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公道

對於醫生而言,每個病例、每台手術,都是一場新的實戰,沒有演習的機會。麵對那些無法預知的變局,我們隻能堅持下去。無論這個最終的結果是怎樣,我們都得敬畏生命。因為這是醫生這個職業的責任,我們是無法去回避的。但是,現實的生活並不是命懸一線,麵對征途的荊棘密布,我們可以停下腳步、放下浮躁,冷靜地尋找前因後果。會發現,每個人的思想往往都是局限,我們的那些抱怨和憤怒,往往在扼殺自身的聰明才智。

——範鑫傑

我在網上搜索著“嗜誕蟲”的信息,卻沒有找到這種生物的蹤影。玄子說,“嗜誕蟲”是一種遠古生物。我也翻看了那本奇書《山海經》,依然沒有一點線索。也許,這種生物還沒有被人類發現,就已經在地球上滅亡了。所以,書本上才沒有記載。但玄子的手上,為什麽會有這種生物呢?我更加地好奇,好奇那個被稱著“嗜誕蟲”的生物,到底長成什麽樣子。

我為我的狂妄自大,而感到非常地慚愧。就在前幾天的那場與國外專家的交流會上,我還大言不慚地說:“目前,我們的心導介入治療,雖然能夠利用導絲和微導管,將心髒血管的堵塞打通置入網狀支架,擴張閉塞血管,達到疏通血管的目的。但是,存在著相當大的風險和不確定性。就好比今天下午的這台心導管介入手術,由於堵塞物十分堅硬,我們尋找了多條側翼的微型血管,最終是幸運地打通了血管。但在日常的手術中,我們經常會遇到經過幾個多小時的反複嚐試,依然無法打通,最終導致手術失敗的情況。大家可能都有所耳聞,我給我女兒做的心導管的介入手術。我嚐試了兩次,每次都花費了大量的時間,最終都沒有成功打通。這種微導管的介入,無論手術成功與否,導絲在血管中行走都會給血管帶來一定的傷害,特別是在心髒的部位。”

我指著自己的心髒,接著說:“如果,一不小心的話,一旦心髒停止跳動,一切都是無法挽回的。這個時候,生和死就是一線之隔。我們所麵對的風險是非常地巨大。為了減少這種風險,我們最好的辦法就是擁有一種微型的設備。這種微型設備能夠通過計算機控製直接進入血管到達堵塞部位,將堵塞物清除帶出體外。”

我伸出手比劃著,“這個微型設備應該全身布滿細小的毛刺。一般情況下,這些細小的毛刺隱藏在設備內部,等到達了血管的堵塞部位,通過計算機控製將毛刺伸出來,讓設備高速旋轉就把堵塞物給攪碎了。最後,將這些被攪碎的堵塞物跟著血液一起,被設備吸走帶出來。”我的這個奇特的想法一拋出,大家就開始了激烈的討論這其中的難度性。其實他們根本不知道,我的這個假想是由玄子的那個“嗜誕蟲”所演化而來的。我隻不過是給這個神奇的物種,套上了一個更加科學的外衣而已。這樣,看上去就更能讓大家有種認同感。

本以為能在現實的大自然中,找到玄子口中的“嗜誕蟲”,為我的這個演說提供有力的支撐。但是,現實卻讓我無地自容。哎,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可能會被他們看成一個得了狂想症的瘋子了!

我將自己在村莊的經曆告訴了旭芳。雖然,旭芳並不能理解我所講的一切,甚至可能覺得我是在瞎編。但她沒有反駁我,依然答應了我的請求。從認識她那刻起,她就一直這樣默默地支持著我的學業、我的事業。她就是現代社會中,賢妻良母的典範。因此,在這裏我要特別介紹一下我的妻子,也是我的大學同學。如果沒有她的話,也就不會有我現在的成就。

我的妻子叫餘旭芳,是G城的大小姐。但她沒有富家小姐那般胭脂粉黛之氣。她身體豐腴,談不上貌美。但她秀外慧中,特別是在那副大眼鏡之下,更顯得才華橫溢。她從小接受的是西方正統教育,沒有接觸過農村的生活,根本無法想象農村裏麵那種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讀大一的時候,我就跟她相戀了。相戀之後,我才知道她是G城人。更沒有想到的是,她的父親是G城有名的大法官。那個時候,我很自卑、很迷茫。我隻是個農村出來的窮小子,讀大學的錢還是村民們幫忙湊齊的。但是,旭芳並不在乎這些,他一直支持著我、鼓勵著我。我有一個親弟弟,在我大二的那一年,也考上了大學。父母實在無法承受兩個人的學費,就跟我商量讓我退學。那段時間是我人生中最黑暗,也是最幸福的時刻。旭芳為了幫助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她的父母。她父母便邀請我去她家做客。那是我第一次走進旭芳的家,第一次感受到城市書香門第的生活。我忐忑地走進旭芳的家,本以為大法官應該是那種嚴肅很有威嚴的樣子。但是,見到旭芳父親的時候,卻完全不一樣。他隻是很儒雅地看著我,打量了一番,並沒有發問我。這也許就是知識分子的修養吧!

第二天,旭芳就把錢給了我,說:“這些錢給你弟弟交學費。”

“你父親給你的?”我疑惑地問。

“是啊!要不然,我哪裏來這麽多錢啊!”

“昨天,你父親都沒跟我聊我倆的事情,我以為……”我不解地說。

“以為啥?以為我父親看不上你這個窮小子嗎?”餘旭芳笑著說。

“嗯。”我哼道。

“沒有看上你,怎麽會跟你談人生的規劃,談他自己怎麽一步步打拚的經曆。”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她的父親是在幫助我建立整體的思路:黑暗和挫折並不可怕,我們應該敢於去拚搏,給自己設立一個整體的規劃,為了這個規劃去不停地努力奮鬥。

“你的父親第一次見我,跟你怎麽說我的?”我問道。

“沒說什麽,隻是說,這個小夥子是個值得托付的好男人。”餘旭芳回道。現在想起來,我才感受到這位有名的大法官眼力的獨到性。

可以這樣說,我的一生、還有我弟弟的一生,因為旭芳而變得更加的光芒四射。弟弟幾年的大學生活都是旭芳家支持。而我呢,更不用說了。旭芳一直支持和鼓勵著我,為了我,她耽誤了自己的學業,放棄了自己的追求。我也感受到與她之間的差距,而變得更加地充滿著動力。

其實,在大學的時候,旭芳的成績比我好。再加上,她從小接受西方的教育,更容易接受這些西方醫學的知識。但是,她放棄了這些。可能是因為我,讓她有了更好的追求。她並沒有被西方的思想而同化,而是繼承了中國流傳下來的女人優良傳統。她為了這個家,放棄了自己對醫學的更高追求。如果不是因為我,她也許也將是一位非常有名的醫生。而不是像現在,隻是一個社區醫院裏麵的普通醫生。

我曾經問她,“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可能活的更加出彩。你有沒有後悔過?”

“有啥後悔的!作為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是有一個好的家庭,一個好的老公,還要有一個自己健康的孩子。現在這些我都有了,我有啥好後悔的。”在這個稍顯浮躁的社會裏,她甘願相夫教子,甘願放棄自己的追求,這是多麽偉大的女性啊!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我曾經問過她,“讀大學那會兒,班上有那麽多優秀的男生,你怎麽就看上我了?”

“第一眼就看上你了,看上你的樸素、忠厚。”她笑著說,“還有你那獨特的、名族風的歌聲。如果你不是一個學醫的,你應該能成為一名非常優秀的名族唱法的歌星。”

……

從村子裏麵回來的一路上,我的心裏一直都無法平靜。聽了老奶奶的那番話,讓我覺得我應該為玄子去做些什麽。這不僅僅是因為玄子救了自己的女兒。更重要的是,我還感覺自己跟玄子之間有種不一樣的聯係。所以,一回到家,我把玄子的事情跟旭芳說了。我說要給玄子討一個公道,便要她幫忙去谘詢一下法律法規的內容。當然了,也就是向最有權威、我的嶽父谘詢啦!旭芳將谘詢到的一大套理論告訴了我。我便帶著這些公正的理論知識,堂而皇之地來到了村子。

為了帶女兒去見玄子,我把事情的真相也告訴了女兒。我跟女兒說:“萱萱,你的病不是我治好的,而是在去奶奶家的路上,遇到一位神醫,是他治好了你的病。”

“神醫?”女兒吃驚地看著我,“真的有神醫?”

“是的,前幾天我去找了神醫。他說,要再幫你看看?”

“真的嘛!我要去見見那個神醫?”女兒拉著我的手撒嬌道,“快帶我去、快帶我去?”

我笑著說:“你快點把作業做完了,明天周末了,就帶你去?”

“一言為定。”女兒的小拇指勾著我的小拇指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說完,她的大拇指在我的大拇指上使勁地按了一下。女兒便高高興興、蹦蹦跳跳地回到了房間。我笑著看著女兒,再看看自己跟女兒蓋章的左手。健健康康對於一個人、一個家庭而言,是多麽重要啊!

隻有大半天的假,我隻好一大早,就叫醒了女兒。在離開家之前,我跟女兒說,“等一下,我們先要去拜見一位老奶奶,然後再去神醫那裏。見到老奶奶要有禮貌,要向見到自己的奶奶一樣。”女兒知道不是我治好她的病,是一位神醫,很是興奮地想見到這位神醫。並沒有想太多,很爽快地答應了。但是,現實卻跟我預期的不一樣。

於是,我開著車,女兒一路睡到了玄子的老家。

我的車穿過“林瑤樹瓊”,進了村子。此時,天還未完全放亮。我將車停在了老奶奶家的旁邊。我叫醒了女兒,領著女兒走進了老奶奶的家。院子裏四下無人,廚房裏也沒有人。我順著右前方,那黃色的微光走了過去,我看到老奶奶家的大廳。簡陋的大廳是古代廳堂的裝扮。入門正對著是一幅褪了色的紙質山水中堂畫。山水畫的中部,端正地站著一位慈祥、莊重的老人;老人的上方寫著“偉大領袖”四個大字。為了防止中堂畫的脫落,四周都用紅繩緊緊地綁著。中堂畫下麵是長條案,條案前是方桌,左右兩邊配著扶手椅。廳裏還放著幾張木凳。這應該是村裏大廳的標配了。一切的裝扮在那白熾燈的黃色微光下,顯得那麽地朦朦朧朧。除了長條案上麵,單擺鍾旁邊,放置的那尊毛主席銅像。那尊毛主席的銅像高度大概五十厘米,擦得幹幹淨淨,泛著金屬的光澤。在這朦朧的環境中,在這個陳舊的木質裝飾下麵,顯得那麽的高貴和崇尚。從而可以看出,老奶奶一家人對毛主席有多麽的崇拜和敬仰。可能整個村子都像老奶奶家一樣,對毛主席都是那麽的虔誠。此刻,老奶奶正彎著腰從房間裏麵掃著地來到了大廳。由於老奶奶上了年紀,整個骨骼和肌肉都收縮了。為了支撐她的那副粗大的體格,背部已經慢慢地鼓了起來。再加上彎腰幹著活,背部凸起地更加明顯。

於是,我站在大廳門口叫道:“老奶奶,您這麽早就幹起活啦!”

老奶奶停下手中的活,轉頭看到了我,笑著說:“是你啊!有好幾天沒見了吧?”

“嗯,有十幾天了吧!”我微笑地回道。

“這是你的女兒吧?”老奶奶看著我的女兒說。

“是的。就是上次跟您說的,被活神仙救的那個。”我把女兒從身旁拉了出來說,“快叫奶奶?”

“奶奶,好!”女兒拉著我的手,害羞地說道。

“真是個乖巧的好孩子,長得真好看。”老奶奶一邊笑著,一邊走了過來,伸手想摸摸女兒的臉蛋。就在老奶奶的伸過來的時候,女兒卻躲到我的身後,說了聲“髒”。我立馬解釋道:“老奶奶,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

老奶奶並沒有介意,把手收了回去,笑著說:“沒關係,城裏的孩子都愛幹淨。” 老奶奶的雙眼一直盯著我身後的女兒,好像看到自己的孫女一樣。

女兒特別愛幹淨,看到老奶奶胸前的那沾滿油漬的圍裙,上麵還有泛黃的斑點,一時間還是沒法接受。我實在不好意思地看著老奶奶,隻好向老奶奶辭別,“老奶奶,我先帶孩子去活神仙那裏了?”

“嗯,你去吧!讓活神仙再幫你好好看看。”老奶奶一直慈祥地看著我的女兒,笑著說。

於是,我領著女兒走出老奶奶的家,上了車。老奶奶手裏握著掃帚,依靠著白色大字牆,看著我的車慢慢地走遠。

等看不見老奶奶,我提高聲音,責備著女兒,“萱萱,你不是答應爸爸了嗎?怎麽還是那麽不禮貌!”女兒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並沒有吭聲,隻是默默地聽著我的教誨。

突然,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節奏,就停下了對女兒的教導。我將車停在了一根電線杆下麵,將前後的車窗搖了下來。我把頭伸出窗外,仰著頭,看著電線杆上麵的大喇叭正在播放著《義勇軍進行曲》。我不知道當時為什麽那麽的感慨,也許是剛剛看到老奶奶家的那尊毛主席的銅像,有所感觸吧!

這裏沒有飄揚的五星紅旗,我隻好抬頭看著放著國歌的大喇叭說:“萱萱,你聽過這首歌曲嗎?”

女兒也抬著頭,非常敬仰地看著大喇叭說:“聽過呀!這是國歌!我們學校每天早上,都會列隊升國旗、奏國歌!不過這裏少了一麵五星紅旗,不然我就可以一邊看著國旗,一邊唱著國歌了。”

“你會唱國歌?”

“那當然啦!升國旗的時候,我都會跟著唱。國歌有八十四個字,老師說,我們都得記下來,隻有記下這些字,才算個真正的中國人。”

“八十四個字?”我轉頭,慚愧地看著女兒。我活了幾十年了,竟然連國歌有八十四個字都不清楚,還得讓女兒告訴我。可以說,自從畢業以後,我都沒有在這麽安靜的環境下,聽過國歌了。特別是在國外的那幾年,我似乎都一度忘記了國歌的節奏了。看著女兒那敬仰的眼神,我知道比起女兒剛才不禮貌的行為,我更加無地自容。

於是,我說:“萱萱,我們一起唱吧?”我和女兒跟著節奏一起唱完了最後幾句:我們萬眾一心,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前進!前進、進!

唱完之後,我更加慚愧,我連最後的幾句,唱起來都很吃力。如果不是跟著節奏、在女兒的帶領下,恐怕我連歌詞都會唱錯了。跟這個村的村民們相比,我可能連他們都不如。雖然,這些村民認識不到幾個字,甚至大部分人都不識字,把歌詞拿到他們眼前都不知道是什麽。但是,當這個旋律一響起來,我相信他們都會一個字、一個字,跟著節奏將這首歌唱完。在他們的眼中,對於這首歌的尊敬,不下於對於毛主席的崇拜。每天清晨,這首激昂的歌曲喚醒了他們。伴隨著歌曲起床,拜完銅像,便開始了一天的辛勤勞作。

我很欣慰,在這些村民麵前,我的女兒幫我爭回了一點臉麵;我更加欣慰的是,我的女兒從小就能接受這樣好的教育。其實,無論是教育、是體育,還是其他方麵,所有的一切都應該從孩子抓起,孩子才是我們發展前進的原動力。

唱完國歌,女兒的心情變得輕鬆許多,我也自我反省了一會兒。然後,我搖上車窗,啟動車慢慢地前進著。車很快到了玄子的家,我將車停在了空地上,我和女兒下了車。此時,天已基本亮了。我習慣地看著不遠處的桑樹,上麵沒有人。於是,我轉頭看著堤壩。玄子依然坐在堤壩的草叢裏麵,凝望著下麵的莊稼地。我領著女兒走了過去。

“銀子,你來啦!”玄子說。

“嗯,我把女兒帶過來了。”我答道。

玄子轉過頭,上下打量了我女兒一番說:“小姑娘的氣色不錯,沒有什麽大礙了。”

“謝謝神醫,救了我。”女兒嬌俏地說。

“神醫?”玄子笑著說,“是誰跟你說,我是神醫的?”

“是我爸爸,他說是神醫把我治好的。那不就是你了呀!”女兒說完,抬著頭看著我。我笑著看著玄子,玄子微笑地看著我。突然,幾隻飛蛾從身邊飛過,女兒興奮地伸出小手,想去抓住它們。但是,手在空中一劃過,飛蛾便從手邊飛走了。女兒向前探著身子想去追飛蛾,卻被身後,我的手給拉住了。女兒轉過頭,渴求地看著我。女兒是個愛蹦愛跳的孩子,她的身體剛好,我擔心會影響她的身體。但是,看著女兒那雙水靈的眼睛,我還是放了手,說:“你不要跑的太快、太遠了?”

“知道了。”女兒從我的手中解脫,去追逐那幾隻歸家的飛蛾去了。

“銀子,你不用擔心,這裏很安全的。你讓孩子多親近一下大自然吧!這樣,她會成長的更快的。”玄子說。

我看著女兒蹦蹦跳跳,開心的樣子也就放心了,便坐在了玄子的身邊,“銀子,你說什麽是公道?”玄子問。

聽到“公道”二字,我轉頭看著玄子。但他一直盯著莊稼地的村民們。我能感受到他想要跟我說什麽。於是,我回道:“所謂公道,就是公平、客觀、合理,作風、品行要規矩、光明、嚴謹,要符合社會大眾的道德意識、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遵循事物發展和人類社會關係中的基本法則。”

“你覺得下麵的那些村民們,能聽懂你這一大套的理論嗎?”玄子伸出手,指著田地裏,“你看那對爭吵的村民,你知道他們在吵什麽嗎?”

看著田地裏那兩位村民,雖然聽不見他們在爭吵什麽。但看到晨曦中,那互噴的飛沫,還有那指指點點的手勢,我能感受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憤,“太遠了,聽不見他們在爭論什麽?”

“他們正為那攤水在爭論。先來的村民,不讓後來的村民把溝裏的水放進他家的田裏。”

“水是大家的,為什麽不讓後來的村民放水呢?”我疑惑地問。

“後來村民家的田,地勢低。如果把水放了,溝裏麵的水就放不進先來村民家的田裏了。”

“哦,原來是這樣。”

“那你覺得怎樣才能做到公平、公正呢?”玄子又問。

我想了想,回道:“水是活的、是流動的,而田是死的、固定不變的。那就讓地勢高的先把水放好了,接著再放地勢低的田。這樣就解決了。”

“那你覺得,你跟他們這樣解釋,他們會相互謙讓嗎?”

我想了想,疑惑地說:“應該會吧?”

“他們都是幹了幾十年農活的人,你以為他們會不懂這個道理嗎?”玄子解釋道,“你隻是個外鄉人,並不知道這其中的來龍去脈。他們的爭吵,並不在於‘放水’這件事。”

我疑惑地看著玄子,玄子接著說:“可能事情的最終結果,會像你說的那樣解決。但是前提是,他倆必須要把這個爭吵的過程完成。等他們把彼此間的怨氣都發泄出來之後,一切的事情就會趨於平靜。到那個時候,他們自然會彼此謙讓,解決這個事情。”

我在品味著玄子的話,似乎能夠感受到其中的深意。突然,我的眼掃過不遠處的堤壩。堤壩上看不見女兒的身影。我立刻站了起來,望著前方。

“不用擔心,你女兒正躺在草叢裏麵,聆聽大自然的聲音呢。”玄子說道。

“躺在草地上?”我發出驚奇地聲音。女兒是個愛幹淨的孩子,怎麽就這麽一會兒,她就變了,變得願意躺在泥土上麵了。

“是啊!其實,你應該早點帶她去感受大自然的魅力。你女兒的心是屬於大自然的。”玄子解釋道。

凝望著不遠處躺在草叢裏的女兒。女兒一隻小手抬了起來,手中的狗尾巴草在空中,隨著女兒的手,也隨著自然的風,歡快地擺動著。我意識到,像玄子說的那樣。我是應該早點帶她去感受大自然,這樣他就會摒棄掉自身的一些癖好。

女兒從草叢裏麵起身,坐了起來,轉頭看著我正盯著她。她笑著說:“爸,老師騙了我?”

“什麽?誰騙了你?”我大聲地問道。

女兒知道我沒有聽清楚,立馬站了起來,跑了過來。

我伸出雙手,擔心地說:“慢點、慢點!別跑那麽快!”

女兒來到我的身邊,又說:“老師,騙我?”

“騙了你啥?”我疑惑地問。

“老師說,草是植物,不會說話。可是剛剛,我躺在草叢裏麵,就聽到草的叫聲了。”女兒噘著嘴說。

“那不是草的叫聲,那是風吹過,帶動草擺動,摩擦產生的聲音。”玄子解釋道。

“哦,是這樣啊!”女兒似乎理解了。他把手抬了起來,握著手中的狗尾巴草說,“神醫,那這是什麽植物?”

“這是狗尾巴草。”玄子邊說,邊站了起來。

“狗尾巴草?為什麽叫狗尾巴草?”女兒疑惑地問。

“你看看這草的形狀,還有在空中不停擺動的樣子,是不是很像狗的尾巴在擺動啊?”玄子說。

女兒觀察了一會兒,用另一隻手不斷挑動著狗尾巴草的尾巴,笑著說:“還真的挺像的呢!”

突然,女兒抬起頭看著玄子說:“神醫、神醫,我爸說是你把我的病治好了,說你用一個蟲,什麽蟲?”女兒想了想,“誕誕蟲?”現在的女兒完全放開了,沒有了先前的拘束感。

“你怎麽知道,它叫‘誕誕’?”玄子笑著回道。

“真的叫誕誕?”女兒很童真地抬頭望著玄子。

“是啊!它的小名就叫誕誕,大名叫嗜誕蟲。”

“這麽巧啊!我也有小名和大名!我的小名叫萱萱,大名叫範默萱,都是我爸起的。”女兒接著問,“那、那個蟲的名字,也是你起的嗎?”

“大名嗜誕蟲是我起的,小名誕誕是一位姑娘起的。”

難怪我在互聯網上,搜不到“嗜誕蟲”的信息。原來這個名字,隻是玄子自己的叫法啊!也許“嗜誕蟲”另有一個官方的稱呼,隻是我沒有搜索到而已。

“那、那位姑娘一定很漂亮吧?”

“嗯,很漂亮,跟你一樣,都是漂亮的小公主。”

女兒笑著著我,我也笑著朝著女兒點點頭。

女兒轉過頭,又問:“你怎麽剛才,叫我爸爸‘銀子’呢?”

玄子想了想說:“你知道五行嗎?”

“知道呀!五行就是金木水火土。聽我爸說,他命裏缺金,於是爺爺就取名‘鑫傑’。鑫字有三個金呢!”女兒伸出手,擺出三的手勢。

“你懂的可真多啊?”玄子誇讚道。

“我還知道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呢!”女兒很自豪地說,“我爸爸一有時間,就陪我,教會了我好多好多的知識。”

“所以,我就叫你爸爸‘銀子’啊!”

“那怎麽不叫金子,不是更好呀?”女兒反問道。

玄子看著我,我也很無奈地看著玄子。

“那聽你的,以後就叫你爸‘金子’了。”玄子笑著點點頭。

女兒很滿足地抬頭望著我說:“爸,蝴蝶跑了,我沒抓到?”

“那不是蝴蝶,那是蠶蛾。它是屬於大自然的,它們不該束縛在你的手掌中。”玄子答道。

“哦哦,是蠶蛾啊!難怪跟我課本上,看到的蝴蝶有些不一樣。”女兒問的起勁,“神醫、神醫,那蠶蛾是怎麽來的?它跟蝴蝶一樣,也是由人變得嗎?”女兒的話,讓我想起我跟女兒講的那個悲壯的愛情故事。

“蠶蛾是由蠶蛹銳變而成的。”玄子回道。

“那蠶蛹是什麽?”

“蠶蛹就是蠶寶寶啊!”

“蠶寶寶是什麽?”

“蠶寶寶是一種蟲。”

“哦,你怎麽知道的?”

“以前,我家養過蠶寶寶啊!”

“那現在怎麽不養了?”問到這裏,玄子臉上的笑容突然沒有了。我突然意識到,這跟我上次問他老婆時候的反應很相似。於是,我試圖打斷女兒的提問。但是被玄子的眼神製止了。玄子回道:“因為蠶寶寶的家和蠶寶寶的食物都沒有啦!所以,就不養了。”

“為什麽蠶寶寶的家和食物都沒有啦?”

“因為環境被汙染了,蠶寶寶的家和食物也就被破壞了。”

“所以呀!你一定要保護好環境,做一個環境衛士,這樣才能讓蠶寶寶找到家,找到食物呀!”我立刻插入,打斷了女兒的思緒。女兒是個愛提問的孩子,如果不打斷的話,會一直追問下去。

女兒停了下來,玄子笑著看著我。我看著玄子,能夠感受到玄子的微笑中,帶著許多的哀愁。我猜測是這個“蠶寶寶”讓玄子想起了過往的傷心事。於是,我便說:“銀子,那我們先走了?”

玄子點點頭,便向瓦房走去。我牽著女兒跟在後麵。突然,玄子停了下來,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很小、很小的鐵盒說:“這個給你,這是嗜誕蟲排出來的,你女兒的堵塞物。”

“排泄物?”我吃驚地說。

“你不要小看這個排泄物,它可是好東西啊!嗜誕蟲好幾年都沒有排出東西了。”玄子解釋道,“你以後,可能會需要它。”

我接過玄子手中的鐵盒,在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個排泄物竟然有那麽神奇的效果,隻是一味地認為玄子的話,都是有深意的,就接了過來。然後,玄子轉身,非常傷感地走進了水電站。等玄子關上了門,我領著女兒上了車離開了。

開著車,看到鏡子裏麵,後座的女兒開心地玩著狗尾巴草。我知道我應該早點讓她接觸大自然。也許真的像玄子說的那樣,她的心是屬於大自然的。

我將車停在老奶奶家旁邊,女兒下了車跑到院子裏麵,看到老奶奶一把就衝了過去,抱著老奶奶的大腿說:“奶奶、奶奶,你看我的狗尾巴草多好玩呀!送給你。”女兒抬著頭,舉著手手中的狗尾巴草。

我吃驚地看著女兒,沒想到女兒變化這麽快。但是,老奶奶似乎不是太驚訝,它微笑地摸著我女兒的頭。在她的眼裏麵,活神仙是能夠改變一切的。我走上跟老奶奶說:“老奶奶,我要去村子裏麵辦點事情,您能幫我照看一下,我的女兒嗎?”

老奶奶看了我一會兒,似乎猜到我要去幹什麽,“你去吧,你女兒交給我吧。”

女兒轉過頭看著我,我對著女兒說:“爸爸,有事去忙!你在老奶奶家裏麵,陪著老奶奶聊會天?”

“嗯,那你早點回來。”女兒看著我回道。

女兒好像一下子,長大了許多。

老奶奶牽著女兒的手,看著我,還有女兒另一隻手上擺動的狗尾巴草,一起目送著我的離開,等待著我的凱旋。

走進村子裏,我發現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雖然,村子裏的房子是用磚頭砌成的簡簡單單地四方樣式。但是,卻有許多房子一角的中部是鏤空的。磚頭不見了,好像是故意被鐵錘敲掉的一樣,在牆角處露出一塊大大的窟窿。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村子裏麵的習俗,鑿這樣一個洞,是有什麽特需的意義和用處。後來,問了老奶奶才知道,這些被砸出來的窟窿,是國家計劃生育政策下,強有力手段的成果。村民們為了傳宗接代,為了有一個兒子,違背了國家政策,所以就受到了這樣的懲罰了。

我說:“既然被砸了,為什麽不補上呢?這樣少了一個角的房子,不是太不安全了?”

“那些被砸的房子,現在都沒人住的。要是有人在家的話,早就被抓走,履行國家政策了,也就不用,去砸房子了。即使,你把窟窿補上了,下次一樣會被砸掉的,索性就不補了。這樣,下次再來的時候,也就不用麻煩他們辛苦去砸了。畢竟,他們不是搞拆遷的,找不到人,也不會把房子給拆掉的。”老奶奶回道。

依照老奶奶的提示和指引,一轉過彎,我一眼就認出了玄子的家,現在是玄子小叔的家。這個家非常地特別,站在遠處看,顯得特別地別致和精巧。四四方方的房子比周邊的房子都要短上一截。用老奶奶那誇張的話說,“那個房子,連狗都能跳的過去。”後來,我找過小叔的兒子問,“周邊的房子都重新翻新了,你為什麽不給房子重新改造一下呢?”他回道:“口袋裏確實缺錢,沒錢去翻新!即使有,我也沒打算去改變。因為這是爺爺和大伯親手建起來的,爺爺把房子留給了大伯,而我們一家是霸占了大伯的房子。我要等我的父親百年之後,把大哥接回來。一切的改變,都要等他的決定。但是,我不曾想,我沒有等到這個機會。”

最特別的是,房子中的那棵高高直立的梧桐樹。也正是這棵梧桐樹,讓我一眼就找到了目標。當聽到老奶奶說,房子中有一顆梧桐樹的時候。我驚訝地問:“為什麽不把樹給砍了?樹長在在屋子裏,不會把房頂給衝垮掉啦?”

老奶奶說,“那是發財樹,不能砍的;在家裏,就是你家的福氣。”老奶奶還跟我講了一個村莊裏麵的傳統習俗,“每年過年的時候,村子裏每戶人家都要準備一根粗大的木材。到除夕夜,每戶人家的大門都不栓。然後,用這根準備好的粗木材頂住大門。等十二點一過,又是新的一年,在外麵守候的男人,從門外一推,木材倒在了大堂之中。這一年,家裏就會有好的財運了。”

“為什麽不是女人?”

“女人身體不幹淨,晦氣,就是推倒了,也不會給家裏帶來財氣的。”老奶奶回道。

我隻好微微一笑。

後來,經過我了解,這個木材的選擇,還是挺講究的。不能加工,要是從樹上直接砍下來的。所以,為了來年有個好的財運,每戶人家每年都會精心挑選。從木材的形狀上,要品行直挺挺的;從木材的大小上,要粗細適中,不是越粗越大就越好,這個還要考慮到推門人的力度。所以,每家每戶的木材都是各不相同的;其次,門推開的大小也要適宜。等一切準備就緒,那就是提前的預演。將木材頂住大門,門一推開,倒下的木材的前端要正對中堂的祖宗;最理想的狀態就是,木材正好倒在大門的那條中線上麵。這樣,才能獲得最佳的財運。為了保證,倒下的木材不會亂滾,正好落在中間,你會發現每戶人家大堂的地麵不是平的,左右都會向中間傾斜。那是在對大廳的地麵進行夯實的時候,故意留下的。

幾名小朋友擦著我的身體從我身邊跑過。孩子們的突然闖入,打斷了我的思緒。這些小家夥一邊歡快地奔跑著,一邊唱著:周扒皮、皮扒周,周扒皮的老婆在杭州;杭州、杭州沒解放,周扒皮的老婆賣冰棒;冰棒、冰棒化成了水,周扒皮的老婆變成了鬼! 他們又蹦又跳地跑到正做著遊戲的一群孩子裏。那群孩子正跳著橡皮筋,一邊跳著,也一邊唱著: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四五六、四五七,四八四九、五十一;五五六、五五七,五八五九、六十一;六五六、六五七,六八六九、七十一;七五六、七五七,七八七九、八十一;八五六、八五七,八八八九、九十一;九五六、九五七,九八九九、一百一。他們玩的很投入,唱的更加歡快。其實,他們的年齡跟我的女兒相仿。但他們看起來卻比我女兒老氣很多。這個年紀正當是走進校園的時候,但他們卻沒有機會跨進去,他們隻能在這裏傳唱著這些童謠。我隻是看著他們,看著他們童真的樣子。我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們並沒有注意到我這個外人。

我走近了房子,房子是由青磚和土磚砌成的;屋頂上一半是青瓦、一半是稻草,這樣正好迎合梧桐樹的快速生長了。門口聚集著幾個婦人,於是我就湊了過去。眼前的場景,卻讓我傻了眼。一位上了年紀,應該有七十多歲的老爺爺,正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跪在門前。我本來是帶著一大堆富有正義的說詞,義憤填膺地趕來,準備跟玄子的小叔好好理論一番。但看到這個場景,一下子全蒙住了。

一個小孩從門裏走了出來,喊道:“爺爺、爺爺,你怎麽又跪在這裏了?”

今天的太陽格外的耀眼,陽光正好曬在了老爺爺的整個身體上麵。中午的陽光也是格外的炙熱,在老爺爺的頭上,可以看到被曬出的汗水正從他的花白的頭發縫裏麵,流了出來,流到了他的眼裏。老爺爺很規矩地跪在那裏,不停地眨著眼睛,不敢抬手擦出額頭的汗水。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位老爺爺就是玄子的小叔了。我沒有想到在老奶奶口中的那位凶狠毒辣的小叔,竟然這個樣子出現在我的麵前。

於是,我疑惑地問身邊的婦人,“怎麽回事啊?老爺爺怎麽跪在門前了?”

一位婦人沒有回頭,隻是順口答道:“吃早飯的時候,老人家不小心,手一抖,把碗給摔到地上,摔碎了。就被他兒媳婦給拉到門前跪著了。”

“什麽?就打碎了一個碗,就讓老人家跪了一上午?”我吃驚地叫道。

我的聲音有點大,身邊的婦人都被我的叫聲驚到了,轉過頭看著我。我不好意思地捂著嘴。

“你是外地人?”一位婦人問道。

“嗯,我是來找朋友的,看到你們聚在一起,就湊了過來。”我回道。

“你一個大男人,跟我們這些老娘們一樣,也喜歡湊這種熱鬧!”一位婦人嫌棄地說。

對於這位婦人的藐視,我沒有辯駁,隻是微微一笑。她們似乎把我認成了同類,“他兒媳婦,可厲害著呢!”一位婦人咧著嘴,惡狠狠地說,“讓他跪著就是輕的了,經常她還拿扁擔打他呢!”

“這就是報應!誰叫他,當年那樣子對待他大哥一家啊!還是老天有眼啊!種了什麽樣的因,就有什麽樣的果;不是不報,隻是時候未到。現在就到時候了,他就應該受到這樣的懲罰,來贖先前犯下的罪。”另一位婦人說道。

婦人們的話,聽上去是有些道理。看著老人家在陽光下暴曬,作為一名醫生,我還是於心不忍。雖然,我對老爺爺過去的所作所為充滿了恨意。但是,不應該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於是,我準備走上前,把老爺爺扶起來。當我剛邁開步子,就被身旁的婦人拉住了。

“你想去幹什麽?”

“我去把老爺爺扶起來啊?這樣一直跪著,老人家會受不了的?”

“沒用的,你是外地人不懂!你最好別去扶,你就讓他這樣跪著吧!你去扶的話,等一會兒受到的懲罰更加嚴重。”婦人囑咐道。

我嚇得把邁出的腳,又收了回來。我沒有想到世間竟然還有這樣惡毒的女人。我真的想看看,這樣的女人到底長成什麽樣子。

不一會兒,屋裏走出來一位姑娘,牽著小孩子,“你起來吧!”

她抬著頭看著我們,惡狠狠地說:“有什麽好看的,你們這些整天閑著沒事幹的,趕緊給我滾蛋。你們這些整天在這裏嚼舌根的,沒一個好東西。”說完,她就走回到屋裏。

她的話,她的神情,差點讓我將他劃入潑婦的行當。就像我身邊這些整天沒事、嚼舌根的一樣。

聽到她的謾罵,這些婦人笑著離開了。在她們的眼裏,這場戲已經演完了。她們得去尋找其他的戲了。她們走後,就剩下我一個人。我躲到牆角處,靠在牆上回想著,剛才跪在地上的老爺爺和潑婦罵街的話。那個時候,我忘記了為玄子討回公道的滿腔熱血;我竟然開始同情起了這位老爺爺,也就是玄子的小叔。於是,我向前走了幾步,便聽到屋裏麵傳來的一個女人的聲音。這個聲音變得緩和了許多。

“你的眼睛不好,這是我剛剛做好的一碗豬肝湯,你趁熱吃了。”停頓了一會兒,“我也沒要你跪在門前,也不想你這樣做。但這是,你發的誓。你違背了,你就應該信守承諾。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最後一次。但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你還記得,你上次去城裏麵賭博,你的兒子為了救你,自己的小手指被砍掉了嗎?爺爺,你也一大把年紀了,我並不想要你做什麽,隻是要你管住好自己的手,在家裏把孩子看好。現在孩子一點點的長大,慢慢能夠聽懂一些了,你也不想你的孫子,長大後像你那個樣子吧?”媳婦忠告道。

“你知道嗎?我進你們家,受了多大的委屈。有好多人在背後,戳著我的脊梁骨罵我,罵我蛇蠍心腸、罵我沒有良心。為了進你們家,逼迫著你把大伯一家人趕走。最後,把大伯給害死了,把活神仙給趕跑了。你知道我背著多大的委屈啊!這些我都忍下來了。因為你的兒子,他是值得我去愛的人。你知道嗎?幸虧你兒子,從小是由大伯帶大的,性格隨了大伯。不然的話,我肯定不會進你們家門的。你也要好好想想,你都這麽一大把年紀了,也該收收心了。你自己好好回想一下,自從大伯死後,你兒子喊過你一聲‘爸’沒有!他是在為你贖罪啊!你還記得嗎?大伯死的那會兒,你兒子從外地趕回來。沒有人給大伯戴孝,你的兒子就做了大伯的孝子。你還一直追著罵他,說他是個沒良心的畜生,親爸爸還沒死呢,就給別人當孝子戴孝。你有有沒有想過,在百年之後,你兒子願不願也為你戴孝啊?爺爺,我不是詛咒你。我這個人性子直,有什麽話就說什麽。咱們在一起也生活了好多年了,你也看到了你兒子的態度。從沒有給你好臉色看。但是,也從來沒有罵過你、打過你。雖然,他一直憎恨著你,憎恨著你的賭博行為,但還是關心著你。上次,一聽說你在城裏麵賭博被關了起來。立馬趕了過去,把你救了出來。為了擔保你,他被砍了一根手指頭。才把你救了出來。沒想到,你還不知悔改。”媳婦感慨道,“爺爺,這一次的事情,我不會告訴阿明的。今天,我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希望,您好好想想,如果再有下次的話,我也絕不會原諒你,不會讓你再進這個家門。我說道做到,你也知道我是怎樣一個人。”

“寶寶,你在看什麽呢?”兒媳走了出來看到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說:“你是從城裏來的?”

“嗯,我是城裏人。”我笑著回道。

“你是來找我們家老爺子要債的?”

我立刻解釋道:“不是、不是,我是來找朋友的,隻是路過你家門口。”她竟然把我當成了,城市裏麵賭場的要債人員。還用惡毒的眼神看著我。也許,在她的眼中,現在的那些賭場裏的敗類們,就是我這個樣子:斯斯文文、滿臉微笑,穿得整整齊齊,帶著一副眼鏡的書生像,走在路上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好人胚子。不像以前,那種肥頭大耳、四肢發達,滿臉凶神惡煞的樣子,一眼就看出來是個壞人。

她看了一下,領著兒子就回到屋裏。我聽到她大聲說道:“你的臉是你自己丟的,你應該自己把它找回來。而不是找一個外鄉人,找一個連我們這裏話都不會講的人,給你爭回麵子。”

我知道她的話是故意講給我聽的,她是想告訴我,不要我去插手他家裏的事情。我感到非常地好笑,來到這裏,我本是帶著滿腔怒火來跟小叔理論,要回被他霸占房子的。我甚至連惡語相加的場麵都幻想了一遍。但是,現在我卻被誤認為是來替小叔說情的說客了。這看起來是不是太荒唐了。也許,我就沒有那個成為惡人的天賦吧!

我的腦海裏,突然閃現玄子跟我討論“公道”的事情,想到玄子跟我講,田地裏那兩位村民的衝突。我才理解到,玄子是在暗示著我,不要為了他,為了過往的事情,而去爭論。但他沒有直接阻止我,他了解我的個性。想要讓我改變想法,隻能讓我親眼所見,切身感受之後,才能真正地讓我懂得這其中的道理。當我走進了村莊,了解到村子裏的一些故事之後,我才真正意識到:我不屬於這裏,我隻是個外鄉人;雖然,我的腳踩在了這片土地上,但是我是在圈子以外的,因我根本不清楚這裏的前因後果。此刻,我知道我不應該走進去,去擾亂他們的正常生活。我還是做好,我這個求醫問藥的過客罷了!

於是,我深深鞠了個躬,離開了這片腳下的土地。

我回到老奶奶家,女兒正坐在院子裏麵,認真地聆聽著老奶奶講的故事。我走了過去,感謝了老奶奶的看護。正當我牽著女兒準備離開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粗獷、含含糊糊的聲音。那聲音很是特別,用著我女兒的口氣說:“媽、媽,我在地裏麵抓了一隻大雁。那大雁就站在我家的地裏。我看到了,用手中的鋤頭就那麽一扔,就砸到它了。它竟然還跑,我就死命地追啊、追啊!最後,我往前一仆就把它抓住了。跑的我,累死了!為了不讓它再跑了,我把它那兩隻腿給掰斷了。”他嗬嗬地笑著。

他的肩膀上扛著鋤頭,手裏提著他口中說的大雁。他的手緊緊地握著大雁的大腿,倒掛在他的手中。手上麵的那個細長的、被掰斷的小腿,向外張開著,曾現出一個標準的“八”字。大雁的翅膀攤開著,露出了胸前那潔白的羽毛;左邊的翅膀中間有一個巨大的窟窿,那個窟窿應該就是被鋤頭砸的,導致大雁無法振翅起飛。大雁的頭和頸部被地球引力吸引著,垂直地指向了地心;那與生俱來的、無法抗拒的引力,將大雁的頸部拉的細長細長。大雁的舌頭伸了出來,斜在了一邊;正好那嘴裏的唾液隨著,外伸舌頭留出來的空隙,流了出來。那唾液的黏性很強,一直從大雁的嘴裏垂直到了地麵上。雖然,我沒有看到一滴血,但是我知道那隻大雁已經死了,應該是慢慢地被身上的傷折磨而死的。

大雁本是一種群體性的動物,為了那活下去的執念,它們帶著老弱病殘,不辭辛苦地遷徙著。我不知道為何,那隻大雁會落單;落單了,也許就注定了,它人生的終結。

他看到我盯著他手中的大雁,立刻把大雁抱到懷裏,跑到屋裏麵去了。我笑著看著他,我猜到他就是老奶奶口中的大兒子。他應該,還是個沒有發育完全的孩子。老奶奶看到我那樣盯著他,立刻解釋道:“你不要瞎想啊!他現在這個樣子,不是活神仙沒有把他的病治好!他那個樣子是天生的,從小就是那個樣子的。那是老天安排的,治不好的。”

我轉過頭看著老奶奶,我沒有想到,老奶奶竟然以為我是在懷疑玄子的能力,在著力地為他辯護。老奶奶接著說:“我和我的老頭子,都是這個村的。我們那個年代都是留在村子裏麵種莊稼,沒去過外麵。基本都是鄉裏鄉親之間結婚,大多都有些血緣上的關係。後來,才知道這是近親結婚,危害很大。聽廣播上說,近親結婚生出來的孩子,容易得遺傳疾病。我們也不懂什麽是遺傳病。後來,我生了這樣一個兒子,我就知道了。所以,政府禁止近親結婚了,我大兒子也就討不到老婆了。”

老奶奶說的有些心酸。我知道老奶奶是在為自己的大兒子感到惋惜。於是,我安慰道:“老奶奶,你有兩個兒子。現在一個在外麵打工,一個留在家裏麵陪你。其實,這也許就是老天的安排啊!老天特意安排這樣一個兒子,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守護著你。”老奶奶笑著看著我。

每天清晨,老奶奶都會領著大兒子去地裏幹活。雖然,他學起來很快,但是忘記也快。一覺醒來,什麽都不記得了。第二天,老奶奶又得重複昨天的動作。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還記得老奶奶和回家的路。其它的事情和人,他都是過夜忘。也許他記得回家是因為家裏有老奶奶的身影。這就是母愛的偉大吧!

他長得很壯實,有著一身的蠻力。他隻聽老奶奶的話。他總是跟著老奶奶來到田地裏幹活。他幹起活來,總是感覺不到累。好像身體內蘊藏著無窮的內力。他總是習慣跟老奶奶的步調保持一致,一起在田裏插著秧、割著稻。不一會兒,老奶奶累了,速度放慢了。但是他還是保持著原有的速度。每次提前完成這趟插秧、割稻,他都會站在田埂上,傻笑地看著老奶奶。等老奶奶完成後,再一起開始新的一趟。

表麵上,他看起來很傻。但是他卻很在乎、很愛老奶奶。每次割完稻,都要將其捆成稻把,用杪擔挑回家。但他總是不準老奶奶上肩。於是,老奶奶隻負責將杪擔送到他的肩膀上。

隻見,老奶奶站在田裏,用手中杪擔的一頭對準趴在田裏的稻把,朝著稻把的中部刺了進去。然後,壓著杪擔,稻把就翹了起來,穩穩地落到老奶奶的背上。接著,老奶奶用杪擔的另一頭刺向另一個稻把。隨著背上稻把,帶來的動力,杪擔尖部狠狠地刺了進去。一般情況下,此時村民們和老奶奶一個前後腳的錯位,配合著手臂的一股巧勁,順著這個趨勢,就可以把杪擔橫到肩膀上。但是他就是學不會。也許是這個動作的技術含量太高了吧!

於是,老奶奶隻好用手臂的力量將杪擔給橫了起來。然後,感受一下前後的重量,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將杪擔放到蹲下來兒子的肩膀上。一放上去,前後的稻把抖動了一下。隻見他很是輕鬆地就起身。他用手死死地抓住肩膀邊的杪擔,不讓杪擔翻轉。因為老奶奶特別跟他強調了這個動作。這個動作簡單,所以他記住了。

他邁著輕盈的步伐,走在田埂上。他肩上的稻把隨著那彈性的杪擔,有節奏地上下跳動著。那些倒垂下來的稻穗,隨著跳動互相碰撞、摩擦著,發出“唰唰”的聲響。由於步伐的特殊,他與身邊的村民總是不在一個節奏上,顯得是那麽的另類和滑稽。但是,老奶奶並不關心這些。老奶奶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老奶奶一直望著他,她要記住兒子這趟是用左肩膀,還是右肩膀,將稻把挑回家。因為他學不會這項技能,他不會在行進的途中換肩膀。也許,這也是一項技術含量頗高的技藝。所以,他隻能一口氣將稻把挑回家。

我的車遠離了 “林瑤樹瓊”。在路上我問了女兒,老奶奶給她講了什麽。女兒說,老奶奶跟她講了活神仙的故事。

這個故事應該從老奶奶的嘴裏,講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但她總是樂此不疲地講給陌生人或者熟悉的人聽,隻要有人願意聽,她總會不厭其煩地講述著。

回去之後,我將這一天的經曆記錄了下來。我一邊記錄著,一邊思索著:其實,人與大雁一樣都是群體性動物。但是,人不同,人有思想、有語言;有了思想就會產生私心、有了語言就會安插謊言。這樣一來,這個群體就會出現了裂痕。當然了,我不屬於他們的那個群體,也就更不應該去自造衝突了。

旭芳走進了房間問,“鑫傑,這麽晚你還在寫什麽?”

“我把今天去村子裏麵的一些事情記錄下來。”

“那你的那個房子的事情,講好了嗎?”

“沒有!我沒有開口說這個。”

“為什麽?”

我停了下來,轉身看著剛洗完澡,用毛巾擦拭頭發的旭芳。我將我的經曆告訴了她。她將毛巾攤在手上,認真地聽著我的講述。我已習慣於將我的困惑講給旭芳聽。她就像我的一麵鏡子。可能她不能完全理解我的想法,但是她總會給我一個,特別滿意的答案。就像這次,她聽完之後,她說:“世間為什麽會有公平呢?那是因為有了不公平,所以,才出現了公平。不然,隻有公平,那有跟沒有,有何區別呢?”雖然,隻有一句話,但能幫我想清楚,我的糾結。

於是,我想我以後,應該隻會走在堤壩上,不會再走下去,走進那個被堤壩圍成的村子了。幸好,玄子住的水電站,在堤壩的另一邊,而不在圍牆裏麵。

寫完這些,我合上筆記本,關上燈,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