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漫長的最後一夜

住在浮牛村的那幾天,我沒去打擾任何村民。我對著族譜,找了一些名字記了下來。我不知道這樣的結果會是怎樣。但我覺得欺騙馬福貴應該是一件好事。我並沒有想過,被馬福貴發現之後的後果。

在白天,我時常一個人在村落裏閑逛。我也看到過幾個村民的背影,他們都是匆匆地在我的眼前消失。在晚上,每天我都會獨自坐在月牙湖畔,去凝望著那悠閑自得的浮牛們。這裏是不需要月光的地方。因為夜間,浮牛體內會散發那皎潔的玉體之光。古人說,玉是聖潔之物,可以洗淨塵世間的一切鉛華。也許就是這個原因,我喜歡在夜間坐在月牙湖畔。果不其然,浮牛散發出的玉光洗掉了我那夜間的噩夢。在這夜裏,在那風雨台上,我可以閉上眼睛,安心地睡了。

每當我跟浮牛吐露完心聲,準備離開的時候,都會朝著東邊望去。因為同一個時間點上,我都能夠看到月納多吉,那位追隨著祖輩,在山中尋找黑水的小夥子。我不知道,是我跟著他的時間點,望了過去;還是他掐著時間點走進我的視線。我們沒有任何交流,我隻是在月牙湖畔遠遠地望著他,望著他帶著疲憊的身體走進屋裏。他日複一日,堅守著父輩們傳承下來的信念。不管結果如何,我相信他一定會堅持下去。然後,他再傳給自己的下一代,就像他的父親將這份責任托付給他一樣。

然而,在我待在浮牛村最後一夜的那個晚上,我習慣地望向了東邊。在那熟悉的時間點上,我卻沒有看見月納多吉,向我走過來的卻是月八思巴。那個不一般的小男孩。於是,我邀請他與我一起,坐在了月牙湖畔。不知為何,我的腦中湧現出那個噩夢,便不由脫口而出。而我的喉嚨竟然沒有攔住,我出了聲。我竟主動將那個噩夢相關的事情,都詳細地跟月八思巴說了一遍。我不知道為何,第一個聽我說夜間噩夢的竟然是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我想也許是浮牛散發出的玉光淨化了我內心的恐懼;也許是月八思巴自身散發出的那股悲天憫人之氣吧!但我更傾向於後者。因噩夢講完之後,月八思巴給我講的那個故事。

月八思巴說:從前有一隻小白狗,它的名字叫小白。有一天,小白沿著路口,拐進了一條小巷子裏麵。可是,剛一拐進去,它就大吃一驚,猛地停了下來。在小白的前方不遠處,一個凶惡的屠狗人拿著套狗的繩子,正瞄準一隻黑狗。那隻黑狗就是鄰居家的小黑,是小白的好朋友。小黑正低著頭,吃著屠狗人放在地上骨頭,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小白正準備大聲喊:“小黑,危險、危險!”就在這時,屠狗人惡狠狠地瞪了它一眼。屠狗人用威脅的眼神,告訴小白,“你敢告訴它,我就先把你套住,殺死!”小白害怕極了,不敢叫喊。眼睜睜地看著屠狗人一步一步地逼近小黑。小白嚇得魂飛魄散,一步一步向後退去。小白丟下了可憐的小黑,轉身逃跑了。就在小白轉身的時候,繩子飛了出去,套住了小黑。小白聽到了身後,小黑淒慘的叫喊一聲聲地傳了過來。可是小白不敢回頭,甚至跑的更快了。小白的耳邊一直回**著小黑“救命”的叫喊聲。小白一個勁地跑回了家。

小白看到了主人甚是高興,飛奔了過去,氣喘籲籲地說:“主人、主人,我今天遇到屠狗人了!”主人是聽不懂狗的語言,沒有理會小白。小白很納悶,為什麽今天主人看到我,都不過來抱我,“主人、主人,你知道嗎?那家夥太可怕了!我好不容易逃了回來,可是隔壁家的小黑卻被抓走了!”小白撓著主人褲腳,但主人卻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小白,“這是哪裏跑來的野狗!”

“什麽野狗啊!主人,是我啊!我是小白啊!”小白是能夠聽懂主人的話。小白不停地撓著主人的腿。撓著主人不耐煩了,主人便一腳將小白踢開,“哪裏來的黑狗,全身黑漆漆地,再靠近我,小心我踢死你!”

“黑漆漆?”小白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它看看自己的腿、肚子,還有尾巴……小白不敢相信,它全身都是黑漆漆,黑漆漆!小白發了瘋似的,拚命地狂叫著,“主人、主人,我是小白啊!不管我變得多麽黑,我還是你的小白啊?”

“這真是一隻厚臉皮的野狗。”主人撿起地上的石子向著小白砸了過去,罵道:“趕緊給我滾,不然我就用石頭砸死你!”

石子砸中了小白的身體,小白夾著尾巴跑了。從此,小白變成了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狗了。小白時常茫然地凝望著天空,想著自己為什麽會突然變成了黑色,變成小黑了。難道是因為它沒有嚐試去救小黑,而受到老天的懲罰嗎?小白一直迷茫地流浪著。突然,有一天小白聽到尖利的犬吠聲:“汪、汪,救命啊!”小白不由地顫抖起來。它想起了小黑那令人心碎的慘叫聲。它想再次逃跑。但那,隻不過是一瞬間的念頭。小白怒吼一聲,猛地朝聲音的方向衝了過去。那聲怒吼,讓小白找回了勇氣。

到了跟前一看,一隻小花狗被三個小孩圍住了。孩子們使勁地拉扯著小花狗脖子上係的繩子。小花狗拚命地掙紮著,不想被他們拖走,不停地叫著“救命”。孩子們還用腳不停地踹著小花狗的肚子。小白看著這個場景,沒有絲毫猶豫,朝著小孩子大叫了起來。小白的叫聲非常地凶狠,露出那尖刀般的獠牙,還有那火焰般的眼神,嚇得小孩們丟下繩子,拔腿就跑。小白將小花狗救了下來,送回了家。看著小花狗回家的背影,小白望著天空,一下子明白了。

“明白了什麽?”我問。

月八思巴沒有回答,接著說,從那以後,小白多次在危險中救助人命。每次小白都會偷偷地溜走,人們隻知道那是一隻黑狗。在一輛馬車即將押到躺在地上的小孩的時候,小白像閃電一樣衝了過去,將小孩成功地救了出來。在一場大火中,家人疏忽將三歲的嬰兒留在了烈火之中,眼看就要化為灰燼了。就在這個時候,小白衝了進去將嬰兒安全地叼了出來。那場大火,奪走了十幾人的性命。小白救了人之後,安靜地離開了。全城都在瘋狂地找著這個英勇的黑狗。

某一天,一隻西伯利亞狼衝破了圍欄,闖進了人群裏麵,咬傷了兩名居民,嚇得全城人四處逃竄。西伯利亞狼是一種最為凶猛的狼。小白追了上去,與這隻大狼展開了撕咬。小白勇猛善戰,最終將大狼咬得匍匐在地。然後,大狼被居民打死了。但是,小白的身體也受到了巨大的創傷。它感覺自己已經身心俱疲了,已經時日不多了。在它即將離開這個人世的時候,它回到主人的家,想要再看一眼主人。

“你知道,小白為什麽不顧自己的性命,去救其他人?”月八思巴突然問道。

“它是因為愧疚,因為沒有救下自己的好友小黑,因為自己的怯懦而感到羞恥。所以,它要證明自己,要彌補以前的過錯。”我回道。

月八思巴看著我,嚴肅地說:“不僅僅如此!最重要的是,因為它是小白。它討厭黑漆漆的自己,白色才是原本的自我。所以,它想殺死黑漆漆的自己,它跳進火海,又與惡狼搏鬥。它想救人,但它更想毀滅黑色的自己。但每次,人被救了,自己卻沒有被毀滅。直達最後一次,它和西伯利亞狼拚殺,它感受到了救人和自我毀滅。”

“小白就這樣死去了?”我傷感地問。

“沒有!它見到了主人。它以為主人會罵它,將它趕跑。但是,它一回到家,主人就激動地跑了過來說,小白,你跑哪裏去了?小白!聽到這個久違的叫喊。小白看著腿、肚子,還有尾巴……小白回到原先的模樣。它身上的白毛幹淨亮麗,一點不像剛剛與狼搏鬥的樣子。它全身充滿了活力,興奮不已地又蹦又跳。主人連忙張開了雙臂,將小白抱在了懷裏。小白找回了最初的自我,它又活過來了。跟著主人開心地活了下去。”月八思巴說。

說完,月八思巴安靜地離開了。我看著他的背影,想著小白的故事,我能理解月八思巴小兄弟跟我講的道理。我能夠感受到他是一名學經的天才。日後,必有一番大的作為。你們不要問我,我為什麽感覺月八思巴日後會有大作為?你們也不要問我,小白的故事讓我懂得了什麽?這一切都留給你們去猜吧!我是不會告訴你們的,哈哈哈……

聽完月八思巴的故事回到樓閣之後,我決定離開浮牛村,去追尋心目中最初的夢想。我以為這是我待在浮牛村的最後一夜了。所以,我徹夜未眠。我的心已經躁動了,我感覺到自己已經飛到了那個紅色的向往之地,看到那空中飄揚的紅色旗幟了。我知道我在營地裏麵待不下去了,我要回去將我的心聲告訴老周。請求老周幫我逃離這裏,幫我抵達那遙遠的東方。當時,我認為那是唯一能夠幫助我逃離的人。然而,接下來的變化卻打破了我的計劃。他的出現讓這個夜,變得如此的漫長。他的出現給我規劃出了一條光明的逃離路線。最終改變了我的一生。

那一夜,我沒有睡在風雨台。我在一直在樓閣裏麵思緒到淩晨。突然,有人敲門了。我打開門,士兵向我匯報,在山上抓到一個逃離的村民。於是,我整理好行頭,來到了月牙湖畔。當我站在他麵前的時候,他表現的非常沉著冷靜。他的眼中沒有其他村民們的恐懼,也沒有月八思巴的那種友善。我能夠看得出,他應該逃離這裏很久很久了。在外麵那紛亂的世界裏,他經受了各種的劫難。但他為什麽要跑回來呢?我猜應該是,他對這片土地的思念吧!

我問他,“你叫什麽名字?是不是這裏人?”

他沒有回答,他一副傲慢的樣子,似乎不屑與我交流。接著,士兵狠狠地朝著他的小腿踢了過去。他雙腿跪在了我麵前。他的那副寧死不屈的樣子,讓我覺得無法從他那裏獲取任何信息。於是,我對著士兵問:“你們叫人,請族長過來?”

“已經派人去叫族長了。”士兵回道。

當我提到族長的時候,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憂慮起來,看得出來他應該是背著族長逃出去的村民。

“這是什麽?”我指著旁邊的箱子問。

“是這家夥帶進來的。”士兵回道。

“打開!”我命令道。

“不要隨便動我的東西。”他大聲喊道,使命地掙紮著。但是他被兩名士兵死死地壓著,根本起不來。

“是的。”於是,士兵大力地將箱子撬開。箱子裏麵裝了幾件衣服和一些小物件,還有幾張卷起來的畫。但讓我眼前一亮的卻是箱子裏麵的那幾本書。我蹲下,翻看著《維摩詰所說經》《密嚴經》《無上依經》《攝大乘論》《華嚴經》。這些經書讓我想起了,月八思巴的那堆經書。我拿起一本經書問:“這些書,你帶給誰的?”

“不給誰,我自己看。”他強硬地說。

我微微一笑,將書放回了箱子。我隨手拿起了一張卷畫,打開一看。那應該是一張海報。我不知道是一名女歌星還是女明星,她穿的很性感、很暴露,那撩人的眼神、微張的紅唇、深深的乳溝,還有那豐滿的肥臀,讓人血脈膨脹。身旁的士兵看到這個畫麵,立刻蹲下拿起一張畫打開。從士兵那****的表情,我知道這些畫應該都是一些不雅的畫像。

就在此刻,族長匆匆地趕了過來。我站了起來,把手中的畫像遞給那個引領族長而來的士兵。我知道他是需要這樣的畫像。

“族長,這個你認識嗎?”我問。

族長看了一眼,立馬說:“認識、認識,他是月傑噶瓦。幾個月以前,他偷偷地跑了出去。”

“他是不是,以前也逃跑過?”我接著問。

“是的。他逃跑了好多次了。”族長想了想,“應該每年都會跑出去一到兩次。”

“還有其他人逃出去過嗎?”

“多年以前,有一個逃離出去,就再也沒回來過。不知道是死是活。”族長看著月傑噶瓦說,“就他,跑了又回。然後,又跑又回,來回折騰。他還帶回來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把我們這裏的風氣都給帶壞了。”

“什麽帶壞了!我是在帶領著大家進步好不好,不進步就會被淘汰。你這個老頑固!”月傑噶瓦喊道。

“你看看,每次他都要跟我吵。我真的,拿他沒辦法。”族長無奈地說。

我看著月傑噶瓦理直氣壯的樣子,我欣賞他的那股正氣,欣賞著他想要改變的決心;其實,我更加欣賞著他能夠自由地走出這裏,走到更遠的地方。我很想知道,他是怎樣逃出這裏,逃出遙遠的地方,帶回了這些東西。但我並沒問。我看著旁邊的士兵。他們正陶醉於對畫像的欣賞。在我的麵前,我看到了好幾個劉營長的那副嘴臉。

“你們把他放了吧?”我對著士兵說。

士兵們鬆了手,月傑噶瓦站了起來,抖了抖自己的身體。這兩個士兵迅速跑了過去,奪了畫像。

“能讓我把書帶回去嗎?”月傑噶瓦懇求道。這樣一個不屈服的人,竟然為了幾本書,放低了自己。

“把畫像都給我拿出來。其它的,讓這家夥拿走。”我命令道。

於是,士兵們一擁而上,將箱子翻了個底朝天,把畫像全部搶了過去。月傑噶瓦將散落地上的書和物件,撿起塞到箱子裏麵。

“族長,你們回去吧?”我說。

於是,月傑噶瓦拎著箱子和族長慢慢回去了。

士兵們將所有的畫像都打開傳看了一遍。

等他們走遠之後,我說:“你們帶著畫像,都回到各自崗上去吧?”

“謝謝,長官。”

士兵們將畫像收好,一個士兵拿了一幅畫遞給了我。我苦笑著說:“不用了,你們都拿回去吧。”於是,這幾個士兵人手至少一張畫像,興奮地離開了。而我卻無比的煩惱。我望著空中的浮牛,滿腦子都在想象著那位月傑噶瓦的逃離路線。我似乎找到了一個逃出去的方法,看到了一個即將觸及的希望。我可以去那個遙遠的地方,去尋找那隻了不起的隊伍了。但是,我怎麽從月傑噶瓦那裏獲取逃跑的路線呢?

我在樓閣裏糾結了很久,轉眼就是傍晚時分,我習慣繞著月牙湖走上一圈。但是,那一天我沒有走多久,就被人從身後打暈了。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被綁在了月傑噶瓦的家中。

“噶瓦兄弟,你怎麽又跑回來了?”村民說。

“這次回來,準備帶你們幾個一起出去?”月傑噶瓦說。

“帶我們一起出去?”另一位村民說,“恐怕不行!現在我們這裏都被軍隊包圍了,根本逃不出去的。”

“你不用怕!我不是從外麵剛剛跑進來嘛,沒那麽難的。”

“早上的時候,你不是被抓了嗎?”一位村民小聲地說。

月傑噶瓦看著這位村民說,“那是我大意了!我從月納多吉那裏知道一個洞穴,肯定能逃出去,不會被他們發現。”月傑噶瓦邊說著,邊指著桌麵上的地圖說,“隻要我們逃了出去,然後翻越紅色之嶺,沿著東方穿越祁連山脈,到達一片黃土之地。經黃土之地到秦嶺,迂回北上,就到長安了。”

“長安?”長安不就是現在的西安嘛,不就是老周說的那隻紅色部隊的所在地嘛!我興奮不已,專心地聽著。

“我們真的可以去長安嗎?”村民說。

“當然可以了!隻要你們跟著我,我一定能帶你到長安。”

“那碰到匈奴人咋辦?”

“什麽匈奴人。”月傑噶瓦大聲說,“匈奴早就沒了!”

“匈奴被打敗了?”村民吃驚地喊道。

“嗯,早就被趕跑了。”

“那族長還一直跟我們說著與匈奴的世仇。”一位村民說。

“族長,沒有出去過怎麽知道匈奴被打敗了。”另一位村民反駁道。

“噶瓦兄弟,以前聽你說要找匈奴人報仇。現在匈奴都被打敗了,那你還往外跑幹啥?”村民問道。

“以前,我經常從噩夢驚醒。我在夢裏,夢到與匈奴血腥地廝殺。我被匈奴的刺槍和馬蹄給包圍住。我試圖著衝破,但是毫無希望。他們的刺槍從四麵八方插進了我的身體。我倒下了,倒在了血泊之中。”月傑噶瓦回憶著,“我一直被這個夢折磨著。所以,我要逃出去,我要找匈奴人決一死戰。”

原來,月傑噶瓦與我一樣,都有著一個噩夢困擾著。隻是,他選擇了迎戰。我看著他那視死如歸的樣子,一下子覺得自己好渺小。

“我不顧一切地逃了出去。我在外麵漂泊了好久,也找了好久,最終發現什麽都變了。匈奴也早就不在了。外麵的世界太繁華了,我們這裏根本比不了。”月傑噶瓦說。

“外麵的世界那麽好,那你為什麽又跑了回來?”村民問。

“外麵的世界太複雜了,不像我們這裏活的那麽地簡單。那些繁華的背後,充滿了肮髒和血腥。我適應不了外麵的世界。”月傑噶瓦有些傷感地說。

“既然,你適應不了。那你回來了,為何又跑了出去?”村民問。

“因為我回不去了。”月傑噶瓦無奈地說,“我的心已經被外麵的世界所侵蝕了。”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麽還帶這些肮髒的東西回來?”村民指著旁邊的一堆書說。

“不、不!你錯了!這些書都是高尚的東西。肮髒的是那些戰爭的統治者。他們為了謀取利益,挑起戰爭。我們雖然生活在山脈之中,有神物的保佑。但是人性的貪婪是可怕,那長期的戰爭必將燃燒到我們這裏。所以,我帶回來這些高尚的東西,讓你們學習。等有一天我們被世界所吞噬之後,我們可以活下來了。”

我不知道月傑噶瓦的這些話,他的村民們聽懂了沒有。但是我知道我錯了,我錯誤地認為他隻是一名粗俗的莽夫。其實,圍住他的不是這連綿的山脈,而是山脈以外那肮髒的社會。他一次一次地選擇逃離,又一次一次回來。唯一想要改變的就是村民的思想。但是他沒有想到改變固有,是多麽的艱難。而自己又是多麽的渺小。

“匈奴不是被打敗了嘛!怎麽還有戰爭?”一位村民突然問道。

“因為貪婪,外麵的戰爭就沒有停過。聽說這次是外族入侵。”月傑噶瓦說。

“外族入侵?”村民疑惑地問,“匈奴都不在了,還有哪個外族入侵?”

“聽說是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個叫日本的島國。”月傑噶瓦不確定地說。

“日本?那是什麽個東西,我怎麽沒聽過。”村民問。

“我也不清楚。聽西安人說,日本是個叫武大郎的後人。”

“等等,西安又是哪裏?武大郎又是誰?”村民插話道。

“西安就是原來的長安。現在改名叫著西安了。”月傑噶瓦從旁邊的書堆裏,拿了一本書遞給他,“武大郎就是這本書裏的一個小矮人。”

“矮人國?”

“應該是吧!聽說,他們的個頭就到我們的腰間。”月傑噶瓦用手在腰間比劃著。

“那還真是個矮人國啊!”村民翻著書,“這些字我都不認識啊!你還是跟我們說說吧!”

“武大郎是個賣燒餅。就是上次,我帶給你們吃的那個圓圓的大餅。”月傑噶瓦用手放在胸前,比劃出一個燒餅的樣子,“聽說,他們的國旗,也就是他們信仰的圖騰,就是他們吃的大燒餅。”

“他們竟然信仰自己的吃的燒餅,連自己的信仰都吃。肯定是個貪婪的國家。”村民說。

“自己島上的燒餅吃不夠了,就跑我們這裏搶燒餅吃。”月傑噶瓦說。

“貪婪的小矮人,我一隻手都可以捏死好幾個。”一位高大威猛的村民,惡狠狠地說。

“那我們出去,是把那些小矮人趕跑!”村民說。

“嗯,我帶你們去西安。那裏有一隻抵抗外族入侵的隊伍。”

“那我們真的能逃出去嗎?”

“可以的!不用怕!即使我們被抓住了,隻要我們手中有這個家夥,就可以跟他們交換,要求他們放我們走。”月傑噶瓦邊說,邊轉身望著我。

村民們轉身,一看到我就嚇得後退,“他、他醒了!他聽到我們的話了!”

月傑噶瓦很是淡定地說:“不用怕!聽到了也沒關係,他不會妨礙我們逃離的。”月傑噶瓦從腰間拿出我的那把“善良”之槍,向我走了過來。他舉起槍對著我的額頭說:“我知道你們是哪隻軍隊。等我們去了西安,打敗了小矮人。就會回來收拾你們這些肮髒的隊伍,為我的族人、為我族的神物報仇。”

我正想回答的時候,突然有人急促地敲著門,大聲喊道:“開門、開門!噶瓦,趕緊把門打開?”

“是誰在敲門?”村民問。

“是我,族長!”族長回道。

“族長!”村民吃驚地看著月傑噶瓦。

族長在外麵不停地敲著,不停地喊著。月傑噶瓦想了想,一揮手,村民立馬跑了過去將門打開。

族長氣洶洶地衝了進來,“趕緊把長官給放了。”族長匆匆向我走了過來,蹲下解開我的繩子。

“不能放他走!”月傑噶瓦喊道。

“不放了長官,明天早上就會有大量的官兵,把我們都抓起來。你想害死所有的族人啊!”族長喊道。

繩子被解開,我站了起來,抖摟身上的附著物。我和族長站在一起,看著月傑噶瓦舉著槍對著我。我淡定地說:“族長說的對!明天早上,我沒出現在風雨台的話,你們的族人都會受到牽連。”

月傑噶瓦想了一會兒,把槍放了下來,不甘地說:“你們走吧!”

“你手裏的那把手槍,是我的?”我微笑地說。

“不行!這把搶不能還給你。”月傑噶瓦立馬將手槍收了回去。

我知道他想要這把搶幹什麽,但是他並不知道到這是一把“善良”之槍。於是,我笑著問:“你玩過槍嗎?”

“沒有!不過我看過,知道怎樣用!”

“那你對著牆打上一槍,看看?”我說。

月傑噶瓦盯著我看,他似乎在說,你竟然懷疑我不會開槍。於是,他舉起手槍對著牆扣動了扳機,“呲”的一聲。他將槍轉了過來,傻傻地盯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走了過去,將他手中的槍拿了過來。我打開轉輪,給他看了子彈;然後一劃,轉輪轉了幾圈。我快速地一抖動,轉輪立刻合了起來。我將槍口對著地麵開了幾槍“呲呲呲”。我笑著說:“你也看到了,這是一把打不響的槍,它是傷不了人的。”

他還是傻傻地盯著手槍,我接著說:“把皮套還給我吧?”

月傑噶瓦從腰間卸下皮套,還給了我。我將“善良”之槍放在皮套中,係在了腰間。我走到桌前興奮地看著桌子上麵的那張地圖。雖然,那是一張古老而又陳舊的地圖。但是我看的格外地認真。因為我要記住紅色之嶺、祁連山脈、黃土之地、秦嶺、長安的位置,記住這條逃生、追夢的路線。

對於月傑噶瓦而言,他的內心是苦難的,他的人生過早地被賦予了悲劇的命運。他所要鬥爭的不僅僅是那殘酷的外麵世界,還有那些他在意的人。當他看清世間的繁雜之後,他想去改變,帶著他在意的人一起去適應。他不想傷害他們的感情,但現實卻不得不令他心痛和失望。他發現最大的敵人是身邊這些溫順的家人。在那進進出出的幾年之間,他用盡種種的辦法和借口哄騙著他們。甚至用一些性感的東西,來刺激他們。但在這場看不見的鬥爭中,他所改變的卻微乎其微。我深深地知道,他所做的是高尚的,是對人類有益的,但是他隻是一個卑微的個體。他是個英雄主義者,但他沒有認清所要麵對阻力的強大性。所以,他是個可悲的人。他為這個使命進行鬥爭,最終葬送了自己的生活。但他是值得尊敬的,我不知道世上還有哪些英雄主義與此一樣高尚,沒有沾染血腥的權力欲望,沒有沾染低俗的金錢欲望。他的這種義無反顧的獻身,雖然沒有改變什麽,但是他卻深深地影響了一個人,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

臨走之前,我說:“你們放心,今晚發生的一切事情,我都不記得了。我不會向任何人提起的。”說完,我和族長離開了。我不知道接下來,月傑噶瓦和那些村民商量了些什麽。對於我而言,那些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了一條逃離這裏,逃離到西安的路線了。

與族長分離之後,我來到月牙湖,獨自坐在月牙湖畔。不知為何,今夜的月牙湖如此的暗淡。浮牛的每一個動作都變得艱難,好像即將死去的樣子。看著浮牛身上那暗淡的光,我在想他們是不是跟我一樣,也想著逃離了。

於是,我回了樓閣,爬上風雨台。我躺在風雨台望著天空,今晚的夜有些暗淡,還有點風。看著那擺動的銅鈴,我笑了。這漫長的一夜終於要結束了。我終於可以逃離這個肮髒的地方了。那一夜我睡得很香、很沉。沉的我,居然沒有感覺到浮牛村的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