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心懷天下愛火重燃

C H A P T E R

石香姑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床艙裏。四下沒有窗子,隻有一盞燭台散發著幽暗的光線。她的後腦還在隱隱作痛。側耳聆聽,外麵仿佛還有炮火連天的聲音。顯然這裏不是‘雲海飛度’而是一艘離海戰現場並不太遠的船艦裏。

到底是誰把自己擄來的呢?

自己之前不過是船妓一枚,耳後不過是大嶼山的婢女,若是來人想用自己要挾鄭一,那可是大錯特錯了。

就在這個時候外麵的一陣說話聲傳入了她的耳朵。她趕忙站起來下床,走到門口把耳朵貼了上去。

“你們黑旗幫當年同屬紅旗幫,究其根源紅旗幫還是你們的老東家呢,現在你這樣挖鄭一的牆角,你們中國的古話是怎麽說的?吃裏扒外對不對?”

“我們中國古話還有一句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人亡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亨利先生是聯軍裏的大人物,我隻有攀上您這棵大樹才能真正的飛黃騰達啊!”

“你這算不上棄暗投明?可是我怎麽能相信你呢?”

“亨利先生難道真的不知道?這些年我們黑旗幫就給聯軍獻過不止一次大禮,莫不是日子久了,您就忘了?”

“什麽大禮?你可不要趁火打劫!”

“珠江口一帶每次你們洋人的戰船燒殺搶掠,百姓都以為是紅旗幫的傑作,這口風您以為是誰放出去的,還不是我們黑旗幫的功勞。就是因為我們有了投靠之心,才讓鄭一替你們背了這些年的黑鍋。”

石香姑猛地顫栗了一下,立刻多年前發生的一幕一幕又活生生的浮現在了腦海裏。

洋人?

那些魚肉相鄰,讓她痛失骨肉家園的人竟然不是海盜,不是紅旗幫,不是鄭一,而是洋人,是洋人!

她隻感到自己的血液逆流而上,她真想就這麽衝出去報仇,可理智如她,隻能緊緊的鎖住自己的腳步。

這個亨利竟然是聯軍軍方的人,這個聲音她不會聽錯。就是他火燒花船讓眾姐妹身陷火海,無處容身。

而跟他對話的這個人,無異於師父曾經跟她講的《嶽飛傳》裏麵的秦檜。

石香姑悄悄回到**重新躺下,裝作仍舊熟睡中的模樣,靜觀其變。過了好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響了,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在這佯作蘇醒來的樣子,‘迷迷糊糊’地睜開了雙眼。

隻見站在床邊是一個紫衣少年,身上穿著深紫色的長衫,腰係玉佩,麵目清俊,可怎麽看眉宇間都有一抹奸妄之色,即便是生得一副好皮囊,也令她討厭。

“郭學顯,這麽多年不見,你倒是出息了?”石香姑坐起來,把玩著自己的發梢,靜靜的看著麵前這人目瞪口呆。

“香姑,你還記得我?”郭學顯掩飾不住眼底的狂喜之色,上了就要去握石香姑的手。

石香姑不漏痕跡的抽回手,笑著說:“我又沒失憶,當年你一碼一碼的事都在我腦子裏清清楚楚呢。”

郭學顯從前沒少吃石香姑的虧,這個丫頭古靈精怪最愛整人,這樣笑嘻嘻的看著他,不定腦子裏又在耍什麽心眼兒。這幅整人前的表情跟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這一刻,仍舊讓他心有餘悸。

忽而轉念一想,郭學顯又在心裏笑自己,如今他已經成為了黑旗幫的首腦人物,石香姑不過是一介弱小女流,如今流落旗幫更是隻有靠男子而活,與其說是怕她,還不如說自己是愛極了她這幅俏皮的模樣。

“記得最好!這些年,我也是時時刻刻沒又忘了你,當年若是你肯隨我離開,也不會跟著石赫吃了那些苦。”

提起哥哥,石香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一揪:“你有我哥的下落嗎?”

郭學顯歎息著坐在了床沿:“之前有兄弟在廣州的煙館子裏見過他,後來就沒有消息了。等以後你跟在我身邊,我一定幫你把他找回來。”

石香姑聽到自己的哥哥吸上了鴉片,內心痛苦不已,後聞郭學顯讓自己留在他身邊,頓時瞪大了眼睛。

“郭學顯,你把我擄來,就是為了這個?”

郭學顯輕輕咳嗽一聲,心裏罵自己居然會緊張,故作鎮定地說:“當然不是…..”

石香姑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兒,如釋重負。

郭學顯立刻急了:“你這是什麽表情?難道還真想跟著鄭一?我當時在大嶼山看到你的時候,你都成什麽鬼樣子,難道就不怕再丟了性命?”

“你就是從那個時候就算計怎麽把我擄來的?”

“對!”郭學顯恨恨地說,“當時我就在想,鄭一早晚要完蛋,不能讓你跟著他一起死!”

石香姑嗬嗬一笑:“那這麽說,你還是個念舊的大好人,我還要謝謝你啊!”

郭學顯見石香姑對自己和顏悅色,笑嘻嘻的說:“都說了是舊識,謝就不用了。”

“那大好人,你到底把我擄來有什麽目的?”

郭學顯看著石香姑對自己嫵媚一笑,流動的血液也帶上了一絲酥麻的感覺,他出神的盯著石香姑,正色道:“既然想知道,告訴你也無妨。我們會給鄭一下戰貼,讓他用我們清單上的財物、槍炮、船隻和壯丁來換你。”

石香姑撲哧一笑:“郭學顯,看你走進來時人模人樣,沒想到還是跟之前一樣蠢。女人在海盜頭子眼裏算什麽?恐怕還不如一條槍值錢,你這樣與虎謀皮,隻會讓老虎覺得你腦子有問題。”

“那可不一定!”

如今郭學顯認真的樣子頗有幾分老成持重。石香姑臉上的笑容也漸漸的收斂起來。

“當初在大嶼山鄭一對你的態度整個旗幫都看在眼裏,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有妻有妾,卻知道你是他的女人。”

說到這裏,石香姑就明白了。除了槍炮之外最厲害的武器就是輿論,所以師父當年才教過她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地道理,郭學顯和亨利這一招根本不為求財求利隻是為了埋汰鄭一,以此來降低鄭一在整個旗幫中的地位。

“連自己心愛女人都保護不了的男人,又有什麽威信可言,又怎麽能保護得了七旗聯盟?”

“如果鄭一不肯就範,你們會怎麽對付我?”

郭學顯詭異的笑了:“到時我們會放出風聲,鄭一的女人被洋人羞辱致死,從此這世上不會再有石香姑,隻會有我郭學顯的屋裏人。”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驚天東西的炮聲,直震得船艙也跟著劇烈地搖晃起來。

郭學顯勾起石香姑的下巴,輕聲說:“你以為鄭一會贏是嗎?告訴你,僅憑紅旗幫一幫之力難和聯軍的洋槍洋炮持久抗衡,如今海上最多是雙方打個平手。到時……”

石香姑狠狠的打落郭學顯的手,心中一陣惡寒,不過也立刻擔憂起來。既然這一仗不能取勝,到時再任由黑旗幫打著洋人的旗號放出風聲羞辱鄭一。在鄭一剛剛繼任幫主之際,確實會令他的威信大打折扣。

“郭學顯,你敢不敢跟我打一個賭?”

“打賭?”

郭學顯愣住了。石香姑眨眨眼睛,燭火前眼底泛著狡黠的光芒,像一隻小狐狸對著他張開亮晶晶的爪子。

“當年跟我賭了一次,怎麽被嚇破膽子了?”

即便是他現在成為黑旗幫的靈魂人物,幫著老幫主出謀劃策幹了不知多少票大事,早早贏得軍師的美譽,每每想起被石香姑捉弄的情形,心裏都像貓抓一樣難受又不甘。

“你想賭什麽?”

“我賭你再和洋人混在一起,後半生會身首異處,被人投進水裏喂王八!”

外麵炮火連天,靜聽還能聽到有人落水的慘叫聲。年少時石香姑扮作媽祖的樣子至今還刻在他的腦子裏,這樣的詛咒,從她的嘴巴裏說出來,更讓人滲得慌。

在花船上的生活經曆,讓石香姑早就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看人心神的本事。她之前暗自打量自己所在的這個船艙,四下裏擺放著許多書架,上麵滿滿的放著各種書籍。竟是一間專門藏書的地方。看來這些年郭學顯和自己一樣,為了活下來‘煞費苦心’。

活著曾經就是他們這些流民唯一的希望。

“敢不敢賭?”

郭學顯表情陰冷、一言不發,最初見到石香姑的種種全都消失不見了,如今坐在她麵前的是一位真正殺人不見血的海盜軍師,隨時都有一刀結果了她。

“你不敢!”石香姑替他回答笑裏帶著魔性,張揚的挑釁,“黑旗幫本就是紅旗幫的舊部,黑旗幫的老幫主當年便是鄭家的家奴,按理說黑旗幫應該以紅旗幫馬首是瞻,帶頭臣服,可如今卻夥同洋人暗算紅旗幫,這哪裏是吃裏扒外,根本就是忘恩負義。你就不怕犯了天條,遲早要遭天譴?”

郭學顯冷笑:“在鄭一歸來之前,紅旗幫已經就是四分五裂一團散沙。鄭七在的時候,他手下的人已經有跟洋人搭上線的。物競天擇優勝略汰都是在海上混飯吃的,為了活下去,各個幫派每天都在放大招,我不勾結洋人,明天就會被人和洋人一起滅掉。”

“誰都可以,但是你不可以!”

“憑什麽?”

“就憑你和我一樣,家鄉都是被洋人毀的。我哥哥在廣州被鴉片毀了,這筆賬同樣要算在洋人身上,他們從海上往我們國家運送鴉片,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你連自己奶奶的血海深仇都忘了,活畜生一個!”

說著,石香姑出其不意,狠狠的扇了郭學顯一個大巴掌。

郭學顯額角的青筋頓時冒了起來,反手掐住了石香姑的脖子,目眥欲裂。

“你他媽找死!”

石香姑喘不過氣來,可內心卻是歡喜的。郭學顯越是生氣就越表麵他被戳中了痛點,良知還未全部泯滅,勾當洋人或許並非他的本意,隻是為了在黑旗幫中立足,為了活下來。活下來有多難,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郭學顯越是用力,石香姑越是笑得歡快。就在這個時候,門外有人急匆匆的喊道:“郭當家,您先出來一下!”

郭學顯猛地放開石香姑,趕忙迎出去。石香姑捂著自己的脖子,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

沒過多久,郭學顯重新回到艙內臉上陰晴不定。

石香姑右眼突突直跳,下意識的問道:“外麵怎麽樣了?”

郭學顯眼底精四射,對著石香姑道:“我郭學顯能活到今天,一半是靠腦子一半是靠運氣!你倒是猜猜外麵是個什麽情況?”

石香姑看到郭學顯這副模樣,定了定神,仔細思考他的話。

郭學顯見她不說話笑道:“問你呢,你說鄭一和洋人誰勝誰敗?”

“鄭一敗了,但是洋人也吃了大虧!”

郭學顯大驚,“你怎麽知道?”

石香姑說:“鄭一想做海盜王,這次是以整個紅旗幫的之力跟聯軍的戰艦對抗,可出師不利,雲海飛度也受了重創。如果洋人在這個時候挑唆其他旗幫一起反對鄭一,是有機會的。可這是鄭一當幫主後的第一仗,寧可全軍覆沒也不可能退的。洋人不一樣,洋人來我華夏不過是為了利,論真玩命,洋人雖然贏了,但膽子也被嚇破了。”

“你倒是了解鄭一!”

“我還了解你離死不遠了!”

又來了!

哪個海盜是被嚇唬大的?

偏偏郭學顯從少年到現在腦子裏都是石香姑扮媽祖的模樣,她說這話真讓他覺得晦氣。

石香姑說:“方才跟你打賭是氣你的,現在我們正經兒打個賭怎麽樣?”

“賭什麽?”

石香姑說:“按我說的做你能長命百歲榮華富貴。不按我說的去做不出三個月肯定暴斃。”

“你有點新意行嗎?到底要我做什麽?”

珠江口附近的島嶼不少,大部分的島嶼都不是清廷控製的島嶼。絕大多數的島嶼都是無人的,有些比較大的島嶼一直是海盜居住的海島。

當年鄭氏在珠江口廈門一代經營多年,黑旗幫原先是紅旗幫的一部分,現在仍舊將鄭氏舊地東海島最為聚集地。

議事廳裏郭風雷看著綁在地上的石香姑眼底有了一點起伏,轉過頭對郭學顯說:“消息放出去了嗎?”

在海上顛簸了一天一夜,石香姑此時手腳被捆得已經失去了直覺,嘴巴堵得嚴嚴實實的,一雙大眼睛看向郭學顯,眼底充滿了恐懼不安。

郭學顯看了被捆成粽子的石香姑一眼,躬身向郭風雷回話:“已經放出去了。”

“那你幹嘛捆著人家,女孩子家家的,經不住你這麽折騰!”

此言一出,議事廳裏的其他幾個海盜也都跟著哄笑起來。

“笑什麽笑?”郭風雷對著郭學顯拉下臉來,“等以後成了你的女人,你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現在他還是鄭一的婆娘,你可悠著點。”

落下話音,這老家夥自己彎腰替石香姑解了繩子,指腹有意無意的在她小臉上摩挲幾下。郭風雷長得還算體麵,其餘的海盜一個個都是滿臉絡腮胡子,隔著老遠就能聞到一股子腥味,令人作嘔。他們的眼睛就像是一隻隻手過來撕扯著石香姑的衣裳。

這樣的場麵石香姑早已經見怪不怪了,這時她用指尖暗自裏狠狠掐了一下自己,隻掐得眼睛蓄滿淚水來,然後眼巴巴的看著郭學顯。

郭風雷拉起石香姑說:“四娘近日犯病說身邊的人都害她,正好你是從外麵來的,今天就去給四娘做個伴兒吧。”

除了大嶼山跟石香姑完全想的不一樣外,黑旗幫的老巢海盜一般都不常駐。這島上的女人少之又少,被擄來的要麽已經死了,要麽已經快死了。

整個島上荒野叢生,隨處能看到海盜們圍著火把吃肉喝酒玩女人。

石香姑跟著人一路來到一間房門外,窗子裏映著燭光,隱隱綽綽看到一個女子的身影。

石香姑心想這裏麵一定住的是郭風雷的相好。

這些日子在大嶼山也多少了解到了海盜們的習性。除了鄭一是鄭家後裔,內宅宛如大宅門一門妻妾成群,其餘的海盜大都是沒老婆的。隻有少數首領才有幾個固定的相好,必定是姿色過人,藝壓群芳。

這樣的女子要麽是良家子被海盜擄上了島,要麽是花魁被海盜霸占了,總之八成都與海盜有些梁子。石香姑本來暗自做了打算,誰知道一見這四娘,幾句話後就傻了眼。

這四娘竟然是郭風雷的堂侄女。

“香姑你從陸上來的,會看病嗎?”四娘生得眉目清秀,隻是瘦得脫了相,高高的顴骨看著讓人心疼。

“你生病了?郭爺沒請人給你看病嗎?”

“請了,大夫都看不出毛病來!”四娘是郭風雷親大哥的女兒,生母不祥,父親也死在海上了。當時四娘隻有八九歲歲,郭風雷就帶過來在這島上養著。這四娘從來這後就體弱多病,竟是十多年都沒有出過島了。

“四娘,你想出島嗎?”

四娘說:“出島就能治好病嗎?”

石香姑想了想說:“我之前剛到花船上的時候,也是一夜一夜的睡不著覺,後來花船生意難做沿著珠江口一路向南,去了好多地方,我的病也就好了。”

四娘聽了眼睛一亮,可很快又黯淡了下去。臨躺下前,石香姑聽到她悠悠的說了一句:“幫主不會同意的!”

夜裏,外麵下起了大雨。

四娘後緊挨著石香姑,半夜的時候竟然睡著了。石香姑心裏裝著事,根本睡不著。看著身旁的四娘縮成一團,即便是睡了,身體也在忍不住瑟瑟發抖。

石香姑的腦子浮現出之前海上紅旗幫和洋人開戰的畫麵。洋人這次出動了正規軍,連紅旗幫都吃了虧,若是那些船艦一直開到家門口會是如何?

迷迷糊糊中,石香姑猛地洋槍洋炮從海上一路打進家。可家裏的爹媽哥哥、來福還有師父,一個人都沒有了。到處是血,到處是屍體。她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從來沒來過的東海島上,除了這間屋子外,四處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海盜。

家在哪呢?

她的家早就被洋人毀了。

如此過了三天,第四天一早有人敲門讓石香姑去見郭幫主。臨出門前,石香姑對四娘說:“你若信得過我,我可以幫你!”

四娘一驚!

這三天裏,她竟夜夜真能睡著了。

石香姑說的話她是不信的,一個被抓來的小丫頭,不定哪天就被外麵那些海盜撕了,若是真有這本事自己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隻是因為這幾天確實能睡著的關係,郭四娘現在還不想讓石香姑這麽早死。

石香姑又被帶回了第一天來時的那間議事廳。

郭風雷和之前那幾個海盜頭子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見到石香姑劈頭蓋臉地說:“鄭一接到了洋人的戰書,竟然連屁也不放一個,我還以為他是個人物,沒想到這麽慫,枉費我花大把的心思日日夜夜的想著他。”

有人說:“別等了,要我說就直接輪了這婆娘然後弄死,然後一絲不掛的讓洋人把她掛在桅杆上沿海溜達一圈,好好羞臊羞臊鄭一,殺殺他的威風。”

說著就有一個身高七尺左右的大漢向石香姑走過來。

石香姑麻利的說:“郭幫主不知道為什麽鄭一沒反應嗎?我卻知道?”

郭風雷眯著眼睛看向她:“你說為什麽?”

“原因我隻能跟幫主一人說!”石香姑說著眼神不住的往外瞟。

海盜們都急了。

站在石香姑對麵的那人當即罵道:“臭娘們兒。”

郭風雷冷笑:“你是在尋郭學顯嗎?那小子已經被我派出去三天了,他救不了你。”

石香姑裝作緊張的樣子低下頭去。

郭風雷暗自得意,一擺手對所有人說:“你們先退下吧!”

海盜們多有不甘,但是也隻得聽令。大廳裏隻剩下郭風雷和石香姑兩個人。石香姑緩緩的說:“鄭一沒有任何回應,是因為他根本沒有接到戰書,郭學顯根本沒有把消息放出去。”

郭風雷正走向石香姑,色迷迷的目光在她的腰間流連,聽到這句話頓時頭發都爆炸了一般。

“胡說八道!”

石香姑提高了聲線:“我沒有胡說八道。郭學顯是我在黑旗幫唯一可以指望的人,如果不是真的,我幹嘛要誣陷他?”

“你也知道郭學顯對你的心思,那你為何還要出賣他,難道他這麽做為的不是你?”

石香姑冷冷地說:“郭學顯說要我以後跟了他!可是我上島這幾日才發現,偌大的黑旗幫幫主的威信無人能及,郭學顯有了二心,一旦事情敗露,我也活不成了。”

這些話,郭風雷很是受用。如今的黑旗幫有幾千人,船艦上百艘,這樣的威望僅次於紅旗幫的鄭家。他的目標是要收拾了鄭一做海盜之王,其他人都沒有放在眼裏。

“郭學顯?”郭風雷冷笑,“他不過是爺爺養的一條狗,敢造反是活膩歪了吧!”

石香姑一張笑臉慘白:“他想死我不想死,這麽多年我活下來太不容易了。幫主,請您看在我一片誠心的份上,保護我行嗎?”

說著,石香姑又狠狠的用長指甲紮進自己的掌心,讓自己流出淚來。

“你這樣的女人,除了享用後賞給弟兄,我不知道你有什麽價值!”

石香姑驚悚的看著郭風雷,眼底的淚水似落非落。郭風雷暗自罵道:“真他媽是個尤物!”

可這個時候郭風雷已經顧不得動別的念頭了。這些年挑唆紅旗幫內部混亂,勾結洋人嫁禍鄭一也隻有黑旗幫的幾個核心人物知曉,若是被鄭一知道了內情,一定會率先帶人來滅了黑旗幫。

如果郭學顯這個時候給鄭一通風報信,這個女人不但失去了價值,反到成了禍水、鐵證。到時亂的就是他黑旗幫自己。

想到這裏,郭風雷之前想的計劃都占時擱淺了。如今郭學顯在黑旗幫裏的地位已經舉足輕重,如果他起了異心。關於石香姑的這個消息還是不要放給鄭一好了。

下一步怎麽對付紅旗幫,還得等自己的黑旗幫清理了門戶再說。

“來人啊,把這個丫頭給我關到地牢裏去!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靠近!”

一聲令下就有人走見來帶走石香姑。石香姑又嚷又叫,看上去害怕得要死,大聲求救。

郭風雷咬牙說:“等郭學顯那崽子回來,我得了實情再發落你!”

這天夜裏,石香姑被關在地牢裏。後半夜的時候她聽到嚴刑拷打的聲音,離自己很近卻不知道是從哪裏傳來的。

那聲音她認得,正是郭學顯那廝。

石香姑捂著耳朵,那聲音還是一陣陣的傳來。這家夥小時候看著挺賤,如今竟是個硬骨頭,死活不承認石香姑的誣陷,到了最後竟然破口大罵起她的祖宗三代,大喊自己有眼無珠受了她的騙。

石香姑數著時間,果真如她所料,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又是一陣嚴刑拷打後聲音漸漸湮沒了。牢門被打開了,郭學顯一身鮮血的被扔了進來,人已經昏死了過去。

過來好一會兒,石香姑死死的按住他的人中,這廝才緩緩的醒了過來。睜眼看到石香姑的那一刻,一口就淬了過去。

“你個王八蛋,算計老子!”

石香姑嫌棄的抹了一把臉,瞪著她說:“老娘救你,你不但不感激還恩將仇報?”

郭學顯拚著最後一口力氣,牙都要咬碎了:“你他媽這是救我,老子命今天就死在你手上了!”

石香姑嘖嘖兩聲:“你死了?你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嗎?真死了再來索命。”

“你以為老子會著了你的道兒?”沒人比郭學顯知道郭風雷的手段,若是招了才隻有死路一條,“老子就是被打死也不會讓你如意!”

“可是你們老大已經懷疑你了,懷疑你就不會重用你。不重用你,你在黑旗幫就是個小嘍羅,自立門戶,如今你還沒那個本事!”

郭學顯隻覺得一口血堵在喉嚨裏,上下翻湧。當日在海上,他沒有完全聽石香姑的話,但也沒有馬上借洋人的口去羞辱鄭一。他當時是有自己的算計。

事到如今郭學顯才明白石香姑早就知道他根本不會完全聽信他的話,隻是借著兩人之前的舊識讓他思索了兩日。他昨日才親自去了洋人那裏,約莫今日鄭一才會得到消息,不想回來之後,就被郭風雷動了鞭子。

“你不聽我的勸告,我還要救你,真是好心不識呂洞賓。這麽多年你就不能變聰明點兒?”

“石香姑,你跟著爺吃香喝辣不好?偏偏拉著爺一起死,你腦子有病?”

石香姑冷笑:“你見過鄭一幾次,跟他相處過多久?曆年裏黑旗幫勾結洋人往鄭一身上潑的髒水,他若哪天認真算起賬來,你以為郭風雷會把誰推出去?”

郭學顯身上疼得發愣,忍不住打氣寒顫來。

“你不了解鄭一,我卻了解的很,若是他知道黑旗幫這麽搞他,覺不會善罷甘休。幾天前海上一戰你也見識了,鄭一可不是慫包!”

郭學顯的大腦完全清醒了。

“就算這次事成,你也不要心存僥幸。”石香姑冷冷的看著郭學顯,“郭風雷這個人吃軟怕硬,貪婪成性,最會見風使舵,將來你也脫不開替罪羊的命。”

郭學顯驚道:“你不是要我阻止洋人羞辱鄭一,你是根本不看好我跟著郭風雷。”

石香姑嬌俏一笑,郭學顯忽然覺得這幽暗的地牢裏一陣花苞盛開。

“你就這麽看好鄭一?”他心情複雜。

“我是要洋人滾得遠遠的,別來禍害海邊的百姓,誰能幫我報仇,我就信誰!”

“你讓他把我打成這樣對你又什麽好處?”郭學顯歎了口氣,“你這樣細皮嫩肉的姑娘在這海盜窩子裏沒人保護,死的時候連全屍都沒有。”

“我自然有辦法出去,你這一身傷好好養著,不會讓你白受罪!”

郭學顯這個時候疼勁兒又上來了,有氣無力的說:“香姑,其實你對我還是有情意的對吧?否則我把你從鄭一的船上擄來你不會還覺得虧欠我。”

石香姑大大的給了他一個白眼兒。郭學顯竟然很受用閉上眼睛很快又沉沉的昏睡了過去。

一連兩天過去了,到了第三天夜裏,牢門響了,跟石香姑計算的時間差不多。外麵傳來柔柔的聲音帶著哭腔:“香姑,石香姑,你在嗎?”

“我在!”石香姑立刻站起來,狠狠的敲打鐵欄,“四娘,我在這兒!”

郭學顯被驚醒,眼睜睜的看著郭四娘帶著石香姑離開了地牢,心裏一陣唏噓。驚歎之餘不免把石香姑之前的話又好好琢磨了一遍,心中也有了計較。

四娘一直在哭,拉著石香姑哭得說不出話來。

石香姑心中不是沒有愧疚,之前和四娘在一處的時候,她是偷偷點了對方的睡穴。四娘誤以為隻要石香姑在身邊就會安眠到天亮。這才找了來。

當年師父來石家的時候,她的年紀已經不適合習武,但是生逢亂世一些旁門左道的保命之法卻也學了一些。

“那天你晚上沒回去,我都要急死了。二叔出海去了,他們都不告訴我你在哪兒,直到今天二叔回來我才知道,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

石香姑覺得有些奇怪,不過是萍水相逢,兩日同處一室,實在是不至於感情深厚到如此地步。再者說,自小在海盜窩裏長大的姑娘,不至於好心腸到如此地步吧?

兩人一路走著,遠遠的看到從海邊的船上被驅趕下來一些人,手腳都被銬著,每個人腰間都被繩子穿在一起。石香姑打了一個冷戰回頭去看四娘,發現這姑娘早已經麵無血色,用力的掐著石香姑的胳膊,隨時都要昏倒的樣子。

“這些都是什麽人,被擄來的壯丁嗎?”

四娘像是見了鬼一樣拉著石香姑往前跑,一路回到自己的屋子裏,身體像篩糠一樣瑟瑟發抖。

石香姑看著淚流滿麵的四娘終於可以確定,這個丫頭整晚整晚的失眠根源是患了離夢症,當年師父說過,這種病症是一種精神疾病,藥石無效,必是鬱結於心不能排解或者受了過度的驚嚇和刺激而得。

“那些是要被送到南洋或者西方去的勞工,都是從沿海擄來的壯丁。”

石香姑幾乎要咬碎了銀牙:“郭風雷竟然幹這種遭雷劈的事?”

四娘受了刺激,好半天才止住了哭泣,激動地說:“我二叔不幹這種事,這些人都是洋人抓的。有時會路過東海島,在島上聚齊了人數後在換大船去西方。”

“那還不是一樣助紂為虐?”

四娘一邊看一邊說了好多內情。石香姑也漸漸聽明白了,以前黑旗幫不是這樣的,郭風雷也和四娘的親爹一起殺洋人,劫洋船,後來紅旗幫內部亂了,其餘的旗幫也各自為政,力量越來越散,四娘的親爹死後,黑旗幫內部也亂了好一陣子,所以後來郭風雷為了穩住幫主之位隻能出此下策。

而郭四娘的病則是因為她曾經被洋人抓住過,當時自己身邊的丫頭和保鏢都被洋人奸殺了。若不是當時親爹趕到跟洋人拚了,恐怕當年隻有幾歲的她也沒法幸免。隻是從那時的驚嚇起就落了病根兒。最近島上又有了這些人出現,四娘的病就越發嚴重了。

四娘的爹替郭風雷死了,所以他把四娘帶回來養著,格外的寵著,否則也不會大半夜的經不住侄女哭求,把石香姑從牢裏放了出來。

是夜,開始下起了暴雨,東海島似乎都在隨之嗚咽。

議事廳裏,郭風雷看著跪在地上的郭學顯氣不打一處來,“王八崽子的,吩咐你這麽點小事都辦不好。”

說著他飛起茶盞砸在郭學顯的腦袋上。

郭學顯低著頭,一動都不敢動,知道鄭一已經回信兒了,冤屈除去了一大半。但是到底是他沒有立刻去傳話,郭風雷這隻老狐狸勢必不會再像之前那麽信任他了。

“你說現在怎麽辦?”

郭學顯聽出話裏不對勁兒,額頭上還淌著茶水也不敢動勁兒忙問:“鄭一怎麽說?”

郭風雷目眥欲裂:“鄭一對洋人說一切都可以談,隻是除了交出石香姑外,還要洋人說出旗幫的內鬼是誰。”

郭學顯一陣顫栗,心想鄭一這招反間計出來就夠黑旗幫喝一壺的。隻是心道鄭一果然心思細密,比之前紅旗幫中的李天霸和鄭安不知道強多少倍。

郭風雷別有所思的看著郭學顯:“鄭一這樣通透,我看八成是有人給了送了消息!”

郭學顯心裏叫苦連天,被這樣指桑罵槐,他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

“那洋人怎麽說?”

“洋人?”郭風雷氣得罵娘,“亨利那群王八羔子讓老子幫他們再尋500個壯丁一起送到南洋,否則就毀約!”

郭學顯暗自心驚,如今六大旗幫各懷鬼胎,洋人不愁找不到下家合作,所以才趕有恃無恐的來要挾。

“一切聽憑幫主下令,我等自然以幫主馬首是瞻!”

郭風雷磨牙:“鄭一不是好惹的,那個女人不能留在咱們這兒。”

郭學顯麵露難色:“您是要殺了她,毀屍滅跡?”

“沒那麽便宜,我要把她和壯丁一起送上洋人的船,運到西方去。”

“幫主,不好了!”外麵有人來報,“那些壯丁被人給放了。”

“混賬!”郭風雷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你們都是死人啊,能讓這麽多賤仔跑了?”

來人回話:“是小姐傳您的口諭去放人的,二當家覺得不對勁兒及時發現,大部分都抓回來了,可還是跑了好幾個,現在搶了船已經離岸了。

“快給我去追!”

大雨還沒有停,黑旗幫的海盜們亂作一團。郭風雷趕到海邊,看到那船已經快沒影了,大怒道:“還不趕緊去追,開炮開炮,炸死這幫龜孫子!”

“大小姐在船上!”

“是大小姐放了這些人!”

“我們不敢開炮!”

郭風雷頓時肝膽俱裂,一下也明白了為什麽壯丁能跑。趕忙自己上了船去,拚了命的追。

前麵的船艦裏,石香姑問郭四娘:“怕嗎?”

“不怕!“郭四娘對石香姑說,“就像你說的,我覺得現在病像是好一半了。”

壯丁們海邊生長的,各個都是駕船下海的一把好手。也有家裏人被洋鬼子擄走至今生死未卜的,聽說能逃,自然都是豁出命去幹。可再快也不是郭風雷的船快,很快就追了上來。

郭四娘也嚇到了,回頭問石香姑怎麽辦,卻見她臉上一點惶恐之色都沒有,驚訝的說:“香姑你在想什麽啊?”

石香姑站在甲板上,渾身都被雨水打透了。

“四娘,你跟我說實話,你恨你二叔嗎?”

郭四娘垂下頭不說話。石香姑摟著她的肩膀說,“你二叔被洋人利用,禍害自己的同胞,你爹若是在天有靈,也會不得安生的。一會兒你跟他喊話時這樣說知道嗎?”

說著她在郭四娘的耳邊耳語了幾句。郭四娘聽後臉漲得通紅,眼睛裏像淬了血一樣。

海風夾著雨水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郭風雷的船已經和她們的船近在咫尺,火炮架好,隻要一聲令下她們的船就會葬身海底。不僅是四娘,就是船上的漢子們也都嚇壞了,不知所措。

石香姑慢慢朝著船頭走去,對著郭風雷跳著腳開罵:“郭風雷你個老王八蛋,你和你身後的那些人也都是疍家仔,如今做出這樣喪盡天良的事,你看看老天看不過去了。”

就在這時好不好的,天空中一聲驚雷,郭風雷忍不住頭皮一麻。

“二叔,你不要再為洋人做事了,我爹就是被洋人殺死的,他在天之靈看著你呢!”

石香姑知道海盜最是殺人不眨眼偏偏又迷信的狠。果然四娘一句話落下,郭風雷就忍不住了。

“四娘,那些人放就放了,你快過來,這麽大的雨你身子受不住!”

郭四娘:“我不相信,除非二叔你也帶人上我們這船來,送這些人下岸。”

“你不來,我就死在這兒!”說著,郭四娘掏出刀子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郭風雷騎虎難下,郭學顯說:“我等陪著您過去!”

郭風雷看了他一眼,郭學顯說:“這些賤民早都被嚇破膽子了,我們身上都帶著槍,這又有火炮架著,他們別說不敢怎樣,就是敢也是自尋思路,現在勸回大小姐才是最重要的,之前恐怕我的話她還能聽進幾句。”

郭風雷看著郭學顯鼻青臉腫的模樣,歎了口氣。平日裏這廝人模狗樣,專愛揣著本書看,花花腸子最多,倒是有些令人臣服的威信“走吧!”

郭風雷和郭學顯上了甲板,他自己的幾艘船緩緩的跟在後麵,呈包圍之勢。

“四娘,你這樣鬧哪樣?”郭風雷一聲大吼,像虎嘯般在天幕下炸開。

郭四娘也不示弱,手裏握著刀跳著腳的大喊:“我爹就是洋人殺的,你繼承了我爹的家業,卻現在幫洋人做事,你算個什麽幫主,想當年不過是你哄我爹說一筆寫不出兩個郭字,才死皮賴臉的連了宗。我這病是怎麽得的?就是一口氣窩在心裏敢怒不敢言被氣病的!”

郭風雷臉色也很難看,要知道當初他也是用同樣的理由才在黑旗幫紮了根。這麽想著忽然福靈心致,抬起頭看到石香姑也正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忽然一個念頭在心中炸開,不敢置信的看著石香姑。

石香姑衝他微微一笑。

“外麵雨大,不如到船艙裏避避雨,四娘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幫主商量!”

石香姑緩緩的開口,郭風雷恨不得一腳把她踢進海裏去,若不是這女人挑唆,一直乖巧的四娘也不會鬧成這樣。

看著郭風雷麵露狠戾,四娘手裏的刀往脖子上又紮得深了一些,殷紅的鮮血順著脖子留下來,染紅了郭風雷的視線。他微微眯起眼睛,眼底泛起一股狠意。

“四娘,我在弟兄麵前答應你爹要好好照顧你,自然不會食言,你把刀放下,二叔和你去船艙裏好好說話,你想要什麽二叔都答應你。”

一切都在按著石香姑預想的發展。

離夢證的沒有可對症的藥材,但是古書上記載用激怒患者的方法可以有一半的勝算。石香姑花了一夜的時間總算是沒白費。

壯丁們全力行駛。

船艙內一燈如豆。氣味潮濕難聞,一座小香爐裏燃著細細的香料。四娘對郭風雷說:“你讓他出去,有些話我想單獨跟你一個說。”

郭學顯用眼神向郭風雷詢問,郭風雷點點頭:“你先出去吧!”

很快裏麵傳來了劇烈的爭吵聲,一直文文弱弱的郭四娘大聲罵娘,吼得嗓子都啞了。郭風雷一開始還耐著性子哄這丫頭,可漸漸的也一點點控製不住的咆哮起來。最後一記響亮的大巴掌響起,郭學顯再也沉不住氣推門衝了進去。

郭四娘盯著郭風雷瞪大了眼睛,忽然兩眼一閉也隨著暈了過去。

郭學顯看著石香姑說:“你….”

“我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就看你敢不敢了!”石香姑倒出香爐裏的熏香用腳碾滅了,全神貫注的看著郭學顯。

郭學顯也盯著石香姑:“你是要……”

石香姑點點頭:“你敢不敢?”

郭學顯打量了一下四周,眼睛裏露出一絲愜意。

“我就知道你是個慫包!”

郭學顯又是一愣,石香姑依稀還是年少時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可此刻又和那時完全不同了,她像被爹娘鮮血養大了的一朵罌粟花,妖嬈而美麗。

“他對你起了疑心,收拾你是遲早的事!”

“你一開始就斷了我的後路,就是為了借刀殺人?”

“他動了替洋人做事的念頭,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仇人。你殺他是替親人報仇!”

“你荷包裏有害人的玩意兒,在東海島也總會找到機會的,為什麽非跑到海上來?”

“在黑旗幫的老巢裏殺了他,你就完了,讓你殺他不是為了你死!我是為了讓你以後能管住黑旗幫的強盜們,以後替天行道!”

郭學顯猛地抬頭。對麵女子的眼睛裏也映著燭火,流光溢彩般璀璨得比寶石還要耀眼。

“你敢不敢?”

郭學顯不吭聲,拔出腰間的匕首直直的向郭風雷的心口紮去,手起刀落,一股鮮血如噴泉般冒了出來,濺了兩人一臉。

石香姑閉上眼,不由主的退後兩邊,整個人也抑製不住的打起冷顫來。

郭學顯看著石香姑這樣,心裏又敬佩又複雜。

“把四娘拖到裏麵去,她至少要有兩個時辰才能醒來。到時就說郭風雷是壯丁們殺死的,死無對證,回到東風島事情就靠你自己了。”

“這一步一步你竟然都算計好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世上哪有什麽事是能完全算好的呢?不過我師父說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趨狗,認為對的事就要用勇氣去做,認為不對的事情再難也要去阻止。”

郭學顯看著石香姑:“香姑,以後我強大了,也打洋人替百姓報仇,你跟著我吧!遲早我會證明自己比那鄭一強一萬倍。”

石香姑說:“郭學顯,我救你幫你說根本都是為了我自己。”

就在這個時候,外麵忽然響起了大炮的轟鳴聲。整隻船都隨著劇烈的晃動起來,緊接著傳來一陣聲響。

郭學顯大驚:“是洋人!”

電閃雷鳴中,石香姑和郭學顯爬到了甲板上。隻見他們的船艦周圍已經不知何時被一群戰艦包圍住了,蒼茫漆黑的海麵上,炮火連天,蒼穹下竟然看不清道他們都是來自何方。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們的船被打得搖搖欲墜,開始下沉再也無法往前走一步了。

石香姑說:“跳下去!”

“他們會齊齊向水裏開炮,活不成的。”

郭學顯話音未落,一陣重重的撞擊兩個人在甲板上幾乎被彈飛起來。鄭一嫂睜大了眼睛,看到對麵船上的火炮正直直的對著自己,要是這一下被打中了,就直接灰飛煙滅了。

這個瞬間,她隻覺得必須得逃命,父母的大仇還沒報,世間萬物還有大把有趣的事沒經曆過,太悲催了。

一雙大手從她的右側攬了過來,電光火石間她又倒在了甲板上,身體被人撲倒,躲過了炮口。

石香姑忍著身上的劇痛,揚起臉來,看到一張放大的英俊的麵龐就在自己的近前,天幕上紛紛的雨絲在炮火中閃爍著光芒,像盛開的煙火點亮了黑夜。

“鄭一?”

“走!”他聲音低沉,在雷雨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石香姑頓時被石化了,也看清了海麵上的形勢。原來周圍的船艦分別是紅旗幫和洋人的。

鄭一看著石香姑的傻樣兒,拉起她的手轉身往自己的船艦上跑,可是洋人看見鄭一儼然眼睛已經藍了,絕不肯錯過這次誅殺他的機會。

“快跑!”

石香姑觀察了一下局勢沒有羅嗦,二話不說就往鄭一的船上跑去。鄭一看著她的背影,心情複雜。她這樣不拖泥帶水是對的,他的女人本該如此,隻有這樣的心智才能在亂世中為王,可想起之前在花船上的冒死相救,他的心裏不是沒有一絲失落。

常爺前過來一把扶住石香姑從舢板上跳過來的石香姑:“石姑娘,小心!”

“人呢?趕緊過去幫忙啊!”

常爺一臉焦急:“幫主吩咐守住這條船,不能自斷後路!再等半柱香的功夫,援兵就到了….”

鄭一身邊帶的人不多,紅旗幫跟來的都是幾個當家,身手了得。很快又有無數個洋人的雇傭兵前來助陣。

石香姑從常爺的表情裏看到跟自己同樣的擔心,鄭一根本撐不過一炷香。

洋人雇傭兵有人手裏拿著火槍,海盜有的拿刀,也有的手裏拿槍,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住鄭一一幹人,船也在慢慢的下沉。

鄭一的人越來越多的倒在了血泊裏。常爺和幾個人手裏也拿著槍瞄準,奈何距離太遠了,人在不停的移動,無法定位。

雇傭兵越來越多,密密麻麻的刀林槍雨中,鄭一也是有槍的,可是火藥和鐵砂已經所剩無幾。他的人不是倒在血泊裏就是被阻阻隔在外根本進不來。

石香姑看著鄭一躲在桅杆後孤軍奮戰的樣子,心底熱血沸騰,就想著衝過去救他。更重要的是,一旦鄭一出事,紅旗幫必將一片混亂,六大旗幫到時更加群龍無首,如有人再被洋人利用後果不堪設想。

常爺掏出懷表:“應該快了,可是這個天氣如有意外也是說不好的。”

“把你的火槍給我!”

“石姑娘,你要做什麽?”常爺身邊僅有幾個人可卻隻有三條槍。其餘的人用的還都是手上的兵器。

石香姑接過火槍又說:“給我你的火藥桶還有羊皮鐵沙袋。”

常爺猶豫了好久,還是把東西都給了她。

“援兵不到你就好好守著這條船,幫主說的對,別斷了我們的後路。”說著,石香姑拿著火槍又踏上了舢板。

“石姑娘,使不得啊!”

“沒有使不得,我得給鄭一去送火藥和鐵砂!”

石香姑向天空放了一槍,縱身一跳,借著後座的力量穩穩的落到了已經開始下沉的船艦上。

在船上角落裏‘裝死’的郭學顯清清楚楚的看到這一幕,此時的石香姑就像是海麵上升起的精靈一樣,帶著炫目的勇敢和瀲灩。

可她不知道嗎?

這樣跳下來就隻有送死的份,為了救鄭一,值得嗎?

郭學顯心裏的滋味難受極了,他替她不值得,更替自己惋惜從此就沒有機會得到她了。

落地時的緩衝讓石香姑的後背狠狠的砸到了船板上,她忍著劇痛,身形向前一滾,就來到了鄭一的近前。

鄭一不敢置信的看著這個小女人。幾日前他親自把她帶到海上迎戰卻把她弄丟了,方才他又親自來救她,讓她去往安全的地方,可是這個時候她又從天而降,嬌媚的容顏就這樣盛開在自己的麵前。

忽然他的喉頭一陣痛啞:“混賬東西!”

石香姑把火藥桶和羊皮袋扔了過去,鄭一迅速接住。鄭一不僅武藝好,槍法也是一流。洋人那邊此時也死傷一大半,彈藥嚴重不足。可仗著人多所有的通路都被他們封鎖了,卻沒想到一個中國女人從天而降!

鄭一一槍解決一個,手裏的彈藥很成功的遏製住了雇傭軍地進攻,讓他們不敢貿然上前。大約半柱香的功夫,隻見海麵上浩浩****的駛來了數艘戰艦,桅杆上高高揚起紅旗幫的旗幟。

援兵到了!

雇傭軍見大勢已去,開始後撤,一艘小船駛到鄭一和石香姑的近前,此時海水已經淹沒了他們半個腰身。

鄭一攬著石香姑纖細的腰肢,這個時候還在咬牙切齒:“蠢女人!”

石香姑本想懟他忘恩負義,可吐出的聲音來卻像小貓一樣,輕不可聞。

“我…”話沒有說完,兩眼一番暈了過去。

小船把他們帶回了主艦。船艙內常爺給石香姑把脈,又檢查了一下身體,告訴鄭一,她應該沒有大礙,隻是肋骨折了一根,是疼暈過去了。”

鄭一的身上也是好幾處血肉模糊,常爺又來給他包紮。他一擺手道:“我沒說,傳令下去,全速前進!”

石香姑醒了,睜開眼就見盯著自己的鄭一眼底一陣流光閃過,俯身就就親了下來。

石香姑急著推開他,卻哪裏能撼動半分,她掙著力氣,氣若遊絲地說:“那些壯丁呢?”

鄭一的吻落在她的嘴角上,看著她像小貓一樣無力又鮮活的模樣,眼底抑製不住的笑意攏了上來:“放心!”

石香姑鬆了口氣,可見鄭一的形容,心中滑過陣陣的酸楚。這許久以來兩個人之間除了更美冷對就是惡言相向,他對自己笑的樣子已經遺留在了久遠的花船之上。

“香姑,你心裏是有我的,一如昨日!”

耳根發紅,側過臉去,去被鄭一用指腹捏了過來,隻能直直的望著她,兩個人近在咫尺,鼻尖幾乎都挨在了一起,彼此的氣息交融。石香姑的心一脈一脈的劇烈跳動著,不能自己。

“不過,你實在是愚蠢,當真是不要命了嗎?”

石香姑忍著疼說:“沒想過不要命,隻是想你若是死了,這海上還要犧牲更多的人,沿途的百姓也不知道還有多少遭殃!若是想著必死,絕不會去救你!”

鄭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可突然間醒悟了什麽,眼睛頓時也睜大了。

石香姑點點頭:“你雖是海盜,但是殺我疍家父母兄弟的是洋人,你若今後真能做到盜亦有道,便不是我的仇人!”

鄭一將石香姑揉進懷裏,她吃痛得呻吟出聲,他不得不輕輕鬆開力道,眼圈卻紅了,過去的傷害已經無法挽回,他隻想在未來的日子裏對她好。

“香姑,你救了我三回,以後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石香姑又氣又疼,輕罵道:“海盜頭子就是海盜頭子,半點不吃虧的!”

這樣嬌俏的石香姑,鄭一看著宛如隔世,一分一秒都倍感珍貴。隻是想到剛才她從天而降的樣子,既驚豔又後怕。萬一摔死或者被打死在半空,他現在該如何是好?

“鄭一你為什麽要來?”石香姑垂下頭,長長的白皙的脖頸露出優美的弧度。

鄭一捧著她的臉吻了吻她的額頭,一個字都沒說。

石香姑的心底一陣陣暖流湧動,靜靜的依偎在他的懷裏,前方的小香爐裏青煙嫋嫋,在靜謐得讓人想到了歲月靜好,生生世世。

門外傳來常爺的聲音打破了一切:“幫主,外麵的那些人您看如何處理?”

鄭一的臉上頓時如寒冰般浮現出裂痕,將石香姑輕輕放在床榻上說:“你好好休息!”

石香姑拉住他的胳膊:“洋人可以殺,黑旗幫的人隻能殺一儆百!”

鄭一冷笑:“今日所有人都必須死,否則他們不知道什麽叫天高地厚,什麽是海上的王道!”

多年來他被人無數次算計,早已憋著一口氣,這一次更是觸犯了他的底線。

她沒有鬆開他的手,而是把自己被俘這幾日的所作所為講了一遍。鄭一再一次坐了下來,看著她的目光充滿了不可置信的光彩。

“你設計殺死了郭風雷?”

“他已經動了勾結洋人的心,就必須死。”

“那其他人為何不能殺!”

“自己人不能殺自己人,武力不能讓七旗聯盟,隻能給洋人有可乘之機!”

鄭一看著石香姑,心中大為震動:“你可知道七旗聯盟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海盜的力量能被統一起來,由一個心中有大義的人帶領,也能替天行道!”

鄭一反抓住她的手,再也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希望那一天‘盜亦有道’不是口號,真能為沿海百姓的安穩生活助上一臂之力。”

“不是助力,而是成為一道海上屏障,讓洋人的艦隊無法踏入!”

石香姑看著鄭一,突然掙紮著坐起來,伸手抱住了他。

是夜,鄭一坐在床前看著昏睡過去的石香姑。燭光讓他堅毅冷峻的麵容變得溫柔起來。

此刻在他的心中再無其他,全是石香姑的一眸一笑。他自詡從不為兒女私情所累,可今日他徹底明白自己一直想要的是一個可以和他並肩的女人。

換做別的女人被黑旗幫設計擄去,可以想像到一定是為了自保磕頭求饒,甚至用身體去換取性命。可他的香姑,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女人,不僅讓自己活得好好的,而且不留痕跡的設計鏟除了郭風雷這匹害群之馬,穩準狠烈,環環相扣。

這樣的心智,這樣的謀略,這樣的膽識就是男兒也比不上。

這樣的女人天生就是為了他鄭一而生!

她本該就是他的女人。

原來當初他闖入花船,阻斷了她離開的路,這樣的緣分是上天注定,誰也逃不開,躲不過!

鄭一輕輕撫摸著石香姑的麵龐,宛如世間絕無僅有的珍寶。

“我一直以為女人都是一樣的,天生為了依附男人而活。可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你和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樣,有你在盛過千軍萬馬。”

石香姑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自己躺在鄭一的懷裏,而他眉心舒展,睡得正甜。

他是個極其英俊的男子,天生不缺女人愛慕,若不是生在海盜世家,在岸上應該是最受追捧的文人雅士,一生逍遙自在,風流快意。她忍不住去輕輕觸摸他的睫毛。

鄭一因為她的小動作驚醒了。

“還疼嗎?馬上到岸了,忍一忍!”

石香姑搖搖頭。鄭一下床到了一杯水給她,她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剩下的如數進入了他的喉中。

石香姑臉色微紅,在鄭一眼中美麗至極。

鄭一的喉頭有些沙啞,緩緩道:“香姑,以後安心做我的女人,我會好好對你!”

“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若說嫁人卻也有兩個條件!你若答應,我石香姑今後便心甘情願的跟著你,哪怕上刀山下火海絕不更改初心。”

鄭一了然:“你說,我都答應你!”

石香姑的目光看著前方,仿佛透過厚厚的船板,看向了無盡的海麵。“第一,雖然紅旗幫不是掠殺我父母相鄰的仇人,但是你要答應我,今後紅旗幫永遠不許欺負老百姓,關鍵時刻要為了大義,驅除外莽兼濟天下!”

“好!”

鄭一的熱血在體內激**,他竟第一次聽到自己所思所想從另外一個人口中講出來後,竟是這般暢快的滋味。

“第二,我石香姑曾經發過毒誓,這一生不與人為妾,更不會同別人分享丈夫。自小爹娘要我堂堂正正的做人,如今雖然他們都已經不在了,可在天之靈會看著我,我不能違背誓言,活得沒了尊嚴!”

“……”

“行還是不行?我隻要你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