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她拉著我的手,去看春天的花
1.
天色漸晚,氣候轉涼,窗外下起小雨,一滴一滴撒在玻璃窗戶上,形成透明珍珠狀。不遠處一房屋外簷有藤蔓,綠得發亮,肆無忌憚的生長著。巷子中間為石板路,邊緣靠近水溝的地方長滿青苔,路上有行人,或匆忙,或悠閑,鞋跟帶起地上的雨水,滴答滴答的,有挑著擔子的賣家匆忙趕路,有情侶閉合雨傘,對視相擁而行,這是一種浪漫。
我喜歡雨,因為它帶來天空的味道。下雨是一種洗禮,洗去塵世的喧鬧,帶來一種別樣的安靜。雨停之後,隔壁傳來飯菜的香味,屋頂升出一縷縷白煙,這是悠閑生活,散發一種煙火氣。
女人姓簡,不知其名字,我喚她姓。
簡總在傍晚時候到來,喜歡坐在臨近落地窗的位置,點一杯少加糖的咖啡,也不怎麽喝,隻是盯著看,看窗外,也看行人,等到咖啡自動變冷就離開。
時間久了,我開始注意到這個奇怪女人。作為古鎮的一個咖啡店老板,我見過各種各樣的人,旅行作家,公司老總,朝九晚五的白領,甚至釣凱子的女人。
每次來,簡總是一個人,從來沒有同伴,獨來獨往。
簡總是抱著一本書,每次都是那本書,封麵是顯眼的藍色,掛著黑色的星星。很多次我看到簡隻翻到第一頁,翻開書卻不看,幾天過後依舊,書角有些褶皺,裏麵卻很新,這也是我映像深刻的原因。
真正讓我感到煩悶的那一次,她已經一星期沒來過了。
當人已經習慣一件事物時,想要改變這個習慣很難。簡在看窗外,看行人的時候,哪裏知道也有人在看她呢?
我開始打聽簡的消息,這已經壞了規矩。老板和顧客的關係,故意打聽,關係會混亂,別人總以為我別有所圖,每當我說隻是因為好奇罷,這個女人挺有意思,有種憂鬱的氣質,旁人總是擺擺手,給我一個斜眼的笑,發出的笑聲猥瑣極了。
2.
我始終沒打聽到簡的任何消息,她就像從人間蒸發一般。
簡已經一個月沒來過了,我開始漸漸忘記她這麽個人。人總是慣性動物,時間的力量很強大,曾經再難忘的人或事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忘記。
當我再一次遇見簡時,她的神情不像以前那樣,麵容恍惚,頭發也有些亂糟糟,在她進店的第一時間我就注意到她。想來,我並沒有忘記我的好奇。
她緩緩來到我麵前,高跟鞋摩擦地板的聲音有種將環境變得寂靜的魔力,她問:“老板,有沒有酒?”
專做咖啡的店哪裏來的酒?我本可以直接拒絕,告訴她店裏不賣酒,可那一刻,我卻不想這麽做。
我回答:“是有的,你等我去拿。”沒等她說話,我已經衝出吧台,往隔壁店買酒去,似乎生怕她不滿意而離開。
當我買好酒回到店裏,簡已經離開吧台,又坐在臨近落地窗的位置,桌子上放著那本藍色封麵的書。從外人的角度看去,我有些舍不得打擾這營造好的氛圍。
我站在原地發神,精神恍惚好一會兒,當她看向我時我才回過神來。我向她走去,將手中的酒開好後遞給她,一起遞過去的還有兩個杯子。
她看向我,眼神表露疑惑。
我顫顫的笑了笑,說:“我能陪你喝兩杯嗎?算我請客。”
她往杯子裏倒了半杯酒,一飲而下。扭過頭問我:“想泡我?”
“倒不是沒這個想法,但現在沒有。”
“你挺有趣。”她說。
我答:“你也是。”
喝酒是一件藝術活兒,不能操之過急,也不能喝得太慢。
等到第一瓶酒空了的時候,我終於鼓起勇氣問她:“有什麽麻煩,可以和我聊聊,如果我能幫到你的話。”
“謝謝。”
她說了句謝謝,卻再沒理我。她的表情有些糾結,我在等她說話。她或許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我這樣想到。
3.
窗外開始下雨,重慶的天氣總是喜怒無常,前一秒無風的天,現在路上的行人正急匆匆的奔跑,就近尋找能夠避雨的去處。
店裏原本隻有三兩個客人,較為冷清,這雨倒給我帶來錢財。路過的人進屋避雨,不點一杯咖啡倒是不好意思,隻得要一杯咖啡,另加些小吃。可還別說,小吃咖啡與這天氣倒也極為搭配。
客人多了,服務員開始忙碌。正當我起身準備幫忙時,她叫住我,問我一個問題:“你覺得到底什麽是愛?”
得,我突然沒了興趣。
我大概已經對情愛話題產生免疫。一個在我看來知性美的女人,突然改變在我心裏的認知,我有些不爽。轉念又想,知性美的女人開始關注情感問題,或許故事本身更加曲折,這或許是一則很有趣的故事。
我再次坐下,並且看向她的眼睛:“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你能先跟我講講問這個問題的初衷嗎?”
眼睛是一個人的窗戶,嘴巴可以撒謊,但眼神不會。
她盯著那本藍色封麵的書,問我:“你見過黑色的星星嗎?”
“沒有。”我如實說。“天上的星星還有黑色的嗎?”
“你聽說過克卜勒定律嗎?”她繼續問。
我笑笑,“聽起來像一個物理公式。”
她開始講故事了。
兩年前,簡大學畢業,選擇留在上海。
上海是一座快節奏城市,剛畢業的她在工作中總是有些手忙腳亂,有一次簡在對著一堆文件急得團團轉,一個男人幫助了她,兩人留了微信,男人表示以後有問題可以找他。後來簡才知道,這個男人是自己頂頭上司的上司。男人年輕有才還待人溫柔,這種男人誰不愛?簡慢慢淪陷了。
時間過得很快,感情總是繃不住。有一天簡告訴男人自己對他有感情的想法,男人沒有立刻拒絕,也沒有答應。辦公室戀情是一個禁忌,男人不敢輕易捅破這扇窗戶紙,隻是告訴簡,慢慢來,時間還長。
半年前,男人被調往公司總部,臨走前送給簡一本藍色的書,封麵是黑色的星星。一個在北京,一個在上海,簡突然意識到,自己一點兒也不了解他,甚至連他住哪都不知道,隻知道他去了北京。
男人向簡承諾,等待,給他一些時間,他一定會來找她。男人也算文藝青年,給簡講了一個故事。“克卜勒定律”:在眾多孤星之中,總有一顆屬於你的星球,你也讓別人在等。其實,你現在就可以在心裏,對自己、也對那個還沒出現的他說:因為是你,晚一點也沒關係。
簡相信,或許是願意相信,愛情中的女人總是感性的。
半年後,也正是現在,簡升職了。總部發來信函詢問簡想升職到哪裏,簡想都沒想就選擇了北京。簡提前去北京找他,卻沒告訴男人,企圖給他一個驚喜。簡在辦公樓門口等半個小時終於等到那個讓她歡喜的男人,簡往他奔去,男人也往簡所在的方向走來。簡正準備叫他,驚喜之餘發現男人突然往右邊拐走擁上另一個女人。
簡轉身離開,沒有理會心裏的不甘,感情上的拖泥帶水這一刻全都沒有。離開北京後,簡打開通訊錄,發給男人一條短信,宣告關係的結束。男人沒挽留,甚至沒有詢問簡為什麽。簡在這一刻突然醒悟,原來男人從未關心過自己,甚至在關係結束時連一句為什麽都不願意說出口。
在簡去新公司報道前,總部給簡放了一個月的假期。這一個月裏,簡從北京出發,一直南下,遊山玩水,放鬆心情,探訪各地名勝古跡,重慶成都武漢南京杭州廈門都停留了一段時間,體驗當地的生活。
重慶是她中途的一站,也是最後一站。在簡遊曆各地後,她覺得重慶方言有一種熱烈的人情味,哪怕一句罵人的話,聽起來都與其他地方不一樣,於是第二次經過停留,作為回北京的終點。
4.
當故事講完,雨也快停了。四月,重慶多晴,重慶沒有春秋季節,直接從冬季變為夏季,這是重慶的特點。
落雨之後的重慶尤為清爽,空氣中帶著一絲絲青草的氣息。簡說了近一個時辰,我於心不忍打斷她,靜靜地聽著。等她說完,我倆同時鬆了一口氣。
我起身離開座位,向服務員要過他手中的杯子和材料,親手調了一杯酒。而後端過去遞給等待中的簡。
簡喝過一口:“這酒挺好喝的。”
“還有其他的感覺嗎?”我問。
“有點甜。”
“還有呢?”我有些失望,我以為她能喝出我想要的感覺。
“這酒叫什麽名字?”她不回,反道問我。
我答:“沒有名字,喝的人才知道。”
“它可以被叫做錯亂嗎?”簡問我,我從她眼睛裏看出一種渴望。
“當然可以,就叫錯亂。”簡聽到我的回複,終於是笑了。相比她壓抑的樣子,我更喜歡她笑起來時的模樣,如陽光般明媚,玉訶藍田的,都是欲望。
我更開心的是,她懂我,從一杯酒的名字可以看出,這也可以看出,之前的對話,她在戲弄我。感受到我的目光,她朝我笑,這更像一種諷刺,而我居然不在意,甚至喜歡。
5.
簡消失了,我終究沒有睡到她。
這個狠心的小家夥啊,離開的時候招呼也不打一聲,可真讓人氣憤呐。可一想到她,又叫人氣憤不起來,糾結在這一刻凹顯的淋漓盡致。
簡離開的那天,外麵下著大雨,離別總是伴隨下雨,這是說不清的常態。
那天談論結束後,我開車送簡回酒店。簡訂好的房間在頂樓,這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可別多想,我隻是認為頂樓讓人內心安靜,別無其他。
從數百米高空看下去,人如螻蟻般渺小。我雖然調酒,卻極少喝酒,昨晚上高興,喝到人事不省。
第二天醒來,已經十一點,簡消失了,我有些痛恨自己昨夜的瘋狂,對著瓶吹,以至於沒能好好說一聲再見。
這也算好事,我不喜歡離別,哪怕萍水相逢的過客。
我的生活回到正軌,繼續無趣的活著。簡應該也是,在經曆這麽多事情之後,她或許也知道了生活的真諦。
一年後,我收到一條來自大洋彼岸的消息,簡發來的郵件,頭像是她的自拍,端著咖啡杯的簡。她告訴我,一年前我們分開後,她回到公司辭職,她始終無法接受與那個傷害過她的男人在同一家公司做事,即使她已經釋然了。辭職之後簡出國學習,近期準備回國,問我能不能去接她。我當然不會拒絕,畢竟我也未曾忘記她。
江北國際機場。
當我看到簡從人流中出現的那一刻,她也正好看見了我,我們相視一笑,然後擁抱,再說句好久不見。
故事的結尾,我帶她回到了小酒館。我告訴她。從她向我要酒那件事發生之後,我就把咖啡店改裝成了現在的酒館,同樣賣咖啡,看個人喜好,我再也不用跑到別人超市現買然後賣給客人了。
她問我:“現在是幾月?”
我答:“還有幾天就五月了。”
她說:“我們去旅行吧,在五月,去西塘。”
我自然同意,西塘是我念叨許久卻一直沒下定決心去的地方。
何謂西塘?
療傷聖地,豔遇之都。
我們為何?
因為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