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漫長的離愁1

時光擦著耳邊如風般毫不留情地疾逝而去。

我們在同一片天空下站在四季輪回的邊緣。

靜看離愁帶給我們的漫長時光被如何遺忘。

天就要亮了起來,心卻還在最深的黑暗處徘徊。

人的一生有很多地方要去,有很多路要走。

很多時候會被困在迷宮裏找不到出口,毫無頭緒,但至少有渺茫希望。

可是麵對的是懸崖峭壁,連希望都是奢侈。

希含在醫院走廊裏坐了一晚上,大腦麻木。

經過一個冗長的、沉默的、看似沒有盡頭的夜晚,晨曦的微薄光線還是毫不留情地透進醫院的走廊,告訴著人們新的一天照常來臨,容不得你停留,世界不會因為你的難過而有所改變,你的孤單無助隻會縈繞你一個人。

希含抬起的臉已經看不清表情,臉上隻有淚痕依然那樣清晰,延綿成兩行讓人心疼的痕跡。

她手中拿著手術費的單子,捏了一晚上,一直沒有去繳,單子上麵密密麻麻的褶皺,途經之處都是脆弱而令人繚亂的軌道。

希含吸了吸鼻子,看著上麵刺眼的數字。

這麽高額的醫藥費,她怎麽可能拿得出?

收費的醫生說之前李叔叔已經先墊了一半了,希含跟醫生說回家拿剩下的另一半。

奔跑回家的路上,希含用自己最快的速度。

霧茫茫的天氣讓人的視距縮短。

來到熟悉的家門口,拿出鑰匙的希含站立在原地,又一次控製不住淚水。

門的那頭,唯一的親人曾經陪伴自己住了十幾年。關於外婆的味道與回憶,使這扇門變得更加厚重。

打開門,光線沿著門縫照亮了整個不寬敞的屋子,帶著昏昏欲睡的溫度,讓人恨不得永眠於此。

房間裏靜得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家具似乎一天沒有打理就積滿了厚重的灰。塵埃聚攏到希含身邊,被吸入肺中,讓她透不過氣來。

鑰匙在桌上放下,發出清脆的聲音。

再如何呼喊外婆,都不會有人理她了。

曾經那樣深刻,那樣有血有肉的溫度,已經被冰冷包圍。

希含吸了一口氣,走到臥室,打開寫字台中間的抽屜,拿出裏麵的餅幹盒。

這是希含和外婆存錢的地方,非常沉,因為大多都是硬幣。

希含稍微晃了晃,傳來無數硬物碰撞所發出的聲音。

把蓋子打開,顏色不一的紙幣每張都是那樣陳舊,似乎見證了歲月的存在。

希含一邊數著錢一邊落著淚,並不是心疼這些錢,而是這些錢看上去是那樣的辛酸。

連一百元都沒有幾張,大部分是十元五元的小錢。

湊在一起數了半天,還是覺得不夠用。送牛奶的時間快到了,希含並沒有請假,想了想還是先去完成工作。可即便是硬著頭皮騎上了車,發著顫的腳還是使不上一點兒勁。

稍微用了一點點力,最先有動靜的地方始終是眼睛。

不知道還能有多少淚可以流,隻是覺得源源不斷有淚水在眼睛裏蓄滿。

希含深深呼了口氣,慢慢地騎著車駛離。

世界沒有聲音,像整個被關在浸滿水的遊泳池中,怎麽拚命叫都沒人聽到。

曾經充滿笑聲的林蔭道下麵,隻剩下被霧氣吞沒的氤氳。

希含如往常一樣送完了一瓶瓶的牛奶,準備騎車回家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今天似乎還要讀書。

原來每天都要做的事在一瞬間會感覺變得那樣遙不可及。

出了這麽大的事怎麽可能還有心情讀書,剛想折回家卻突然想起了第一節課是體鍛課,希含捏緊了車把,想著應該先去學校告訴老師,順便硬著頭皮去問同學借點錢應急。

初光從她的背後沉落下去,背影上是一層不真實的光芒。

希含一路上沒有再騎車,腦中亂作一團的她踏著沉甸甸的步子走到學校的時候,發現早就過了上課的時間。

希含加緊了腳步,一路小跑到車棚放好自行車,跑去了老師辦公室。

班主任似乎在給別的班上課,希含吃了個閉門羹,回到教室的時候發現門沒有鎖,打開門的時候,純白的教室在她的瞳孔裏放大起來。

教室的窗戶沒有掩上,白色帷幔窗簾迎著風的姿勢飄舞,罅隙中透出閃耀。

希含的眼中有一些異樣的悲憫,克製了很久的難受還是鋪天蓋地地襲來。

她不知道怎麽辦,沒有人陪著她麵對所有的難關。

突然想起了幼稚園被欺負的時候外婆溫暖的手掌。

突然想起了小學放學校門口外婆慈祥的麵容。

突然想起了無數個雨天外婆拿著那把生鏽的傘,在雨中安靜地看著自己的眼神。

那些停留在記憶裏的東西,都隻能永遠停留在那裏。

被淡忘很久的悲傷感受,突然聚集到一起,放大了十倍,席卷走她的所有理智與自尊。

希含現在需要錢,十分需要錢,她的視線最後落到秦輝的課桌上。緩慢地走了過去,像是無聲的黑白電影,歎氣的聲音都會變得那樣刺耳。

希含緊緊捏著的校服下擺,被扯出明顯的褶皺,那一條條如溝穀般深邃的痕跡,是她最後存有的理智所留下的證明。

希含去車棚拿好自行車出校門的時候,在一邊籃球場獨自練投三分球的秦輝注意到了她的異樣,想起今天早上直到打鈴還沒有看到她,不免皺起了眉頭。

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說不清這種感覺為什麽會存在,隻是在某一個瞬間,你會突然覺得有人的心跳和你一樣錯亂。

上完課回到教室,看到希含的位置上空****的,不安感愈加濃烈。

坐到位子上的時候,窗外正好穿進來一股冷風,呼嘯的聲音更像是恐怖片的前奏。

“秦輝,收班費了。”生活委員的話完全沒有入秦輝的耳,他還是看著窗外,眉宇間是舒展不開的惆然。

“哎。”身邊的家維推了推他,“怎麽心不在焉的,交班費了。”

秦輝回過神,剛才失焦的眼光一秒內犀利起來,在台板裏找到錢包的確切位置,打開的時候卻愣在了那裏。

“哦,不好意思,我好像忘記帶了。”秦輝看到錢包裏的錢不翼而飛,他迅速合上,朝生活委員莞爾一笑。

“我先幫你墊吧。”家維也發現了不對勁兒,把錢塞給生活委員支開了他。

秦輝把錢包塞進台版,聲音聽上去很無所謂:“大概昨天忘記塞錢進去了。”

“被偷了?”

“小聲點兒!”秦輝立刻用手捂住家維的嘴。

家維的臉被他遮得僅露出雙眸,從逐漸趨近的雙眉能看出滿滿的疑惑。

秦輝把手伸了回來,左右張望確定沒人注意到才在他耳邊輕聲道:“大概吧。”

“為什麽不告訴老師?”

秦輝的眼睛突然閃爍出一條透明的射線,直直地掃到地上:“怕麻煩。”

“你錢包裏起碼有兩千塊錢。”

秦輝橫了他一眼:“是我少錢又不是你少錢,管那麽多幹嗎?”

家維聽到他這麽說,便識趣地不再多問。

秦輝擺出一副不想再討論下去的樣子,塞上耳機把頭埋進手肘。

一下子湧進來的黑暗把剛才的光線全部覆蓋,喧囂的世界被有節奏的音樂淹沒,卻讓秦輝的腦子更加混亂。

不是為了錢的丟失,而是回味著早上希含的表情,似乎告示著他兩者之間有著必然的聯係。

希含從來不會遲到,也從來沒有請過假,所以把今天所有的反常組合在一起才更讓人擔憂。

天色漸變,頭頂是讓人按捺不住的煩躁肆意盤旋。

希含回家的一路心跳都異常猛烈,似乎心裏有鬼的時候總覺得力氣用不完,踩著單車額頭都分泌出汗珠。

趕回家時隔壁的李阿姨注意到了動靜,忙上詢問道:“希含,你外婆她……”話說到一半看到希含的表情就什麽都意識到了,隻能一轉話鋒,“節哀順變了,你外婆的後事我們會幫忙的,以後有什麽困難都不要客氣,盡管來找我們。”

希含盈著淚,狠狠點頭。

李阿姨也算看著希含長大,她的懂事和乖巧都看在眼裏,現在家裏出了這樣的事也知道她一個人很難撐過去。

“阿姨,我先去付醫藥費,接下來外婆的後事我還不是很懂,不知道怎麽做。”

李阿姨馬上接過話:“放心,我會幫你的。”

希含緊緊握著褲子口袋中的錢:“阿姨,醫藥費我暫時拿不出來還給你,不過……”

“說什麽呢。”李阿姨露出了心疼的表情,“錢不夠我們先給你墊著,不要想那麽多了,先幫你外婆辦好後事。”

希含感動得說不上話,緊抿著嘴唇,一大顆一大顆飽滿的眼淚墜落到地上。

辦理外婆後事的那些日子,希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若不是李阿姨每天都會把自己家的晚飯分一點送去給希含,看著她吃完,或許她連自己什麽時候被餓死的都不知道。

每晚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除了以淚洗麵外就是對未來重重的迷茫。

接過外婆骨灰盒的那天,希含頭上戴著一朵白花,穿著外婆生前擺攤一直穿的那件黑色棉衣,帶著很溫暖、很讓人懷念的味道。

由於之前和班主任說了外婆去世的事,老師也知道那是她唯一的親人,所以給她放了一個長假。

希含本就不那樣光明的未來,被黑色的颶風席卷而光。

她在李阿姨的幫助下賣掉了房子,買了間比現在小的屋子一個人住,中間的差價用來辦理後事和還錢。

新住的地方離原來的地方有些距離,是一個熱鬧卻陳舊的小區,裏麵大部分都是一些老年人。

生活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逼得你走投無路,曾經這些從未預料會發生的事,讓你根本來不及浪費時間。

現實把你壓得透不過氣來,隻有無奈那樣漫長。

漫長的離愁2

想了很久,希含還是決定退學,找份工來做。

搬去新屋的希含決定生活重新開始,除了往前看,找不到其他的辦法。

她穿上了很久不穿的校服,上麵還帶有外婆洗完衣服後留下的淡淡皂香,去了牛奶公司領了最後一次牛奶。

晨曦中的女孩,就該堅強。

當希含送到最後一家,看到那個靜靜躺在那裏的牛奶瓶,居然有一種說不上的惘然。

一年時間,整整一年時間。

希含夏天拿到的牛奶冰涼,冬天拿到的牛奶溫熱,就像是準備喝前該有的溫度。

這家人的非凡毅力讓希含感到吃驚。

希含從小箱中拿出了牛奶,仍然留著一絲餘熱。

對於希含來說隻有過節或心情特別好的時候才會喝牛奶,平日裏別說是牛奶,就連水也不舍得浪費。可這家人一年下來牛奶從來沒有喝過一天,每次都是未拆過封地躺在那裏,白色的**孤零零地被封閉在一個密閉的空間。

希含歎了口氣,把牛奶瓶拿出來的時候,不可避免地看到那張紙。

她從來沒有看過這張紙的內容,一直以來也沒有覺得有什麽奇怪,隻是覺得以後再也不會來送牛奶了,心底一份淡淡的依依不舍,通過視線停留在那張紙上。

希含關上小箱把牛奶瓶放好,手捏著拳,似乎是在猶豫著要不要看。

晨光打在這張紙上,蒙上一層薄薄的重量。

希含握住車把想轉身,腳卻依依不舍地不願離去。

一狠心,拉開箱子,把字條拿出來打開看。

三個字,硬生生撞進了希含的雙眼。

──自己喝。

端正的字跡,在眼底裏那樣黑白分明。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點想哭。

希含覺得喉嚨口被異物堵住一般,鈍重得發痛。

她把那張小紙片放回原地,輕輕合上牛奶箱,一瞬間光線被全部吞沒,牛奶箱恢複了一如既往的黑暗。

希含吸了吸鼻子,嘴角微微上揚。

她拿出所有牛奶瓶中與眾不同的那瓶,沉沉的分量使得她的動作像是陳舊電影的慢鏡頭。

打開牛奶瓶,輕輕嘬了一口。

一股暖流貫穿全身,溫香的牛奶傳達給她一份特別的感動。

希含緊緊握著牛奶瓶,仰頭把剩下的牛奶一口氣喝光,用袖子擦了擦嘴邊餘留的白色**,臉上的表情蘊涵複雜情愫。

似乎溫暖的不止是她的胃,而是更需要被溫暖的地方。

希含踩起單車,臉上漾起在布滿風雪的道路上也能勇往直前的堅強。

來到學校希含直接去了老師辦公室,說了自己拿了秦輝錢的事。

班主任驚訝異常,一是驚訝於被失竊了這麽多的錢,秦輝竟然沒有告訴老師;二是驚訝於平時看上去文靜老實的鄭希含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

“老師,我是來申請退學的。”

班主任看著她這些日子來憔悴得不像話的臉,憐憫之心油然而生:“老師知道你有困難,不過至少要讀完高中啊。”

“沒用的,我讀完高中也沒錢上大學,不如現在就去打工存些錢,為今後作打算。何況我做了違反校紀的事,應當得到處罰。”

班主任無奈地點頭:“那我一會兒去帶你去見教導主任,辦退學手續。”

“老師,我待會兒能不能回一下班級,和同學們……道別。”

希含辦完手續後等到中午休息的時候回到了教室,本就人不多的教室自希含走進去後變得安靜異常。

楚楚看到希含眼眸立刻放出光來:“希含,你回來了!”

希含的心一緊,坐到位子上看著楚楚:“嗯,我是來退學的。”

楚楚一時間說不上任何話,隻是眉頭緊緊鎖著。

“楚楚,我……這些日子來發生了很多事,沒辦法繼續上學了,我……”有很多肉麻的感情話,就是堵在喉嚨口說不出來,一直以來希含都是這樣,完全表達不來心裏的想法。

“希含。”楚楚緊緊握住她的手,“書至少要讀完才是啊,大學的事可以想辦法,申請獎學金什麽的。”

希含嘴角有一絲無奈的苦澀:“我和你不一樣,我讀書也不會有什麽大出息,何況……我是被退學的。”

“退學?”

秦輝自希含一進門目光就鎖定在她的身上把iPod暫停,聽到楚楚說出剛才兩個字的時候,瞳孔更是不由自主放大,裏麵是空洞的一片漆黑。

希含點了點頭,反握住楚楚:“放心吧,我相信我選擇的路不會有錯。”

“希含。”楚楚忍不住流下淚來,“不管怎麽樣,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

希含看著楚楚頭上閃爍著的發卡,重重地點了點頭。

看時間不多,希含匆匆和楚楚道了別,往秦輝的方向走去。

家維看到後很識趣地讓了座位,希含看著他的眼睛帶有不為人知的感情,但轉瞬即逝。

秦輝看到希含過來,立刻放下漫畫摘下耳機,認真地看著她。

希含把事先準備好的錢遞給了他,秦輝皺眉,沒有接過去。

“對不起,那天我偷了你的錢。”因為要強烈克製住想哭的欲望,聲音顯得極其哽咽。

“我從來沒有被偷過錢。”秦輝泰然自若,把她的手推了回去。

“謝謝你……”

“怎麽又是這句話。”秦輝聽到這句話隻得一臉無奈。

希含的眼裏流瀉出一種哀傷:“總感覺欠你太多了,不知道怎麽還,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所以……”

“等等。”秦輝打斷了她的話,“你說的再也見不到我了……是什麽意思?”

“我退學了。”

秦輝的眸底飛閃過一絲驚訝,就像是沉睡了千年的平靜湖泊,突然被滑過天際的飛鳥驚起了不安的漣漪。

“為什麽?”秦輝不可遏製地張著嘴。

“嗯,我……外婆出事了,我可能不能再讀書了。”

聽到這裏,秦輝抿緊唇角,一聲不哼。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隻是有一種無論說什麽都改變不了事實的無奈感受。

“所以,以後真的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了。”希含眼中盈著晶瑩,不敢抬頭看秦輝一眼。

“我有你的電話號碼,以後可以經常聯係。”

希含搖了搖頭,淚水隨之落下:“不用了,我換了家換了電話號,想重新生活,否則每次見到你們,都會……”

或許是還留著僅存的一絲自尊,讓希含沒有勇氣說出後麵半句話。

她想說的是,每次見到他們都會覺得自己那樣自卑、那樣渺小、那樣格格不入。感覺是在對自己的一種嘲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應該回到各自的世界去,擁有交集隻是上帝犯的一個微不足道的錯。

──該回到自己的軌跡上了。

──家維,楚楚和秦輝,都是那樣優秀的人。都是在一個不屬於我的世界,可以發光閃耀的人。

──我該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去了。

希含作完了最後的告別,準備離去的時候,秦輝依依不舍地想挽留,把希含給自己的錢都退了回去:“這錢我不需要,你留著吧,以後有機會再還給我。”

“我們沒有以後了……”以後這個詞,現在看來是那樣的遙遠而沉重。

希含眼中閃過最後一絲光:“我說過了,我們沒有機會再見麵了,我以前欠你很多了,我不想再讓自己不安心。”

有微弱的光芒從秦輝的眼中漸漸隱退,最後變成死寂的灰色:“一定要這樣嗎?一定要徹底失去聯係?”

希含把錢最後放進了秦輝的台板,沒注意到他那空洞的雙瞳,轉身決然離去。

像書中所說的,有時候,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無論再怎麽惋惜,都不能彌補這個曾經犯下的錯誤。

希含消失在光源處,之後強烈而閃耀的光線把她吞沒,刺眼得讓人眼睛泛起酸澀。

秦輝揉了揉眼睛,上下眼皮貼合到了一起,苦澀被吞沒不見。

希含在車棚最後一次看著學校,作著沉默的道別。

校園廣播室放著應景的鋼琴純音樂,讓人在回憶中慢慢淪陷。眼前的一草一木都不曾覺得遙遠過,隻是無法再次靠近。

希含騎上了單車,臉上沒有表情,畫麵中一個曾經天真過的少年,把無憂無慮埋葬進了心裏。

世界不會為她這樣微不足道的塵埃停止運轉,隻是她的世界早已靜止不前。

是時光停留在了回憶裏。

是回憶停留在了時光裏。

一幕一幕早已烙在心底。

這個鏡頭,是腦海中最後的,你的,模樣……

漫長的離愁3

“所以退學後你就一直在這裏打工了嗎?”家維的話把陷在記憶裏的希含拉回現實世界。

“是啊。”回想起了那些不想被人挖掘的往事,總是讓人覺得神傷,希含努力克製住自己的情緒,清了清嗓,確定感情不會被聲音出賣。

“整整七年了。”家維微微抬起頭,側麵的輪廓不複記憶中的模樣,更加深刻而利落。

“七年了嗎……”似乎,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久。

“你走了之後,我們三個關係就不如從前了,楚楚和秦輝都不如以前開朗,話也變少了。”

聽到這樣的話,讓希含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又有一種自己其實是不可缺少的喜悅感覺,又有一種破壞了他們原本晴朗生活的內疚感覺。

“我和楚楚分班後就莫名其妙地分手了,也不知道是哪天開始,發現共同話題越來越少,學業也比較繁重,就把戀愛的事放在了一邊。我們考進了三所不同的大學,大二的時候楚楚去美國了,不久後聽說秦輝也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追著她去的,或許在那裏他們好上的吧。”

希含聽著家維把這幾年他們幾個人發生的事用著簡短的話講清,那麽深刻的幾個年頭,就這樣變成了隻言片語。

劈劈啪啪的雨聲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連綿不絕地串成無數看不見的銀色細線。

“留個手機號給我吧,過幾天我通知楚楚出來見一個麵。”

希含呼出的氣懸浮在空中。

難道是命中就注定好的,要再次相遇嗎?

希含把手機號報給了家維,看著他蒼白的手指在按鍵上一個個輸入數字。

“你平時周幾休息?”

“我這個是一天早班一天夜班再休息兩天。”

“要上夜班?就是通宵嗎?”

希含點了點頭。

“很傷身體的,一直打工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幫你安排個工作吧。”

希含忙不迭搖手:“不了,我高中都沒畢業,坐不了辦公室的。”

“我現在接手爸爸的公司,沒有問題的。”

希含依然推辭著:“不了,我現在這樣挺好的。”

家維似乎是想繼續說服她,希含立刻轉移他的注意力:“雨似乎變小了。”

家維轉頭看向天空,晦暗的光線裏什麽都看不清。灰色陰影中的雨似乎有變小的趨勢,路邊躲雨的人紛紛撐起傘快跑起來。

“也不早了,該回家了。”希含打開了傘,舉過頭頂,看著家維。

“一起去吃個晚飯吧。”

希含的身子微微一動,沉入寒淵的心往上浮:“好吧。”

十一月的雨季裏,晝夜隻在一瞬間變幻莫測。

剛才還能依稀看見的景象一下子被黑暗覆蓋,路邊亮起的高腳路燈亮讓世界透著蒙蒙的霧氣。

希含和家維撐著傘並排行走,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近,如棉似絮的雨將它們分開。

希含走到平時一直吃晚飯的拉麵店門口條件反射般地停下腳步,家維似乎沒有注意到,繼續往前走。她這才意識到家維這種人應該不會來這種拉麵店吃飯,隻好跟上他的腳步。

時隔這麽多年了,物換星移,有一些感覺總是很難找回來的。

希含覺得身邊的家維一下子變得十分陌生,屢次想找話題都以沉默收手。

家維帶希含來到一家裝修不錯的中餐廳,溫暖的氛圍讓人忘記了屋外肆虐的狂風暴雨。希含有些不適應地坐下,這才正視到家維的臉。

削尖的下巴讓他顯得更加英氣,卻沒有以前那樣溫和。看到幾年前曾經喜歡過的人,那種久違的心跳讓希含一下子難以適從。

好想對麵前的人說“你瘦了”,隻是這樣的關心太過曖昧,不適合兩個離別多年又重逢的高中同學。

“想吃什麽別客氣。”

希含看著菜譜上每張圖片都那樣誘人,一下子似乎胃口大開。

“我沒有特別的要求,你點就可以了。”她向來不喜歡作決定。

家維點了點頭,熟練地挑了幾個有特色的菜式。

或許是餐廳原本就太安靜,又或許是兩人之間的話題實在少得可憐,整個吃飯過程間兩人都沒有什麽交談,筷子與碗碰撞出的清脆聲響是唯一入耳的音樂。

“對了,你現在帶隱形眼鏡不過敏了嗎?”希含看著麵前不戴眼鏡的家維,更加增加了好幾年沒見的那種生疏感。

“後來去做了激光手術。”

“這樣啊……”一定,是為了楚楚吧。

這句話後,兩人都有默契地繼續著沉默。

吃完飯,雨已經不大了,兩人站在飯店門口遲遲沒有踏出步子。

“我要回家了,明天上的是夜班。”

家維看著希含點了點頭:“好的,電話聯係。”

希含微微一笑:“嗯,那再見了。”

“嗯,再見。”

家維看著希含撐傘離去的背影直至消失,立刻拿出手機撥打了楚楚的電話。

這麽多年了,其餘三個人的手機號碼都沒有換,所以當楚楚看到來電顯示是家維的名字,遲疑了片刻。身邊在開車的秦輝斜睨她一眼:“是誰?”

“陸家維。”

這個名字無論是說的人還是聽的人,都覺得已經有些生疏了,可是卻不由心裏一緊。

“接吧,響了很久了。”秦輝把視線收回,專心開車。

楚楚按下通話鍵,說話的聲音很小聲:“喂,是,什麽?你遇到希含了?”

和楚楚興奮成對比的是一邊秦輝的臉色,他的瞳孔猛地一縮,連握方向盤的手都明顯地抖了抖。

“嗯,你安排吧,我什麽時候都有空。”

掛上了電話,楚楚臉上的笑意還是沒有退卻,她立刻轉過頭看著秦輝,“他說遇到希含了。”

秦輝眨著生澀的眼睛,路燈在他的臉上打上暖色的光,一時間他說不上任何話來,隻是頭微微點了點。

雨水打在車窗玻璃上,一個個橢圓形的水痕未待退散就又一個水痕疊上來,密密麻麻地一道道往下滑,使得車裏人的表情顯得那樣恍惚。

隻是仔細看,會發現車中女子的笑容那樣燦爛。而車中的男子,隻能隱約看到他那盛滿感情的雙眼,比將要入睡的黑夜更加深邃。

地麵水花飛濺,帶著擾亂的跳躍音符。

希含回到家的時候,牛奶正搖頭晃尾地迎接它,每次看到牛奶,她才有一種回到家的感覺。

有人在等她。

不,確切地說是有狗在等她。

雖然不確定對方等待的到底是狗糧,還是來自她的關懷。

牛奶是希含在便利店門口撿到的流浪狗,有著黃色的毛和沒有特色的臉,卻有一雙楚楚可憐的眼睛。曉嵐說看它很可憐,一直在便利店門口餓睡過去,才鼓舞希含收養的。

希含一開始並不是很想收留它,可是每次經過的時候總是憐憫之心泛濫,從最初的給它吃火腿腸到最後直接把它抱回了家。已經養了它五年了,希含一直覺得這是她作的最正確的決定,因為她有人可以聊天,有人可以訴說心事,天冷了還能把牛奶放在大腿上取暖。

每次看到它,就會覺得無比溫馨。

因為對於牛奶來說,自己就是它的全世界。

這種被在乎,被需要的感覺,正是希含一直以來最缺少的。

幾天後的一個雨意纏綿的黃昏,希含下班的時候接到家維的電話。

“明天有沒有空?楚楚說很想見你。”

“嗯,我明天休息。”

“那好,我安排一下,一會兒告訴你明天的地址和時間。”

希含掛上電話後仰著頭哈了口氣。這一天還是來了,既然命運注定了會再次相遇,那就隨遇而安吧。

第二天希含到的時候,家維已經坐在了包間裏麵。靠江邊的飯店的包間,環境相當優雅舒適,從外麵透進來的月光被房間內通明的燈光淹沒。

正中央的圓桌麵不大,坐下四個人正好,每個人之間的距離不近也不遠。

“他們馬上就來了。”家維說話的時候帶著安慰希含的口氣,沒發現自己拿著水杯的手也有些微微發顫。

而堵了一路車的楚楚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下了車拽著秦輝一路小跑去了包間,還沒打開門道歉的聲音就從門外傳了進來。

“對不起,堵車了。”

家維和希含循聲望去,站在門口的楚楚一襲修身的黑色長風衣拓出了她完美的身線。而她親密挽著的秦輝穿著正式的西裝,比起楚楚,他的表情似乎顯得要冷淡許多。

希含站起了身,聲音有些發硬:“好久不見。”

“希含,我想死你了。”楚楚甩開了秦輝的手走到希含身邊,上下左右打量了她一番:“哎呀希含,你比以前要漂亮了。”

楚楚說的不是阿諛奉承的話,希含雖然沒有任何打扮,也穿著最普通的衣服,但是她那種清冽的氣質還是和以前一樣。

就像是漫山遍野各色的玫瑰中,凸顯的一朵白百合。

說不上是淡雅,隻是那種特別的味道讓人不會那麽容易忘記。

隻是百合自己永遠不知道自己對於別人來說的特別,它隻覺得在花堆中的自己那樣格格不入而破壞美感。

希含也由衷地讚道:“你才是,大美女了。”

楚楚和家維稍稍打了個招呼坐下,期間希含的視線瞥到了秦輝,胸口被硬物猛地撞擊了一下後迅速恢複正常,她朝他淡淡地點了個頭。

秦輝看著她的眼神沉澱著一些說不明的感覺,也點頭回應。

“大家好久不見了,有幾年了?我算算……”楚楚抬著頭算著日子。

“七年。”家維和秦輝同時開口,又同時收口。

“男生果然比較有時間概念,我這幾年渾渾噩噩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楚楚俏皮地做了個鬼臉,轉過頭看著希含,“希含,你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挺好的。”

“在做什麽?”

“便利店打工。”

楚楚眉頭微皺:“很辛苦吧。”

希含搖了搖頭。

楚楚看向秦輝:“輝,你快幫希含介紹個輕鬆的工作。”

秦輝點了點頭,更加深沉地看著希含。

兩人的目光沒有交會,希含似乎在故意逃避,而秦輝則怎麽都繞不開她所在的地方。

上菜的時候,從落地窗看出去不遠處突然出現了很多焰火,天空中像是盛開了無數色彩各異的焰火。

“啊,今天廣場有煙花會。”

隨著楚楚的話,四個人不由自主地往窗外看去。

從每個人的眼中都可以看見焰火的盛開與凋零,在黑色的瞳孔中映出來的焰火帶著些悲傷和懷念的意味。

沿路的風景依然,屋內的四人在這焰火盛宴中想念起已飛逝的青春。

回憶的時間很短暫。

那曾認為無比漫長的歲月,在煙花盛開又凋零的短暫時間裏,全部湧上心頭。

一幕,一幕。

就那樣清晰地在腦海裏流連。

沉醉於那漸漸隱退的光之輝。

秦輝目光的焦點落在窗戶外麵的天空中,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往下移,最後在他眼中停留的,隻有希含永遠消瘦而單薄的側影。

漫長的離愁4

屋內的溫暖讓人徹底遺忘了外麵正如狂想曲般的冷風。

光線總是很狡猾的東西,一點點細微的罅隙就要滲透下去,然後把每個人臉上的表情照得那樣真切。

吃完飯後,飯桌上橫亙著短暫的沉默。

四個人灼灼如火的目光,在空中像是一根根糾纏不清的線,攪在一起最後打了一個死結。

“今天不早了。”開口的是秦輝,似乎是想以離別來打破這番尷尬,他拿起大衣給楚楚披上。

“嗯,下次有機會再出來聚吧。”希含的心裏輕輕舒了口氣。

“希含。”秦輝突然叫住希含,讓她不由脊背一直,“一會兒留個聯絡方式給我,我看看有沒有適合的工作給你。”

不待希含推辭,楚楚忙加了句:“是啊,最好朝九晚五,我還能找希含一起吃晚飯。”

一整晚沒怎麽開口的家維也跟著讚同,讓希含實在不好意思拒絕他們的好意。

道了別之後,希含目送楚楚和秦輝的車朝遠處駛去,最後消失在車水馬龍中,哈了一口氣,氤氳的霧往上空飄散。

“我送你回家吧。”家維睨了希含一眼。

“不用了,我這裏坐公交回去很方便。”

家維沒有堅持也沒有反駁,就站在那裏看著她。

借著路燈的光看出他臉上的惆然,希含垂下眼睫:“他們看上去很要好的樣子,你有沒有想過放……”

“不可能的。”家維斬釘截鐵,“我不可能放棄她,看到她的那種心動和心痛這樣真實,我騙不了自己。”

希含用眼睛記住了家維此時的深情:“我知道了。”

“你是我最後的希望了,希含。”家維的眼中閃爍著可能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火苗,直直地瞪著希含。

“我知道了,我盡力。”

“那個時候你好像就在幫秦輝吧。”

家維語氣的突然加重讓希含的心猛地一緊。原來,原來他都知道,他一定很討厭自己吧,都是因為自己的多管閑事才讓他們的感情出現問題。

道歉的話堵在喉嚨口,發不出聲來。

家維小幅度地攝取了一下空氣,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最後把氣吐出:“好吧,注意安全。”

希含轉身的時候,隻感覺從身後射來的光線堆積了無窮的力量,沉沉地壓在她的肩上。腳不受控製地挪步,腦中想起那些曾經年輕的麵容。夜色裏,朦朧的樹影帶著它獨特的味道混入空氣中,形成一個看不見的旋渦。

孤獨的背影看上去心事重重。希含似乎想哭,卻怎麽都流不下眼淚。

太久沒有哭泣了,或許這種感覺已經逐漸生澀了。

原來一直以來家維都在怪自己,原來自己的行為真的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錯誤。

本以為已經沉澱到海底的事情又浮現出來,除了嘲笑當初的無知,隻能接受這個兩邊不討好的結果。

不記得當初究竟抱著一顆什麽樣的心去那麽做,是因為秦輝和楚楚在一起了,自己對家維就有機可乘了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現在又算什麽?

甚至是被討厭了。

可是過去的錯已經覆水難收,轉瞬即逝的時光其實漫長了那麽久,該如何彌補?

失去了秦輝,失去了家維,如果楚楚知道自己這麽做,可能也不會原諒自己。

命運的手掌翻雲覆雨,始終逃不過再次相遇。

當初欠下的東西,終是要還的。

冬天的寒冷依然在空氣中彌漫,某天下班的時候希含發現行人的表情特別開朗,整個世界都被紅色燒滿。

“媽媽,你說今天聖誕老人會送我什麽禮物?”

經過的一個小女孩拚命拽著身邊母親的手,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甜蜜。

──原來今天是聖誕夜啊。

一個人太久了,節日之類的都會被自動忽略。似乎除了清明節祭奠外婆,其他節日對於希含來說都沒有特別的事要做。

突然被孩子的歡樂模樣感染,希含也決定去感受節日的氣氛。

來到了平時下了班解決晚飯的拉麵館,老板看到她就咧開嘴笑了:“希含你又來照顧我生意啦。”

“因為李叔叔你的麵好吃啊。”

“一碗牛肉拉麵嗎?”

希含頓了頓:“兩碗吧。”

“好嘞。”老板一個人又是廚師又是夥計地拉起麵來,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兩鬢被染白,由於偏瘦顯得更加蒼老。

付了錢後希含放下包,衝著拉著麵的老板背影:“女兒怎麽樣了?”

“和同學出去過聖誕去了。”說到女兒老板馬上露出親和的笑容和溫柔的眼神。

“你也真不容易,一個人把她拉扯到這麽大。”

老板把麵放到大鍋裏煮,拍了拍手上的麵粉:“有什麽辦法,誰讓大學學費那麽貴,我又沒什麽本事,隻能開個麵館。”

“你女兒讀了大學,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

希含的眼光突然失色,拿出錢包中外婆的照片看,一時間她如此羨慕這對父女。那種有依靠有希望的感覺,她已經失去很久了。

老板煮好麵端到桌上,希含把一碗麵放在麵前,還有一碗放在對麵。

“聖誕節快樂。”希含對著眼前的麵用輕到隻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

然後輕輕地笑起來,把視線轉移到對過那碗麵中。

她拿起筷子,一直以來拿筷子的姿勢都不對,可是習慣了那麽多年,已經改不過來了。

她把對麵碗裏的牛肉片全都夾到自己碗中,對麵碗中的牛肉片被全部夾空,而麵前碗中的牛肉快要滿了出來。

不知遠處何方傳來了聖誕歌曲,由童聲唱出的“Jingle Bell ,Jingle Bell ,Jingle All The Way”一遍一遍循環不停,讓人走路都想蹦起來。拉麵店裏希含的背影看上去顯得落寞得多,和歡愉溫馨的氣氛格格不入。

拉麵冒上來的溫熱氣體像是一個溫柔的笑容,讓整個人暖和起來。

吃完了麵出了店門,希含被不遠處大商場門口閃爍著閃耀光芒的巨大聖誕樹吸引住了眼球。她看時間還不晚,便往商場走去。

很久沒有逛過商場了,希含稍微看了看當季新款衣服的價格就望而卻步。物價的飛速上漲讓希含除了生活必需品外不敢有別的額外開銷,希含走到商場七樓的電器用品,看看還有什麽可以添置的電器。

一上七樓就有豆漿機在搞活動,希含幻想了一下冬日裏每天早上若能喝上一杯溫暖的豆漿該多滿足。

“小姐,現在豆漿機搞活動,看一下吧。”營業員把一杯做好的豆漿遞給希含,希含接過喝了一口,溫熱濃香的豆漿入肚,一下子就感覺不到了寒冷的存在。

“這個多少錢?”

“498,這款豆漿機賣得非常好,豆漿有非常高的營養……”營業員的喋喋不休讓拿著試喝杯子的希含無比窘迫,一向不會拒絕的她沒辦法隻得買下。

營業員舒了口氣,開了單子讓希含去收銀台付款。由於是聖誕夜,所以排隊付錢的隊伍有些長,希含在包裏翻找錢包,來來回回好幾次都沒有找到。

她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使勁回想著哪些地方曾拿出過錢包。

似乎吃拉麵的時候還在,那就是來的路上丟了。希含沒有半刻猶豫飛奔下樓,沿著一路自己去過的地方找,而越是找不到就越是心急,直到商場門口還是沒有看到錢包的蹤影。

已經接近晚上十點了,路上的人煙稀少起來。

從這裏走回去的話有五站路的距離,起碼要走半小時。希含拿出手機想找人求救,發現除了和她關係稍微好點的曉嵐無人可求,而曉嵐又在便利店上班。

連一個能幫助自己的人都找不到,她突然覺得人生的失敗。

希含抬起雙腳,放到椅子上,整個人蜷成一團,雙手環著小腿,下巴抵在膝蓋上。

手足無措的她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有孩子牽著母親手的、有挽著男朋友親密說笑的、有老夫老妻漫步的,唯獨她是一個人。

在這個充滿溫暖的節日,她一個人坐在路邊迷茫著。

想起了錢包中外婆最後的一張照片,希含突然再也忍不住眼淚,哭了起來。

憋了太久的悲傷情緒一下子宣泄出來,眼角盛滿了不知名的溫暖**。

胸腔的深處發著微微的疼,比起世界的寒冷自己的體溫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希含拚命抓著自己,用盡全部的力氣,手指凍得通紅,臉部表情在一片黑暗中盡情扭曲。

揉了揉眼角的眼淚,卻揉不掉心裏的悲傷與疲憊。希含再一次抬起頭的時候,卻被眼前的景象所迷茫,一時間忘記了剛才歇斯底裏的哭泣。

世界被一片白色覆蓋,在這個南方的城市,下起了不尋常的鵝毛大雪。

如果不是身邊的景物還是那樣熟稔,希含甚至以為自己穿梭去了一個異時空。

她伸出手掌,接住了從天空中飄落下來的雪。

自己的手已經沒有了溫度,因此感覺不到雪花的寒冷,但看到它在手心漸漸融化的樣子,希含卻感到很滿足。

全身被雪落遍,放出朦朦朧朧的白光。

馬路上車燈沒有規律的閃爍,希含眼角的淚痕也漸漸退去。

突然一輛車子在她麵前緩緩停下,車窗緩緩下降後,一個熟悉到讓人感覺無比陌生的聲音滑過耳際,像是吹過的微風,沒有停留。

“希含?你怎麽在這裏?”

漫天飛雪的蒼穹間,一句話融化了所有的冰雪。

漫長的離愁5

“秦輝?”希含放下半抬著的手,有些羞澀地低下抬起的頭。

“外麵很冷,上車說吧。”

希含從休息椅上站起來的時候肩膀掉落下許多雪片,飛翔了須臾墜地,再也回不去空中。

一坐到車內就被暖氣烘得整個人都複蘇了起來,身上的雪花也很快融化,變成了水珠一滴滴落到看上去很高級的座位上。

希含忙拿出紙巾對著車子的坐椅猛擦,隻是滴水速度太快,怎麽都擦不盡。

“別忙著擦車,先擦臉吧,都被凍僵了。”

秦輝看著希含紅彤彤的鼻子顰眉。

希含沒有理會秦輝,紙巾還是不停擦著車座,好半天才抱歉道:“對不起,弄髒了。”好像是看起來很名貴的車。

“你的頭發都濕了,我送你回家吧,趕快洗澡否則會感冒。”秦輝放掉刹車踩下油門,精致的烤漆黑色跑車迅速地穿梭在已經快沉睡的夜色中。

“你這麽晚一個人在外麵幹什麽?”秦輝瞥了瞥車子上的電子表,時間顯示22點59分,眨眼的瞬間變成了23點整。

“我……錢包不見了。”

“那是在等人來接你嗎?”

希含搖了搖頭:“不是。”

“那就傻坐著?”

“我也不知道。”希含頭垂著更深,“我在想辦法。”

秦輝笑了笑:“明明看到你在玩雪,像個孩子一樣。”

希含別過臉看著秦輝的側麵,車窗外照進的流光把他的眼部輪廓打得很深邃,眼中劃過有節奏的亮光。

“新家在哪個方向?”

“新家?”希含過了會才反應過來,“哦,一直往前開吧。”

說話的間隙希含看見了拉麵店還沒關門,忙道:“停車。”

秦輝被嚇了一跳,立馬踩下刹車,一陣刺耳的聲音回響在寂靜的路上。

“你稍微等我一下。”希含下了車,迅速跑到拉麵店。

“哎呀,希含你總算來了,你錢包落在我這裏了,我一直在等你。”

希含接過錢包的時候心裏有種說不上的感動,那種失而複得的感覺真的能讓人有獲得新生般的喜悅。

“謝謝你,李叔叔。”希含雙手緊緊把錢包捧在胸口。

車內的秦輝視線一直在希含的背影上,他打開窗戶,抽了一支煙。

氤氳的煙霧被風吹得一瞬即逝,隻留下淡淡的香草味。

希含回到車內的時候,心情和之前的大不一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精神:“原來忘在這家拉麵店了,老板等我到現在。”

“找到就好。”秦輝掐滅了剩下的半根煙頭,把煙蒂放在車內的小垃圾箱。

希含微微瞥了一眼,裏麵堆放了許多煙蒂,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車子又一次開了起來,這條小路經過的車輛十分少,秦輝卻似乎有意識地放慢速度。

“我就在旁邊這家便利店打工。”路過在黑夜中亮著刺眼燈光的便利店的時候,希含說道。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告訴秦輝這些,或許她覺得和秦輝在一起不說話的時候氣氛會顯得特別壓抑。

秦輝斜睨一眼:“你有駕照嗎?”

希含小驚,然後點頭:“有考過。”

“手動擋?”

希含點頭。

秦輝突然踩了刹車,熄火。側過俊朗的臉看著希含,麵色欣喜:“來試試這輛車?”

希含不明白他的用意,下意識製止了他解安全帶的動作,看了看排擋:“這是自動擋,我不會。”

“一樣的,少一個離合器而已,比手動擋好開。”秦輝解下安全帶準備下車。

“不要了,我真的不會。”希含情急下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袖,秦輝心裏一緊,薄唇扇了扇。

“以後開車接楚楚下班吧,付你工資。”秦輝又帶上安全帶,發動車子。

似乎是沒有拒絕的理由,隻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工資的話每個月五千可以嗎?”

“太多了。”希含搖頭。

秦輝垂了垂睫毛:“都是這個價位。”

希含感覺心髒附近有著隱隱的波動,窗外的飛雪還是染白了黑夜。

“那好。”如果還拒絕,就太不給麵子了,即便是覺得很不好意思,也隻能答應下來。

秦輝輕輕舒了口氣:“下次帶你去買輛手動擋的車吧。”

希含點頭的時候手攥拳,指甲緊緊陷到手心中。

手機鈴聲突兀地打破沉默,秦輝帶上耳機:“喂……在回家的路上……禮物給你買好了。”

說到這裏希含悄悄往後座看了一眼,那裏躺著一個很大的禮品袋,隱約可以看到裏麵是個黑色的小皮包,牌子是希含不認識的。兩個C倒著交叉在一起,黑色與白色的融合把高貴與奢侈表現得如此明顯。

她把頭轉回來的時候餘光瞥見了秦輝嘴角甜蜜的笑意,突然鼻子狠狠一酸,她忙把頭轉向窗外吸了吸鼻子。

“嗯,我也愛你。”秦輝掛上電話,借著看後視鏡的時候看著希含的側臉,這麽多年了,她的臉還是沒有太大改變。

她還是有著白到沒有雜質的肌膚。

她還是有著隻有不用化妝品的女孩子才能有的素淡感覺。

她還是有著永遠倔強的嘴角和不為人知的心。

隻是時光把她眼角的弧度抹去,曾經燦爛純真的笑意在記憶中不曾被想起。

“我到了。”希含指著前麵的小區。

秦輝停下了車,想下車送希含回家,卻被她阻止:“很晚了,你快點回去吧。”

秦輝隻得點頭:“下次請我去你家坐坐。”

希含扭捏著:“我……家裏很小。”

“總不會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吧。”秦輝開玩笑似的說著這句話。

希含的眉頭緊緊鎖著,秦輝才意識到自己的口無遮攔,忙改口:“我開玩笑的。”

“我知道。”隻是你認為不可能的事,不代表對我來說就不可能。

感覺到氣氛的壓抑,秦輝無聲地咒罵了自己一聲。

“我回去了,謝謝你。”

聽到“謝謝你”三個字的時候,秦輝勾起回憶裏一種恍然若夢的感覺。

希含下了車,白茫茫的大地給她的心蓋上一層空曠的疼痛。

──又是你,在我最狼狽、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在我麵前。

希含這樣想著,眼淚就不受控製地落下來,她的肩膀不停抽搐,睫毛上被雪花打得厚重。

大雪紛飛的背景中,飛舞著一首暖傷的歌。

坐在車內的秦輝一直抽著煙看著她的背影直至被大雪淹沒,紛紛繁繁的大雪最終迷茫了他的雙眼。

“碰到一個老同學。”屋裏的暖氣讓秦輝整個人一下子有了力氣。

“哪個老同學呀?”

秦輝掃了她一眼,更年期的婦女就是喜歡把任何細節都問得很透徹:“鄭希含。”

秦母驚呼一聲:“就是那個偷你錢被退學的?”

“她沒有偷過我錢。”秦輝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重,放低了聲音。

“哎喲,凶什麽啦,你們老師這麽和我說的呀。”秦母的音量立刻壓過了秦輝。

“我去洗澡了。”秦輝脫下外套,往房間走。

秦母憑著女人的直覺和之前對希含的一點點了解,腦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皺著眉頭嚴肅說道:“小輝。”

秦輝在房門口停下,並沒有回頭看她,隻是聽到這個小名的時候還是會有些不悅,撇了撇嘴角:“又幹什麽?”

秦母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楚楚是個很好的姑娘,我和你爸爸都很喜歡她,早把她當未來兒媳婦了,你千萬別做對不起她的事。”

秦輝臉上的表情逐漸消失,眼神也失去了光彩,他吸了口氣:“我當然知道。”

回房間關上門後靠著牆站著,沒有開燈的房間裏黑到什麽都看不見,秦輝感覺自己的眉頭皺到微微絞痛,胸口有著猛烈的難以平息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