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浮牛村

細雨初停,煙霧迷茫。不知何時,我躺在了風雨台。在這裏,獨自度過了一夜。其實,這是個了望塔。因為村裏人,在此處觀察風雨。故被村民們叫著風雨台了。我糊裏糊塗地醒了過來。我睜開了眼,伸手拂去擋住視線落在睫毛上的水滴。突然,一陣微風吹過,我感覺下體一陣清爽。我發現褲襠濕了。我輕輕地捏了一下,可能是雨水,可能是露水,更有可能是昨晚的那個夢,讓我失去了第一次。我想,很難還有別的原因了。

我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站在風雨台上,俯瞰眼前的浮牛村。此刻的我,將昨晚的一切都拋棄了。恍惚間,我好像變成一個新的個體,對這片土地有了不一樣的喜愛。這裏四麵環山,山峰連綿。中部凹陷,偏西北方形成湖泊。整個村落傍著山,圍著湖泊而建。由於山峰的形狀和湖泊的形狀似上玄月,所以這裏的村民就稱為月牙灣、月牙湖。而我感覺這裏更像一個元寶。山峰在西北處斷開。在這個斷開的月牙湖中,有一個孤島,形若元寶中間的元肚子。所以,這裏聚集了元寶的寶氣,催生了這塊寶地。元肚子就像一個天然的屏障,將月牙湖與外麵凶猛的水流割開。月牙湖的水是平靜的,一點漣漪都沒有;而外麵那澎湃的急流一直拍打著元肚子,想要衝破這層屏障。但是浪一拍打過來,立刻被吸收了。一點也無法改變月牙湖的平靜。但它依然前赴後繼地拍打著,一點沒有退縮。本以為經過無限次的磨煉,元肚子會被摩擦的光亮無比。但卻是相反,元肚子變得暗淡,似乎帶進來一些外麵洪水中的肮髒之物,似乎有種岌岌可危的感覺。

在月牙灣中,月牙湖的上麵,在霧氣中,浮牛們在空中閑庭信步。我不知道,這些神奇的浮牛,在這裏存在了多久。一萬年、一千年,還是兩千年,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個瞬間,我看見了,這就是永恒的。在這月牙灣內,他們悠閑自得。但是在他們的身邊,卻危機四伏。

在這裏,時間似乎變得緩慢,萬物懶散,天地寂靜。在這平靜淡雅之處,一切外在的殺氣都被衝散殆盡。我暫且忘記了自己,我的內心萌發了喜悅。我似乎找到了一個地方,一個讓我覺得安慰的地方,一個讓我靈魂回到皮囊的地方。這個不真實的感覺,讓我覺得,我應該逃離到此處。但我的腦海卻閃現出,老周的囑托。這麽美好的地方,為什麽老周不讓我來此呢?難道是因為馬福貴昨晚的肮髒行為,還是馬福貴即將,將此地毀滅。我感慨,這一切的安慰即將變成悲劇。時間將會拋棄這裏。而我呢?我又能夠做什麽?像在營地裏一樣,我隻能做一個看客。我是一個局外人,這裏一切的毀滅都與我無關。我不記得這裏,我不認識這裏的任何人。因為留在這裏的隻是我的這身皮囊,還有這張川普的臉。但後來,我知道我錯了。我在這裏找回了自己的靈魂,找回了最初的夢想。那個時候,一切都變了。浮牛村不存在了,被世俗的肮髒給毀滅了。而我呢?獲得靈魂的我,跟著自己的初心,去追尋那夢想中的紅色的向往之地。

“砰砰砰”突然間的敲門聲,將我從這片土地的幻想中,拉回到了現實。我下了風雨台,來到樓下,將門打開,我看到了族長。我笑著像族長問了好。

“長官,這是給您的早飯。聽說,你昨晚喝多了。這是蜜蜂粥,喝著解酒、養胃。”族長微笑著說。

我不好意思地伸出雙手接過族長遞過來的米粥。我感謝了族長,邀請族長進了樓閣。

我們坐了下來,我客氣地問:“族長,不要叫我長官,以後叫我小甲就行了。”

“不敢、不敢,長官!”

“沒事的,族長。我跟他們不一樣的。叫我小甲,聽起來比較舒服。”我拉著族長的手說。

族長盯著看了一下,點了點頭。

“族長,您怎麽知道我喝多了。”我一邊打開米粥,一邊說。

“昨晚,你們那個馬團長跟我說的。要我好好照顧你。”族長回道。

一打開米粥,一股甜蜜的香氣就撲了過來。看著這可口的、熱乎乎的米粥,肚子已經不知覺地咕咕響了。“族長,要不一起?”我笑著說。

“不用了,我已近吃過了。”

於是,我就不客氣地端起了竹筒,咕嚕了起來。我渴得要命,幾大口就咕嚕完了。我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族長。太好吃了。”

族長微笑地看著我。我湧著嘴說:“馬團長,還給你說了些什麽?”

“馬團長說,要我準備一下名單。然後,交給你。”說著,族長便從懷裏拉出來了族譜,說:“這是我們的族譜,每個人的名字都在上麵。”

“族譜?”我接過族譜,翻看了起來。這是一本泛黃的族譜,看上去有一定的年頭。“這上麵一層一層的關係,記得挺多的啊!”我說。

於是,族長跟我講了,他們月氏部落的往事,還有他們怎麽西遷到這裏。基本上,跟老周講的一樣。族長一邊講著,我一邊翻看著族譜。我在想著既然有族譜了,為什麽馬福貴會讓我待在這裏統計人數呢?直接把族譜搶了,不就什麽都有了嗎?還安排我過來,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族長講完了,我合上族譜說:“這個族譜,就先放在我這裏了。”

“嗯,好的!”

“馬團長,還給你交代了些什麽?”我問。

“馬團長說,讓我帶你到部落裏麵走走。”

“進村裏走走。”頓時我明白了,馬福貴是讓我挨家挨戶確認啊!

於是,我跟著族長走進了村子。

走在這天然的石板上,石板被磨得光滑、明亮;在石板縫裏麵夾著青苔,還有些許冒頭的雜草。前方是一排沿山而建的屋舍。房子是有石板和木頭組合而成。整個建築是由多根木柱支撐。木柱上應該是用著各種顏料畫上的圖像。但由於脫落的嚴重,根本看不清楚畫的是什麽。柱子上麵伸出的翹角上麵係著銅鈴。這個銅鈴跟風雨台的一模一樣。於是,我便問:“這些銅鈴是幹什麽用的?”族長回道:“這些銅鈴是觀測風雨的。等風雨一來,通過這些銅鈴的聲響,就可以預測風雨的大小和走向。”

這清晨的絲縷陽光,如細雨般灑落在這被年代塵封的建築上。木柱和石板因為古老而被腐蝕,但與這裏的環境融為一體,顯示出一種滄桑的美感。似乎之間,好像少了一點什麽。原來是一種人的嬉鬧之氣。於是,我問:“族長,這裏有多少的村民?”

“有兩百多人吧!”族長回道。

“但為什麽,除了你,我一個人都沒見到?”我疑惑地問。

族長遲疑了一下,違心地說:“他們都去幹活了吧!”

族長的語氣有些不堅定,我看著族長。他轉著頭不敢看我。我知道他在欺騙我。我微微一笑地望著前方,我感受到一股恐慌的寒氣充斥著這個村落。這也許就是族長騙我的原因吧!我轉頭看著身邊那個半掩著的門,我走上台階,準備走進屋裏。但門突然被推的吱嘎一響,這刺耳的聲音讓我停下了腳步。我站在台階上望著那半掩的大門,似乎在這門的背後有一雙恐懼地眼睛一直盯著我。我知道我不該走進去打擾他們。於是,我從台階上撤了回來。

我一直走在光滑的石板路上,張望著每一棟房屋。我能夠感覺每扇門後麵都有雙恐懼的眼睛望著我,望的我心寒。於是,我將手中的族譜收了起來。突然,不知道從那個方向竄出來一個人,撞了我和族長。隻見那人一直低著頭說著,“對不起、對不起!”說完,又低著急促地走開了。族長想伸手攔住他,都沒來的急,“你這個家夥,整天都是這樣毛毛躁躁的。真拿他沒辦吧!”

“這位是誰?”我問。

“長官,這是月納多吉。”

“我看著他帶著那麽些工具,他是要幹什麽?”

“他是去山中,找黑水。”

“黑水?”我疑惑地問,“黑水是什麽?”

“我也不太清楚啊!聽長輩們說,月納多吉的祖輩不知道從哪裏得到了一本古書。書上說我們這裏有一種黑水可以明火。所以,他祖輩就去山中找。一直都沒有找到,然後就一代一代地傳下來了。但換了好幾代人了,一直都沒有找到。”族長說。

“古書上怎麽說的?”我問。

族長想了想說:“大概是這樣說,酒泉延壽縣南山出泉水,水有肥,如肉汁,取著器中,始黃後黑,如凝膏,燃極明。大概就是這些吧?”

“肉汁、凝膏?”我雖然不懂這古文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看著月納多吉拿著工具急促上山的樣子,我非常地感慨。感慨他一直能夠堅守祖輩們傳下來的。雖然,他並不知道結果怎樣。但他會一直堅持下去。如果還未完成,他也會將這種堅守傳給自己的下一代。

我們繼續向前走,我們來到這裏的廟宇。這個廟宇與其他的建築相比,顯得更加的蒼傷。看上去已有好多年,沒有經過修繕了。門前,刻在左右兩旁木柱上的字,雖然已經喪失了以前的鮮亮與光芒。但那“匈奴未滅,何以為家”,依然讓我心沸騰。很久、很久以前,他們的祖輩們為了逃避匈奴的追殺,遠離自己的家鄉,逃於此地。但他們始終,堅信著回家的信念。為了這個夢想一代一代地奮鬥著。他們將“匈奴未滅,何以為家”,刻在他們心目中神聖的廟宇之中。期盼著神靈能夠帶領他們重返自己的家園。他們習慣地一代一代地傳承著。一千年、兩千年,恐怕他們自己也不清楚,這是他們平生的唯一願望了。但這裏的安逸和舒適,讓他們忘記了祖祖輩輩的信念。其實,作為一個人嘛!應該有一個信念才活的充實。有時候,你會為了這個不知道能否實現的信念或者是願望,獻出自己的一生。有人會說你傻,說你放著安逸的生活不知道享受。笑其愚蠢的人,隻不過是人生的過客而已。他們不知道,這些安逸是通過什麽而獲得。他們總是在嘲笑著過去的愚昧,把自己的懦弱說成以和為貴。他們情願丟失祖輩們傳承下來的信念,隻為了自己的安逸。他們不知道所謂的尊嚴,不是你的妥協就能夠獲取。其實,他們才是最可悲、最值得嘲笑的。他們是一群沒有思想追求的人,隻是一具沒有思想的皮囊而已。跟他們講信念、講夢想、講國泰民安,他們的皮囊不會有任何反應。他們隻會一味地等待著皮囊慢慢地腐爛發臭。直到臭味衝天,最終連臭味也留不下來。

這時,從廟宇裏麵走出來一位男孩。那個男孩大概十多歲的樣子,一隻手拿著掃帚,另一隻手拿著一本書。我盯著這個男孩,我看到那本書的名字是《怙主讚頌》。我第一次知道這個書名,不知道這本書講的什麽。但是從書的樣子和廟宇的地方,這應該是一本很深奧的書。身旁的族長告訴我,這個男孩是他的侄兒,叫月八思巴。這個廟裏,隻有他一個人在看守。

這個小男孩盯著我看。我從他的眼中看不出其他村民的那份恐懼,反而看到了友善。於是,我笑著問他,“你害怕我嗎?”

男孩看著我回道:“不怕!你的樣子看起來很凶猛,有點像我們廟裏麵的護法神。不過護法神總是護佑受苦受難的生靈。”

我吃驚地看著這位叫月八思巴的男孩。他的這番話,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我認為他是個有悟性的孩子。我囑咐月八思巴要好好學經,將來可以傳教授業。

我們走進了廟宇,裏麵有些陰森,但是很莊嚴。廟宇是嵌著石壁建成的。石壁上是他們曾經信奉神靈的壁畫。這些魅力的壁畫一幅幅地在石壁上展開。它們身上,朱砂的紅、雄黃的黃、青金石的藍、雲母的白,依然能夠清晰可見。但是,這豔麗的色彩之上,卻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慘白。還有那石壁縫中不安分的雜草,我知道這些壁畫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人精心打理了。除了那位叫月八思巴的小男孩,每天清理它們身上的灰塵。才能讓它們能夠以這種高貴的姿態窺視著這裏。屋裏還有一些殘舊的木製和石製器件。站在這裏,感受不到一絲絲香火的氣息。我猜測這裏很久都沒有人過來祭拜過了。這裏的人們已經忘記了,他們最初的信念。我很想問身邊的族長,這裏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但是看到這麽淒涼的場景,我又不忍心去問。我隻是環繞著四周,在一個角落的地方,我看見了一堆書。我猜,應該是一堆經書。我看到上麵幾本書的名字《涅盤經》《般若》《金剛經》《三律儀論》《正理藏論》。看著這些經書,讓我對月八思巴有種敬佩之意。我感覺他應該走出這裏,去真正地領略大千世界。同時,這些書也讓我知道,族長欺騙了。族長說,這裏從來都沒有人走出去過。然而,那這些經書又是從何而來呢?

對於我的疑惑,我沒有責問族長,也沒有追問月八思巴。在離開廟宇的時候,我跟月八思巴說,不要丟棄你所要堅持的東西,好好學經。如果需要幫助的話,可以過來找我。我就住在村口的風雨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