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漫長的沉默1

離散的故人重回到身邊,那時想說的話都被如今這漫長的沉默吞滅。

希含沒有辭去便利店的工作,聖誕夜後也沒有再下過雪,那天的奇異降雪連氣象專家都不能解釋。

元旦剛過,下了班的時候霓虹初上,萬千光輝點燃了深不可測的夜。

希含從便利店出來的時候看到門口似乎正等著她的秦輝,穿著黑色的修身長大衣,筆直地站在那裏,眼神堅定且有確切落點。

他直視希含,露出皓齒:“下班了?”

背後便利店刺眼的白色亮光把他的臉照得特別白淨,從他身上看不出任何寒冷的跡象。

“你怎麽來了?”

秦輝把插在大衣口袋中的手抽出:“碰巧路過,沒想到你正好在,就等你下班了。”

希含向他走去,表情略有尷尬。

“一起去吃晚飯吧。”秦輝說。

希含點了點頭,腳步沒有動。

“想去哪兒?”

希含又搖頭。

“你不是說晚飯一直去拉麵店吃嗎?帶我去吧。”

希含驀地看向他,想起了和他們去吃飯的餐廳檔次,覺得拉麵館寒酸了很多,說道:“那裏的環境……比較糟糕,可能你吃不慣。”

“怎麽會呢,我可是很喜歡吃不潔食物的。”

希含說不過他,隻好帶他去,看到希含來了老板依然很熱烈地歡迎。

“希含你來啦。”老板說著瞥了眼他身後的秦輝,“喲,還帶朋友來光顧我生意。”

希含敷衍地點了點頭,找了個位子坐下。

“今天還是吃兩碗嗎?”老板看著希含笑道。

希含忙不迭擺手,覺得有些窘迫:“不不,一碗……秦輝,你吃什麽?”

“和你一樣好了。”

“那……”希含朝老板伸出兩根手指,“來兩碗拉麵。”

“好嘞。”

老板走後秦輝克製不住地笑了出來:“沒想到你胃口這麽大,平時要吃兩碗。”

希含的頭深深低下:“沒有,我是因為……”

秦輝雖然想聽她的原因,可是看到希含如此難堪的臉,馬上換了個話題:“這家店的拉麵特別好吃嗎?”

“嗯。”希含終於回複了常態:“而且老板人很好,一個人帶女兒不容易,加上現在大學學費又高,我就常來照顧他生意了。”

秦輝哦了聲點頭:“你還是這樣,總是為別人著想。”

“不是所有人的生活都是一帆風順的,有時候你微不足道的關心,會給別人帶去無盡的溫暖。”

“是嗎?”秦輝的眼中流轉著奇異的光彩。

這個時候拉麵端到了兩個人麵前,冒著熱乎乎的白氣和香噴噴的氣味,讓人不禁有了食欲。

“你和楚楚有沒有準備結婚呀?”希含艱難地夾起麵,吹了口氣。

“最晚明年吧。”

希含吃麵的動作停頓了一秒鍾,然後抬起頭看向秦輝:“恭喜啊。”

秦輝接受了她的祝福。

“真羨慕楚楚。”希含歪著腦袋,像是在自言自語。

秦輝剛想拿起筷子的手又放下,給她一個不解的神情。

“哦,沒什麽。”希含連忙搖頭。

“你沒有想過戀愛嗎?”

希含突然莫名地看著他,讓秦輝的心漏跳一拍。

突然她笑了出來,秦輝跟著皺起眉。

“你一定是在和我開玩笑吧。”希含停不下笑。

秦輝不知道如何接話,隻不知所雲地看著她。

希含看著秦輝的麵容,感慨起來:“似乎隻有我在這方麵永遠沒有動靜。”

“有沒有想過是因為你不善於發現?”

“發現什麽?”希含瞪著雙眼,一副不解的模樣。

秦輝清晰而明亮的眼睛裏,流淌著恍惚的光芒:“快點吃麵吧,要涼了。”

希含完全忽略了之前的的問題,又動起筷子來。

熱騰騰的麵很快被兩個人消滅,希含嗬出一口白氣:“好滿足,該回家了。”

秦輝從口袋中拿出一把車鑰匙遞給希含:“開車回家吧。”

希含指著自己的鼻子:“我?”

秦輝點頭:“給你買了輛,不過還是自動擋的,我對手動擋不熟悉。”

希含一直看著車鑰匙卻沒有收下:“很久不開了,有些生澀。”

其實希含真正不接受的原因是不知道去以一個什麽樣的理由接受,總覺得一份這麽貴重的東西交到她手中會有種默默的不安全感,如果弄壞了自己不可能賠得起。

“有我在,不會有問題的。”秦輝買了單之後拿著車鑰匙走出了門。

希含在包裏翻找了片刻,最後找不到零錢拿著一張十元追出去遞給了秦輝:“剛才拉麵的錢。”

秦輝想起了曾經希含也做過相同的動作,一次是五十元,一次是兩千元,這次是十元。

似乎她從來都把錢分得很清楚,不願欠人家一分一毫。

“一碗拉麵你都和我計較?”秦輝也伸手遞上鑰匙,兩人暴露著的手在空氣中定格,風中兩個人的手都倔強著沒有收回,臉上卻都浮出笑意。

“快收下吧,否則別人還以為我十塊錢買了你輛車呢。”

秦輝硬朗的臉龐也揚起好看的笑容:“那我收下錢,你收下車。”

麵對這個怎麽看都不公平的交易,希含卻是比較無奈的一方。

她從秦輝手中接過車鑰匙,月光從沒有雲層的天空直接滲下來,讓兩人身上布滿毛茸茸的光圈,卻有異常沁心的香氣。

“很久沒有開了,可能都開不來了。”

秦輝帶她到一輛銀灰色的奧迪轎車麵前:“以後它就是你的了,要好好愛護它啊。”

車身的弧度非常流暢,上麵一塵不染到可以反射出皎潔的月光來。

清冷的夜晚,這輛車極其奪人眼球。

“試試車吧。”

希含走過去打開車門,門緊緊鎖著,希含又加重力道,還是打不開。

“要先解鎖,用鑰匙按下解鎖鍵。”

聽到秦輝這麽說,希含覺得有些發窘,她在車鑰匙上找到了解鎖鍵,按了一下,車子立刻閃了兩下大光燈回應了她。

秦輝打開門坐到副駕駛的位置,希含也坐進了車,然後念口訣一般:“安全帶、轉彎燈、檢查擋位、腳踩刹車、握住方向盤、左右左……”手忙腳亂了半天總算做好了起步前的準備。

“自動擋左腳不用管,放在一邊休息,右腳控製刹車和油門,現在你試著放開刹車。”秦輝的注意力在希含腳上,看她一副緊張過度的樣子,試著用緩和的語調來讓她放鬆下來。

希含的腳慢慢從刹車上抬了起來,車子的四輪開始悠悠轉動起來,用著和行走一樣的速度在街上漫步。

“現在右腳放到油門上踩下。”

照著秦輝的指示,希含往刹車上一踩,車子在一秒之內就駛出了好幾米的距離。

由於開車這種手動活是需要熟能生巧的,很久沒有摸方向盤的希含已經完全生澀了動作,夜中的轎車像是在獨舞著芭蕾,沒有固定軌跡地盤旋。

“一會兒告訴你楚楚的公司地址,她每天五點半下班,以後去接她回家吧,拜托你了。”

希含的注意力還在眼前的路況上,看到閃爍著的綠燈變成黃燈,她小心地踩下刹車,穩穩停下:“好的,交給我吧。”

一路還算穩妥地開回了家,希含拔鑰匙的時候瞥了一眼時間,表麵顯示晚上九點整。

還不算太晚,隻是冬季的街頭略顯冷清。

秦輝跟著下了車,希含才意識到應該先把沒有開車來的秦輝送回去才是:“啊,忘記了,一路腦子都沒動就直接開回了家,我現在送你回去吧。”

“上次不是說招呼我去你家坐嗎?”秦輝則是一臉的理所當然。

“啊?”好像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自己妄下的定奪吧,希含想。

也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何況的確是自己一路自作主張給開了回來,隻能提了提包:“那就要你受委屈了,家裏比較小。”

希含給秦輝帶路,陳舊的小區由於住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因此才九點每幢樓的燈火就熄滅了一半。

兩人走到了最裏麵一幢樓,夜晚看不清外牆顏色,隻是從大樓門口堆放的雜物和住戶裏透出的昏暗光線就不難看出已經經曆過好幾個年頭的洗禮了。

屋子是三層樓的老式樓房,走路的時候木質的樓梯會發出細微的響聲。樓道很小,兩人不能同時上樓梯,希含走在前麵故意踮起腳尖,還對身後的秦輝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這裏住著很多老婆婆,她們睡得比較早。”

秦輝點點頭,也跟著把力量移動到腳尖。上到二樓,秦輝看到許多門。這種老式的住屋似乎就是這樣,每家住戶之間的距離隻有不到三米,一個不算大的樓道密密麻麻擁著許多門,而門口都物盡其用地堆放著各種雜物或鞋櫃。

希含走到一個唯一幹淨得什麽都沒有的門口停下,拿出了鑰匙。

打開門就立刻摸到靠牆的開關,隨著喀嚓一聲,屋子裏的日光燈閃爍了兩下,最後亮起蒼茫的光亮。

希含給了他一個“進來吧”的指示。

秦輝到門口,剛想脫鞋,牛奶就衝了上去對著他的腳一陣猛嗅。

希含把牛奶抱起來,製止著秦輝的動作:“別脫了,冬天冷,而且我家也沒多餘的拖鞋。”

沒有猶豫,秦輝脫下了鞋子,黑色泛著亮光的皮鞋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下沒有了平日那樣耀眼。

“哎呀,會著涼的,我去把洗澡間的拿來給你穿。”希含放下牛奶,立刻跑去了洗手間。

秦輝趁這期間好好地環顧了一下屋子,似乎隻有十幾平方大小,卻將飯桌、沙發、衣櫃和床擺放得極其恰當。牆紙看上去很暗很舊,有些地方像是由於被水浸濕過而冒出了泡來。

右邊是廚房和洗手間,由於關著燈而看不清格局,視線內的物品雖不多,卻都整齊地擺放著。沒有女孩子的房間應該有的任何元素──粉色、娃娃、蕾絲或是各種品牌包裝袋。

想起了曾經去楚楚家看過她的房間,整個房間簡直就像是童話世界,白色的家具加上粉色的細節做點綴,從屋子的布置就能看出對生活的精致要求。那時令秦輝印象最深的是一麵可以大到撐滿整個兩米長衣櫥的鏡子,他四下張望了這個屋子,似乎沒有發現任何類似可以反射出光的東西。

希含從洗手間拿出一雙很普通的拖鞋,塑膠做的,很老式的那種。

“你就先將就穿吧,可能有些小。”希含蹲下身把拖鞋放在秦輝腳前,再站起來問,“要喝點什麽嗎?”

“水就行了。”

“好的,你去沙發上坐會吧。”

希含打開廚房的燈開始燒水,秦輝看著腳下的拖鞋,稍稍試了下,很小根本穿不下。他扶著身邊的沙發坐了下來,然後把拖鞋拿到腳下,輕輕踩在上麵,牛奶跑過來對著秦輝搖了搖尾巴,最後在他的腳上趴下。

“你叫牛奶?”秦輝順著牛奶的毛一路往下撫,嘴角微微勾起。

希含聽到了她的話,脖子往後一仰:“啊,因為它喜歡喝牛奶,可能它餓了,麻煩你喂它些狗糧。”

秦輝抬起頭,看到桌上一包拆過封的狗糧,拿去上麵密封用的夾子,倒了些在牛奶的碗裏。

希含倒好了茶端到桌上,在沙發對過的**坐了下來。

兩個人視線都有默契地停在牛奶身上,看著它狼吞虎咽地把狗糧吃完,然後滿足地舔了舔嘴巴在秦輝腳下接著躺下。

“它好像很喜歡你呢。”希含抬頭看著秦輝,對上他的目光。

時鍾滴答滴答地走著,已經有多久,兩個人沒有這樣相互看著對方了。

似乎從很早,很早以前,就得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病。

一種每每視線交會就會心痛的病,而治療這種病唯一的藥,就是閉上眼,隨後漸漸遺忘你的模樣。

漫長的沉默2

和打足暖氣、亮著刺眼黃光燈的家比起來,這件屋子給人的感覺除了冷還是冷。

即便是冬天,秦輝的手也總是很暖,似乎被他撫弄著毛,牛奶覺得特別舒服。

無論什麽時候,沉默都是一種延長時間的方式,空氣中的移動著的各種看不見的分子,像是被嚴寒凍住一般。

突然傳來一個刺耳的聲音,希含伸手指著隔壁房間:“隔壁兩人總是吵架。”

秦輝豎起耳朵仔細聽,的確可以聽到兩個人在對罵,而且有愈演愈烈的架勢,都是些不堪入耳的粗話,這讓秦輝不自然地鎖著眉頭。

“時間不早了,你還早點回去休息吧。”希含覺得再這樣下去會很難收尾,於是從**站起來,雙手交叉著。

秦輝點了點頭,把牛奶往旁邊放好,站起來踩著拖鞋一路拖著走到了門口。

到門口的時候給了她一張紙,上麵是公司的名字和地址,還有楚楚的電話。

“嗯,我知道了。”希含當著他的麵收好紙,拿起放在桌上的車鑰匙。

“不用送了。”秦輝穿好鞋,動作一氣嗬成,邁著柔軟的步伐到門外:“我自己打車回去,很晚了你不要出門了。”

比起希含的木訥,一旁的牛奶卻發出哀怨的聲音,像是不想秦輝離開。

“乖,我下次再來看你。”秦輝欠下身,突然放柔的聲線讓希含背脊一直,雖然是對在身邊的牛奶說的,可這麽近的距離讓人很難不產生多餘的聯想。

沒想到如此落拓不羈的人,也有這樣溫柔的時分。

“好了,我走了。”秦輝直起身,把手插在大衣口袋中。

立領的大衣把他本就修長的身線拓得更加高挑,與這昏暗走道的雜亂背景完全不搭調。

“嗯,那再見了。”希含目送秦輝離開後才整個人鬆懈下來,看著剛剛倒給秦輝的茶還冒著霧氣,拿著玻璃杯暖了會兒手,似乎感覺人一下子閑了不少。

再也不用為清早的起床而煩惱,再也不用通宵熬夜,一下子倒是所有壓力都消失了。

這樣算下來,又多欠了秦輝一個人情。在本就還不清的人情牆上又添了一塊厚厚的磚頭,像城牆一樣堵在希含麵前,感覺永遠都衝不破。

翌日下午四點半希含就出門了,雖然過去的時間絕對不會超過半小時,但為了避免突發堵車之類的狀況,希含決定早些出門比較保險。

到了公司樓下的停車庫,希含發了條短信給楚楚說明了自己的位置。

五點半一過,楚楚就拿著包一路衝出公司,在停車庫找到希含的車忙朝她招手。

“希含,麻煩你了。”楚楚坐到打足暖氣的車上脫下外套和圍巾,朝希含露出朝露般的笑容。

希含勾起唇角:“辛苦了,送你回家吧。”

轉頭的瞬間,看到楚楚頭上一枚璀璨的發卡失了神,那枚發卡勾起她記憶的碎片。

──“以後我們一人戴一個,這樣大家一看就知道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了。”

就連楚楚當時的口吻,都還清晰地浮現在腦子裏。

代表友誼的東西散發著它特有的光芒,經過這麽多年都沒有褪色,隻是與它配對的另一隻被封存了起來,在一個逼仄而黑暗的角落很久沒有再見到陽光。

希含把那枚發卡一直小心翼翼地收藏著,那是對她青春的祭奠。

似乎是注意到了希含的視線,楚楚摸著把劉海全部夾在頭頂的發卡:“其實你走後,我一直好好收藏著它,這下總算能再戴了。”

希含很想問“這麽多年了,沒換發卡嗎?”可想想這樣肉麻的話一經說出口可能就會泛起洪水般的眼淚,深層意味的那句“沒有換好朋友嗎?”讓人難以說出口,她便把它吞了回去。

複雜的表情如同一塊石頭從高處投入河中,激起了一點浪花,然後沒有了蹤跡。

“我也好好收著,怕弄壞了。”

希含說完這句話,兩個人很有默契地對視一笑。

打破這個美好氣氛的是楚楚的肚子叫聲:“哎呀,忙了一天餓死了。”

“我馬上送你回家。”

“一起去吃晚飯吧,我不和爸媽一起住,平時都是和秦輝吃完飯回去的。”

“那好,你帶路吧。”希含迅速踩下油門,車子駛出停車庫駛入繁華的街道,夜幕已經降臨,繁星如碎銀般點綴在星空。

“希含你想吃什麽啊?我好久沒有吃過麥當勞了,秦輝說快餐不好不讓我吃,你陪我去吃好不好?”

聽著楚楚如同孩子般的撒嬌聲,突然感覺自己像是個被孩子胡攪蠻纏的母親,最後隻得無奈地笑了出來:“好。”

“還是希含最好。”楚楚馬上笑了開來,“秦輝總是管這管那,連我吃減肥藥都不允許。”

希含的方向微微抖動了一下,驚愕道:“減肥藥?你這麽瘦還吃減肥藥?”

“總是覺得還能再瘦點。”

“對身體不好。”

“你怎麽和秦輝口氣一模一樣呀?”楚楚不可遏製地笑了出來。

希含一下子語塞,發出了一個幹脆的音節。

“我和他說除了口渴沒有任何副作用,他就會和我說……”說到這裏楚楚又用著秦輝的口氣模仿著說道,“口渴就是傷腎,不許吃了。”

的確像是秦輝的作風,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人。希含雖然同意秦輝的想法,但態度要委婉得多:“還是少吃點吧,你身材真的已經很好了,再瘦下去會被風刮走的。”

“沒辦法呀,秦輝每天要接觸這麽多美女,沒有安全感嘛,而且我總覺得他的心似乎不是完全在我身上,對我有些冷淡,不知道是不是女人天生過於敏感。”楚楚嘟著嘴,把玩著自己的頭發。

“一定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可是相當在乎你的呢,你看不是派了我做你私人司機嗎?”

被希含一哄,楚楚就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又歎了口氣:“其實我和他一直沒有熱戀過,就一直是這樣淡淡的感覺。”

“說明你們已經老夫老妻了。”

“真的是這樣嗎?”楚楚更像是在自問。

“別多想了,麥當勞到了。”希含停下車,對麵有個大大的M,黃得十分耀眼。

楚楚感覺麥當勞的環境有些嘈雜,不知為何又突然很想靜下心來和希含說這些年發生的事,她指著麥當勞旁邊一家顯得有些冷清的餐廳說:“去隔壁那家吧。”

希含停好車,熄火,抬頭往楚楚指的方向看了眼:“聽你的。”

楚楚穿上大衣,踩著高跟鞋下車,和穿著平跟鞋的希含走在一起明顯要高出半個頭。

兩人走進餐廳,昏暗的光線中悠揚的大提琴音樂飄**於耳邊,讓人很想放鬆自己靜下心來好好吃個飯。餐廳褐紅色的牆麵,很好地襯托出了環境的靜謐。

在靠窗的位子坐下,兩人很快地點好了菜。

楚楚脫下大衣,搓了搓手,衝著希含傻笑。

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希含掩著自己的臉:“看什麽呢?”

“很久沒見了,想多看看。”

“真肉麻。”雖然這麽說,希含卻放下了擋著臉的手,大方地給楚楚看個遍。

“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有沒有心裏話想和我說呀?”

希含隻覺得腦中的思緒紛繁蕪雜,不隻從何說起,還猶豫著怎麽開口,楚楚的話卻又響了起來:“我倒是有很多心裏話想和你說,這麽多年一直憋在心裏,除了你沒人能說。”

聽別人說話總比自己說要輕鬆,希含當然很樂意:“你說,我聽著。”

“其實你知不知道,我高中的時候喜歡的人就是秦輝,一直都是秦輝。”

開場白就太過讓人震驚,希含不由自主地張著嘴。

似乎對方一直在等待自己的反應,希含抿了抿唇,半晌才開口道:“那你為什麽和陸家維在一起?”

說到這裏楚楚似乎有些內疚:“那時候高中什麽都不懂,覺得誰對我好、喜歡我明顯就要和誰在一起,和他在一起是很輕鬆很開心,但我想那不是愛。”

“那……”希含頓了頓,“你怎麽確定你對秦輝的是愛?”

“高三的時候我們三個都不在一個班,我後來秦輝遇見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你也知道,他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麵孔,每次打照麵的時候都想找他說話,他卻完全沒有要搭理我的意思,女孩子嘛,都是喜歡這種樣子的男生的,總感覺能輕易得到手的不會珍惜。”

希含輕笑一聲:“記得那時候你喜歡流川楓,說他很像流川楓。”

楚楚接著說:“我高三畢業拍照的時候遇見過他們,說我大學可能要出國,當時秦輝什麽反應都沒有,我還以為他對我沒有那種意思,就打算出國忘了他,沒想到一年後他也來了美國。”

“他這個人總是這樣,什麽都放心裏不表現出來,說不定當時他心裏說了一萬遍不要走呢。”見談話的內容變得有些傷感,楚楚立刻話鋒一轉。

“所以現在能和他在一起,真的覺得很幸福,因為我真的很愛他。”

心中滿滿的祝福和淡淡的心痛混雜在一起,突然想起了家維對自己的囑托,想著家維聽到這番話後的落寞眼神,心也跟著漸漸難受。

“他也愛你。”希含說,“他,從很久很久前就愛你了,所以你們會幸福更久更久。”

楚楚笑逐顏開:“謝謝你,希含,謝謝你的祝福,我就知道你會是最支持我們的人。”

“嗯,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分開。”

餐廳裏的暖氣蔓延開來,讓人感受冬天中少有的那種讓人感動的溫度。

漫長的沉默3

送完楚楚回家後,希含拿出電話,撥通了家維的電話,說想出來見一麵。

約在了上一次的飯店,家維揣著忐忑的心匆匆趕來,剛進包廂還沒脫衣服就喘息著問:“怎麽了?”

希含臉上的微笑隱退,待他坐好喘過了氣才開口:“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

家維原本熱切的眼一眯,口氣像是被天氣傳染變得冷漠:“什麽意思?”

“楚楚和我說她高中的時候就喜歡秦輝,她現在很幸福。”

“胡說八道。”家維狠狠地往桌上一拍,“那她那時候為什麽和我在一起?”

希含被他的反應嚇了一大跳,驀地埋下頭。

家維不由冷笑一聲:“難道你想和我說她當初和我在一起是為了接近秦輝?”

“我不知道。”希含的聲音輕如蚊蠅。

“你當全世界的人都像秦輝那樣心機叵測?他當時利用你去接近張楚楚,你難道不知道?你難道還幫他?”

“我不是在幫他。”希含拚命搖頭,“隻是楚楚說現在很幸福,我不想再破壞。”

“那當初你怎麽就幫著秦輝來破壞我和楚楚?難道……”秦輝說到這裏嘲笑般看著她,“難道是因為那個時候你喜歡秦輝?”

“我喜歡的人不是他。”希含倏地抬起頭失控地吼了出來,“我那個時候喜歡的人是你。”

家維的表情定格住,希含又低下頭:“沒錯,我高中喜歡你。”

沉默了許久,家維才再次開口:“那你現在呢?”

一時間心跳的頻率翻了好幾倍,一下一下重重地撞擊著胸膛。

希含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是什麽,這麽多年沒有再遇,這種感覺早就被藏了起來。而由於藏得太深,所以早就沒了蹤影。

有些感覺不去反複演習,終究是會漸漸淡忘的。

或許不喜歡了吧,但改變不了喜歡過的事實。

“你現在還喜歡我吧?”對麵的人開始沉不住氣逼問起來。

希含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垂著眼睛若有所思。

“如果是這樣,你應該希望我幸福,你會幫我的是嗎?”

希含終於忍無可忍:“對不起,我這次一定不會幫你,我走了。”

二話不說,希含拿起包就迅速往外走,隻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帶著悲涼的意味:“鄭希含,你是我最後的希望了。”

希含的腳步雖然沒有放慢,但不如之前的那樣有力。

不難想象背後的人那近乎絕望的神情,混淆著最後一絲的希冀。

希含又一次加重了腳步,堅定不移地往前邁。

眼簾下漸漸濃厚起來的霧氣,是對現實的無奈與妥協。

黑夜中點起來的燈,也亮著同樣憂傷的歎息。

這次的離別後,家維再也沒有找過希含。上次自己的反應太過決絕,讓希含有些愧疚感。

每天的生活輕鬆了許多,早上做自己想做的事,下午算準了時間等楚楚,再一起吃“工作餐”。雖然一起吃晚飯被楚楚說成是工作的一部分,但用餐的地點越來越豪華也是讓希含一直介懷的事。

每天都會見麵,加上周末偶爾還會相約電影下午茶,久違的閨蜜感覺又找了回來,而這一次的失而複得顯得更加彌足珍貴。

希含記得楚楚以前說過,雪融化後會變成春天,果然陽光會毫不吝嗇地照在每個人的身上,讓人忘卻冬天的嚴寒。

脫去了冬季厚重的大衣,人的行動也利索得多。

希含和往常一樣等在停車場,知道楚楚會穿得很少,因此事先開好了暖氣。

差不多的時間,她看到一個身影出現在麵前,被風吹得飄起來的黑色衣擺瀟灑倜儻,臉上帶著與季節不符的大墨鏡。

“楚楚呢?”希含看著他身後一臉不解。

秦輝沒有摘下墨鏡,下巴的曲線緊緊斂著,發出的聲音有些悶悶的:“她今天生病我先送她回家了。”

“嗯,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吧,你好好照顧她。”

希含準備開走的時候秦輝突然打開車門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目視前方,墨鏡的背後看不見確切的表情:“已經把她安頓好了,一起去吃個晚飯吧。”

希含抬了抬肩膀,抿唇道:“好吧。”

一路上秦輝都沒有說話,希含開車的動作顯得有些僵硬。

“去哪兒吃?”由於不知道他平時是去哪裏吃飯的,所以車速隻能放慢看他的指示。

秦輝指了指右邊的路,道路越來越熟稔,希含開著開著才發現擦身而過的一切都有著令人懷念的味道。

“停吧。”

隨著秦輝的話,希含踩下刹車。

車子停在路邊,唯一傳來光線的地方就是一家看上去有些寒酸的拉麵館。

秦輝勾了勾嘴角:“很久沒來了吧?”

希含一下子笑了開來,笑容定格在臉上。

一秒,兩秒,三秒……

然後漸漸歸於平靜,臉上的笑意慢慢收住。

“怎麽了?”秦輝顰眉。

“沒什麽。”希含拚命地搖頭,看向前方。

“下車吧,我餓了。”

拉麵店的燈光昏昏沉沉,裏麵飄散出來的白色霧汽帶著讓人開胃的香氣,希含鎖完車看著秦輝進店的背影。

隻能用格格不入來形容。

若不是她,秦輝應該永遠不會來這種地方吃飯吧。

隻是其實他是那樣細膩而溫柔的人,為什麽之前都沒有發現呢?

希含抬頭望了牌匾──欣怡麵館──老板用她女兒的名字來命名的麵館,在這種充滿愛的地方,平時被掩藏住的溫暖都浮現了出來。

燈光落下,擦過秦輝的眉眼,他背對著希含坐下後摘下墨鏡,眼尾微微抽了抽,下巴的弧度變得深刻起來。

叫好了拉麵,希含在秦輝對麵坐下的時候他馬上收住了表情,卻還是被希含發現了異樣。

“你的臉有些腫了。”

秦輝捂住眼角處一塊殷紅色的印記:“嗯。”

似乎沒有想解釋的意思,希含便沒有再追問下去。

希含搓了搓手,似乎在這樣熟悉的場景下她才能收放自如,說話的聲音也有了元氣:“楚楚沒問題吧?”

“普通的感冒,吃了藥睡一覺就沒事了。”

“肯定因為她穿得太少了,你要叫她多穿些才是啊。”

秦輝露出無奈的表情:“我一直和她這麽說,她從不聽。”

見自己的話似乎引起了秦輝的抱怨,希含立即開口打圓場:“女孩子都愛漂亮,穿裙子也很正常,還不是為了給你出去爭麵子。”

“你呢,怎麽不見你穿裙子?”

麵對這個預料之外的提問,希含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了半天:“我……我……”

秦輝突然笑了起來,才一秒就收斂住表情捂著眼角發出嘶嘶的聲音。

“你不要緊吧?要不要買些什麽藥膏塗一塗?”

“沒事的。”秦輝微眯著眼的表情卻是特別迷人,因疼痛而扭曲到一起的五官讓人心也跟著揪了起來:“你還習慣嗎?”

“我?習慣什麽?”

“工作。”

“嗯。”希含點頭,“很輕鬆的工作,不用早起還有大把休息時間,讓我都不好意思拿那麽多工資。”

“我隻放心交給你。”秦輝揉著眼角,“麻煩你了。”

希含忙擺手,“一點都不會,我還要謝謝你呢。”

秦輝隻是笑著看她,帶著一點暢懷的意味。

兩個人默默吃完了麵,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麵麵相覷了一秒後希含的手機突然響起,熟悉的溫暖旋律打破了沉默。

因為平時很少會有人打自己電話,因此手機總是在包的最裏側,希含在包裏找手機的時候音樂就這樣肆虐地響著,勾起兩人錯亂的回憶。

好不容易掏出了手機,連來電顯示都來不及看就馬上按下了通話鍵。

“希含嗎?”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讓希含的眼神一下子飄到了另一個方向,像是故意要逃避秦輝一樣。

“嗯,是我。”希含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我有些話想告訴你,有沒有空?”

希含餘光看了看秦輝,他似乎正直直地逼視自己,讓她冒出了冷汗:“我沒有空,對不起。”說完立刻掛斷了電話,連一秒鍾的遲疑都沒有。

放好了手機,希含剛想解釋秦輝就用一種篤定的口氣先開了口:“還是這麽喜歡這首曲子?”

希含明白他指的是自己的手機鈴聲──“天空之城”。

“一直懶得換而已。”希含抓了抓頭發,想叫老板結賬來打斷這個話題。

“是……陸家維?”秦輝說話的時候,微微眯起的眸子裏透出一股犀利的冰霜。

被拆穿的希含感覺麵部有點僵硬,光線在她順直的頭發上打出一圈淡淡的光。

“對不起,一直沒有告訴你,他……這次是想找我幫忙……”

“我知道。”秦輝的聲線異常穩重。

“你知道?”希含瞪大眼看他。

秦輝點了點頭:“他在想些什麽,我都知道。”

像是被看穿了心思,希含立刻低下頭。

“他剛剛電話來,和你說了些什麽?”

希含的眼睛慢慢抬起,直到與他的視線交觸:“他說有些話要和我說。”

“能不能……不要去?”

希含從秦輝的臉上看到一份不安,不知是不是光線的問題,有一種哀求的錯覺。

“放心我不會去,我不會再見他了。”

秦輝像是鬆了口氣,腦海中一些要說的話變成黑色的固體,錯亂地團在一起讓人很難從中找出要確切表達的語句。希含倒鎮定地開了口:“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拆散你和楚楚。”

被希含這句話搞得有些發蒙,秦輝理了一下思路,問道:“怎麽突然這麽說?”

“沒什麽。”希含搖頭,“隻是楚楚和我說現在很幸福,她,和你在一起很幸福,我不會允許任何人破壞的,更不會幫助任何人去破壞。”

還沒有把剛才的話徹徹底底全消化光,秦輝就聽到了一句更讓人值得回味的話。

“這一次想拆散你們的人,我永遠不會原諒他。你們,永遠不能分開。”

漫長的沉默4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和自己的初衷往往背道而馳。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每個人的世界中都有不能被告知的過往和埋藏得太深的情愫。

像是溺水般透不過氣來,可把自己推入了這個深不見底的湖中的人,除了自己又能是誰。

吃完飯秦輝讓希含先回去,自己卻去了附近的一個冷酒吧。酒吧裏沒有電燈,幽幽的藍光從透明的柱子裏淡淡浮現出來,把每個人的臉都照得死寂與壓抑。

秦輝的心中充滿了怨恨,他恨時間不能倒轉、他恨當初自己沒能表明立場、他恨曾經那幾個含糊不清的午後自己沒有狠心說出真相。

而這一切的一切,成就了今天這個萬劫不複的結果。

把自己灌到徹底醉了,秦輝攔了輛出租前往楚楚的家中,門鈴按了很久,楚楚才披著大衣昏昏沉沉地打開了門。還沒看到對方的臉,一股刺鼻的酒味就已經傳了過來,楚楚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發出的聲音悶悶的:“怎麽了?喝了這麽多酒?”

秦輝什麽都沒有說,用力地抱住了她。

似乎很少對自己做這樣親密的動作,楚楚倒是毫不猶豫地笑了出來。她輕輕拍著秦輝的背,放柔聲音:“怎麽了?”

秦輝隻是手上的力氣更重,胸口突然湧起一陣酸澀,他蠻橫地捏起楚楚的下巴就吻了下去,每吸一口氣都像是攝取了周身所有的氧氣。

空氣中他特有的煙草味與濃重的酒味混在一起,卻都能感覺到屬於他獨有的香氣,楚楚閉上眼睛,感受著他的狂野與粗暴。

秦輝把楚楚橫抱了起來,熟門熟路進到她的房間把她安置在**,昏暗的房間內除了旖旎的氣味和混合著的嬌喘聲,隻剩下冷冷的夜色在地上折射出寂寞的光。

第二天楚楚睡到了很晚,醒來的時候隱隱聽到外麵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安然地繼續閉上眼睛,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她在**坐了起來,低頭看去潔淨的床單,每個角落都不放過,卻還是沒有找到屬於處子的殷紅。

──怎麽會這樣?

她用被子捂住胸口坐在**,瞳孔瑟縮。

女孩子的第一次不都應該落紅嗎?自己明明是第一次,為什麽沒有?昨天夜裏也不記得有特別的陣痛。

──怎麽會這樣?

她又一次問了自己。

絕對沒有做過任何背叛秦輝的事,隻是這樣一個事實擺在麵前,連自己都懷疑是不是曾經被綁架過下了藥才會失去那一段記憶。

苦思冥想了半天還是沒有結果,楚楚穿上衣服走到廚房,看著秦輝忙碌的背影,心裏想著,興許他沒發現,又興許他不在意。

清了清嗓,露出與平日無異的微笑:“早。”

秦輝聽到了聲音半側過身看了她一眼,又轉了回去:“起來了,吵醒你了?”

並沒有發現他有什麽異常,楚楚定下了心在餐桌前坐下:“食物太香了,忍不住肚子餓了。”

秦輝身上的西裝還是看不見任何皺褶,也完全沒有宿醉後的頹喪感,楚楚看著他的背影出神。

完成一係列利索的動作,把冒著香氣的早餐端到楚楚麵前。

秦輝低頭理了理自己的襯衫,看了看表:“我還要上班,先走了。”

楚楚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秦輝在門口穿上了鞋,準備打開門的時候停住了動作,聲音像是從背後一個遙遠的地方傳來:“昨天的事……”似乎是想說對不起,可其實這對於戀人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如果說對不起會顯得很奇怪,於是改口道:“放心,我會負責的。”

說完了話,楚楚聽到一陣倉促的關門聲,然後隻剩下秒針走動的聲音。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空靈的停頓中楚楚放下了手中的餐具,瓷器與金屬間碰撞出刺耳的聲音,讓人有想哭的衝動。

這句話,似乎是戀人發生關係後男方最糟糕的回答。

不是讓人感覺甜蜜的“我會給你幸福”;也不是讓人感覺安心的“老婆,我好愛你。”

而是,我會負責。

這種話,即便是一夜情的戀人也可能說出口。

像是兩人的感情隻有責任,沒有了愛。

楚楚的手緊緊捏著拳,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他一定是在意我沒有落紅,他一定以為我給他的不是第一次。

然而,這種證據擺在眼前的事要怎麽去辯解呢?百口莫辯的那種無力感覺,真的會讓人有跌入地獄的絕望。

心裏無窮無盡的呐喊,終究沒有人會聽到。

希含下午的時候去楚楚家裏探望她,楚楚雖然擠出了笑容,但魂不守舍的樣子還是被希含看個透徹。

給希含衝咖啡的時候不知不覺加了四勺的糖都沒發現,端給希含後雙眼就開始無神地放空。

希含喝了一口咖啡,由於太甜而皺了皺眉頭把咖啡放好。

“楚楚,你沒事吧?”試探性地問道。

“希含。”才剛說了個名字,眼淚就奪眶而出。

“怎麽了?”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楚楚這麽失態,希含才越發覺得事情嚴重。

“希含,我……昨天和秦輝……昨天他喝醉了……然後我們……”

希含明白她想表達的意思,隻是由於害羞而沒有一語道破:“先不要哭,有什麽委屈告訴我,說出來會好過一些。”

“希含,我第一次,沒有流血,秦輝似乎不高興。”

本以為楚楚是因為被秦輝搶奪了第一次而不安,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原因。和預想的台詞不同,希含啞口無言。

“我怕他誤會,你能不能幫我解釋解釋?”楚楚一把抓住希含的手腕,大顆的眼淚從眼眶中驀地落下,砸在希含手上,一陣灼燙。

看著楚楚痛苦的表情和手上傳來的重量,希含眉頭沉澱著化不開的皺紋。

“我知道了,你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希含反握住她的手腕。窗戶上彌漫上的霧氣像是半透明的薄紗,屋內微醺的咖啡香縈繞在周身,每吸一口氣都能真切地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

秦輝在無數次閃爍後按下通話鍵,接起後直接說起了話:“剛剛在開會,有什麽事?”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用開會這樣的借口,或許是想給對方一個不馬上接電話的解釋,來掩飾自己不安分的心跳。

“什麽時候下班?有些話想對你說。”

其實也猜到了是什麽話,秦輝抬了抬手,看了眼精致的百達翡麗Calatrave係列腕表顯示的時間,眼中閃了閃光,“下班後我來你家吧。”

“來……來我家?”即使知道對方看不到,希含還是指著自己的鼻子問。

“嗯,有問題嗎?”

“沒有。”希含搖了頭才發現對方依然看不見。

“那在家等我吧。”

說完了這句話,秦輝就掛上了電話。

最後的那句“在家等我吧”的語氣讓希含有種妻子與丈夫間對話的錯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多慮,似乎和秦輝之間的每次對話都進行得比別人來得要艱難。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不敢在離他特別近的地方、就連兩個人之間的沉默都顯得異常漫長而突兀。

希含掛上電話後保持著握著手機發呆的狀態許久,收回了神,尷尬的表情在日光下無處遁形。

回到家希含看了一下午的書消磨時間,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剛想給牛奶準備晚飯,卻發現它的舉動異常反常,跑到門口衝著外麵不停大吼。

“怎麽了牛奶?”希含跑過去抱住了它,卻感覺它用力想掙脫出去。

等牛奶恢複安靜後希含的視線移向了門外,本能地以為是小偷之類的,提心吊膽地小步往門口挪去。從貓眼望出去卻一片漆黑,外麵的感應燈隻有在有聲音的時候才會亮起,正想如何能發出一些聲響牛奶又突然叫了起來,一邊叫還一邊搖擺著尾巴看上去很興奮的樣子。

茫然無措的希含一邊擔憂地看著門外,一邊還得按著牛奶控製住他的情緒,直到門外傳來一個讓人安心的穩重聲音:“牛奶都比你要歡迎我。”

聽到這個聲音希含馬上過去開門:“是你?怎麽不……”想說“摁門鈴”三個字的時候才發現由於沒有人會拜訪所以這裏根本沒有安這個東西。

一打開門牛奶立刻往秦輝身上蹭,每一個急促的呼吸聲都表現出它的興奮。或許因為家裏本來就沒什麽客人會來,因此見到秦輝才會特別激動。

“它是不是母狗,看到我這麽激動?”秦輝一邊應付在他手上**的牛奶,一邊還調侃起來。

“是公的。”

希含說完這三個字後,隱約聽到一群烏鴉飛過天際留下的嘎嘎聲……

“去買了拖鞋?”秦輝換好拖鞋,嘴角露出得意的笑。

“嗯,知道你會來,事先準備了。”

希含把水杯端給秦輝,在沙發對麵的**坐下,隨手捧起了**的布娃娃。

“這麽大的人了,睡覺還要娃娃陪著?”

無意識地把娃娃抬到麵前,聲音中流露出懷念:“這個布娃娃是外婆送給我的。”

秦輝一下子閉緊了嘴,收住了笑容。

“從小到大隻有這一個玩具,所以特別珍惜它,到現在都不舍得丟。”

記憶中回想起外婆依稀的臉部輪廓,希含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柔和起來。

“你今天來找我,是什麽事?”

希含放下娃娃,鄭重地看著他:“我今天見過楚楚了。”

“果然……”隻能是關於她的事。

在秦輝的印象裏兩人的談話總是圍繞著楚楚進行的,似乎回想起來,這一切卻都是自己造成的。

“其實不是每個女孩子第一次都會流血的,但是我向你保證楚楚在你之前絕對沒有和任何人發生過……這種關係,所以……”

“她和你說的是這個事?”希含本就不流利的話被秦輝打斷。

“否則呢?”

秦輝垂睫想了想,然後似乎鬆了口氣,搖了搖頭:“沒什麽。”

希含有些雲裏霧裏,眼睛沒有規律地隨意眨動。

“她沒和你說別的?”

“沒了。”希含緩緩地搖頭,“你……不在意?”

秦輝剛剛才反應過來,凝重的表情從臉上散去:“不在意。”

“我也覺得。”希含大舒了一口氣,“我想你怎麽會是那種不相信女朋友的人呢。”

秦輝沒有再說話。

“如果是我,第一次沒有流血而被男朋友懷疑的話,一定會很傷心。所以楚楚現在一定很難過,你應該去陪陪她,安慰她。”

“我知道,我會的。”

氣氛終於緩和了下來,希含饒有興致地挑眉朝著他笑:“看不出來啊,你還挺男人的。”

秦輝的眼睛眯成一條縫斜視她:“怎麽?你覺得我很‘娘’?”

這句話讓希含突然想起了曾經某個午後兩人的對話、想起了那時兩人間不算遙遠的距離、想起了那時自己對家維的情愫……

“怎麽了?”看到她在發呆,秦輝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沒什麽。”希含勉強地擠出一絲笑意。

屋內比起往常要溫暖得多,連從玻璃杯中嫋嫋升起的白霧都給人不同尋常的溫度。

“別在這裏耽誤時間了,快點回去陪楚楚吧。”

麵對希含委婉的逐客令,秦輝隻得點頭。

秦輝在門口換好鞋剛打開門,身後傳來希含的聲音:“對了。”

希含愣了一秒,隨後撲哧笑了出來。

見到她的笑容,不知為何,秦輝的心情也莫名地變好了。

“我是想說,準備什麽時候求婚?”

秦輝嘴角的弧度像是投入湖中的石子,消逝得無影無蹤。

“怎麽?不能告訴我?秘密行動?”希含見他不說話,自己胡亂猜測了起來。

“在準備。”秦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麽說出的這三個字,隻是覺得喉嚨口被什麽東西堵著,發出的聲音連他自己都不認識。

“那我就放心了,你可要對她負責,給她幸福啊。”

希含沒有注意到逆光的秦輝臉上的異常,微微笑著關上了門。

一時間,逼仄的走道呈現出一副喪失了所有光澤的暗色調,視線被黑暗吞噬,腦海中反反複複的笑臉吞噬了秦輝所有的蒼白。

──你有沒有聽到?

──我在門的那一頭,曾經那樣用力地呼喊著你的名字。

──希含,希含,鄭希含……

漫長的沉默5

“怎麽了?”楚楚見到秦輝來找自己,難掩欣喜。可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味,擔憂道:“你最近怎麽了?總是喝這麽多酒?”

秦輝擰著挺直的鼻子,呼了一口氣。

楚楚握著他的手,摸了摸他的臉,顰著眉的秦輝五官更加深邃,讓人看著忍不住加速了心跳的律動,“我去拿毛巾給你擦擦。”

楚楚剛想轉身,手卻被秦輝狠狠抓住,他半睜著蒙朧的眼,含糊著道:“不要走。”

“好,我不走。”楚楚把他扶到沙發上坐下,感到看著他無比俊秀的臉就會特別安心。

那種他還在身邊的感覺,讓人異常安心。

或許太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怕他突然離去,隻有他在身邊的真實感才能撫慰躁動不安的心。

“楚楚……”秦輝吃力地喊著她的名字。

“我在。”楚楚抓緊了秦輝的手。

“楚楚,我……”

“我去給你放洗澡水,早些休息吧,你累了。”

楚楚沒有理會秦輝抓著自己的手,徑直往浴室走去。

空氣中彌漫著帶著酒味的分子,每一下的呼吸都變得刺鼻起來。

秦輝不知在想些什麽,越發皺緊的眉頭刻著深刻的惆悵。

“水放好……”楚楚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沙發上已經沒有了人影,隻有空氣中逐漸淡去的酒味證明了他曾來過。

果然隻有握在手中的感覺才能叫做真實。

楚楚將手抬起至眼前,上麵的溫度早就冷卻,剩下隻有屬於他的特殊香氣。

其實更多的時候,楚楚感受不到愛。

秦輝雖然給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卻很少會對她笑;雖然大小節日都會送她最貼心的禮物,卻很少給她最真實的溫度。

總覺得秦輝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或許經過時間的沉澱,這心思慢慢浮起,彌漫成了一層散不開的漣漪。

搬家之後,除了平時的上班希含都沒怎麽出過門,趁這個放假的機會她決定找一天在城市裏閑逛一番。

初春的氣息撲麵,視界中蔓延的綠色讓整個人都清爽起來。

騎著單車路過街頭的一景一象,想起了夏季微風中的裙擺,想起了冬季溫熱的……

牛奶。

不知怎麽,希含突然想到了這個東西。

記憶深處那瓶孤單矗立在寒風中的透明瓶子,裝著白色純淨的**,曾給希含帶給過最溫暖的溫度。

即便是過去了那麽多年,當時那種每天懷揣著期待與疑惑的心情還是記憶猶新。

不知過了那麽多年,那家人還訂不訂牛奶了。

希含默默來到了那幢公寓附近停下單車,抬頭仰望了六層樓的公寓,最頂樓的五樓是複式的,應該是有錢人家的屋子吧。

希含走到牛奶箱前,曾經這個她每天都會來的地方,現在竟然會有些莫名的緊張。牛奶箱上麵的鑰匙和鎖被拆去了,像是隱約暗示著些什麽。

像是做小偷一般,希含左顧右盼確定沒有人注意到她才打開了牛奶箱。光線在一瞬間聚集到這個黑暗且狹小的空間中,裏麵被塵封已久的世界見到了久違的陽光。

牛奶箱中隻有一下子遭曝光四處逃竄的塵埃。

不知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打開了牛奶箱,如果裏麵有又怎麽樣,沒有又怎樣?

時過境遷,七年的時光過去,再深刻的記憶都會縹緲起來,曾經鮮明的存在的像斷了線的風箏,被風吹到一個回不去的時空。

希含關上了牛奶箱的門,似乎是有一點點失落的吧,不過說不清楚失落的原因。

但漸漸她發現,自己的胸口像是要被光衝破的感覺,一個強烈的念頭霸占著希含的腦袋──會不會有人特意為她準備的。

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馬上拍拍腦袋想讓這個念頭消散。

但人往往越是想忘記的東西,記得越是清晰。越是想模糊的念頭,在腦中越是立體起來。

或許,可能,真的是這樣?

把事情的整個線索串在了一起,發現似乎說得通,也就放肆自己往那個方向想。

有時候人就是喜歡往一個不可能的方向去想,就像是瞪大眼看著一團快要消失的光,又或是抓著在天空中胡亂飛舞的蒲公英。

似乎越是渺茫的希望,就給人越多的幻想。

希含沒有發現自己在原地佇立了許久,直到旁邊的鐵門被打開,她才收回了神。

“姑娘要進去嗎?”從裏麵走出來的是個老婆婆,慈祥的笑容讓人難以拒絕。

“啊,謝謝。”希含從她手中接過了門,待她離開後站在原地良久。

抬頭看向左右兩個方向,左邊是白色的鐵門,右邊是黑色的木質門。兩個門上都沒有寫明門牌號,希含不知道哪邊才是501室。

“算了,還是回去吧。”抱著這樣的想法,希含的腳步開始挪動起來。

走到樓梯口,希含還是依依不舍地回了頭。

不知自己在原地神遊了多久,直到被一陣開門聲嚇得猛然收回了神,希含在短促的時間內根本沒辦法逃離,隻是整個人像被釘死一般站在了原地。

從右邊黑色木質門開門出來的人是個中年男子,明顯被希含嚇了一跳。

兩個人麵麵相覷了一秒,希含僵硬地笑了起來。

“有事嗎?”男子第一反應是她是上門推銷保險的,警惕起來。

希含迅速在腦中翻騰了一下,找了個能糊弄過去的借口:“先生,請問你們家現在還訂不訂牛奶?”

“牛奶?我們家從來沒訂過啊。”男子一副想要打發她走的模樣。

“從來沒訂過?你們以前定過一整年的啊。”希含本不是喜歡刨根問底的人,隻是這次例外。

“哦,可能是以前的住戶訂的吧,我們才搬來兩年。”

“以前的住戶?”希含聽到這幾個字心裏又是一陣說不上的奇怪感受,內心的某一個地方正在翻江倒海:“那請問,你記不記得以前住這裏的人叫什麽名字?”

男子有稍許不耐煩,不過還是認真地回答了她的問題:“是一家三口,姓陸的,他們兒子那時候好像國外回來就搬家了,見過一次。”

“他兒子?他兒子多大,長什麽樣?”聽到這一切驚人的巧合,希含的情緒激動起來。

“好像這麽高吧。”男子在希含頭上比畫著,“白白淨淨,戴著副眼鏡,就見過一次,長得比較秀氣所以印象比較深。”

“陸家維?”希含歪著腦袋,從內心生長出來的疑惑一直蔓延到了臉上。

“你還有事嗎?”麵前的男人已經擺出一副準備走的樣子。

“沒了,打擾了。”希含低下頭,一直等男子走遠後才抬起頭。

人最感性的一麵,往往是在預料之外展露出來的。

希含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空**的樓道中清晰地投射出希含瘦弱的身影,沉澱的心事泛起,沉澱的感情也被一並帶了出來。

心頭湧動種種的暖流,說不出名字,隻是記得曾幾何時也有過同樣的這種感受。

似水流年中累積起來的遺忘,本以為已經把那些感情衝淡,隻是沒想到,原來它一直曆曆在目得那樣清晰。

記起一樣東西隻需要一瞬間,因為原本就不是把它遺忘了,而隻是淺淺藏在心底。

希含拿出手機,對著屏幕許久,最終還是按下了通話鍵。

“喂?”接起電話的人明顯帶有一份疑惑。

“是我。”家維──希含在心中把稱呼給補上。

電話那頭停頓了一會兒:“什麽事?”

“見一麵吧。”

懷揣著忐忑的心,聽到了接下去一個清晰的音節:“好。”

懸浮起來的心終於墜地,希含握著手機出神,卻被一陣猛烈的震動嚇到。

本以為是電話,看到是短信躁動的心才得以安分,可是看到內容的時候,心裏一根弦又繃緊。

發件人:陸家維。

內容:我這兩天身體不舒服,你來我家吧,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