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30歲,我在北京

1.

“噠…噠…噠…”一雙男士皮鞋落在瀝青路,鞋旁有落葉,不遠處公園中央一顆大槐樹被風吹著,搖曳著樹幹。

過路的行人與他擦肩而過,嘴裏嚼著棉花糖的小孩兒,嬉鬧的情侶,站在門口吆喝吸引客人的銷售,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穿著光鮮亮麗朝著這座城市的邊緣走去,那裏有他的家,那裏有他的夥伴,那裏聚集著一群外來打工者,那裏的房租更便宜。

他今天失業了,他今年三十歲。

2.

夜幕悄然落下,遠遠近近的景致顯得這座城市朦朦朧朧,渾渾沌沌。黑沉沉的夜,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連星星的微光也沒有。

許多年輕人奔赴到這座城市奮鬥自己的青春,開始屬於自己的陽光大道。這裏遍地都是機遇,一飛衝天的例子實在太多,看多了這些,好似自己與成功的距離隻一步之遙,伸手就能觸碰。

他打開公文包拿出鑰匙,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沒有窗戶不見陽光的臥室。床邊有張折疊桌子,沒有椅子,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直接坐在**辦公有多久了,最貴的電器是大學時代用到現在的電腦,這是他的全部。沒有廚房,沒有衛生間,這些全是公用的,出門左拐是廚房,右拐是廁所。

早晨的廁所是排隊的,他起得早,一定會有人起床比他更早。他不得不每天去公司附近的商場上廁所,這樣就不用跟別人搶。有時廁所裏的人蹲久了還會被罵是不是掉茅坑了,矛盾就這樣產生。

他不是沒想過換一個地方,他在網上看同城房價,房價已經很久沒漲了,房租卻漲個不停,你不住,總有人會住。他查看銀行卡裏的餘額,想了想又算了,現在的生活挺好的,他不是一個喜歡改變的人。

可這一次,他失業了,他躺在**望著天花板,他想,如果成功和這天花板一樣高就好了,他跳起來就能摸到。

他在這座城市奮鬥五年了,大學畢業後,他在老家工作兩年,而後來到北京。他不喜歡老家的味道,他喜歡北京,什麽是味道,他也說不上來。

他打開煙盒,拿出一支煙,他不抽煙,也很少喝酒。他的身上總是放著一包煙,挺貴的,給別人抽的,這個社會,充斥著人情世故,有關係就好說話。

他終於點燃一支煙吸了一口,他覺得自己就像自己給煙的那些人,終於在這座城市生根發芽,擁有著想要的生活,不再奔波於城南城北,他開始咳嗽,他突然覺得原來再貴的香煙也是辣的。

煙霧終於從他的嘴裏吐出,煙霧無孔不出,他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想抓住它們,卻隻能眼睜睜望著煙霧蔓延至頭頂,消散在空氣中。仿佛他的生活,他也隻能任其隨波逐流,根本抓不住。

3.

他不是沒想過回老家,回去之後呢?

他是一個喜歡並擅於想象的人。當初那麽努力,甚至與父母爭吵,這一切都是為了來到這裏,為了得到更好的生活。他不服,以至於做夢都會夢到自己成功之後司機接送精英交談的樣子。

他想在這座城市擁有一套房,再也不用看房東的臉色,屋裏隨意改造,不要床直接睡沙發也是好的。他還想擁有一扇窗戶,最好麵朝東方,太陽剛升起就能照進來。窗台有兩株植物,他喜歡春意,每天在陽光照耀中醒來是他想過最美好的生活。

可這隻是夢,每當醒來之後,他依然得忍受現實中殘破不堪的生活。他在朋友圈發了一條動態:生活真難,我太喪了。喪文化越來越流行,大家都很喪,動態發出後迅速得到好友的共鳴,底下一片叫苦的留言,私聊他繼續努力的卻沒有一個。

有時候想想,還真夠諷刺的,他的手機上存儲著兩百多個電話號碼,微信有三千多個好友,可那又怎麽樣呢?他想找個聊天的人,一個接一個往下拉,五分鍾後退出微信關閉屏幕,沒有發出一條信息。會打擾嗎?會突兀嗎?會讓人厭煩嗎?會讓他看起來像個傻逼吧。一邊回複消息一邊想著該如何結束這場並不想理會的聊天。誰不是心裏一大堆煩心事,誰不是不想去上班第二天卻極早爬起床匆忙到公司打卡?

想來想去,倒也不全是壞事,明天他不用六點半去搶熱水,不用七點半擠地鐵,不用九點鍾在公司樓道奔跑。倒也不全是壞事,就這樣吧,或許這是個夢,一覺醒來一如往昔,他這樣想到。

4.

生活怎麽這麽難呢?一定是有原因的。

活著怎麽這麽難呢?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醒來時恰好淩晨一點,以前的這時候他要麽熟睡,要麽還在加班。他突然發現自己從未認真觀察過淩晨一點的北京。

他爬起身穿好鞋,靜悄悄地出門,走在全是光汙染的北京深夜。

24小時便利店還開著,裏麵的服務員正打著哈欠,昏昏欲睡。他走進去要了一罐啤酒,他不愛喝酒,誰會喜歡喝酒呢?不好喝。他第一次喝醉是大三那年的夏天,幾個朋友喝到吐,大半夜起床直奔廁所,吐的一塌糊塗。他也不愛抽煙,他知道煙不是好東西,有害身體,味道還很苦。但抽煙後暈暈的感覺真的很好,喝醉後腦袋一片空白,再也不用思考該如何生活。

生活多痛苦啊,思考如何生活更痛苦,他突然發現酒是個東西,煙也是。

天空開始下雨,淩晨一點的北京,路上還有許多人,他和他們一樣急匆匆跑回家,衣服已經濕透了。

他換好衣服,聽著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他突然想做些什麽,他站起身來,朝著門外走去,他的手握住門柄,門還未被打開,他突然不想做了,轉身回到**躺著。

他又躺下了,四處飄散的雨滴落在草地上,落在房簷,落在奔跑的人們的頭頂。雨滴不會上升,總得落下。沉浮的生活不是雨滴,生活會變好的。

5.

他在學校也算小有名氣,他會寫詩,學校專欄登報過他的文章。一個女孩兒因為喜歡他的詩,四處收集作者的消息,當一個女孩兒對男孩兒產生好奇的時候,大概是愛上他了。有人懂他的詩,他很激動,終於有人懂他想表達的想法。他們順理成章的墜入愛河,一切都很自然。

畢業那天,他們還是分開了,曾經說過的海誓山盟都隨風逝去,成為後來酒後的回憶。誰都沒挽留,好像他們都知道,如果挽留有用的話,一個擁抱就足夠了。愛情不能理想主義,現實中的悲歡離合才是真正的生活。他曾考慮過,如果當時他將她留下會怎樣,應該還是會分開吧,倒不如在最美好的時候離開,成為一個美好的印記,有了這些回憶,青春才真是存在過。

他看到一個小孩兒摔倒在他身旁,周圍沒有其他人。還未等他將小孩兒扶起,小孩兒不見了,周圍的一切從公園變成宿舍,室友打著遊戲,他坐在凳子上,眼前的桌麵上還擺著那被他扔掉的老鷹雕塑,那是他生日時室友送給他的,寓意大展宏圖。看著熟悉的一切,撫摸雕塑和卡頓的電腦帶來的真實感,他越發覺得這不是夢。

他站起身,走出宿舍,門口還停著幾輛輪胎鋼圈生鏽的自行車。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敷衍回應,一個勁兒的到處望,生怕自己錯過什麽了不得的發現。

他就這樣生活下去,每天一群人上課下課吃食堂,跟室友開黑打遊戲,他已經開始習慣這樣的生活。

他在夢中將這一切都重新來過,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什麽都沒改變。和最好的朋友決裂,跟女朋友分開,毅然決然離開老家來到北京,他隻是將以前的生活再過一遍就覺得很幸福了。

6.

夢終歸會醒,淩晨五點半,他睜開雙眼,這本是睡夢中的時間,他睡不著,他沒失眠,他隻是發愁,醒後就睡不著。

淩晨五點半的北京,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手裏拿著買好的豆漿油條。他所在的地下室一片昏暗,隻是外麵傳來的聲響昭告著黎明的到來,等到了下午三點,陽光才透過狹窄悠長的通道來到他的房子。

淩晨五點半的北京城,你站在公交車外往車裏看,你會發現公交車變成了移動的餐廳,裏麵的人一邊看著手機一邊吃早餐,他們穿著整潔,白襯衣搭配西裝,他們在最貴的CBD早九晚五,拿著不錯的薪水,臉上大多卻露出疲倦的神情。

他以前也是這樣的,在老家的鄉親朋友們看來,一個在北京找到工作整天正裝的人,一定是很幸福的。

他不知道自己開不開心,隻知道這樣的生活還不錯,除了每個月打給父母生活費,餘下的錢足夠他生活。除此之外,每個月還能存下一筆錢。這樣的生活是幸福的吧,充滿著朝氣,無限生機。這樣的生活太累了,心神繃得很緊,不能有一刻放鬆,奮鬥的人太多,稍不注意就被淘汰。

他爬起床,洗漱完畢,拿起桌上的鑰匙出門,今天他跟老板要了三個包子,一個雞蛋卷餅還有一杯熱騰騰的豆漿。以前他為了能早一點到公司打卡,早餐時常草草了事,從來沒有今天這麽輕鬆過。

他在攤位吃完早餐,慢悠悠的走在大街,身旁來往的行人皆匆忙。在許多人眼裏他變成一個另類,好吃懶做沒工作,跟他們比起來完全不一樣。

“北京也有乞丐嗎?”走著走著他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個正乞討的人,身上的破爛衣服體現出他的身份。

“生活所迫。”他這樣想著,轉身到隔壁麵包店買了麵包和飲用水。等他走出麵包店,乞丐已經不見了,他提著裝麵包的袋子四處尋找,終於在一個巷子裏找到他。他的手裏拿著別人吃剩下的半個包子,猶如世間最好的美味。他走過去將麵包和水遞給他,乞丐有些害怕,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善意他顯得很拘謹,可他沒猶豫,一把將袋子拖過去,謝謝也沒說一聲,打開就吃著。他在那兒看著他吃,順便提醒他喝水,慢點吃別噎著。他將麵包吃完後跟他說謝謝,眼裏透露著真誠,他沒在意,說沒事。

他問大哥有煙嗎?他的手扯著衣角,佝僂的身體像一條掉毛的狗。

他摸摸口袋,口袋裏隻有一隻打火機,他想起昨晚將煙扔在了櫃子裏。他將打火機給他,讓他等等,他說他去商店買。沒等他答應,他已經奔向遠處的便利店。

便利店櫃台前羅列著密密麻麻的香煙,至今他記得高中數學老師說過,四十以上的煙是煙葉做的,十塊至四十的煙是煙根做的,十塊錢以下的煙是做完以上香煙,剩下的渣子做的,最有害身體。他思考過後,跟老板要了一盒此前給老板準備的香煙,付錢的時候心裏疼了一下。

出便利店後他急匆匆的跑回去,他還在那兒等他。他打開煙盒,抽出一隻煙遞給他,等他點好煙後,他想了想,將打火機和整包煙都遞給他。兩人聊了一會兒,乞丐講了很多他的往事,他也說了自己的事,反正是陌生人,反正沒有明天,說什麽都無所謂。

7.

乞丐像一條狗,掉毛的狗怕生人。他也是一條狗,生活的壓迫讓他直不起腰,他卻非得站起來,欣賞美麗大世界。

他開始找工作,四處投簡曆,大多沒有回複,少數幾家公司發消息讓他去麵試。他全都去了,無論公司大小,自己是否滿意,生活不是選擇題,生活沒有選擇。

半年後。

他所在的公司被國內一家大公司收購,收購方看重他的能力,命他為公司總經理。他當然不會拒絕,這不是有病嗎?生活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一步步走上正軌,他終於有能力在五環近郊買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擁有一套麵相東方每天能迎著陽光醒來的房子曾是他是夢想,可他猶豫了,他決定繼續租房,就在公司附近,這樣才能遇到更多機會,領導的一個電話隨叫隨到,不會因為路程原因導致機遇流失。

一年後,經過公司高層商討一致同意,他被調往總公司。他欣然接受,職位下降權利卻大了不少,工資也上漲,同時擁有更多遇見美好的可能。

生活總會變好的,不是嗎?

雖然現實不會這麽美好,但我偏要將它寫得這麽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