輕咳了兩聲道:“你站在這裏做什麽,還不趕緊回房去?”

石香姑的目光閃爍著,忽然扭頭就吐了。天空露出一絲魚肚白仿佛是對他和她的嘲諷。

海盜的仇家很多,有了七旗聯盟的想法後,想要鄭一死的人就更多了。所以這樣的事,他的反應沒有太多強烈。隻不過死的人是幫裏很重要的頭目,這仇必須要報。

鄭一過來扶住她,身手撫摸她的背脊:“怎麽,後悔做海盜婆子了?”

肚子裏沒東西,吐的隻有水,石香姑好不容易順下了這口氣站直了身體,揪著鄭一的衣袖說:“生日可以不過,但是生日禮物不能不給!”

鄭一哭笑不得:“好好好,你要什麽,我都給你!就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給你摘來!”

石香姑說:“讓我去請薩巴吉,你若是不答應,明天被活剝送到你麵前的人就可能是我!”

鄭一臉色驟變,氣急了抬起手來。石香姑臉上也再無嬌弱之態,兩個人互相盯著對方誰也不肯妥協。

“鄭一,你以為我為什麽要在這裏跟你當海盜?”

他的嘴唇深抿,宛如暴風雨來臨前的片刻沉靜。石香姑抓住他的手,奮力的往前走:“你跟我來。”

書房裏,石香姑一把掀開牆上的紗簾,一張手繪的海上地圖雄偉的呈現在兩個人的麵前。

鄭一的目光越過石香姑看向牆上的那幅波瀾壯闊的海上地圖。那是他親自畫的。如今的海上並不平靜,除去朝廷圍剿,歐洲各國也開始了大航海的探索,包括東印度公司在內的這些商業組織背後,還有所有國提供的最先進武器和官方支持,目前勢力漸向南中國海擴張。

之前和聯軍的一戰,紅旗幫也遭受了重大的損失,之前更是吃過無數次虧。目前南海的勢力,其實已經初具合並的基礎,各海盜幫以紅、白、黑、藍、黃、紫六色旗而區分,互劃地盤、不搶客源,遇到朝廷圍剿則守望相助。然而在鄭一看來,這仍是遠遠不夠的。

他要在這片海域上將六支海上隊伍真正合並到一起來,組成一支真正的無敵軍團因為。隻有聯合才能壟斷,隻有壟斷才是獲取最大利益的手段。

石香姑看著鄭一,眼底流露出堅毅的光芒:“七旗聯盟並非容易之事。合則強,散則會被各個擊破,六旗無法聯盟,你想要護著我,豈不是紙上談兵?”

鄭一的手緊緊的握成了拳狀,石香姑的話說到了他的痛處。

“我要這裏,這裏,這裏,還有這裏!”石香姑像一頭努極了的小獸,指著地圖上的標識,眼睛裏咆哮著仇恨的怒火,“以後都由紅旗幫說得算,我跟了你就是為了當最大的海盜婆子,再也不受欺負,誰敢撒野就打回去,我的船往那一放,經過的人都要顫三顫!”

一臉怒意的鄭一看到石香姑‘惡狠狠’的樣子,忽然心就柔軟了下來。這就是他想要的女人,他的女人就該是這樣!

“我不要殺自己人,也不要自己人被殺。威懾可以避免殺戮,敬畏可以換來團結。你是一幫之主,有些事情你不能親自去做,但是我可以幫你,無論成敗,都不會讓你和紅旗幫陷入被動。”

薩巴吉麵前放著幾隻大木箱,打開一個箱蓋後裏麵露出黃燦燦的光芒,照亮了他的麵龐。第二隻箱子裏是精美的瓷器,第三個箱子裏是華麗的絲綢,另外還有新嫩的茶業。

“還有漂亮的中國姑娘!”薩巴吉雙手顫動,在空氣裏想象著撫摸姑娘的滋味,覺得之前被紅旗幫的‘小豬仔’擺一刀後的心情好多了。

林金彪站在薩巴吉的身邊,恭敬的說:“巴吉老爺,我拜托您的事情可千萬別忘了!”

薩巴吉讓穿著莎麗的美麗姑娘把東西抬了下去,用手指沾著酒整理自己漂亮的胡子。

“放心,我是誠心實意的請你們來喝酒,誰來敗了我的興致,誰就是我的敵人!”

會英文的吳知青把兩邊的話互相翻譯,薩巴吉和林金彪都很滿意。這個時候人來回稟藍旗幫的幫主烏石二到了。

薩巴吉下意識地問道:“烏石二的藍旗幫和你們黃旗幫比,哪個厲害?”

林金彪的眼珠咕嚕嚕的轉了幾圈,笑意盈盈的說:“烏石二可厲害了,是如今我們六大旗幫中輩分最大的,是南海一代的無冕之王。”

石香姑第一次聽到烏十二的名字還是從師父那裏。這個比鄭一年齡大許多的男人本名叫做麥友金。早年也是貧苦人家出身。曾有外來風水師路過麥家祖墳,看到目的周圍黑石嶙峋,揚言麥家子孫必出大盜。

據說烏石降生那天正趕上龍卷風從海上襲來,海中的魚蝦被卷到烏石村上空,到處是閃著銀色鱗片的魚兒從天而降,有些人家的屋頂都像是蓋住了大雪。後來烏石不僅成了大海盜,而且從在整個南海一度被人奉為神靈。

在六大旗幫中,藍旗幫的烏石二威望甚高,當初鄭一繼任幫主之際,他是唯一沒有親到大嶼山的旗幫首領,也是第一個直麵拒絕七旗聯盟的人。若要烏石二承認紅旗幫為南海上的海盜盟主,關鍵時刻聽其調遣,恐怕是比登天還難。

石香姑站在船頭,用手中的望遠鏡看到不遠處藍旗幫的眾海盜簇擁著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登上薩巴吉的戰船,他的腰間挎著彎刀,左臂上纏著麒麟鞭,即便是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也能感受到身上散發著的戾氣和陰鬱。

石香姑暗自思量,烏石二更不可能像郭風雷一樣被人不知鬼不覺的走馬換將,神不知鬼不覺的幹掉,如何拿下藍旗幫,這恐怕會是一場持久戰。

船艙內印度四名舞娘正在翩翩起舞,色彩繽紛莎麗下,曼妙的肉體若隱若現。薩巴吉和南海中兩位海霸王推杯換盞,哪裏還記得鄭一請他們去商量七旗聯盟的事情。

薩巴吉卻記得要見南海上有名的鄭氏,讓吳知青翻譯給兩個人聽。這時有人來回稟說紅旗幫派人來赴宴了。

這樣一來紅旗、藍旗六旗中兩個最大的幫派都到齊了,屆時不用林金彪自己唱反調,自有烏大叔教訓鄭一,唱衰七旗聯盟。可他萬萬沒想到,進來的不是鄭一,而是名英姿颯爽的女子。隻見她的腰上掛著彎刀,背上背著火槍,身上穿著紅色地軟甲,腳上踏著皮靴,大模大樣的坐在了空著的位子上。

林金彪眼珠子差點沒掉下來,吳知青將薩巴吉的話翻譯給大家:他問這位是紅旗幫鄭家的什麽人?

石香姑讓吳知青翻譯給他說:“我是紅旗幫鄭幫主派來傳話的!”

薩巴吉很失望,他還以為這是中國海盜送給自己的見麵禮。林金彪和吳知青都見過石香姑,他們千想萬想過今天可能發生的無數種可能,就是沒想過鄭一竟然派了她來。

烏石二冷笑:“紅旗幫越發沒人了,這樣的場合竟然派個娘們來。”

石香姑說:“什麽事都讓幫主親力親為,要手下還有個屁用?”

烏石二已經多少年沒聽過別人用這種腔調給自己講話了,拿出手裏的麒麟鞭就抽了過去,距離太遠麒麟鞭打在了船板上露出了一片溝壑般的劃痕。

石香姑下意識的往旁邊躲閃著,臉上卻沒有半分懼色,甚至眼底還堆滿了笑意,似乎早有預料。

她巧笑嫣然地說:“這次鄭幫主派我來是有幾句話分別跟三位老大講。第一句話是要和林老大說的。”

林金彪的耳朵瞬間豎了起來。

“鄭幫主聽聞你之前和黑旗幫的雷老大素來交好,卻連他的葬禮都沒有派人參加,實在是寒了眾位兄弟的心。”

說完,石香姑不管林金彪黑下的一張大臉,笑嘻嘻的對烏石二說:“另外一句話要我說給烏幫主。”

烏石二餘怒未消,瞪著一雙鷹般的眼睛,仿佛石香姑再出言不遜的話,就要撲上來用麒麟鞭將她大卸八塊。

“說什麽?”

“鄭幫主讓我轉告烏幫主,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自己的事情自己幹,靠天靠地靠父母不是好漢。他敬重烏幫主的氣概,隻是想不通,像您這樣能製定出強取百姓貨物立刻處死的梟雄,為何寧可借助異邦南安的王庭的庇護在雷州海域求生存,卻不肯聯合自家兄弟統一七旗聯盟共禦外敵。若隻是介意這盟主之位,就請您來做盟主,絕無不可!總不能因為一己之私,連海上兄弟還有沿海百姓的性命都不顧了!”

安南國是天朝的附屬國,當時安南國的貨物經常被海盜搶奪,多次求助於雷州半島海域的海霸王烏石二,後來烏石二還幫助安南王室擺平了國內的動亂,在北部灣一代是無冕的海上之王。可從另一層意思上來講,他也確實是借助安南王室的力量在海上稱霸。

烏石二氣得臉色發青,可又被這丫頭一句話說中了痛處,除了罵人竟然是無話可駁。

吳知青暗自裏給石香姑使眼色,示意他她別再說了,這些話若是從鄭一嘴裏說出來,在座的三大旗幫必定翻臉,立刻列隊在海上打一架也說不定。可從石香姑的嘴巴裏說出來,三個旗幫是打不起來,可她自己卻有殺身之禍。

這時,石香姑才笑意盈盈的看向了薩巴吉,這眸光婉轉間竟然讓人骨頭都酥了。他不是第一次見天朝美女,可是這樣漂亮膽大像朵刺梅兒的卻是第一個。

“鄭幫主讓我問問您是來南海做客還是要借此避難,有話盡管明說。”

吳知青皺著每天看向石香姑,實在是不知道該不該如實翻譯。石香姑本來不認識他,但也明白了他的意圖,使勁兒的眨著眼睛,讓他好好翻譯。

薩巴吉是印度洋的海盜王,哪裏聽過這種諷刺當即就動了殺意。

吳知青搖搖頭,暗自替石香姑捏了一把汗,這女人輕飄飄的幾句話就把三個活閻王惹怒了。

石香姑看著薩巴吉卻把話甩給了烏石二:“據我所知,印度國現在已經不姓印了,而是被東印度公司治理著。薩老大你雖為海盜,可是個有血性的,在南海擊沉了東印度公司的貨輪,燒了他們的鴉片,這樣的民族英雄,在海上自然要受到尊敬,才是當之無愧的海霸王!”

吳知青聽著聽著,眉頭更緊的皺在一起,他看了一眼薩巴吉,把石香姑的話如數的翻譯了一遍,這次卻是暗中替自己和林金彪捏了一把汗。

薩巴吉無所謂做英雄,他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大海盜頭子,但是中國美女這樣稱頌自己,也不禁得意的胡子翹了起來。

但是烏石二不同,因為他管理藍旗幫紀律嚴明,深受百姓愛戴,一向都以英雄自詡。其他切莫談論,如今海上洋人的堅船利炮越來越多地進入沿海,不僅是威脅到了各大旗幫的生存,沿海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而在石香姑口中,他隻是安隅一角隻顧自己的強盜而已。

林金彪此時也看出了石香姑這小丫頭片子的用意,老謀深算的對薩巴吉說:“薩老頭果真是真英雄,我們天朝有一句話叫英雄惜英雄。在座的都是海霸王,不如我們就來比試比試,也好助助興。石姑娘既然代表的是紅旗幫,那也拿出真本事來,讓遠道而來的薩老大見識見識!”

說著,他從手邊拿起了火槍,槍管直直的對準了石香姑。

火槍開火,石香姑頭頭一歪,林金彪打空了,整個船艙的火藥味立刻燃了起來。

薩巴吉在一旁哈哈大笑,拍手叫好。香姑聽不懂他說什麽,可看到這個海盜頭子的眼中看到了嗜血的光芒。不僅是薩巴吉,船艙裏其他的印度海盜也都掏出了家夥,閃著寒光的海盜彎道和火槍槍**替對準了她。

在這些海盜的眼中,女人除了供男人玩樂或者像貨物一樣交換之外沒有任何的價值。林金彪這個時候大可以肆無忌憚的殺了石香姑,等她死後,他不但能把罪名嫁禍給薩巴吉還能成功將自己和烏石二綁在一條船上。

與此同時,雲海飛渡的船艙內鄭一、郭學顯、梁保、鄭流堂四人圍坐在長方的木桌前,木桌的正中間一盞煤油燈燃得正歡,映得這四位海霸王的臉格外的清晰。

雖然六色旗有一半是鄭家舊部,但終究已經傳續數代人,原來的宗旨理念早已漸漸淡忘,後人自然也各生心思;隨著時間的推移,還有幫派之中人員替換的、中途折損的、新進勢力坐大的,到如今六色旗實際上是各行其事,為理念為利益的爭端無處不在。

更因為之前紅旗幫自己的內亂,各幫派已經適應了群龍無首、各自為證的生存方式。雖說眼下朝廷圍剿,歐洲各國也開始了大航海的探索,包括東印度公司在內的這些商業組織背後,還有所有國提供的最先進武器和官方支持,目前勢力漸向南中國海擴張。連鄭一的勢力也吃過幾次大虧。誰都知道聯合的好處,可這些海霸王誰都不願意臣服他人。鄭一今日此舉,便是率先邁出了七旗聯盟的第一步,但是和預想的一樣舉步維艱。

郭學顯在石香姑的幫助下得了黑旗幫的幫主位,在最短的時間裏清除異己,扶植親信,偌大的黑旗幫竟上下全都被他擺平。今日這樣的場合,他率先擺明立場,支持七旗聯盟,擁護鄭一。

白旗幫的幫主梁保自鄭七在世時起便與紅旗幫交情匪淺,多次出海都互為助力。而鄭流堂更是鄭一的同族兄弟,表麵不敢立刻駁斥鄭一的麵子,可內心裏確實不願意的。

梁保和鄭流堂暗自裏紛紛打量著郭學顯。他們從未把黑旗幫的新當家放在眼裏,而郭學顯除了紅旗幫外更是不把這些人當回事兒。此時船艙內氣氛更是劍拔弩張。

張保仔率隊歸來,向常爺回了話,得知鄭一約了各大旗幫的海霸王在雲海飛渡上議事,匆匆忙忙往大船上走。走近艙門前,就聽到裏麵傳來激烈的議論聲。

“被鴉片占了關你屁事啊?你一個疍家的賤民曲蹄子,你管南海上誰來呢?有錢有貨的咱們一塊幹上一票,其餘跟咱沒多大關係!”

“洋人確實可恨,可在結盟之前還是把之前廉州那片兒歸誰說清楚,烏石二的藍旗幫一點道理都不講說那是他的地盤,折了我百十來名兄弟,十幾條船。這事兒鄭老大你不能不管!”

“還有林金彪去年的時候跑到瓊州海峽我的地盤兒上撒野,幹了一大票下南洋的商船,先讓他把吃進去的給我吐出來再說別的。”

“對啊,烏石二和林金彪怎麽不來啊,今天必須把咱們六大旗幫的地盤怎麽劃的說清楚。”

“梁保你別說別人,年初你在珠江口劫了我的船,別當沒事人似的。”

“我說大家靜靜,鄭幫主讓咱們來說的是組建七旗聯盟,不是說怎麽劃地盤。”

“七旗聯盟,七旗聯盟,坐這兒的隻有我們四個人,怎麽談六個旗幫的事啊?”

船艙外,常爺回身對張保仔說:“幫主找你有事,你在這裏先候著,有必要我自然會通傳你進去,若是真到了裏麵,無論聽到什麽,看到什麽都別多言。”

張保仔恭恭敬敬的站在原地,不多時鄭一傳他進去。他抬頭看向眾人一眼便認出了郭學顯,當初一同從洋人運豬仔的船艦上逃出來,數年不見,他竟然成了黑旗幫的一幫之主。

“鄭老大,這是誰啊?好俊的模樣”梁保半說得半真半假,引得鄭流堂一陣哄笑。

郭學顯在哄笑聲中也認出了張保仔。這個當年長得比女孩子還漂亮的少年,如今已經長得和自己一般高大,大海茫茫,本來以為當初一別已經天各一方,原來竟然同在南海為盜。

海盜中有很多人好男風,除了石香姑那樣的美女外,像張保仔這樣的男子也一樣成為掠奪的對象。

鄭一淡淡的道:“這是我的義子,張保仔!”

梁保看著張保仔修長的身形,如畫的眉眼兒,整個人都酥了。

“大哥,把他送個小弟吧!”

鄭一說:“這有何不可?隻是我還有幾句話要問他,問過後,你領他走便是!”

梁保頓時喜上眉梢。

鄭一看當著眾人問了張保仔擊沉東印度公司貨船的事情,張保仔詳細作答。眾人聽到張保仔率領十幾條小船幹掉了東印度公司的大貨船,不禁對這個清秀俊俏的少年大感到詫異。

幾大旗幫隻道當日鄭一從海上歸來,帶回來一個絕色女子和一個清俊小斯,沒人知道內情,多以為張保仔多是個小兔爺兒,所以梁保才有剛才一說。

鄭一對張保仔擺擺手說:“你先去外麵候著。”

看著梁保聽後對張保仔的興趣更濃了,屁股幾次離開椅子,躍躍欲試的恨不得馬上就把張保仔帶回去,怎奈礙於鄭一的麵子,又不好馬上追出來。

郭學顯借故撒尿出了船艙,看到張保仔站在艙外直直的看著桅杆上迎風招展的旗子,火辣辣的日頭照得他的臉上通紅,不知道心裏正在想著什麽。

他過去低聲道:“一會兒我向鄭一討了你去黑旗幫,以後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這海上將來就是咱們的天下。”

張保仔說:“一別數年,你如今出息了我替你高興,但我哪也不去。至少現在哪也不能去。”

郭學顯把聲音壓得更低,磨著牙說:“人家拿你當個阿貓阿狗送人,你還給他賣命?”

“這裏有我想守護的人,她在哪我就在哪!”

“女人?”

張保仔的神色有點黯然。郭學顯不知道怎麽的酒想到了石香姑,他也喜歡她,也想把她留在身邊護著,多所以少能理解張保仔的心情。他歎了口氣說:“這海上就是弱肉強食,如果不夠強大,都不知道自己哪天被扔進海裏喂王八,又顧的了誰啊?張保仔,當年你咱們一起在葡萄牙運豬仔的船上逃過命,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被梁保帶走。”

張保仔眼底閃過一絲動容:“郭學顯,今日你能跟我說這些話,我當你一輩子兄弟!”

“那你還不跟我走?”

“我不會被梁保帶走的!”

“可鄭一已經把你送人了!”郭學顯生氣這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就在這時,張保仔指了指對麵踱步的幾個人,他們都是隨著幫主來大嶼山的各旗幫當家,如今等待多時,多少有些不耐煩。

張保仔對著郭學顯笑了笑說:“郭學顯,一會兒能不能幫我個忙?”

郭學顯說:“這還用問?”

張保仔咧嘴笑得更甚,他長得清俊但不女氣,這一笑卻真真是顛倒眾生。

鄭一在心中盤算著時間,如今石香姑已經前往巴薩吉的船約有三個時辰了,他的心一直忐忑難安,恨不得立刻去把她捉回來。可事實正如之前所料,此時藍黃兩旗不到,其餘三個旗幫各懷心思,顧左右而言他,七旗聯盟的第一步根本無法進行。

這時外麵傳來巨大的喧鬧聲,鄭一大喝一聲:“混賬!”

梁保和鄭流堂兩人正爭執得難舍難分,登時偃旗息鼓,看到隨著鄭一話音剛落,門被郭學顯推開,張保仔和好幾個人紛紛站在門外掛了彩。

梁保見自己的二當家和三當家一身狼狽問道:“季鴻天,你這是被誰打的?”

季鴻天身形六尺高有餘,膀大腰圓,左眼鏡被打紫了,胳膊也被劃出了血,顯然是被打了。張保仔的身上也有血跡,似乎也沒占到什麽便宜。

郭學顯拱手對鄭一說:“季鴻天和張保仔兩人打賭,讓我看了個滿眼,兩人不分勝負便鬧了起來。”

季鴻天滿心不服,方才郭學顯令自己過來,隻因為他是黑旗幫的幫主才給幾分薄麵,不想卻幾句話言語不和,張保仔便動起手來。今天的日子在紅旗幫動手本不應該,可也實在不能這麽忍了。尤其是張保仔這廝,看上去清清俊俊地,甚至動手前還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可下手竟是黑到了家,招招要人命,這口氣萬萬不能忍。

鄭一看著張保仔:“你們賭什麽?”

張保仔躬身施禮,誰也想不到他方才狠戾的模樣:“季當家說在下若是輸了就跪在地上給他磕頭,舔幹淨地上的鳥屎,自認王八;若是我贏了反之亦然。”

梁保問:“怎麽比法?”

季鴻天說:“客隨主便!”

張保仔說:“耍拳腳時間太長,不能耽誤各位幫主的正事,不如我們拿自己的彎刀各自砍向對方,誰先倒下,誰就認輸!”

鄭一眯起眼睛,看向甲板上的一眾人等。包括他在內也不知張保仔的武藝到底如何,但是能和季鴻天打平手,也算是厲害了,但是在海上光憑武藝是不行的,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他忽然眼底精光一閃,冷聲說:“準了!”

烈日下,海風凜冽,浪花滾滾而來,像燒沸了的滾水發出轟隆隆的聲音。

噗嗤一聲,明晃晃的彎刀刺進了張保仔的皮肉。血腥和海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立刻引來一陣嗜血地歡聲呼,有的海盜甚至舉起手裏的武器,興奮得手舞足蹈。

季鴻天這樣的壯漢看上去足足能把張保仔裝進去,自是不甘示弱,他索性脫了上衣,露出壁壘分明的肌肉,冰刃刺進血肉中的聲音,一刀一刀像海海浪一樣激**著眾人的靈魂。

轉眼之間十幾刀刺進去,季鴻天單腿跪地,地上一灘鮮血,已經是強弩之末,用最後的力氣支撐著自己不倒下去,看上去狼狽極了。張保仔身上的白衫已經完全變成了紅色,順著衣擺在往下滴血。

“季當家,你還行不行?”張保仔問。

眾人看向季鴻天又再看向張保仔,這兩個人顯然是都不行了。

“老子沒說不行!”

張保仔舉起手裏的彎刀,又一下刺進了季鴻天的皮肉。哐當一聲,壯漢倒地,濺起地上的血水,周圍又傳來一陣喧鬧。

“起來,起來!”

“五、四、三、二、一”

季鴻天再也站不起來了,張保仔獲勝。他站在那兒,臉上蒼白得已經沒有半絲血色,對著眾人說:“季當家起不來了,這一刀我替他補上。”說著,張保仔拿著手裏的刀刺激自己的胸膛。

他又說:“我知道在座還有不服氣的,別急!”說著,他又拿刀接連向自己的身上刺了幾刀。最後腳步踉蹌了一下,死死的抓住身後的桅杆,終究是沒有倒下去。

船板上一片寂靜,眾人看著這個清俊的少年郎再看看倒在地上如山一樣男人,誰也不敢再吭一聲。說也不曾想張保仔竟然是這樣的狠角色,這樣的毅力和膽色每個人自問,都無法匹及。

在經過了漫長的沉默後,張保仔對鄭一說:“幫主,我贏了,還請替我主持公道,請季當家兌現誓言。”

梁保這時嘴巴已經張成了饅頭狀,他再也不敢把張保仔當成兔爺兒,這是個危險的家夥,假以時日必成鄭一的左膀右臂。而紅旗幫中的各個海盜也都重新認識了張保仔。之前他雖然被鄭一認作了養子,可現在的所有當家哪個不是九死一生,最後活下來的才能在幫裏有地位。而能征服大海的人隻信服強者。

之前張保仔從無數場海上的廝殺中活下來,擁有了執掌小型攻擊船隊的權利,可這是遠遠不夠的。他需要被眾人信服,需要一個機會用最直接的方式征服別人。

鄭一這時也在認真地打量張保仔,當初在海上救下自己這個少年已經展示出了強大的內心和機敏,今天他竟然能抓住這樣一個機會,作為在眾人麵前展示自己的舞台,確實聰慧過人,機敏異常。

“季當家如今昏迷不醒,之前的賭約不作數,我給你做主,可向梁幫主換一個請求。”

張保仔說:“我要留在紅旗幫,哪也不去!”

鄭一的嘴角微揚,轉身看向梁保:“梁保,之前我已經把他送給你了,你怎麽說?”

梁保抿了抿發幹的嘴唇,咽了幾口唾沫,啞著聲音說:“我之前不過是開個玩笑,這位兄弟好膽色,梁保佩服佩服。”

鄭一點點頭,然後看向張保仔說:“你以後就跟在我身邊吧!”

張保仔拱手:“多謝幫主!”

鄭一淡淡地說:“不用謝我,是你自己掙來的!”

石香姑不知道雲海飛渡上發生的這一幕。眼下三個海盜頭子都拿著火槍要把她當成篩子。石香姑嘴上不說話,心底把這三人的祖宗八輩都問候了一遍。

三個人像是得了有趣的玩具一樣,擦著石香姑的身體,左右開槍。

“烏石二,六大旗幫自相殘殺,任由洋人在南海作威作福,莫非今日是要從你開始了嗎?”

石香姑身躲開了最初幾槍後,就直直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臉上怒意衝天,隻盯著烏石二。

烏石二麵無表情,對準了石香姑一槍打了過去,石香姑的耳朵一陣火辣辣的疼,用手一抹全是血。

林金彪在一旁對著石香姑破口大罵,薩巴吉被鮮血刺激得哈哈大笑。烏石二繼續開槍,每一槍都擦著她的身體,隻等著她痛哭流涕、崩潰求饒。

子彈打完了,船艙裏充斥著濃烈的火藥味,石香姑還站在原地,冷冷地衝著他說:“烏石二,就算你沽名釣譽實際上根本不顧百姓死活,但是你那安南王室還能庇護你多久呢?”

烏石二握著打光了的火槍,本來石雕一般的臉上,此時表情也在一寸寸的龜裂,將桌上的酒壺杯盞通通的推到了地上,哐當作響。

一時間林金彪不罵了,薩巴吉不笑了。石香姑白皙的耳垂上幾顆血滴觸目驚心,在燭火中散發著異樣的妖嬈,她笑意盈盈的走到烏石二的近前,直接坐在了酒桌上。

居高臨下憑添就有了氣勢,石香姑對這樣的感覺很喜歡。

“烏幫主,你以為自己是誰?歸根到底不過是安南西山軍的的雇傭軍罷了。當日用得著你,你便可以官袍加身,如今西山軍分崩離析,你烏石二沒了庇護,自認為可以在這南海上可以一邊躲避安南的追殺,一邊可以擺平與洋人船隊的衝突,還能麵對六大旗幫內部互相掣肘?”

“……”

“當年鄭七在世的時候,何嚐不是走得這條路,隻是如今看不透的人隻有你烏石二了。”

“……”

“我家鄭幫主是以切膚之痛來規勸海上六大旗幫的弟兄,切莫走先人的老路。”

“……”

“藍旗幫故然強大,北部灣更是進可攻退可守,立千裏海域而不敗。可這北部灣對於整個南海來說,又算是多大的地方呢?”

“有道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家鄭幫主要做的是一件南海上驚天的大事:將你我六個旗幫聯合起來,大家遵守統一的紀律,一起創造公平合理的生存之道。縱觀我六大旗幫如今各個武器精良,海戰中技藝精良,與其貪圖那小國的幾兩銀子,不如做些利民利國的好事,也好為你烏幫主的來世減些今世的罪孽。”

“你個女人家家,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石香姑微微一笑,千嬌百媚:“我不是說了,如今南海之上的情形婦孺皆知,隻有你烏石二看不明白!”

“你?”

烏石二臉色發青,他貧苦出身,為了活命才當了海盜。自立旗開始就發誓絕不禍害百姓,他更是心懷天下,一直與洋人的堅船利炮多有衝突。石香姑的話字字戳在了他的心坎上,隻是讓他屈尊於紅旗幫之下,他萬萬不能答應!”

林金彪沒想到石香姑這個女人竟有這樣的見地,三寸不爛之舌竟然說動了烏石二,連忙用眼神向薩巴吉求助。

薩巴吉也看著吳知青。吳知青卻看著石香姑和烏石二再也不肯翻譯一個字了。

烏石二的心思全在石香姑剛才說的字裏行間中。不可否認石香姑說動了他。與其在這印度海盜的船身浪費時間真不如去鄭一的船上說說正事。他不想擁護鄭一做盟主,可也並非一定要反對七旗聯盟。

烏石二嘴角一挑,笑得邪惡,向鄭一要個紅旗幫的女人算是接受他的誠意吧?

海盜間公用一個女人不是稀罕事,如今薩巴吉一臉垂涎,烏石二誌在必得兩個人的心思洋溢於臉上,吳知青不覺替石香姑這樣聰慧的女人感到惋惜,實在是想不到她另外的出路。

林金彪對吳知青說:“紅旗幫送來了美女,我送來的好酒現在就開了,黃金、好酒和女人才不辜負這一趟南海之行。

吳知青麵露難色,又無法拒絕,隻得按著自家幫主的要求一個字一個字地翻譯給薩巴吉。

黃金、美女、酒香石香姑對這些再熟悉不過。薩巴吉過來摟她,她不漏痕跡的扯過身來,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同時感覺到烏石二的目光熱辣辣地在她身上流連。

她迎著烏石二的目光說:“烏老大,敢不敢跟我賭上一把?”

“哦?怎麽個賭法?”烏石二一輩子都在拿自己的命跟天賭,賭博對他有著致命的**。

薩巴吉從烏知青的口中知道石香姑的意圖,興奮得上前摟住了她的肩膀。

印度人渾身的異味讓石香姑覺得身上爬過了一隻蛤蟆,她保持著鎮定說:“賭酒!”

三個海盜頭子同時哈哈大笑,這女人莫非是腦子壞了,想快點死?

“如果你們贏了,就留在這條船上,哪也不去!”

“如果你贏了呢?”烏石二笑著問。

石香姑看著烏石二鎮定地說:“如果我贏了,就請烏老大去雲海飛度上走一遭,共商七旗聯盟的大事,也請薩老大隨著走一遭!”

烏石二大笑著說:“我這輩子賭天賭地,就是沒跟女人賭過,不過賭喝酒嘛,看來你倒是識趣,是真想伺候爺爺們了。”

周圍的海盜也都跟著一起起哄,不多時就有人抬來幾壇子酒。

石香姑端起酒碗灌了下去,烏石二大聲叫好。

吳知青手心出了冷汗,照這情形,烏石二是準備讓石香姑陪在場的每一個人。

“烏幫主我跟您的賭不是一般的喝酒,否則也太平淡無味了。”

烏石二笑著說:“隻要你不反悔,想怎麽賭我都奉陪!”

“聽聞在海上您是個極有信譽的人。”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好!”石香姑說,“一碗酒一碗辣辣椒,不行的人就算輸了!”

烏石二小時受窮的時候偷過鄰家的辣椒吃,那時年紀太小,第一次吃辣椒,那感覺至今都毛骨悚然,一碗一碗的吃,是尋死嗎?

“這船上沒有辣椒!”烏石二有些得意。

“我帶了!”石香姑笑道,“不服的都可以來,誰贏了我就陪誰!”

在花船上多年,她早就看透了男人的嘴臉,大嶼山上女人什麽下場她也看了一清二楚,今天她敢踏上這艘船,自然是把前後都想周全了。

“烏老大,你敢不敢?不敢就直接認慫吧!”石香姑兩碗酒下肚,媚眼如絲,眾目睽睽下挑逗著每一個男人的神經。

“老子活這麽大還不知道什麽叫慫!”烏石二眼眶立起來,也幹了一碗。

轉眼間,一炷香燒完了。

薩巴吉第一個表示不玩了,這麽喝酒吃辣椒,他沒打算死在南海上。

接下來是林金彪,最後辣得暈了過去。

緊接著四五個大漢也都倒下了。

石香姑自己喝了一壇子烈酒,辣子吃了一斤。周圍起哄的人越來越少了,這女人比辣子還辣,沒人敢再笑話她。

石香姑見地上倒下的人越來越多,自己被辣得早就淚流滿麵,心裏卻踏實了不少。她真正賭的是烏石二的信譽,隻要他不反悔,隻要她還活著就能離開這兒。

吳知青看著石香姑臉色發青,汗水已經浸濕了衣衫,用手捂著胃口,渾身不住的顫抖,湊過去低聲問:“石姑娘,沒事吧?”

石香姑用力掐著胃,疼得直掉眼淚,實在是忍不下去了,肚子裏沒東西隻有辣椒和酒,想吐也吐了出來,不是辣椒也不是酒,紅呼呼的,一看是血。她自己走不,被吳知青扶著,這會兒再也說不出自己沒事的瞎話來。

吳知青歎著氣:“鄭,鄭幫主怎麽就放心你一個人過來?就算你人來了,也沒必要這麽拚,你這是不要命了啊!”

之前鄭一在黑旗幫的地盤上帶人去救石香姑,為了一個女人以身犯險差點掛在海上,其他旗幫不知道,可黃旗幫卻是得了消息。他竟是沒想到今天會親眼看到這樣的事。

“女人,真沒必要這樣!”

石香姑垂著頭,聲音輕不可聞:“我自己要來的,酒是我自己要喝的,辣子也我自己要吃的。”

“那你就不怕自己根本狠不過這些人,最後還得……”

“我是拿命豁出去拚,誰能狠的過我?”

吳知青看著石香姑纖細的身形,頭發全濕了,汗水順著發梢一顆顆的往下淌,可他心裏卻是明白了。

在這大海之上,永遠是強者生存,石香姑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性情,就算是鄭一也無法時刻護她周全。她這是拿命拚給所有人看,自此誰也別拿她當玩物,她要讓所有人知道,她才是遊戲的製定者,不是誰厲害就能得到她,除非她自己願意!

見她疼成這樣,吳知青也不知該怎麽安慰她,石香姑的口氣卻先軟了下來。

“吳大哥,你是個有善心的人!”

吳知青搖搖頭:“我家兩代海盜,善心不敢講,隻是看到石姑娘如此,自歎不如。”

“你若是真想幫我一下,不如答應我一個條件,也能讓我好過一點兒!”石香姑的聲音已經渙散了,疼得把嘴唇又咬出了血來。

石香姑將指甲掐進手心,讓自己無法暈過去,可每說一個字,都像拿刀紮在心肺上一樣疼:“七旗聯盟的事,你要…”

吳知青歎了口氣:“還想著七旗聯盟的事?再說就要咽氣了。”

“那就別讓我死不瞑目。”石香姑真閉上了眼睛。

吳知青看她疼得都快虛脫了,趕忙說:“好,我答應你,答應你一定盡力!”

石香姑猛地睜開眼睛,眸光一亮:“吳大哥你說話可要算數,否則我變鬼也會纏著你。”

吳知青心底苦笑,自己也算是縱橫海上十幾年,竟然被一個小姑娘賴上了,她自己好像全忘了方才喝酒時不要命的樣子。

“我自小生在珠江口,親眼看著父母相鄰死不瞑目。有一口氣一直咽不下,就是要給爹娘報仇,還有一個心願未了,我以後要結婚生子,堂堂正正的做人,哪怕做海盜,也要做俠盜,不要讓兒女以後唾沫我是沒有人性的海盜婆子。吳大哥,你有孩子嗎?”

吳知青實在是看到不得她痛不欲生的樣子,搖搖頭:“我沒孩子。”也沒老婆,他一直海上岸上的,把腦袋別在腰帶上,一晌貪歡後連每個女人什麽樣子要不了多久都忘記了。

“或許有一天你可以有個兒子,堂堂正正地跟所有人說,我們是南海上最厲害的船隊,我們的船炮可以打到英國人的老巢去。”

石香姑在昏過去之前還給吳知青畫了一個天大的餡餅,想吃到僅靠黃旗幫肯定不行,七旗聯盟卻有可能。誌向有些宏遠了,讓在海上掙命地男人不禁為了這個目標血液沸騰。

畫個坑給他跳嗎?

之前石香姑的那些話不僅聽進了烏石二的心裏,也聽進了吳知青的心裏。這些話若是鄭一講給他聽,他自然和烏石二一樣最先想到的是對方不過是為了盟主之位所言的噱頭,可是從她嘴裏說出來,想著她感同身受的情形,看著如今她幾乎斷了半條命的樣子。

他倒是有些心甘情願了!

雲海飛度上鄭一站在甲板上,梁保和鄭流堂分別立在他的兩側,遠遠的看著薩巴吉的船艦緩緩的靠近。

已經包紮好的張保仔站在他的身後。藍旗幫和黃旗幫的海霸王到了,也意味著鄭一發起共商七旗聯盟之事已經初具成形。這個時候就算是再疼,血流得再多,他也必須站在這裏鑒證這個時刻。

船槳劃動發出巨大的海浪聲,海燕衝向天際。

鄭一的目光越過烏石二,看到他身後被人抬著的林金彪,然後他猛地掙大了眼眶,看到烏知青懷中抱著一個女子,她整個人像從水裏撈出來一樣,他的心髒猛然收縮,疼到窒息。

石香姑感覺到一陣顛簸,意識漸漸回歸,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張**,身後靠著一個溫暖寬厚地懷抱,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她還疼,疼得痛不欲生,可瞬間就安心了。

“趕快喝了!”

石香姑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了,而且碗裏氣味難聞,胃口好像已經在嗓子裏,她實在是再也喝不下任何東西了。

鄭一低下頭把碗裏的藥含在嘴裏,不由分說的貼上她顫抖的雙唇,撬開,將口中的藥灌了進去。

一連兩次,碗裏的藥終於空了,石香姑的胃裏翻江倒海,疼痛難忍,一張嘴吐了出來。

常爺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阿彌陀佛,吐出來就好了一大半,這要是再晚半柱香的時辰,恐怕就要活活痛死了。”

活活疼死,鄭一覺得此刻感同身受!

石香姑漱了口,靠在鄭一的懷裏,覺得自己終於又活過來了,活著真好。

常爺看著鄭一的臉色,囑咐了兩句躬身告退。

屋子裏隻剩下他和石香姑兩個人,靜謐片刻,鄭一說:“你隻說帶話給烏石二,就是用這種方式?石香姑,你是不是當你男人是死的?”

石香姑委屈的落淚:“我剛撿回一條命,你還罵我?你真當你老婆死不了嗎?”

鄭一手上的青筋暴起多高,聽到這句話頓時心軟成了一灘水。就在剛剛看到她的一刹那,她的嘴上掛著幹涸的血跡,長發滴水,跟著她去的人把當時的情形大概說了一遍,他覺得自己幾乎也死過了一回。

“別去!”

石香姑撫摸著他的手背,安撫著他的怒氣,她知道他要做什麽,必修馬上阻止。

“我拿命拚來的是六旗能坐下來認真地談南海聯盟,不是要自己的男人替我去出一口氣,你是做大事的男人,怎麽倒做小兒女之態了”

鄭一掙紅了眼眶,這口氣叫他如何能咽下?

石香姑撒嬌:“七旗聯盟是你的心願,也是我的心願,這些人…包括你,對女人不一向如此嗎?我現在好好的,別白辜負了我走這一遭的心意!”

他低下頭看著懷中的小女人,用手臂摟緊了她,又低下頭吻了吻她的唇,沒過多久,她像隻安靜的小貓一樣,沉睡了過去。

艙門外紅旗幫的幾大當家等在了外麵。

“幫主!”

“幫主!”

一個聲音同時出自周蒙和雷鳳至之口,他們誰也沒想到石香姑真能把烏石二說動了,而且還是用了這種方式,實在是顛覆了他們所有海盜對女人的看法。在他們看來,石香姑這一去要麽無功而返,要麽留在烏石二身邊繼續用美人計,本來海上就是男人的世界,能上船的女人也就有出賣色相這點用處了。

“外麵怎麽樣了?”

周蒙沉吟了片刻道:“外麵都說石姑娘這樣的女子值得男人敬佩,以前在陸上的時候常聽婆娘們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可今天見到了石姑娘這樣的奇女子,讓人真想娶老婆了。”

雷鳳至道:“幫主,您是海龍王,嫂子就該是龍嫂!”

話音剛落,便有眾人附和,鄭一看著眾人許久道:“七旗聯盟之事才剛剛能坐下來協商,離結盟還遠,等六旗真正形成聯盟之際,我準你們這麽稱呼!”

說罷,鄭一轉身向前走去,此時另外五大旗幫的幫主正齊聚在雲海飛渡上等著他。

常爺跑過來對他說:“幫主,薩巴吉已經被捆了起來,隻是這樣做恐怕…”

“怕什麽?莫非真是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在南海上還輪不到他撒野,你嫂子把他帶來為的是什麽,難道不是讓我替她出氣?”

常爺抖了抖胡子,如今洋人逞強,印度來的海盜頭子也跟著拿大,林金彪、烏石二怎麽也是自己人,這筆賬隻能算到薩巴吉頭上了。石香姑這麽賣力的邀請薩巴吉,竟然是為了給鄭一瀉火!

“是!”

眾人漸漸散去,張保仔一人站在石香姑的房門前。他甚至聽到裏麵傳來她因為難受喃喃自語的聲音。那個聲音曾多少回在他夢裏回響,那個身影曾多少次於生死一線時閃現。

在這段刀頭舔血的恐懼中,在無數次生與死後的空虛中,在已經知道無法歸去的茫然中,他常常會想起她來。是真是幻,他無法分清。或者,她更像是他無望生涯中的海市蜃樓,苦海中的一滴蜜汁。想著她,就能夠讓他在絕望中多撐一刻,再多撐一刻。

如今她正成了鄭一的女人,心甘情願的幫鄭一去遊說烏石二,她愛鄭一,正如同自己愛她一樣。

這不正是自己期望的嗎?

在他沒有強大之前,她唯有在鄭一的身邊才是安全帶。可為何還是會心痛,還是會傷心,尤其是看著她之前上船幾乎沒了呼吸的樣子,他忽然好恨自己,恨自己的渺小,恨自己無能才會把她送到鄭一身邊,而鄭一竟然也不能真正保護她。

就在今天,他在雲海飛渡上以命相搏獲取尊重的時候,她也在另一艘船上,用幾乎同樣的方式捍衛尊嚴。

今天他和她算是同時重生了一回!

今後,他就想這樣跟在她的身邊,隻要遠遠地看著她,就好。他活著,她也活著,就這樣跟著她,保護她,一生一世。

船艙內七大旗幫的海霸王齊聚在碩長的木桌前。鄭一將事先擬好的盟約各抄一份分發到眾人手中。

“為僉同眾議,為肅公令事。竊聞令不嚴不足以儆眾,弊不革不足以通商。今我等台眾出單……凡我各支快艇,良惡不齊,妍強各異。苟非約束有方,勢必抗行弗頤。茲議後開款條,各宜遵守……倘有恃強小恤、抗行例約者,合眾究辦……”

常爺逐字逐句的念給眾人,但是各方對利益分配、海域劃分、職責義務的細節爭論不休,關於南海聯盟的大勢一談便是五天五夜。

林金彪一直瞄著烏石二的臉色,知道大勢已去,好好的一招棋被個丫頭片子攪合得七零八碎,再這樣下去恐怕就要滿盤皆輸。這個時候便隻能直接想到關乎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了。

林金彪道:“聯盟後,鄭老大你是盟主,到時我等全憑你隨意調遣,衝鋒陷陣當炮灰在前,眼巴巴的看著你的人吃香喝辣也不能吭聲。咱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這百十來條船,上千號老小不能吃你們紅旗幫的剩飯。”

“金彪啊,有機會你該去學顯的船上多待些日子,好生讀讀書。”

梁保見鄭老大一本正經地損人,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劍拔弩張的氛圍這才有了片刻緩和。

林金彪嗤笑:“梁保你別笑,難道你心裏不是這麽想的?我字認得不多,可對自家兄弟的嚼用可從不含糊,如果你敢說從來沒想過,我把眼珠子摳出來現在扔海裏喂王八!鄭流唐,你是鄭老大的親戚,你說說自己心裏有沒有想過,你說!”

鄭流唐不動聲色地端起茶碗:“大哥不是說了嘛,通海大小船隻,將行網、花名登簿列號。”

郭學顯暗自冷笑,說是一筆寫不出兩個鄭字,可鄭流唐完全是神補刀,不動聲色把小算盤打得劈裏啪啦響。

這時,艙門推開了,石香姑親自端著食盒,她身後跟著幾個人也都拎著食盒,未語笑先聞。

“你怎麽來了?”鄭一皺著眉頭,看向石香姑,怕她傷勢未愈,落下病根兒。

石香姑道:“我親自下廚給各位當家做了幾道菜,方才在門外就聽到林老大怕結盟後兄弟們吃不飽,笑得我肚子疼。”

林金彪瞪眼:“有什麽可笑的?”

“我笑你林金彪呀林金彪,大家一直都說你的格局太小,我還以為是謠言,如今才知道怪不得這麽多年你們黃旗幫被你帶著始終是不到百艘船,就那幾千號人,到現在也隻能給兄弟們掙個口糧,我都替你害臊!”

“你!”林金彪拍案而起。

這些話,這種場合鄭一不能說,紅旗幫裏的其他人更不能說,數天裏幾個海霸王各心思,偏偏石香姑算是紅旗幫的人又是個女人,玩笑撒潑把話說出來,是實話,就沒人敢駁。

“哪個營生都有王法。我家老大說得很清楚,七大旗幫聯盟後在抵禦外敵時聽從紅旗幫的調遣,平日裏依舊各自獨立。有貨時,先到先得,不能恃強冒占。強取有單之船者,出麵阻止者獎,坐視不首者,以串同論罪,另外私自駛往各港口、海麵劫掠的也視為搶單。當遇洋船無法獲勝時,可發信號求救,坐視不首者,視為投遞罪判處。”

張保仔站在鄭一的身後,看著石香姑巧笑嫣然,笑聲如珠,巧辯強駁、嬌笑斥喝,化爭執為無形,化刀劍為談笑,她在海盜的男人世界裏像一朵瑰麗的花朵,絢麗間為鄭一爭得了無限轉圜的餘地。

她愛鄭一,他自始至終都明白,她和自己一樣為了所愛之人,甘願付出一切。

有酒有肉數杯過後,海盜頭子們幾天的煩躁壓抑都隨著酒氣消散了不少。久未開口的烏石二對鄭一道:“文顯,談了幾天幾夜大家都疲了,讓你女人唱個曲解解乏如何?”

鄭一道:“香姑是我老婆不是歌姬。”

“可我聽說,她之前就是個船妓。文顯,你說以後大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會此刻兩個娘們都小家子氣吧?”

“……”

“那我等以後可該怎麽信服你?”

“……”

氣氛瞬間冷下來,幾天來鄭一始終忍著怒氣一下子被點燃了,聽到烏石二要拿他的女人取樂,登時掙紅了眼睛。他身後的張保仔也忍不住將手握在了刀柄上。

郭學顯暗自捏了一把汗,不僅是為石香姑,更為此刻好不容易談出眉目的南海盟約,此刻他剛當上幫主,黑旗幫裏百廢待興,他從心底是願意結盟的。誰都知道烏石二雖為海盜卻並不是貪財好物之輩,他如此挑釁為的不過就是這盟主之位。論輩分,他是鄭一的長輩,論實力,藍旗幫與今日的紅旗幫不相伯仲,鄭七死後,烏石二根本沒有把鄭一和紅旗幫放在眼裏。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石香姑。石香姑微微一笑,她明白海盜的世界是男人的世界,女人的存在除了暖床就是取樂,她是鄭一的女人,今天坐在這裏才不會被人標價買賣,鄭一視她為妻才不會為了利益拱手於人,之前在薩巴吉的船上,她可以玩狠來獲得尊嚴,可這個時候尊嚴沒有結盟重要,她隻能笑臉迎人。

“這有何難?都是自家兄弟,我今天就給大家助個興!”

梁保第一個拍手稱好,他早前羨慕鄭一身後有張保仔那樣的小官兒,不想身旁還有石香姑這樣一個絕代佳人,隻從石香姑一進門,骨頭就已經酥麻成渣了。

石香姑緩緩地站起來,鄭一拉住她的手,反被她輕扣手麵安撫了幾下,突然身手拔出了張保仔腰間的長劍。張保仔錯神之際,寶劍倉啷一聲已經,出鞘在盞盞燭火中閃著寒光。石香姑劍尖一指,分花拂柳般身形舞動。眾人看到劍在她的手中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又如遊龍穿梭,行走四身。

劍光中她緩緩唱道:“海王庇護,盜亦有道,神龍臨世,俠義為先。媽祖顯靈,母親康健。財物為輕,兄弟為重。四海為船,巨浪為帆。任我遨遊,殺伐敬天。朗朗乾坤,濤濤水麵。血染長空,佑我旗幫,眾誌成城,南海必昌。”

鄭一的手背青筋暴起,這是他親手寫的詞,石香姑加了最後一句,眾誌成城,南海比昌,如此胸徑,當為奇女子,才能與他靈意相通,並肩而行。

海盜頭子們見過美女,聽過絕唱,卻第一次見女人的聲音能如此的沁人心扉,入耳後竟是大氣恢弘之音。

忽然間,石香姑手腕一翻,一道流光在烏石二的眼前一晃,直奔他的哽嗓咽喉,他拔刀的瞬間,隻見石香姑腳尖一點,輕盈的身形飛起,裙擺飛揚,雙腿一個勾盤,躍落在了酒桌之上,拿起桌上的酒壇,直接倒進了嘴裏。整個動作一氣嗬成,瀟灑風流,向一朵罌粟花般在燭火下驟然開放。

烏石二萬萬沒想到當著眾人的麵被石香姑耍了一劍,剛要發作,便見鄭一站起來直接把她抱起,重新落座後,讓她坐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石香姑指著烏石二的鼻尖罵道:“烏石二,你心裏不痛快,陰不陰陽不陽地,不就是想做盟主嗎?”

烏石二看著石香姑,心想這女人看起來是好了,這樣一壇子酒往下灌,怕是醉了,自己若是跟一個醉女人一般見識也不叫個漢子。

他沉聲笑道:“是又怎樣,結盟我同意,可為什麽隻有紅旗幫的人才坐得這盟主?”

鄭一與烏石二四目相對,王者見王者,曆經周折的聯盟大會隻怕下一秒就要重新回到起點,更甚者七大旗幫結盟不成,反陷內亂。

石香姑醉得臉色通紅,笑聲更肆無忌憚起來:“那是因為我們紅旗幫但得起盟主兩個字,鄭老大要助你一起教訓南安那些追殺咱們兄弟的兔崽子,你可知道?”

烏石二頓時愣了,看著石香姑和鄭一不知所措。不僅是他,在座的所有人手中的酒杯,筷子也都停在了空中。

石香姑咬碎銀牙:“南安那些忘恩負義的家夥,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如今家裏都被洋人霸占了還隻顧自相殘殺,沒囊沒氣沒眼界,不教訓教訓他們,他們不知道誰是自己的祖宗。”

“……”

“當初封你烏石二為海清大將軍,反手就翻臉,害得你損失戰船百艘,兄弟折了近千,這個大仇不能不報。”

“……”

“有些人你不把他打服了,他不謝你仁慈,反倒覺得你軟弱可欺,我家老大早就想跟他們清算這筆賬,讓他們知道知道南海疍家仔的血性。”

烏石二看著碗裏的酒光,仿佛要從那平靜的酒麵上看出一個洞來。許久許久才沉聲道:“鄭老大,你婆娘的話可算數!”

鄭一摟緊懷中的石香姑,笑道:“香姑的話正是我的意思,自然算數。總不能叫人笑話咱們在南海自家的地盤上被幾個兔崽子欺負了去。”

常爺早就將這幾日眾人交談的內容整理好,隻見盟書上寫道:“通海大小船隻,編為天、地、玄、黃、宇、宙、洪七支,“各支將行網、花名登簿列號”;不得假冒別支旗號;。不得阻截有單之船;“打貨船”時,所有船艇貨物,先到先得,不許“恃強冒占”;凡強取有單之船”者,出麵阻止者獎,“坐視不首者,以串同論罪”;不得私自駛往各港口、海麵劫掠;不許陷害前來買賣的客商;統一“齊集會議”、下達命令的信號等等。

烏石二帶頭歃血為盟,按了手印,眾人隨之附和。

804 年,鄭一利用自己的軍事力量和名望,聯合廣東海盜們結成了一個中華海盜大聯盟,自己擔任盟主。他們以香港大嶼山為基地,活躍在廣東沿海和珠江三角洲,再後來紅旗幫在大嶼山和香港島有了自己的造船工廠,在海上獨霸一方,專收船隻保護費,尤其是出公海的洋船。《聖武記》裏記載:“凡商船出洋者,勒稅番銀四百元,回船倍之,乃免劫”。此乃後話。

單說此刻林金彪最後一個按了手印,心中仍舊是鬱氣難消,隻覺得鄭一這種老謀深算之人,一定不會放過自己與郭風雷之前教唆李天霸內亂紅旗幫的老賬,此刻卻也無計可施,正頹廢間,便聽鄭一讓人把薩巴吉帶過來,直覺得心頭又是一凜。

薩巴吉被連灌了四天辣椒水,腸子都快吐幹淨了。想起那天自己剛上船不久便被押了起來,隨身帶的幾十個護衛開槍火拚全都被斃了。他早聽過中國海盜盤踞南海和東海,卻一直仗著自己裝備都是西洋貨,隻認洋海盜,根本沒把中國的海盜放在眼裏。他更想不到紅旗幫的海盜敢抓了他。他清楚的記得那天一個身材高大長相不錯的中國男人打開艙門進來,拿著兩杯杯摻著辣椒水的白酒敬給自己,說是為自己接風洗塵,那人自己先灌了一杯,麵不改色心不跳,等輪到薩巴吉自己的時候,無異於五髒俱焚,這輩子都沒受過這種煎熬。後來他才知道站在自己麵前的人就是紅旗幫的幫主鄭一,南海上的海盜王。

鄭一開始時像自虐一樣陪薩巴吉喝了幾杯辣椒酒,後來就隻看著薩巴吉,對方越痛苦,他的表情也越沉重。最後在薩巴吉昏死過去前,聽鄭一說:“欺負我的女人沒機會活到明天,在南海上撒野走不出去隻能沉底。

這一刻薩巴吉被帶了過來,看到一張張中國麵孔,尤其是看到了林金彪和吳知青,他之前的膽子又活回來了。

眾人見薩巴吉極了呱啦的說了好多,根本聽不明白,吳知青一一翻譯出來。

薩巴吉說:“自己是印度洋的海盜王,身後是歐洲各國的勢力支持,莫說是在亞洲,就算是放眼全世界,他薩巴吉也是赫赫有名的大海盜,根本就不把中國人放在眼裏,要是想活命的話就趕緊放了自己,否則讓你們一個個死得都很難看。”

薩巴吉的帽子被人摘了去,紅旗幫的海盜們看鄭一的眼色行事,直接把得了嚴重腸胃炎、虛脫無力的印度海盜頭子扔到了長桌上。

薩巴吉嘰裏呱啦地說了一通,紅旗幫的海盜們也不是吃素的,被鄭老大煩上的人,管他是洋海盜還是洋鬼子一樣照打不誤。半晌,隻見薩巴吉隻有進氣沒有出氣了,郭學顯皺著眉頭道:“鄭老大,還是不要傷他性命為好啊!”

鄭一擺手,薩巴吉被放過後直挺挺地躺在桌子上,數秒後被人架著跪在地上,這時他也不叫嚷了,嘴巴裏又嘰裏呱啦地說了一通,吳知青告訴鄭一,他是在求饒,聲稱甘願做南海海盜王的小弟,隻求放過他的性命。

梁保緊張得不行:“鄭老大,你說放他回去會不會報複啊,他剛才說身後是歐洲的洋人,萬一……”

此話一出,林金彪馬上跟著附和:“鄭老大,這洋人可惹不得啊!”看到薩巴吉的下場,他的後背都是汗,生怕結盟之後,鄭一跟他秋後算賬。

鄭一看著眾人:“我不會要了他的性命,我就是要把今天看到、聽到的一切帶回老家去。安南和印度如今王室衰敗,不過是洋人手中的傀儡,卻以被洋人殖民為榮。我就是要借薩巴吉的嘴告訴葡萄牙、西班牙、東印度公司這些人,隻要敢來南海撒野,老子見一個打一個,見兩個打一雙。”

石香姑剛剛又喝了酒,胃裏灼燒的難受,借著醉意抬頭看著一直摟著自己的男人,越看越是春心萌動。自小在岸上,洋人就是惹不起的,他們有槍有炮對疍家人想殺就殺想打就打,如今她的男人說出了她想說卻之前沒實力說,沒實力做的事情。她知道他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人,仿佛把她少女時代的夢都圓了。

感受到懷中女人愛慕的目光,鄭一的心像被人又狠狠地擰了一把,他沒有保護好她才讓她被人欺負,看向薩巴吉的目光更加狠戾了。

一直罕有開口的綠旗幫幫主李湘清道:“鄭老大,如今海上不平靜,海上不要結怨的好。”

眾人又是紛紛附和。

鄭一道:“薩巴吉對你嫂子不敬,死上一千次也不夠,我今天不要他的命已經是格外恩典了,若是有下次,定叫他碎屍萬段。”

這句話一出,大家若是再不明白,也就是白混了,鄭老大是明明白白的告訴所有人,他的女人以後誰敢欺負,就會像今天薩巴吉的下場一樣。

吳知青趕緊向石香姑求情:“鄭夫人,您大人有大量,還請向幫主求個情吧!”

話說得含糊,道理所有人都明白,原諒了薩巴吉就是原諒了之前跟紅旗幫對抗的所有人。

鄭一冷見石香姑伏在自己的胸口,巧笑嫣然的樣子,天大的怒氣也散了一半,隻是又心有不甘,恨恨地說:“就這麽讓他走,太便宜他了!”

石香姑莞爾一笑:“當然不能讓他就這麽走了。”

鄭一看著她狡黠得就像一隻小狐狸,心口被刂癢難耐,隻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才好。

所有人都看向石香姑,且聽她說:“聽說薩巴老爺的船上裝了不少從印度洋帶來的奇珍異寶,不如算作今日結盟的賀禮,吳大哥,你問問他願不願意?”

吳知青不敢笑出聲來,心想這個丫頭不但調皮,簡直就跟鄭一的行事一樣狡猾。

薩巴吉自然是滿口答應,不但承認做小弟,甘願把船上所有的奇珍異寶全都當賀禮獻出來。當即,鄭一將一甘物品全都按例分給七大旗幫的兄弟們。

事後,石香姑又將所有的空箱子裏裝滿了中藥送給了薩巴吉,不但治好了很多他船上兄弟們的疑難雜症,還有一些中藥方子從印度洋傳到歐洲以至於整個西半球,這也是後話。

大嶼山上淅淅瀝瀝地下了好幾天的雨,石香姑坐在窗前看著外麵紅豔豔的花朵,紅櫻端著茶盞送到她的手邊,“看什麽看了一上午,也不出去溜溜?”

石香姑懶懶地說:“出去做什麽,省得人都不待見我。”

“誰不待見你?”

鄭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人影已經繞過大花架子走了進來。

石香姑穿著一件月白色的繡著荷葉邊的坎肩,裏麵是煙水藍的褂子,下麵係著百褶裙,頭發高高綰起,鬢角插著一朵小**,說不出的俏麗迷人。他走過去把伸著懶腰的小女人摟在了懷裏。

紅櫻紅著臉退到一旁。石香姑翻個身躺在鄭一的腿上,手指在他的胸前打圈圈,“你那些女人一個個哭天喊地,老太太也煩氣我,我還哪敢出門去。”

鄭一笑:“他們都是老太太怕我不回家親自找來的,如今氣一陣也就罷了,至於她們如何安置,你看著辦吧!”

石香姑煞有介事地說:“那就都送到岸上去,給一筆嫁妝自行嫁入婚配。”

“可以!”

“這你也能同意?”石香姑驚了。

“我為什不同意,答應你的事情我自然算數,隻要不要她們性命,一切隨你!”

石香姑想了一會兒說:“那我若非要她們性命呢?”

鄭一哈哈大笑:“你不會!”

石香姑心裏酸溜溜的,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你怎麽知道我不會,女人心海底針,當了海盜婆子,沒什麽是我不敢幹的。”

鄭一把石香姑從塌上拎起來,手沿著她的腰間下滑。石香姑心頭一顫,卻發現這男人已經從紅櫻手上拿過了另一套衣裳,粉藍色的長褲短衫,一條月白汗巾。

待紅櫻退下,鄭一看她驚慌失措,又滿臉含羞的樣子低笑:“我帶你去個好地方。你以為我要做什麽?”

石香姑耳唇險些滴出血來,奪過衣服鄭一卻是不許,隻依著他親自給自己換上,整個人都像煮熟的蝦子般。

大嶼山是紅旗幫的老巢,鄭家在這裏經營許久,步步溝壑,暗藏玄機,眼見的路越走越深,兩邊樹木繁茂,鳥鳴溪澗,石香姑問道:“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鄭一道:“跟著我走就是了。”

“當然得問清楚了,要不你要把我扔下喂野獸可怎麽辦?”兩個人好像又回到了在花船上那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她滿心以為七旗聯盟之事初具成型,鄭一是要陪著她遊山玩水一番。

“帶你去教訓教訓那些叛徒。”

石香姑背上一寒,之前她在大嶼山為奴的時候住的就是地牢的附近,整日裏沒完沒了的淒厲聲,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多少次就像噩夢一樣在腦子裏揮之不去。

“能不能不去?”

“不能!”鄭一聲音冷厲,自從她再次回到大嶼山後,他一直對她是溫存軟語,剛剛她還心存幻想跟他一起暢遊大嶼山,沒想到他竟然這樣大聲凶自己。

鄭一俯下身居高臨下的看著石香姑,看到她眼底的委屈和不甘。自己從遇上她開始就始終沒能讓她過上想要的日子,甚至比之前還生活得不如。

想到這裏,他在身邊的山石上坐下來,把石香姑抱在自己的腿上。

“生氣了?”鄭一輕捧著她的臉輕吻了吻她的額頭,指腹上的薄繭在她臉頰細膩的肌膚上滑過,竟然沾染上了些許的淚痕。

“槍林箭雨都闖過,辣椒也喝過一壇,那樣的情形都沒見你掉眼淚,怕成這樣,這是怎麽了?”

石香姑賭氣不講話,雖然她是真心做好和鄭一遊山玩水的,但是去見幾個鄭一審訊所謂的叛徒,也不至於有這麽大的反應,可鄭一一凶她,她竟然就哭了,自己也不清楚為了是什麽。

她才不是因為害怕,從小到大,別說是女人,就是男人也少有比她膽子大的。

她隻是…

“香姑,你見過一片一片的死人嗎?”鄭一滿麵肅穆盯著她的眼睛問道。

石香姑點點頭:“見過,我就是在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呢。”

“經曆過幾次?”

“一次還不夠?”石香姑想起小時候爹娘慘死的樣子,是這輩子都揮之不去的陰影。

“當然不夠!”鄭一低下頭陷入回憶,“你小時是大家小姐,在花船上也很少走海,哪裏知道這海上的凶險。”

“我從小在海上長大,海盜的生活就是刀口舔血,風裏來雨裏去,一單收獲醉生夢死,不想過去也沒有未來。我身邊的親人幾乎沒有善終!”

石香姑愣住了。

“所以我當日想要遠走內陸,寄情於山水之間,從沒想過娶妻生子。想過一輩子都不要再回到海上來。可是堂哥重病,我必須回來承擔責任。可槍炮無眼,海浪無情,就算當了海盜王,下場是什麽也未可知。你看看我們鄭家的人,還有這南海上諸多的大海盜,他們的屍骨有多少都葬身在了海底?說歸底我是個沒有未來的人,以前的我沒有顧慮,履行完自己的責任,實現了自己的抱負就足夠了,可是我現在有了你,香姑你是我的妻子,我要盡可能把自己會的東西都教給你,讓你更有能力地保護自己。哪天我死了,無論是在海上還是在路上,你都能自己堅強的活下去。所以,我想要好生的栽培你。”

她的心被狠狠地震撼著,腦子裏曾經也有人跟她說過類似這樣的話,一個是爹爹,一個是師父,他們一個一個都離他而去。

石香姑看著鄭一,眼角的淚水流得更凶了,好半天才氣呼呼的說:“不許跟我說這個,你娶了我就得一輩子保護我,我什麽也不學!”

鄭一的吻落了下來,唇齒間繾綣,像絲線纏繞著,寸寸收緊,能把人的心扼住。

他把她抱在懷裏,唇齒間念著她的名字“香姑….”

她被蠱惑震撼了,伸出手回抱著他,回應著他的吻,兩個人都動了情,仿佛就要這麽一生一世下去才好。

不知過了多久,石香姑依偎在鄭一的心口上,聽著他心跳如鼓的聲音,忽然說:“鄭老大,你如今掌管南海七旗聯盟,人人稱你一聲海龍王,你卻說自己是個沒有未來的人,我真想啐你!”

鄭一忍不住笑出來:“你個小蹄子,人前什麽都敢,誰能知道這回兒又哭又笑沒個正形,越發沒長大了。”說著,他再次低頭攫住了她粉嫩的雙唇。

石香姑隻覺得眼前一陣鳳仙花盈盈重重,天地間一片瑰麗的色彩,整個人隨著他的氣息都要融化了。

石香姑想當年老爹教不了自己,嫌棄她淘氣又是個姑娘,後來師父教她但受爹娘的委托更多的心思是栽培石赫。而鄭一竟是連哄帶騙一連半個月,把自己看家地本領都拿來教給石香姑。

山間一片空地上,並排放著酒壇,一行行一列列,就像是敵人的軍隊一樣。射擊石香姑之前和師父簡單的學過一點,那次出手去救鄭一憑的也不過是一腔孤勇。

“你那點槍法唬人還行,上次算是僥幸,以後遇到了關鍵時刻還得靠真本事!”說著鄭一拿過火槍跟火藥遞給石香姑。

火槍石香姑實際上根本沒摸過幾回。此時身後的長案上擺滿了各種火槍。

石香姑道:“洋人的東西就是厲害。”

鄭一冷笑:“你可知道火藥是來源於哪裏?”

石香姑嬌嗔地瞪了他一眼:“以為我不懂嗎?火藥源於春秋,書上記載以硫磺、雄黃合硝石,並蜜燒之會發生焰起。蜜加熱能變成炭。硫磺、硝石與炭混合,這就是火藥的配方。”

鄭一低頭在她的唇上輕啄了一下:“我鄭一的婆娘就是不一樣,連這個都知道!”

“切!”她才不領情。

“那你可知道火槍的出處?”

石香姑想了想道:“所謂洋槍洋炮,火槍自然是從西洋傳過來的!”

鄭一冷笑著搖頭:“火槍在宋代時即是用於於近身戰的火器,但最早可能五代時就出現,最初是綁上火藥噴火器的長槍,此武器與名稱一直沿用到明代。”

“你是說火槍最早源於中國?”石香姑驚呼。

鄭一點頭:“火槍最早發源、改進於中國,傳承於阿拉伯世界,發揚光大於歐洲。當年兩次“雅克薩戰爭”這樣的標準攻城戰中,清軍未能使用火槍,以至俄軍火槍兵自恃擁有扳機擊式火繩槍這種步兵武器的優勢,能夠以一當十,負隅玩抗。最後,清軍依靠遠距離的大炮優勢火力方才取勝。當時清軍把“雅克薩戰爭”中繳獲的俄軍扳機擊發式火繩槍樣品獻給康熙帝時,康熙帝以不得中斷前人所授的弓箭長矛傳統理由,僅留下二支用作自己把玩,而禁止清軍使用此種新式火槍。”

石香姑看著鄭一,一雙大眼睛眨啊眨,欲哭無淚。

“如果後來道光皇帝麾下的清軍陸軍手中持的是仿製俄軍1686年的扳機擊發前膛裝藥滑膛火繩槍,或是仿製英軍的BROWNBESS式前膛裝藥的滑膛燧石火槍,也許在與洋人的戰爭中還有可能取勝。可惜的是與150年前一樣,清軍手中沒有前膛裝藥的滑膛火槍這種所謂“洋槍”,而是使用“土銃”、“抬杆”、和刀矛。而清軍使用的火炮的射程與威力反倒大踏步後退,還不如150前“雅克薩戰爭”時的清軍所用的“紅夷”炮了。

“所以如今的洋人才能如此的囂張?”石香姑盯著長案上的火槍,幾乎要盯出一個洞來,“所以任何時候都不能固步自封,得意忘形,如若不然,敵人就會拿著當年你發明的武器來欺負你。”

鄭一看著石香姑忍不住把她輕輕摟在了懷裏,我的香姑雖然隻是個女兒家,卻比大多數男人都有遠見。七旗聯盟本質上也是這個道理,不進則退,落後就要挨打。”

接下裏,鄭一把每一種火槍都如數家珍地細細地講解給石香姑,最後他拿起一把長杆馬槍遞給她,“試試這個!”

石香姑覺得自己心底有什麽東西也像酒壇中的水一樣澎湃地湧出來,轉過身主動吻上了鄭一的唇,隻是像羽毛一樣的輕吻,卻深深地印到了鄭一的心底。

整整兩個時辰,石香姑一直在練習,最遠的酒壇也能被她輕易射中。

鄭一此刻已經站在了離她數米之外的地方,遠遠的看著她,心中再次升起無數次有過的念頭:這才是能和他鄭一並肩的女人,天生就是強者。

石香姑感受到射擊地力量,這種指哪打哪,力量速度並存掌握一切的感覺真好,她迷上了這種感覺。

“以後,隻要我有時間就帶你來練槍,還要學一些有效的防身術,外麵教的都是花拳繡腿,隻有我教的才真功夫”。

“船上的鐵砂跟火藥很多嗎?”石香姑知道在海上隻有一部分頭領才有資格佩戴火槍,大多數的海盜使用的武器還是彎刀和匕首。

“別人可以沒有,我鄭一的老婆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要給摘下來。”

這一刻,石香姑感覺鄭一根本就是在教女兒。回去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石香姑身上都是汗,紅櫻服侍她洗澡。累了一天她在浴桶裏昏昏欲睡,感覺有人在幫她擦頭發,微微睜開眼睛。燭光裏的男人正一點點的幫她擦頭發,石香姑猛地睜大了眼睛看著他,然後又閉上。

“裝睡的人叫不醒?”

鄭一擦好了頭發把她撈出來,開始擦她身上的水珠。石香姑麵紅耳赤,不許他擦又掙不過他的力氣,石香姑整個人蜷在一起,被鄭一騰空抱起。

一番纏綿過後,石香姑縮在鄭一的懷中,喃喃的說:“總覺得最好像做夢一樣。”

“何出此言?”

石香姑說:“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一身是血倒在我麵前。後來你在花船上洋人和紅旗幫的李天霸都來找你,最後花船被燒我們差點死在海裏,到了大嶼山之後也是一刻不得安生,如今這樣的日子竟是不敢相信是真的了!”

鄭一摟著石香姑讓她的背貼著他的胸膛,細細吻著她黑緞一樣的長發。

“香姑,你是不信我會待你這樣好嗎?”

石香姑搖搖頭又點點頭。

鄭一突然沉默了起來。過去的種種像利劍一樣插在自己的心上,隨著石香姑的頭微微垂下,這把刀插得更深了。

“香姑,你認識我之前的經曆我改變不了,但我七旗聯盟後我保證再也不讓你吃同樣的苦。你認識我之後所受的委屈,我都會加倍補償你,隻要我活著一天就會寵你一天。”

她見他的時候自己是一位翩翩公子,他年少時隨父親和堂兄馳騁海上的時候,她沒見過。她愛的是子君公子而不是海盜頭子鄭一,之前每次想到這一點,他都害怕她會離開自己,那種感覺細思極恐,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會為一個女人而害怕。而她不僅要逃還那樣做了……

“鄭家的寶藏就在赤炎洞中,你去過的。”鄭一早就做好了準備,紅旗幫的人隻知道那裏是鄭家家住修煉武功的地方,卻不知道那裏也是鄭家百年來財寶所藏之地。

如今他不怕她跑了,隻怕有一天自己凶吉難料,她再回到陸地,身上沒錢還要受苦。他一心想要嬌慣寵愛的女人不能再受苦了。

“你,你,你為什麽要告訴我?”石香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鄭家的寶藏竟然真的就在大嶼山上,果然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就不怕我卷錢跑了?”

鄭一看她一副小女兒的模樣,輕輕捏著她的鼻尖道:“就知道你是個見錢眼開的,有這麽多錢守著你還想跑到哪裏去?”

“你這是賄賂我?”

石香姑撇嘴,心底卻一陣陣巨浪翻滾,像隻貓兒一樣抱住鄭一,閉上眼睛再也不肯說話。夢裏緊緊的摟著他,一刻都不要分開。

鄭一看著懷裏的小女人,在她的耳邊低喃:“不許再想著離開我,否則天涯海角也要把你追回來。”

第二天早上,石香姑早早地被鄭一拖起來上山打。她以為鄭一不是教她練槍法就是要教她練武功,不成想他今日竟是和她一起去打獵,而且沒帶任何人,隻有他們兩個。一人背著一把火槍和隨身的彎刀跟長劍。

石香姑現在被教得性子野的狠,本來光練槍練劍的就不盡興,如今真來打野獸才覺得過足了癮。

“一會兒被老虎叼走可別哭鼻子!”鄭一說得跟真事一樣。

“有你在我才不怕。”石香姑撒嬌,“山上都有什麽?”

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鄭一異常滿足,他說的話她都記住了,也都信了,他要的幸福不過如此。

“山雞、山鹿、野兔可能還有狼和老虎….”

“真有老虎,你騙誰啊?”她銀鈴般的笑聲灑落在山林間。

走著走著石香姑發現自己到了一處山洞裏,裏麵一條密道直奔前方。鄭一帶她走的竟然是大嶼山的密道,也是紅旗幫老巢裏逃命的密道。

“這條路如今隻有我和你知道,連常爺都不知道,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千萬別和別人講。”這是紅旗幫的命脈。

密道四通八達,石香姑驚訝於這裏的鬼斧神工,感歎道:“這是怎麽挖出來的?得用多少人多少年啊?”

鄭一道:“紅旗幫幾代人的成就,不是十年八年可以建成的。”

“你這是把你們鄭家的家底都告訴我了?”

鄭一笑道:“如今你是我媳婦,我不告訴你告訴誰?”

足足走了兩個時辰,還沒有打獵,石香姑就累得氣喘籲籲。鄭一索性背起了她。石香姑開始是抗拒的,一直嚷嚷自己能走,鄭一不依她。漸漸地,她趴在真意的背上心都被融化了,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在石家做大小姐的日子,有爹娘疼,有師父教,如今所有人都成了背著自己的這個男人。

兩人觀察了好久,終於看到一隻野鹿在飲水。鄭一低聲道:“打中它。”

石香姑看著那鹿兒漂亮可愛不忍心下手,鄭一沉下臉,火藥和鐵砂先後射出,頓時小鹿的腹部一片血漬,哀鳴了幾聲倒在了地上。石香姑刹那間愣住了,失神間便看到鄭一已經把鹿兒撿了回來。

鄭一看著石香姑的樣子道:“喜歡打獵和真正打獵是兩回事。如果是在敵人麵前,你這半分的猶豫輕則失去先機,重則性命不保,知道了嗎?”

石香姑看著血淋淋的鹿兒,一個沒忍住就嘔了出來。鄭一卻不依不饒,手把手地教她打獵。看著她親自打了一隻山雞,兩隻野兔才肯罷休,可這還沒有完事。鄭一還要石香姑收拾這些野味,石香姑險些又要嘔了出來。

“我這輩子再也不打獵了,跟想的一點都不一樣,不玩了。”

鄭一把石香姑抱在懷裏,讓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把野山雞的皮剝了,一點點的教她,然後讓她學著剝一隻野兔。石香姑眼淚都流了下來,可鄭一禁錮著她的身體,她想跑想躲都不可能,這個男人霸道起來根本不講一絲情麵。

石香姑終於剝好了,鄭一親了親她的嘴唇,以示獎勵,然後放開她,教她烤野味。

“在山林燒烤,一定能留下火星,不然起火了,跑都沒處跑,人也要被活活燒死。。”

“……”

“這些都是生存之道,以後隻要有機會,我就一點一點的教你。左右當了海盜,多些技能防身總是好事。”

石香姑之前雖然排斥血腥,但是在鄭一深深的眸光中深切地體會到了濃濃的柔情蜜意。

“明天我們還來,我再也不怕了!”

鄭一摸了摸她的發心道:“明天我要出海了。”

石香姑靈光一閃:“是要去巡海嗎?”

鄭一笑著點點頭:“七旗聯盟不能僅是一紙合約,這些海霸王回去之後或許就會反悔,我要去各個寨子巡查一番,若有人毀約就地征服,若有人生疑,遊說說服,隻有這樣才能讓七旗聯盟真正建立起來。

“香姑,我說過要給你幸福,隻有七旗聯盟真正的建立起來,我的承諾才能對兌現,否則南海一亂,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流離失所,你小時受的苦不知道又會有多少人再嚐一遍。”

離開大嶼山,雲海飛渡在海上行駛了數月,每到一個海霸王的山寨便就地補給。

七旗聯盟成立後,鄭一作為盟主第一次巡查的事情驚動整個南海,也得到了各大旗幫的支持和擁護。之前藍、黑、黃、綠、紫、白六大海霸王回到自己的寨子後,半年內一直相安無事,便是有些利益上的糾紛也各自消化,整個海域倒是真有了統一聯盟後的新氣象。

幾大旗幫嚐到了聯盟的好處,更覺得鄭一目光如炬,深謀遠慮,當之無愧為南海的海龍王,在鄭一的聲勢之下,各旗的融合漸成,號令推行越來越通暢。

可就在這個時候,唯有紫旗幫的鄭流唐一人悶悶不樂。之前有人通報,自己的結義兄弟張偉被人給害了,害人者正是黃旗幫的幫主林金彪,紫旗和藍旗兩幫的梁子算是結上了。

船主張偉是南洋商人,祖上世代做海運生意。康熙二十三年,全麵廢除禁海令後,張偉的祖上是第一批從中國往南洋販賣大米的商人,後來生意越做越大,從南洋運來國內的貨品有象犀、珠寶等奇珍異物,犀角、肉桂等貴重藥材,暹綢、胡椒香料、番藤等物產,另有南洋的高級木料桑枝、鐵梨木等也作為“壓再物”而運進來。另外潮州運往南洋的潮產有陶瓷品、潮繡、雕刻、蒜頭、麻皮、菜籽等。還有從北方轉來的人參、鹿茸、獸皮、絲綢等。這些貨物,在南洋各地很受歡迎,獲利很厚。

可萬萬沒想到南海貿易如此繁盛,康熙五十六年中國竟然又下達了南洋禁航令,禁止與南洋各國通商,封鎖了海上通道。剛剛活躍起來的東南沿海貿易嘎然而止。

法令明文規定:凡商船照舊東洋貿易外,其南洋呂宋、葛羅吧等地不許商船前往貿易,於南澳等地方截住……

張偉家曾經在來往中國與南洋海陸間日進鬥金,嚐到甜頭後不惜偷渡返貨謀取利益,一開始貨輪多次被黃旗幫截獲,每次都以巨資贖回,後來實在無力支付贖金,便與紫旗幫聯手,向其他紅頭船主收保護費。

不想七旗聯盟後,林金彪打著隻做洋人生意不劫持百姓商船的口號以保護紅頭商船為名殺了張偉並將其貨輪上的財物洗劫一空,分明就是故意的。

鄭流唐哪裏咽得下這口氣,率眾與黃旗幫大戰了一場,兩邊損失相當,可鄭流唐的半邊臉卻在此次被林金彪親手給毀了,兩道猙獰的傷疤,看著讓人發怵。

這時有人通報,盟主鄭老大快要靠岸了。鄭流唐幾天前便已經接到消息,鄭一會來紫旗幫巡航。他帶著幫裏的一眾兄弟,親自到海邊迎駕。

海風獵獵,沙灘上站滿了迎接的紫旗幫海盜。鄭流唐等不及鄭一下船,便撲過去抱住了還在舢板上的兄長大哭道:“大哥,你一定要替我報仇!林金彪那兔崽子之前就和郭風雷狼狽為奸,勾當李天霸作亂,差點害死你,一心想置紅旗幫於死地,帶頭反對七旗聯盟的就是他。如今他懼怕大哥是盟主,就拿我開刀,毀我財路,殺我兄弟,我的臉也被傷成這個樣子,我這都是替大哥你受過啊!”

石香姑站在鄭一的身後,看著昔日麵貌威武的鄭流唐如今被毀掉半張臉,傷口還未痊愈,深深的溝壑像蜈蚣一樣爬在臉上,說不出的恐怖和猙獰。

“大哥,我娘見我這樣,怒極攻心,現在還沒有醒來。”

鄭一沉聲道:“我先去看看嬸母。”

鄭流唐吳妻無子自幼與老母相依為命,鄭金氏與鄭一的母親早年也曾交好,如今整個紫旗幫全都摩拳霍霍等著鄭一來為自己兄弟主持公道。

鄭一攜石香姑與張保仔一同進入內室,隻見病榻上的老夫人氣若遊絲麵如金紙。一番關切詢問後,鄭金氏睜開眼睛:“文顯啊,你終於來了。”文顯是鄭一的小名,除了父母外還有一些鄭家的長輩會如此他。

“嬸母,您還好吧?”

鄭金氏道:“聽說你當了七旗盟主,成了南海的海龍王,我們鄭家總算是再一次揚眉吐氣了。”

“……”

“這幾天我總是在想安南西山軍的事。明明是三個親兄弟,最後卻為了名利骨肉相殘。到底是安南小國,偏隅一方不明事理。我們從古至今都曉得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的道理,他們卻偏偏不知,如今阮福映反撲,落得個弟兄三人身敗名裂,不得善終的結果”

“……”

“文顯啊,流唐雖然不是你的親弟弟,但是一筆寫不出兩個鄭來,在這南海上你們兄弟二人要互相扶持才對,可不要成了盟主就忘了根本,莫要等到了關鍵時刻發現誰薄誰厚再追悔莫及!”

鄭金氏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引來一陣劇烈的咳嗽,石香姑趕忙把自己的帕子遞過去。鄭金氏捂著帕子幾乎要把嗓子咳出來,石香姑再接過帕子一看,竟全是鮮血。

鄭金氏老淚縱橫:“不為我兒報仇雪恨,我老婆子死不瞑目!”

一聲淒厲之音振聾發聵,鄭流唐大呼:“母親,母親!”

隻見那鄭金氏雙眼一翻,沒了氣息,頓時上上下下一片哭喊。鄭流唐伏在老娘的身上,哀鳴不已。

紫旗幫的各位當家紛紛拿著走進來跪在鄭一的腳下:“鄭老大,我們哥幾個就等您一聲令下,這就去滅了黃旗幫林金彪那群龜孫子。”

“流唐,你先節哀順變,這件事我們還要從長計議!”

鄭流唐大喊:“我臉給人毀了,老娘被氣死了,你讓我如何從從長計議?”

他的話音剛落,跪在地上的四個人和守在門口的海盜們紛紛拔出了腰間的彎刀,明晃晃的迎著日頭發出刺眼的寒光。

張保仔一步向前將鄭一護在身後,同時間彎刀出鞘。

鄭流唐激動得雙肩顫抖:“大哥,我遵你一聲大哥所以才把這口氣忍到今天。你口口聲聲說海上聯盟,互助有無,可如今自己兄弟被欺負成這樣,難道是想胳膊肘往外拐了嗎?”

鄭流唐抬起頭看著石香姑手裏拿著簪子狠狠的戳中自家老娘的腳心,剛要發作,卻聽到到母親的喉嚨發出微微的聲響,手指動了幾下,人竟是又活過來了。

“娘!”

石香姑走向前兩步用手探了探鄭金氏的氣息,然後翻過手腕給她把脈:“老夫人是急火攻心,趕緊去找郎中!”

鄭流唐趕忙爬起來再顧不得吩咐人去叫就住在寨子上的郎中。郎中給老夫人重新把了脈,用了針灸,吩咐用參湯吊氣脈,若是能醒過來便是有救,若是三天不能蘇醒,就是大羅金仙也再難救治了。

鄭流唐的寨子裏大都是男人,老夫人身前的丫頭難產而死,另外一個婆子跟鄭金氏年齡相仿,如今身邊的兩個丫頭是才被帶到寨子上來的,雖說不敢不盡心,但每日裏戰戰兢兢,服侍得並盡如人意。石香姑主動留下來照顧鄭金氏,一天一夜衣不解帶,第二天鄭金氏悠悠轉醒,見石香姑滿臉倦容知道她是鄭一的媳婦,心中十分不忍。

石香姑對鄭金氏道:“嬸娘,文顯再三叮囑我要好生服侍嬸娘,一筆寫不出兩個鄭字來,我既然嫁了文顯,我在這裏就如同他親自服侍您是一樣的。”

這些話很快傳遍了紫旗幫,鄭流唐心中餘憤未消卻也不好再拿兄弟鬩牆的話來圍堵鄭一。而此時這個消息也傳遍了整個七旗海域,林金彪坐立不安,覺得自己大難臨頭了。

“石香姑那個娘們,你哪隻眼睛能看出她有賢惠這種美德?被鄭一寵得無法無天,郭風雷被她害了,薩巴吉也被她從南海灰溜溜的趕回印度洋,她能衣不解帶的照顧一個出了五服的老太婆,不就是得了鄭一的指示,讓七個旗幫都知道這南海是鄭家的天下,他是下定決心要替鄭流唐報仇雪恨?咱們還是早點準備趕緊投誠靠岸。”

吳知青道:“幫主,我覺得石姑娘並不是這個意思!”

林金彪不認同:“那臭婆娘一直對我懷恨在心,不整死我她能善罷甘休?趕緊告訴兄弟們,咱們準備上岸。”

此時紫旗幫的寨子裏,鄭一關上門看到一夜未睡的石香姑靠在榻上睡著了,心疼不已,把她抱在懷裏吻了吻額頭,隻覺得懷裏的人柔若無骨,不禁一陣心猿意馬,他自詡不是好色之人,可自從和石香姑在一處後,竟是一夜也離不得她。他自幼飽讀詩書,隻笑那些衝冠一怒為紅顏的男子都是瘋子,男人心中應該裝著家國天下、又不是為個女人而活,可看到她此時的倦容竟有了能博紅顏一笑什麽都值得的念頭。

石香姑悠悠轉醒,鄭一見她初醒時迷迷糊糊的樣子,忍不住低頭尋到她的唇瓣,吻了下來。石香姑隻覺得一陣電流飛過,摟著他的脖子在混沌中回應著他。兩人溫存了好一會兒,石香姑癱軟在鄭一的懷中,嬌喘不止。

石香姑被他護短的樣子逗得咯咯直笑,坐起身來道:“鄭流唐是你鄭家的兄弟,他臉被毀成這樣,老母險被氣死,不好好安撫,恐怕這七旗聯盟變要從你們鄭家先亂起來了。”

“那你的意思如何,替鄭流唐去報仇?”

石香姑見鄭一考自己,冷笑道:“且不說林金彪不懷好意,故意挑亂,就說鄭流唐多年以來盤剝紅頭船主,實為罪大惡極,如今他兩人的恩怨先放一放,聽說在紫旗幫的地牢裏還關著一個人廣州十三行的大人物,應該先放出來再說。”

鄭一笑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石香姑巧笑嫣然:“你知道自然也瞞不過我!”

鄭一被她笑得熱氣上湧,忍不住再次壓倒她:“你真是我的好徒弟,我的香姑聰明伶俐,誰也比不上。”

石香姑口中這位廣州十三行的大人物正是十三行中怡和行的老板伍秉鑒,當年十三行總商潘振承突然去世,伍秉鑒的父親伍國瑩的現金流隨之斷裂,連關稅都交不起了。按照朝廷規定,洋行一旦破產,就必須償還全部債務及其利息,洋行老板將以詐騙的罪名發配到遙遠的新疆,家產全部充公,家屬也要全部變賣為奴婢抵債。可當官兵衝入安海鄉抄家抓人時,吃驚地發現這裏已經人去樓空―怡和洋行老板伍國瑩悍然帶領全家老小潛逃了!

地牢的大門被打開,伍秉鑒看到昏暗的光暈裏一位身姿綽約的女子和一名豐神俊逸的少年迎麵走來。

女子朱唇輕啟緩緩道:“伍大人,石香姑這廂有禮了!”

伍秉鑒恍若隔世,麵前的女子似曾相識,卻又一時想不到在哪裏見過。

“姑娘謬讚,伍秉鑒一介商賈豈敢妄稱大人二字。”

石香姑上前一步:“伍大人被洋人成為“天下第一大富翁”,不僅在美國投資了鐵路,還是是東印度公司最大的債權人,東印度公司有時周轉不靈都要向你們怡和行借錢,入朝為官是早晚的事,這一聲大人您受之無愧。”

伍秉鑒再次打量石香姑:“姑娘如何認得我?”

幾日前他隨紅紅頭船主王思偉的船回廣東,不想遭遇海盜被俘,這幾日他正想著如何脫身,卻不想今天竟有人識破了他的身份。

“伍大人貴人多忘事,三年前在珠江口的花船上,您和英國雇傭軍的亨利少校吃酒,作陪的就是當時的花魁玉環而我也在側。”

伍秉鑒麵色一寒,“姑娘當日都聽出了什麽?”

石香姑淡淡一笑:“即便是伍大人和亨利少校說得再隱晦,我還是聽到了伍大人滿腹艱辛,聽出了不僅疍家賤民苦,就是像伍大人這樣的廣州第一首富,活得也是異常艱辛。”

“伍大人這樣的廣東十三行洋商的確富甲天下,對內卻從未得到過朝廷的信任,對外還要應付洋人花樣百出的挑戰。再加這許多年來,伍大人與天地會之間的關係,得罪哪一方輕則遭受朝廷重罰或者商船被海盜洗劫,重則自己的腦袋都要搬家。難怪廣東十三行洋商屢屢非正常死亡。”

“……”

“古人雲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誰也不會被優待!”

“……”

“試看英國政府是怎麽培養東印度公司的?要什麽給什麽,以東印度公司為前導,炮艦為後盾。我們朝廷如何對待行商呢?層層壓榨,形成了保甲製度,生怕外國人在借錢給中國人後受委屈。如果對雙方都設限還好,可是隻對中國人設限。外國人向中國人借錢,跑了也無人管。”

“……”

“所以伍大人心灰意冷,寧可躲在這地牢之中也不願意出去,如此避世之道讓我石香姑也不禁辛酸!”

伍秉鑒不敢置信的看著麵前這個年輕的女子,她說自己當年在花船為妓,卻將自己與十三行的處境說得如此精準,實在是讓人刮目相看。

“姑娘,你專程來此到底是為了什麽?總不該隻是為了伍某打抱不平?”

石香姑笑道:“我是來和伍大人做生意呢!據我所知伍先生的父兄和我紅旗幫也有些淵源,如今我家幫主在南海統領七大旗幫,有些話我家幫主不方便和大人說,派我來和您談一談。”

伍秉鑒一聽,臉都綠了。

自清庭將的對外貿易鎖定在廣州十三行後。位於珠江邊上的十三行口岸洋船聚集,幾乎所有亞洲、歐洲、美洲的主要國家和地區都與十三行發生過直接的貿易關係。那裏擁有通往歐洲、拉美、南亞、東洋和大洋洲的環球貿易航線,是清政禁海政策下唯一幸存的海上絲綢之路,而在這條路上怡和行的各路貨船與紅旗幫海盜之間更是有著不可多言的關聯。之前先是鄭七去世,接著自己的父兄也撒手人寰,如今自己掌管怡和,不僅要應付朝廷的各項巨額捐款,洋人的勒索,更怕的就是海盜的獅子大開口。之前他還被小女子的一番話感動得熱淚盈眶,這個時候直嚇得肝膽俱裂了。

石香姑笑而不語,伍秉鑒抖落身上的塵土,整理衣襟後正色道:“姑娘既然識破了伍某的身份,又是替鄭幫主出麵,有什麽話便直說吧,伍某在商言商,如今的處境想必姑娘也略知一二,能活便活,若是活都活不下去,那也就不用再做什麽生意了。”

石香姑說:“既然是生意自然是互惠互利,若是我們隻向伍大人收錢,那不就成了敲詐勒索了,我們紅旗幫從來不做這樣的事。”

石香姑說得麵不改色心不跳,伍秉鑒看著她目瞪口呆,肩膀都忍不住抖了抖。張保仔麵無表情,心底卻笑得抓肝撓肺。

媽祖娘娘聽了也要暈過去。

伍秉鑒認真地說:“如今世上之人大都如此,姑娘偶爾做一做也無妨。”

張保仔覺得一口老血咽不下去,幾乎就要噴笑出來,這個伍秉鑒當真是有些散了心了。

石香姑道:“我家鄭幫主來之前跟我說了一句歌謠,‘洋船到,豬母生,鳥仔豆,纏上棚。’”

“洋船沉。豬母眩,鳥仔豆,生枯蠅。”

石香姑訝了一聲:“伍大人你也知道這個?”

伍秉鑒歎息一聲道:“我當然知道。這是說的紅頭船主。

‘和之璧,隋之珠,璧合珠聯歌滿載;春自南,秋自北,南來北至慶榮歸。’當年康熙爺初弛海禁,商民集資造船出海,第一艘紅頭船出海就從樟林駛出,至今數十年。

鼎盛之際樟林港的紅頭船,每支船隊的數量可達百數十號,浩浩****,分南北兩路,揚帆遠征。北上的船,多裝糖包、陶瓷、蠶絲、土布、磚瓦、煙草、幹果,於夏天季節,趁南風由海道北上蘇州、天津等地。到秋天東北風起,即販運棉花、色布、生絲、錦繡、幹果、藥材等回港。南下的船,多至雷州、瓊州,或遠至越南、暹羅、印尼、馬來亞、婆羅洲等地。從南洋運來的主要是大米,其次是象牙、犀角、金玉、蘇木、燕窩、海參。每船載三千至四千包,連船身計,一船值銀數萬兩。”

石香姑見伍秉鑒眼角發紅,頹敗的臉上竟是幾欲落淚,溫婉勸道:“如今朝廷把所有的對外貿易的經營許可權都給了廣州十三行,幫著朝廷打理金山珠海、天子南庫。伍大人如今子承父業,假以時日便是十三行中最熱手可熱的老板。您該高興才是啊?”

伍秉鑒長歎一聲:“我祖上種茶起家,論致富之道何止一條,如若可能,我倒是想遠走南洋,隻問錢財不問政治,也好過現在如今父兄離世,生意艱難。”

石香姑撇撇嘴,這個伍秉簽三分真話七分演戲,活脫脫巨商本色。“以後怡和行在保的洋船進入南海,我紅旗幫保其平安。另外如今紅頭船主生意艱難,朝頂規定前往南洋的大船上,鳥槍不得過八杆,腰刀不得過十把,弓箭不得過十副,火藥不得過二十斤,不許帶炮,這無異於羊入虎口….”

“姑娘開個價吧…..”

石香姑秀氣的眉頭湊在一起,扭頭看著張保仔道:“我什麽時候說要錢了?”

張保仔搖搖頭:“夫人,您從始至終未曾提一個錢字,這伍老板是掉錢眼兒裏去了,睜眼閉眼連都是錢。”

石香姑惋惜的搖搖頭。

伍秉謙嘴角**了兩下!

他家三代經商。若說他到現在還看不出這姑娘是來要錢的,他也算白活了。隻是這一把刀架在脖子上,遲遲不下落,不知道能砍多重,還是直接砍死。

伍秉簽賠笑:“紅旗幫一眾大英雄自然不是貪財好物之輩!”海盜不貪財,嫖客不好色,他覺得自己從地牢裏出去肯定要遭雷劈。

“你覺得我是個貪財的吧?”

“姑娘靈秀姝美,宛如媽祖臨世怎麽會是貪財之輩呢?”伍秉鑒心底冷哼,出身花船的海盜婆子。

“伍大人用不著誇我,就是心底把我祖宗八代都問候一遍,我也不生氣。”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伍秉鑒的袖子抖了抖。

石香姑像哄孩子一樣說:“別怕別怕!”

伍秉鑒的肩膀也跟著抖了起來。

“紅頭商船和怡和行在保的洋船,以後在南海上隻要向七旗聯盟發出求助信號,七大旗幫義務相助,這是不要錢的。”

伍秉鑒大驚:“這是為何?”

難道妓女從良了,海盜也從良了?

石香姑道:“我家幫主心係沿海百姓,這船上的兄弟也多是疍家仔,紅頭船主的船給沿海的百姓帶來了好日子,紅旗幫不但不搶還要保護。”

伍秉鑒對著石香姑深深的作揖。

“至於怡和行,我家老大說自你父兄起便與我鄭家頗有淵源,如今雖然物是人非,但這份交情還是不要斷了好。”

伍秉鑒一言不發,對著石香姑又深深的鞠了三個躬。

石香姑走進他,輕笑道:“我紅旗幫號令南海,也不是大人口中的慈善之輩,這一年四季船要修,人要養,火炮要補給更新,哪裏也都是要錢的啊!”

伍秉鑒覺得自己脖子上架著的那把刀越來越靠下,馬上就要落下來了。

石香姑話鋒一轉:“但是我家老大說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君子無信不立,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伍秉鑒一躬到底:“姑娘和鄭幫主都是正人君子,伍某出去後若是怡和行還能健在,還能有盈餘,我和妻小還能活下去,定當回報姑娘和鄭幫主的君子之美。”

他心想自己父兄病逝,朝廷的巨額捐款,洋人的花樣百出自己每一個能有破解之法的,如今海盜頭子再來勒索,自然是更沒活路了,他不怕敲詐,但是命都快沒了,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啊。

石香姑笑道:“大人避世於此,我自然是知道您的難處,所以今日前來送上一個破解之法,讓朝廷不在向十三行索要巨額捐款,也讓洋人不在為難於你,助你怡和行興旺發達。”

伍秉鑒再次拱手,這次卻是發自內心的。

他父兄想破腦袋也沒有想出辦法,這才落得父親抑鬱而終,兄長暴斃,自己避世多年如今卻要掌管怡和行的爛攤子,如果誰能出個計策能同時擺平朝廷、洋人和海盜,讓他作甚他都心甘情願。

石香姑對伍秉鑒說:“大人究竟為何避世於此?”

“所以伍大人被抓到了這裏,便不急著出去了!”若不是她和鄭一下船時正好看到伍秉鑒被人驅逐上岸,怎麽可能知道赫赫有名的怡和行新東家在鄭流唐這裏?隻是鄭一那時不知道除了自己見過這位伍老板外,他身邊的小女人石香姑也曾與伍秉鑒有過一麵之緣。

伍秉鑒搖頭道,“讓姑娘見笑了。”

石香姑說:“我素來知道廣州十三行的老板們不容易,可這次竟然是被推上了絕路啊。可是伍大人想過沒有,英國人為何會將炮艦逼近廣州?這一次來是否真的是為了控製南海跟朝廷談條件?”

伍秉鑒沉思片刻道:“不知道姑娘是否知道歐洲大事。”

“略知一二。”

“之前法國大將軍拿破侖攻滅葡萄牙,並要求接管葡萄牙的所有海外殖民地。南海一代,葡萄牙人在澳門的人數最多。為了阻止法軍覬覦澳門,與亞瑟·威立士厘中將在葡萄牙登陸同時,印度總督明托勳爵也以“保護澳門”為名,向廣東派出了遠征軍,這支英國艦隊攻占了澳門,盤踞當地達三個月之久,並且炮擊虎門炮台,一路衝至黃埔島,威逼廣州城。”

“那就是說,英國人這次來南海是為了阻止法國人接管葡萄牙的地盤,最主要的目的並不是南海和廣州?”

“正是!”

“那如今英國人的主要戰場是在歐洲還是在南海?”

“自然是歐洲!”

“那為何英國人要威逼廣州城?”

問題又繞回來了,可伍秉鑒這一次卻陷入了更深的思考,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英國人需要和朝廷做生意,擴充軍費!”

石香姑笑著問:“那換取軍費有沒有其他的辦法呢?伍大人乃是東印度公司的大股東,英國人自然也不希望怡和行破產,更不希望您被朝廷砍了頭。否則他們的軍費就更沒指望了。”

伍秉國皺眉道:“可是如今怡和行入不敷出,已經借不出錢來貼補英國人了。”

石香姑歎氣:“伍大人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怡和行的困境無外乎是朝廷也缺軍費才讓十三行的各位老板義捐。如果此時伍老板去找英國人談判讓他撤軍澳門,這樣朝廷沒有打仗之患,軍費裁剪,也就不用義捐,而十三行用這筆省下的銀子資助英國人在歐洲攻打法國人,豈不是又解了廣州之難?”

石香姑看著伍秉鑒,眼底一陣流光閃動,“大人以為呢?”

“……”

“此計一舉三得,不僅可免了朝廷的義捐,又可讓英國人撤離澳門遠離廣州,今後怡和行作保的商船又可得到七大旗幫的護佑。大人若是覺得我這個計策無用就當我沒說,若是覺得有用嘛….”

石香姑抬手理了理頭發,不再發聲。

伍秉鑒此時一陣福靈心致,茅塞頓開,眼前一片豁然開朗,上前一步再次深深的一躬到地:“石姑娘和鄭幫主實在是伍某的救命恩人。”

“……”

“紅旗幫義薄雲天,怡和行無以為報,願每年繳納100萬兩白銀求得遠航平安。”

石香姑的一席話,讓伍秉鑒徹底想明白了,這個時候得罪了中國朝廷,英國人沒什麽好處。他可以替朝廷去和英國人談撤出澳門撤軍廣州海域這件事,且勝算極大。

這個石姑娘真是個秒人,識大體明事理,腦筋靈活堪比女諸葛。

兩人走出地牢,張保仔問石香姑:“香姑,你幫了伍秉鑒這麽大忙一年就收他100萬兩白銀,不是你風格啊!”

石香姑止住腳步,回頭看他:“剛才我應該問問你,我看著是那麽貪財的人嗎?”

夕陽下,石香姑白皙的肌膚泛著粉紅的光暈,整個身上像籠了一層粉色的薄紗一般,他怔怔地看了片刻說:“你不貪財好物,但是也絕不做虧本的買賣。一百萬兩雪花銀聽著不少,可怡和行如今在十三行裏排名前三,伍秉鑒管著朝廷的南金庫,能有錢支持英國人在歐洲打拿破侖,還有錢投資美國的鐵路,等他把手上的麻煩都擺平了,一年100萬兩也太便宜他們了。”

石香姑噗嗤一聲笑出來:“保仔,我倒沒看出來,你才是最財迷的那一個!”

張保仔低聲笑了一下,那笑容堪比霽月清輝,真讓人看呆了。

“保仔,好久沒見你笑得這麽開心了。”石香姑看著張保仔,她也知道了他能得到鄭一重用的原因,十幾次海戰竟都是用了不要命的打法,最後一次在七旗大會上跟人比狠,滿身是血到今天還在幫中說起來都令人生畏。

張保仔看著石香姑:“七旗聯盟大業已成,我自然開心”

這些許日子以來,他也明明白白的看到她臉上的笑容多了,她幸福,他自然也覺得幸福。

兩人並肩向前走著,石香姑雀躍得像一隻得了穀粒的小麻雀:“保仔,我跟你說啊。一百萬兩這也是有緣故的。”

“哦?”

“紅頭商船我們自然要保,可是英國人的商船、葡萄牙、西班牙歐洲的那些商船可就不一樣了。”

張保仔嘴角的笑紋更深了:“香姑你使詐?”

石香姑搖頭:“我不是使詐,我們紅旗幫可以保證怡和行作保的洋船從國內開往西方在南海這一段路上平安無事,可是從西洋運到中國的洋船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石香姑點頭就是這個道理!

怡和行拿著廣東海關一口對外的通商上諭發財,壟斷通往歐洲、拉美、南亞、東洋和大洋洲的環球貿易航線,一個個都成了巨富,連英國人打拿破侖的錢都肯出,讓他們出點錢給紅旗幫修船買炮實在是再天經地義不過了。至於洋船,七大旗幫也護著他們難道讓所有兄弟去喝西北風嗎?

此時鄭一和鄭流唐一起在看澳門海域的地圖。鄭流唐臉色依舊不好看,他也看出來了,鄭一根本不打算替自己報仇雪恨,他覺得這個所謂的大哥現在心中隻有盟主的位置,甚至很樂意犧牲自己來豎立威信。而他帶來的那個婆娘偏偏又衣不解帶的服侍自己的親娘,又生生把‘兄弟情意’傳遍了整個旗幫,他心底不爽卻又找不到借口發作,窩囊透了。

鄭一遠遠的看到石香姑和張保仔從遠處走來,不由愣了一下,兩個人一前一後,衣擺隨風輕撫,竟像是一幅畫般。

石香姑飛奔兩步走到鄭一的跟前,鄭一笑了笑:“談好了?”

“這還用問,以後咱們跟怡和行少不了交道,這海上的事,沒有絕對的敵人和朋友,隻要他跟洋人之間不做那些損民利己的齷齪事,我們自然保著他不會破產,他若是掛羊頭賣狗肉,就別怪咱們連洋人和他怡和行一起收拾。”

鄭一滿眼寵溺的看著石香姑,她此刻就像一隻小豹子,充滿野性,做的事情卻又是深明大義,但又不忘替紅旗幫和眾旗海盜中飽私囊,做起生意不走尋常路,一點虧也不會吃,真是讓人愛到骨頭裏。

鄭流唐氣呼呼的說:“早知道我這關了一個活財神,就該通知怡和行拿一千萬兩銀子來贖人。英國人打不打廣州那是兩廣總督吳熊光的事,如今這海上這樣不能搶,那也不能殺的,竟然還這麽輕易放了這麽肥的大魚。”

石香姑無語地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兒:“童老大,你是不是還想跟著英國人打朝廷啊,想著到時去內陸隨便搶賺的更多?”

鄭流唐咬咬牙:“這種斷子絕孫的事,我鄭老童才不幹,我…都聽大哥的。”

“那不就得了!”

“……”

鄭一哭笑不得,這時小斯送來晚飯,烏壓壓的擺了一桌子,香氣撲鼻,看著便令人食指大動。

鄭一吩咐道:“保仔,一起用吧!”

如今張保仔已經成了鄭一身邊最得力的人,雖然不是紅旗的當家,但堪稱左膀右臂。

席間,鄭一也不忘向鄭流唐推薦他:“保仔雖然年輕,但是武功好腦子快,他辦事我最是放心。”

眾人自然是跟著鄭一的臉色行事,紛紛給張保仔敬酒。

張保仔始終謙遜內斂,所有的酒都一飲而盡,鄭一十分滿意,拍拍他的肩膀道:“別喝太多了,明日你送伍秉鑒回廣州,切記務必不能有任何差池。他們伍家父兄三人和英國人打交道最是熟絡,這次和談非他不可。”

石香姑坐在鄭一的身側,此時也是幾杯下肚,眼含秋水,麵如桃花,把頭微微靠在鄭一的肩膀上,也笑意盈盈地看著再次一飲而盡的張保仔。愛人在側,好友也在眼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恍惚間,她覺得這就是自己最想要的生活,父母去世至今,或許她的苦日子真的到頭了。

鄭一也是幾杯下肚,見石香姑懶懶的靠著自己,忍不住又是一陣心猿意馬。

“累了大半天,吃點這個補補身子。”

揭開蓋子是一碗羊肉煲湯,鄭一接過鄭一遞過來的勺子,剛要送進嘴裏,忽然一羊肉的股腥味襲來,她一個沒忍住,側頭吐了一口。

“香菇,你這是怎麽了?”

石香姑搖搖頭:“可能是上火了,胃口有點難受,歇歇就好了。”

鄭一哪裏肯依,“不舒服就要看郎中。”

鄭流唐隻當是石香姑侍候自己母親累到了,趕忙吩咐下去:“趕緊去把郎中叫來,馬上!”

臥房裏,郎中給石香姑細細的號脈。老先生屏息凝視,半晌起身對鄭一拱手道:“恭喜幫助,夫人這是有喜了。”

鄭一猛的站起來,腳步踉蹌一下又重新坐回了床邊的椅子上。

石香姑看著鄭一忍不住嗬嗬的笑了起來,這個男人從來都是沉穩內斂的,周身散發著泰山壓頂都麵不改色的氣場,可這個時候就像個冒冒失失的毛頭小子一樣,連走路都能摔跤。

“老先生,你說的可是真的?”鄭一忐忑著追問。

老先生咳嗽起來,不停的捋著胡子,好半天才順過氣來:“老朽從醫四十年,不會連婦人的喜脈都看錯了,若是有誤,幫主隻管責罰便是。”

鄭一給拱手對老先生說:“文顯唐突了。”然後吩咐打賞,自己做到了石香姑的身邊。

石香姑這個時候雖然是笑著,可內心也是惶惶難安,她竟然有身孕,自己一點準備也沒有。

鄭一道:“這下可好了。”

“好什麽了?”

鄭一將石香姑摟住,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懷裏,“母親知道後肯定歡喜,以後自然視你為己出,我也放心了。”

石香姑冷哼一聲:“原來是為了討你老娘高興,你不高興啊!”

鄭一大聲笑起來,更用力的摟著她,幾乎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裏一般。

“我這等年紀若是在陸上早就子女成群了,如今終於有了自己的骨血,怎麽可能不高興?”

“既然想要孩子幹嘛非要等到今天?”

鄭一從善如流:“因為我隻想要一個叫石香姑的女子替我生兒育女。”

石香姑覺得這句話非常受用,雙手環上他勁瘦的腰肢,像個膽怯的貓兒一樣,縮在他的懷裏。

鄭一撫摸著她的背脊,輕輕道:“明日你和保一起動身,讓他先護送你到大嶼山,然後在送伍秉鑒去廣州。”

鄭一輕哄著她:“我會帶著鄭流唐一起去澳門,你有孕在身不適合隨行,你回去將養,我也少了很多後顧之憂!”

“你要去澳門?”

鄭一點頭:“如今英國和法國鬧得正凶。葡萄牙在本土被拿破侖的嚇破了膽,在澳門也是杯弓蛇影,此時去趕上一票,正是好時候。”

“你這是要去趁火打劫?”

“雖說是做自己比較擅長的事,但也不能帶著老婆孩子冒險,香姑,這次你得聽話。”

“那你何時歸來啊?”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自己懷孕的緣故,石香姑說著這句話的時候,忽然鼻翼兩側一陣發酸,眼底竟蓄滿了淚水來。

鄭一也舍不得石香姑,見她如此依戀自己,隻恨不得一直將她揣在懷裏才好。

“去過澳門後,我會繼續南下巡航,烏十二那裏我最是不放心,還有林金彪的黃旗幫,我若不帶著鄭流唐一起前去解開心結,他日這件事必成大患。”

石香姑隻覺得一陣委屈,隻覺得一刻也不要和他分開才好。可是她知道,鄭一說的都是對的,隻趴在他的胸口軟軟地說道:“我等你,你要早點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