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絕路的迷惘1

絕望如同撲麵而來的海嘯,撕裂所有白駒過隙般來不及抓住的美好。

這一刻,蒼白而絕望的世界才剛剛開始蘇醒。

夢,總是始於無邊無際的黑夜。

它悄然而至,它屍骨無存。

秋天的凋謝,預示著初冬的新生。

天氣開始轉涼,換上了冬季的厚實校服,讓人看上去都臃腫起來。

楚楚也終於換上了長褲,不再為美麗而虐待身體。

當然,這是在家維的威脅下。

“希含,家維好討厭,總是不許我穿裙子。”楚楚雖然嘟噥著嘴,笑意卻很明顯。

“你不穿裙子已經這麽漂亮了,他是沒安全感。”

楚楚朝她笑了笑:“還是希含說話好聽,他老是用什麽會得關節炎這種理由來嚇我。”

微風穿窗而入,希含打了個哆嗦:“今年好像會很冷啊。”

“嗯,聽說今年會下雪哦。”

“下雪嗎?”希含看向窗外,白寥寥的光線遮住了整片天空,看不清它原本應有的顏色,“我還沒見過下雪天呢,一定很美麗。”

楚楚點頭讚同:“小時候媽媽帶我去過哈爾濱,見過大雪,相當漂亮,不過南方城市應該不會下那麽大的雪。”

希含一直向往親眼見到一場真正的雪。

雪的白色,是最純潔的顏色。希含喜歡白色,也喜歡任何白色的東西。

隻是白色太脆弱,是最容易被弄髒的顏色。

所以這種喜歡,需要小心翼翼。而漸漸地,為了不破壞它本生的顏色,隻能選擇用眼睛在遠遠的地方看。

“對了希含,你知道雪融化後會變成什麽嗎?”

希含想了想:“是水嗎?”

楚楚搖頭,嘴角漾起笑:“是春天。”

是春天啊──

原來無論多麽寒冷與艱難,都會向溫暖與希望妥協的。

終會春回大地,萬物蘇醒。

那個時候滿世界的生命力,會帶走一切遺留下來的感傷。

開學至今這幾個月的日子恍然如夢,希含從未有過這樣充實的生活。

有了可以談心的朋友,可以分享笑話的對象,不用像從前那樣去哪兒都永遠是一個人。

但其實要打破,也不是那麽難。

一天,希含來到學校,正看到楚楚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放下書包後推了推她:“怎麽了?”

“希含。”楚楚抿了抿唇,看著她的眼神有些恍惚:“你有沒有……我的意思是……”

“什麽?”隱隱有著不好的感覺,希含不由焦躁起來。

迅速回想著這些日子自己做過什麽讓她不悅的事,最後也隻是搖搖頭排除了這個可能。

“陳潔有沒有和你說過……我什麽?”

希含想了想,斷然道:“沒有啊。”

楚楚似乎安心的樣子,頓了頓接著說:“如果她和你說什麽,你千萬不要相信,絕對絕對不是她所說的那樣的。”

“我隻相信你。”希含的眼神堅定而銳利,像是要穿透楚楚的身體直達心髒,“所以,你也要相信我。”

一陣暖流從某個不知名的地方湧了上來,楚楚的身體一下子溫熱起來。

她握住希含的手:“謝謝你,希含。”

希含笑了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其實是家維告訴我的。”

希含從書包把書拿出來的動作有個細微的停頓,一刹那而已。

“告訴你什麽?”

“陳潔前些日子和他表白,然後說了我許多不太好聽的話。”

原來陳潔也喜歡家維啊。

“也”這個字,讓希含的心微微抽搐了一下。

“所以我是怕她也和你這麽說,很擔心。”

“放心吧,我知道該信什麽,不該信什麽。我知道誰真心對我好,誰……有預謀地對我好。”說著說著,希含的音量不自覺地放輕了一些。

或許人在說些蘊涵秘密的話時,始終用不出平時的語氣。

有一些隻有自己才知道的事,總是會給你一種無形的壓力,越是想起就越是壓抑著自己。

“總之,你不要相信就是了。”

希含淡淡地笑著,用眼神告訴她自己此時堅定的心。

似乎每天繃緊了的神經,在放學的一刹那會徹底鬆垮下來,然後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

理書包的時候,希含突然想起班主任叫自己放學後去辦公室的事,忘記了和秦輝打招呼,她一個人匆匆拿著書包就往辦公室趕去。

一到辦公室老師就陰沉著一張臉,桌上放著的是前幾天考試的試卷。

“鄭希含,你最近心思好像並不在學習上。”

班主任的話讓希含倒抽一口冷氣,身體像被冰凍了一般,動不了。

“我……”似乎有溫熱的**在希含眼中快速蓄了起來,看到桌上試卷上的60分,希含的胸口像被銳利的重物深深刺了一刀,快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

“前段時間明明有進步,這段時間又退下去了,你看看同桌張楚楚,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好好和人家學習學習。”

希含的嘴巴緊緊抿成一條直線,並不由得微微顫動著。

“沒什麽別的事了,你好好反省反省吧。”老師把卷子往希含手裏一塞,示意她出去。

走出辦公室,殘留斜陽把希含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是延伸到一個沒有盡頭的地方一樣。

教學樓空曠昏暗,沒有平日裏的生氣。

希含在微薄的光線下,失神地遊**在長長的走廊裏。

往下走了好幾個樓層,似乎昏暗的走道終於要看到了盡頭的時候,一股莫名的黑暗席卷了過來。

希含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一頭栽進了別人懷中,剛抬頭想說對不起,手裏的試卷就被眼前的人搶去撕成兩半。

還來不及驚訝的希含下一秒就被人狠狠地推到了地上。

感覺尾骨傳來一陣鑽心的痛,希含眉頭緊鎖動彈不得。

“主動投懷送抱嗎?”即使是在光線那樣暗淡的地方,寶藍色的耳釘還是冷冷閃著,陣陣寒氣穿過心扉。

身邊空氣的溫度驟降了許多,可即便是冷得讓人發抖,希含的背脊還是能感覺到一陣溫熱。

“我在這裏等你到現在了,你的好朋友倒挺有能耐,真讓我退學了。”

希含拚命搖頭,緊緊閉上眼睛:“我不知道,不是我。”

男生慢慢朝希含走了過去,蹲在她身邊,怒視著她:“是上次和你在一起的那個男的,害我退學了,我找不到他,隻能把氣出在你頭上了。”

希含不敢直視他,隻得低下頭看著和她一樣無助的水泥地板,透著蒼白的光。

“我林浩長這麽大,第一次想打女人。”他拉住希含的衣領,本就沒重量的希含被他舉到半空,即便是嚇得一秒之內就閉起了眼睛,也能感覺到他的拳頭就在咫尺之內的距離。

像是判了死刑的罪犯,知道子彈會通過槍膛直穿自己的腦內,怎麽逃都逃不掉。

──其實並不是不想逃。

──而是,能逃到哪裏去呢?

──拚命地奔跑,始終尋找不到的,是一種叫做安全感的出口。

──於是隻能擔驚受怕地度過每個日日夜夜,找不到能收留我的港灣。

──在我周圍飛舞著的,隻是那些和我一樣渺小的塵埃。

希含緊緊閉著雙眼。

灰塵染到了她的身上。

沒有一個人注意到。

隻有滿滿的恐懼,塞滿了這個空曠的世界。

感覺預想之中的疼痛始終沒有傳來,而越是這樣,恐懼就越是肆意擴散。

眼前漆黑的一片,讓希含忘記了原本光明的世界是怎樣的。

“你在幹什麽?”

突然一聲怒喝衝進了自己的耳朵裏,希含感覺自己被捏緊的衣領一鬆。

她睜開眼,朝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

不知道是哪個班級的老師,站在不遠處指著林浩,救了希含一命。

黑暗中閃爍著明亮的光,然後愈來愈透亮。

林浩不屑地哼了一聲,指著希含齜牙咧嘴地說道:“今天算你走運。”

隨即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陰暗的走道裏。

不知是什麽時候,天色突然暗了許多。絳紫色的天空晚霞密布,雲朵不知道為什麽而不停地飄動著。

老師小碎步跑到希含身邊,扶她起來:“同學,你不要緊吧?怎麽回事?”

希含顰著眉,單手支著自己還刺痛著的尾骨,聲音輕到快聽不見了:“沒事,謝謝老師。”

老師從地上撿起試卷遞給希含,臉色沉重:“要不要送你去醫務室?”

希含擠出一絲苦笑:“真的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老師你先走吧。”

老師擔憂地看著她,最終拗不過她堅定的眼神,輕歎了口氣:“那我先走了,你以後別這麽晚回家了。”

看著老師離開,剛才強忍住的疼痛似乎一下子肆無忌憚地擴散了開來,希含一下子失去全部的力氣,沿著牆上白色的瓷磚勉強地站立著。

不知道疼痛究竟是從哪裏傳來的,隻覺得身體已經除了痛沒有其他的任何感覺。

不知是從尾骨蔓延到了全身,還是從心髒蔓延到了全身。

她側過頭看著馬上就要被黑暗吞噬了的天空,雙手捂住臉,無聲地哭泣了起來。

隻覺得有潮濕的**一滴一滴落在手心,隨著地心引力緩緩往下流。

沒有停息下來的意思,就像是無盡蔓延著的疼痛。

沒有終點。

不會結束。

馬路上漸漸稠密起來的車水馬龍,聲音混雜在了一起。

哭得疼痛,便忘了其他一切的事。

希含再一次把視線放到窗外的時候,整個世界已經被沉沉的深色覆蓋了。

秦輝就這樣站在車棚旁,凝著眉視線停落在每天和希含一起出來的門口。

眉間的褶皺越發明顯,秦輝好幾次想去老師辦公室一看究竟,可怕會與希含錯過,於是隻能站在這裏傻等。

突然,黑暗而深邃的走道裏,有一個人影微微地晃動著。

希含一路低著頭,由於尾骨還劇痛著,所以每走一步都會傳來淺淺的疼痛。

走到車棚邊上,傳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怎麽這麽晚?”

抬起頭,夜色下秦輝的臉根本就看不清晰,眼前像是與霧氣存在一般,把所有的實景都變成了一團糨糊。

希含沒有說話,緊緊咬住自己的下嘴唇。

沉默了良久,如鯁在喉的希含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你……一直在等我?”

“是啊。”聲音聽上去像是未經任何考慮,不經意地脫口而出。

對麵秦輝的臉上有很多表情──焦急、鬆氣、不解、擔心,錯綜在一起,隻是低著頭的希含看不見。

心中不知道什麽地方有個小到看不見的突起。

從來沒有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也就不知道如何去應對。

“我……我剛去老師辦公室了。”希含的聲音已經有了明顯的沙啞,似乎每吐出一個音節都那樣困難。

“我知道,走的時候我問過張楚楚,所以在這裏等你,現在知道你沒事了,我走了。”

希含站在原地,已經垂得很深的頭更加用力點了點:“謝謝你。”

地麵突然被從高空墜落的水珠弄得有些潮濕,好在沒有發出聲響,黑暗下誰都沒有發現。

“嗯,那我先走了。”秦輝雖然發現了不對勁,不過也沒有多問,塞上耳機道了別轉身離開。

看到他的腳消失在視線範圍內,希含拚命控製了五秒鍾,數到五後,她的眼淚就不可遏製地落下。

拚命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可是這樣的哭泣更加壓抑。

索性對著懸崖或是大海大哭一場,或許更能帶走一些難過的感覺吧。

希含從口袋中抽出一張紙巾捂住自己的眼睛,僅僅一秒紙巾就濕透了。

“謝謝你。”

自言自語地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希含肩膀**的幅度越來越大。

不停地在紙巾上尋找幹燥的地方,然後拚命往眼睛上按去,都沒有用。

被吸走的隻是眼淚,不是傷痛。

即使眼淚會流光,傷痛也不可能被淡忘的。

哽咽的聲音漸漸變小,當希含覺得差不多可以平靜一些的時候,她收好紙巾抬起頭。

眼前蒙朧得分不清任何色彩,隻是隱約在遠處一個昏黃不清的燈光下,看到一個筆挺的身影。

眼皮重得快要抬不起來,走路也開始有些不穩。

感覺遠處那個身影朝自己飛奔而來。

是幻覺嗎?是在夢中嗎?

為什麽在自己快要倒下的時候,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了自己。

然後像是把力量傳給了自己,一下子感覺有了可以依靠的東西。

“……你不要緊吧?”

為什麽?聲音聽上去會那樣關切?

──是在擔心我嗎?

──是因為,我是張楚楚的好朋友嗎?

絕路的迷惘2

為什麽明明就那樣冰冷的世界,會有這樣灼熱的溫度存在著。

即便是透過長袖校服,希含都能感覺到手腕上傳來的溫暖。

“……你不要緊吧?”這句剛剛聽上去還像從遙遠的未來傳來的聲音,一下子變得那樣真實。

希含試著站直,搖了搖頭:“沒有關係。”

剛才希含站在那裏痛哭的場景被秦輝全收眼中,隻是他沒有多問一個字。

“你怎麽沒走?”希含說話的時候,吐出沉甸甸的氣息。

“我……”秦輝在腦中的話,不知道如何表達出來。

“快回家吧,我真的不要緊。”

希含拿出鑰匙,手顫動得厲害,使鑰匙發出清脆的聲響。

打開鎖,希含把書包放進車籃,雙手握著車把,用盡全身的力氣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我回家了。”

秦輝默不做聲地看著她。

希含稍稍抬了抬腳,尾骨傳來的陣痛讓她把動作收了回去。

勉強笑了笑:“我……今天,啊,對,我今天來例假了,不方便騎車。”

秦輝從她手中接過車把:“載你回家吧。”

希含鬆開了車把,看著秦輝跨上單車,半側過頭看著自己:“上來啊。”

希含扭捏了一下,在後座坐好,雙手拉著秦輝校服兩邊。

確定了她有坐好,秦輝戴著耳機踩上踏板,單車慢慢起步。

雖然尾骨的鈍痛還是沒有減輕,不過總比自己騎車回去要好很多。

在周圍穿梭著的都是下班了的中年人,一副回家心切的樣子,根本沒有時間去理會身邊經過的其他人。

紅燈的時候,秦輝小心翼翼地停好車。

呼嘯而過的車輛總是會發出惱人的喇叭聲,希含推了推秦輝。

“你都聽什麽歌?”希含指著他的耳機。

秦輝拿下一個耳機來,輕輕給她塞上,裏麵傳來有節奏的搖滾樂。

“有那首歌嗎……”希含努力想了想,“天空之城。”

“有。”秦輝的手指在iPod上熟練地轉了幾圈,迅速找到了那首歌。

耳機裏傳來讓人安心的音樂,周圍混雜的聲音一下子被整個忽略,全世界隻有那樣純淨的聲響。

寒冷的氣息越發濃鬱,稍稍騎快就會感覺到冷。

希含把額頭靠在秦輝的後背,感覺到後邊突然傳來的重量,秦輝的眼睫下垂著。

雙手狠狠地捏緊秦輝的衣服,完全沒有發現衣服已經被捏得皺得變了形。

世界裏**漾著的音樂,明明聽上去是溫暖的,但為什麽讓希含的心痛得快要難以呼吸了。明明上一次聽的時候,還被深深地感動著。

好像一直都是這樣,明明受傷的是身體,最後需要安慰的總是心靈。

原來那裏才是最脆弱的地方啊。

希含的眼淚一滴接著一滴不停地滴落,秦輝把iPod調成了單曲循環。

這淡然而潔淨的聲音,霸占著兩個人的全世界。

到了平時一直分別的十字路口,希含指著前麵:“一直往前,在一個便利店附近停下來就行了。”

秦輝輕輕應了聲,不過被太多其他的聲音覆蓋住了。

到了希含說的地方,秦輝停下單車,腿剛想跨下,卻被希含生生地拽住。

“不好意思……”

身後傳來沙沙的聲音,帶著明顯哽咽的味道。

“我……我……”希含不知道怎麽表達,她隻是想在這裏哭一會兒,她希望他就坐在那裏不要動。

就一分鍾也好。

秦輝的動作停住,把單車穩妥地扶正,輕輕地說:“我等你。”

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麽,有著強大的催淚效果。

本就哭得很傷心的希含更肆無忌憚起來。

感覺到身後傳來一陣陣的抽泣聲,秦輝的心也揪了起來。

他用微小的幅度側過頭,伸手找到了希含正捏緊自己衣服的手,讓她的兩隻手環住自己的腰,然後自己的手繼續扶著車把。

這樣,應該會比較好吧。

秦輝這樣想著。

希含不敢發聲,隻是用嘴形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比畫著──

──謝謝你。

──謝謝你。

──謝謝你,秦輝。

淒美的旋律,不停重複著。

憂傷的塵埃,不停舞動著。

──可是,拜托你。

──請不要用那樣擔心的眼光看著我。

──也請不要在我難過的時候出現在我身邊。

──因為我會怕有一天你會不在。

──而我知道終有一天你會不在。

──那時,我該怎麽辦?

時間從來不曾停止,因為它沒有要等的東西。

淚水淹沒的是一直以來偽裝得很好的堅強。

秋天已經很深了,悲傷還會淺嗎?

淚水,沉甸甸地伏在眼眶裏。

臉上的是淚痕嗎?或者,是難受的心。

希含顫抖著吐了一口氣,摘下耳機,手緩緩地放了下來,站起來。

“我回家了。”聲音低沉得不像是她的,於是她咳嗽了聲,找回原來的聲音。

從秦輝手中接過車把,慢慢往前走。

秦輝在原地停了一秒,跟在她身邊。

走到小區門口的地方,希含看到不遠處正忙碌著的外婆,表情稍微緩和了點,指著那裏說:“那個是我外婆。”

秦輝看了過去,還是沒有說話。

希含雙手拍了拍臉頰,努力讓表情放鬆,看著秦輝:“我看上去像不像剛哭過的樣子?”

“何止,而且是哭得很凶的那種。”

“那怎麽辦?外婆一定會擔心的。”希含揉了揉眼睛,可是感覺上下眼皮快貼到一起了,怎麽使勁都睜不開,“你快幫我想想辦法,怎麽和外婆說?”

“你就說看了學校班會課組織看的一部電影,很感人。”

“我外婆會問我內容的。”希含還是一副焦慮的樣子。

“你就說有一隻狗,主人死了之後等了他十年。”

“等了他十年?”希含終於恢複了平時的語調,“難以置信啊。”

“別信不信的了,快回家吧,你看你外婆都擔心了。”

“嗯,那我走了。”

希含慢慢往前走了兩步,秦輝就一直注視著她。突然希含停下了步子,秦輝覺得她應該是要轉身了,由於怕尷尬秦輝迅速轉身往回走了兩步。

希含用慢動作轉頭,看著秦輝的背影逐漸變小。

他的後背被白色的便利店燈光照得接近透明,給人溫暖的錯覺。

無數微小的顆粒在呼吸間相互傳遞著,而有些話即使不通過空氣的傳遞,我相信你也一定能聽到,那三個字。

希含的嘴角淺淺地抬起,被墨色染黑的天空下,光芒才更能讓人銘記。

希含吸了口氣,轉身推著單車慢慢向前走去。

見到外婆的時候,她果然被擔憂地問道:“怎麽了?眼睛都腫起來了。”

“哦,今天上課的時候老師給我們看了部感人的片子,班裏大多數同學都哭了呢。”希含幫外婆收好攤,像是把剛才難過的心情全部忘記了,連自己也被帶入到編造的故事中,“說的是一隻狗的主人死了,它就等了他十年。”

外婆輕輕歎了口氣:“作孽啊。”

夜色下希含的臉上又一閃即逝的安心,外婆果然單純又好騙。

回到家,希含把撕成兩半的卷子粘好,臉上沒有太多悲傷的表情。

倒是秦輝,一回到家就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吃完飯一回自己臥室,倒頭就往**栽了下去,雙手正在腦袋後麵,半垂著睫毛望著天花板。

藍盈盈的天花板上漸次清晰起來的是一張讓他忍不住蹙眉的臉。

秦輝不知道希含到底為了什麽而哭得那麽傷心,像天塌下來了一樣,女孩子或許都多愁善感的,他側了個身,眼眸中閃爍著碎銀般的光澤。

“反正一定和我無關。”

覺得自己也不是那麽八卦的人,秦輝決定不再去想。

閉了閉眼,眉宇間更加凝重,秦輝一把用枕頭整個捂住臉,傳來沉悶的聲音──

“哎呀,煩死了。”

希含的尾骨還需要休息幾天才能恢複,這幾天和牛奶公司請了個假,也改成走路去上學。

到了學校希含被叫進老師辦公室。

“鄭希含,你的試卷怎麽沒有簽名?而且還被撕成兩半了?”老師臉上有明顯的怒意。

“我……”

“我聽說你父親母親早就不在了,從小和你外婆住在一起,對於這點我也表示很遺憾,不過你的成績需要隨時讓她知道才行。”

希含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捏成拳:“老師,我的外婆年紀大了,還有高血壓,不太適合受刺激,我保證下次考好。”

老師也隻得無奈地點了點頭:“好吧,對了,試卷怎麽了?”

說到這裏突然另一個男老師接了起來:“哦,這個小姑娘昨天我看到的,被那個高三混混欺負。”

班主任順勢把話接了過去:“你說林浩啊,不是被喝令退學了嗎?”

“昨天要不是被我看到,估計這小姑娘要被他打了。”

辦公室突然一片嘩然,班主任鎖著眉看向希含:“鄭希含,你招惹過他?”

希含在心裏想了想,搖了搖頭,聲音輕如蚊蠅:“我不認識他。”

“那他是勒索你啊?”班主任又把坐椅轉了個方向和辦公室其他老師聊了起來,“聽說他又文身、又早戀、又抽煙、又作弊,學校一直沒辦法讓他退學,這次不知道怎麽讓他退學了。”

“聽說被拍到去遊戲機房玩賭博機,還有兩個女孩子說被性騷擾。”

辦公室瞬間鬧騰了起來,班主任朝希含揮了揮手:“你先回去吧,回去好好看書啊。”

希含微微點頭鞠了個躬,回到教室之後坐下開始失神。

“希含,這個禮拜六有沒有空?”楚楚輕推了一下希含,隨後映入她眼簾的就是一張純透而潔淨的臉。

“禮拜六?”希含垂睫想了想,“有空。”

“學校對麵開了家新的拉麵店,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一起去吃好不好?”

希含想起了楚楚曾和她說過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就是拉麵,不由點頭答應:“嗯,那好。”

絕路的迷惘3

周六早晨的陽光還是稀薄,從此起彼伏的雲霧中通透下來的光線把整個世界照得泛著蒼白的光,希含早上隨意地披上校服就出門了。

還是和往常一家,陸家維總是第一個到校門口,他穿著件卡其色的大衣,戴著眼鏡的臉顯得書生氣十足。

稍稍打了個招呼,希含就站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雙手交纏視線不知該定格在哪裏。

“聽說秦輝送了一個好易通給楚楚當生日禮物是嗎?”

一道聲音的弧線,劃破了寂靜的天。

希含微微側了側頭,腳往家維那邊移動了一點兒:“嗯,是的。”

家維點了點頭,眼中劃過一道異樣的神色。

“他現在還是每天都和你一起回家嗎?”

“很早就不一起回家了,我現在是騎車回家的。”

倏地,家維的頭有力地朝希含偏轉:“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麽?”

希含不明白他的問題所針對的確切內容。

“你和他走得挺近的,他沒有和你說過一些……心裏想法之類的?比如為什麽要送張楚楚禮物。他總不會無緣無故送那麽貴重的禮物的。”

“不知道……”不知道,該不該說。

希含的頭沉沉地垂下,聲音也跟著放輕。

“沒有關係,你告訴我,我不會去問他的,我就假裝不知道。”

希含在口袋裏的手不停捏著拳,感覺額頭都快滲出黏膩的汗水來。

“算了,我多少猜到。”

希含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你會不會討厭我?你會不會知道我在幫他?你會不會知道我幫他隻是為了不讓人家發現對你的深深情愫?

鼻子這邊突然湧上一股酸酸的力,希含狠狠吸了吸:“我隻是楚楚的好朋友,她感情方麵的事我沒有太多幹預。”

“這樣就好,我就是喜歡你這點,和其他那些唧唧喳喳的女生不一樣。”

剛剛,似乎聽到了“喜歡”這個詞。

不過這個喜歡分量太輕,就好像是別人說喜歡旅遊,喜歡蛋糕,喜歡某部動漫那樣沒有添加什麽感情。

“我隻是不太會拒絕,別人叫我幫忙我都會接受。”

家維愣了一下,然後用溫暖的聲音對希含說:“那以後秦輝再叫你幫類似的忙,你可不可以幫我拒絕?”

眼前的人群不斷地移動著,沒有人停下腳步。

恍恍惚惚地模糊了一些本就縹緲的視線。

“對不起,我知道了,我不會再插手。”

像是得到了滿意的答複,家維點了點頭。

過了不久另外兩個人就到了,秦輝穿著黑色的風衣有著超乎高中生的成熟沉穩,楚楚則穿著白色的及膝大衣,裙子似乎更短一些,家維看到她露在風中的膝蓋不由自主地一皺眉,四個人來到了對麵拉麵店點了四碗拉麵。

熱熱的霧氣從碗中慢慢飄了上來,家維的眼鏡很快就被熱氣浸透,變成白茫茫的一片。

楚楚笑了幾聲,家維摘下了眼鏡,那清秀的外表一下子展露無遺。

“哇,家維,你不戴眼鏡要帥很多啊。”楚楚突然的讚歎迎來其他人的注意。

家維隻是嘴角微微一抬,把自己碗中的牛肉片全部夾給楚楚:“知道你喜歡吃牛肉。”

楚楚甜蜜地笑著,把送來的牛肉與溫暖全部接收下來。

希含看著自己碗裏孤零零的幾片牛肉,心輕輕地一個收緊。

曾經以為他不戴眼鏡的樣子隻有自己見過,現在看來,已經沒有什麽值得驕傲了。

吃完了拉麵,家維和楚楚走在前麵,希含和秦輝像往常一樣跟在不遠處的遠處。

前麵兩個人有說有笑,讓人容易忽略了後麵兩個人的沉默。

想起了家維不久前的話,希含一直低著的頭微微抬起:“對不起,以後不能幫你了。”

秦輝不解地看著她。

仿佛意識到了他凝視自己的目光,希含又低下頭:“我意思是楚楚的事。”

秦輝臉上沒有任何波動,視線移動到她的衣服上,才微微皺起了眉頭:“怎麽周末還穿校服?”

希含對他的故意扯開話題搞得有些惱,加重了一些音量:“我的意思是以後不用再來找我了。”

“不為了張楚楚的事也不可以?”

眼眶中迅速地蓄起了溫度:“不為了張楚楚,你還會找我嗎?”

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巨響,隨後萬籟俱寂。

秦輝張著嘴半天沒有發出一個音節來。

希含露出一個比哭還要僵硬的笑容:“不用再來找我了,我不會再幫你了,以前的事真的很謝謝你,不過,真的對不起。”

血液移動的速度似乎比身邊穿梭而過的轎車還要快得多。

“就是和你說話也不行了?打招呼也不行了?那你索性挖了我的眼睛讓我看不到你得了。”

最後一句帶著怒意的話秦輝強烈克製住不讓自己說出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希含找不到適合的詞把心裏想說的話用無傷害的方式表達出來。

──你以前對我那麽好,不都是為了楚楚嗎?

──不都是為了讓我覺得欠你情了,所以要在楚楚麵前說你好話來報答你麽?

──對不起,我做不到了。

“不用說了,你不是不想和我說話嗎?那就不要說了。”秦輝說話的語氣很重,快速往前走了幾步,塞上耳機的時候重重歎了口氣。

希含猜到了他會是這個反應,她覺得之前欠他的情沒有辦法還清,心裏總是過意不去。

看著秦輝暗沉的背影,希含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終於在臉上流出兩條清晰的痕跡來。

秦輝看不到希含此時的哭泣,希含也看不到秦輝此時眉宇間的凝重。

就像是彼此內心的呐喊明明那樣響亮了,卻沒辦法穿到對方的耳朵裏。

──對不起秦輝。

鄭希含,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一直以來麻煩你了。

我為你做了這麽多你都看不見麽?

──我會記在心裏的。

你把我當是什麽?

──你喜歡楚楚的那份心。

陸家維的影子嗎?

蒼穹間交錯著的各種光線,有多少永遠不會有交點。

這種錯過的感覺,就像是一種深刻的誤會。

其實有時候隻要把憋在心裏的話說出來,那各種各樣的誤會就會消失。可偏偏更多的人選擇讓心事爛在肚子。

可是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麽不說?

是因為我怕那根本不是誤會。

我使勁往壞的地方想,至少還能保留著“這是誤會”的幻想,可若聽你親口承認了那些讓我痛徹心扉的幻想是事實,那樣我的靈魂會被撕得粉碎,空留軀殼麻木著日複一日的痛。

所以我情願選擇爛在肚子裏,保留著最後的幻想,因為我承受不起那樣真切卻殘酷的事實。

走到了平時要分別的路口,怒氣未退的秦輝本想徑直往家的方向走,不知是在這裏停習慣了還是對身後的希含不放心,他回過頭看去。

感覺空氣一下子凝固了下來,秦輝眉頭深深鎖著,聲音聽上去怒憂參半。

“你怎麽又哭了……”

絕路的迷惘4

“你怎麽又哭了?不要哭了。”

這句看似安慰的話起到的作用卻是讓希含哭得更凶。

原來世界上最催淚的話語真的是“不要哭”。

天空布滿了顏色不明的雲,像是塵封的黑色那樣壓抑。

秦輝有些不知所措,摸了摸鼻梁:“別哭了,我聽你的,以後不和你說話就是了。”

哭聲怎麽都製止不住,心中湧動著莫名的感動和傷心。

希含多麽想問上天借一些勇氣,大聲地對麵前的人說:我想和你說話,我想和你做朋友,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利益關係,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青春感情。

隻是她知道,即使真的借給她勇氣,她也不會說出口。

太卑微了,太渺小了。

自己早已和亂舞著的塵埃混在一起,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我真是看錯你了。”秦輝無奈地歎了口氣,“一直以為你是那種遇見天大的事都不會哭的女孩子,原來比誰都能哭。”

希含張了張嘴,帶著寒冷的空氣馬上灌到嘴裏,一時間像是忘了如何發聲。

“早些回家休息吧,這幾天看你特別累。”

“知道了,謝謝你。”

秦輝把那句“謝什麽”給硬生生吞了回去,聲音僵硬道:“沒事。”

習慣了這種不帶客套脫口而出的話,突然兩人之間距離的疏遠讓他不能習慣。

這種感覺就像是抬頭仰望的流星,明明用肉眼可以看到,卻遙遠在另一個世界。

兩人互相交錯的視線在空氣中打了個透明的結。

“你早點回去休息吧,別想這麽多了,這兩天你太累了,睡一覺就沒事了。”

希含重重地點頭。

光線在雲層的遮蔽下越來越稀少,隻剩下那一次次劃過天際的鳥,留下淒涼的呼嘯。

希含回到家後趴在桌上一直哭一直哭,那樣的撕心裂肺,卻最終找不到一個確切的理由。

就像是你最好的朋友突然告訴你他的死黨從國外回來了,潛在的意思就是“我的死黨其實一直都不是你。”

又好像是父母在養育了你二十幾年後突然發現是和別人的抱錯了,正在猶豫不決著要不要換回來。

而希含現在的感覺就是這樣──原本以為屬於自己的全部,其實是一場誤會造就的。不能怪罪於任何人,一切隻能怪罪於她自己沒有搞清狀況。

總是要失去的,早失去和晚失去其實沒什麽區別。

都是大哭一場就可以遺忘的。

所以這個夜晚注定了要和淚水相伴,希含告訴自己,當天又一次亮起來的時候,所有難受的感覺都會停止在那個戛然而止的夢中。

休息了好些天,希含的尾骨終於不再痛了。

天還蒙蒙亮的時候,希含就來到了牛奶公司,拿牛奶的時候突然被告知:“從今天開始你換,一個小區送牛奶,地址給你。”

希含點點頭,看著新地址,離家有些距離,這樣的話她每天又要再早起十分鍾了。

送完牛奶來到學校,初冬的幹澀氣息讓人喉嚨口發癢。

她停好了單車,坐到座位上。

遲到的人似乎開始多了起來,或許是因為冬天的低溫讓起床變成一件困難的事。希含到了的時候,楚楚正捧著暖手杯複習著功課。

課間打熱水的人越來越多,不過每節課下課家維都會第一時間去打好水,楚楚基本是熱水來了就伸手,隻需回以一句“謝謝”和一個甜甜的笑。

秦輝則像是進入了冬眠,無論主課副課,隻要不是考試或是默寫,他基本都是從一上課就睡到下課,課間休息一會兒看漫畫,下節課接著睡。

希含有幾次不小心看過去,秦輝的頭都深深埋在胳膊裏,讓她有種是在刻意回避自己的錯覺。

可是也從這個時候開始,日子比往常更加平淡沒有任何波動。

放學的時候已經沒有在後門角落矗立等待自己的身影,這倒讓希含覺得安逸,不用再想下樓時的話題,不用再因為需要克製感情而偽裝表情。

深冬的天空,鉛塊一般的雲層交錯飄浮著,心底微起的波瀾,隨著緩慢飄動著的雲層慢慢遠離。

腦中驀地閃現出的畫麵,總是熟稔卻遙遠。

眼珠左右來回滾動著,找不到一個確切的定點,可以讓你的視線不偏離地看著前方。

生活中唯一有變化的事情,是希含每天送牛奶會發現有一戶人家的牛奶總是忘了拿,一開始希含沒有在意,想著或許是出去旅遊了所以沒有時間。

可時間久了,她開始在意起來。

一天早晨,希含打開箱子的時候,還是看到一瓶乳白色的牛奶安靜地躺在那裏。

已經快一個月了,如果沒空喝的話為什麽不斷定,而且一個月也實在是太長了。

抱著這樣讓自己膽戰的想法伸手去拿過昨天自己親手送進去的玻璃瓶。

一股溫暖……

從手心的地方擴散出來。

希含睜大雙眼,差點把整個牛奶瓶給摔在了地上。

怎麽回事?怎麽會是熱的?

一連串的問號盤旋在希含腦袋裏,她看著手中的牛奶瓶,白色的**純淨得如雪般,可是卻給人陽光般的溫暖。

希含的嘴角微微抬了抬,把牛奶握在手心。剛想關上牛奶箱的時候,看到裏麵放著一張紙。

在原本牛奶瓶的下麵。

希含仔細回想了一下,之前好像都沒有看過類似的東西。

她垂睫了片刻,覺得這樣看人家的東西不禮貌,於是把箱子關上,把那張邊角微微翹起的白色紙張又一次關回了它熟悉的黑暗世界。

希含把瓶子放回車後座放空瓶的格子箱,瞬間這樣的白色在眾多透明的瓶子中會顯得有些出挑。

希含想了想,把它拿回來握在手心。

真的好溫暖,冬天有這樣的溫度傳來,總是讓人不舍得放手。

即使不知道這樣的溫暖來自何方,即使知道這樣的溫暖原本不是傳遞給她的,隻是她真切地感受到了。

手裏拿著溫熱的牛奶瓶,在騎車回牛奶公司的一路上,最後終於想出一個能解釋得通的原因──

一定是這家人的孩子不喜歡喝牛奶,他父母又逼他喝,早晨還幫他暖好了,隻是這個孩子應該比較專橫,即便是這樣都耍脾氣不喝。

“是這樣啊。”希含騎著車,抬頭仰望天空。

破曉。

黎明。

世界就快要被溫煦的陽光全部覆蓋。

手心傳來的陣陣暖意,讓希含提前感受到了溫熱。

她加快了腳下的速度,單車和身影在還沒有稠密的馬路上飛梭而去,纖弱的背被迷茫在霧氣中。

來到了學校,希含顯得比平時心情要好。

她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麽,就像是寒冷的冬季,天空突然冒出一大片陽光,是那種讓人不由自主嘴角上揚的感覺。

“早啊,希含。”楚楚和她打招呼的時候還打了個哈欠,從嘴裏冒出霧白色的氣體。

“嗯,楚楚早。”

“下周期終考試後就放假了。”

希含輕輕歎了口氣:“時間過得好快。”

“是啊,真的是一眨眼。”

很多人喜歡用“一眨眼”來形容時間,其實並不確切。上眼皮和下眼皮的一次相遇,再一次分離,就是一個眨眼所需的時間。可當眼中充滿透明**的時候,相遇後難以再次分離。

那樣的話,這個眨眼的時間其實很漫長。

一眨眼一個學期過去了,一眨眼孩子讀大學了,一眨眼半輩子過去了。

真的是一眨眼嗎?

還是,沒有足以讓你銘記的事情,才會遺忘時光的源遠流長。

並不是因為時光沒有經過我們的同意就悄然離開。隻是那麽深刻的幾個年頭,原來可以消散得那麽快。

那次之後希含與秦輝的確沒有再說過話,上課的時候秦輝更加嗜睡,總是一早到學校就埋頭補眠;體鍛課的時候也不和大家一起打球,在一邊一個人默默練習投三分球。

他臉上本就不多的表情被濃重的壓抑覆蓋個遍,一直心事重重地垂著濃密的睫毛,看前方的焦距不再那樣清透。

中午吃飯的時候,他還是一語不發地坐在那裏,安靜吃完自己餐盤中的所有飯菜,然後一個人離開。

楚楚和家維都發現了這些細節方麵甚微的變化,隻是每次看到希含垂得越來越低的頭,也沒好意思問。

拂過冬季,春之希望就在眼前。

可誰能事先遇見那絕路的迷惘。

絕路的迷惘5

經過一年多時間的沉澱,有些感情變得愈加堅韌──比如楚楚與希含的友情。

經過一年多時間的磨煉,有些感情變得愈加穩定──比如楚楚與家維的愛情。

經過一年多時間的疏離,有些感情變得愈加沉默──比如希含與秦輝的……

其實他們倆早已沒有了交集與感情可言,就算有,或許最多算是點頭之交。

已經分不清當初傷人的究竟是哪一方,也不知道在雙方心裏究竟留下了多少難以泯滅的陰影。

隻是現在見麵時那微揚的唇角,似乎是最完美的釋然。

進入了高二的春季,很多同學都在開始考慮分班的事情。

成績好的選擇去物理班,而成績差的選擇去生物班似乎已經成了定律。總是以這樣帶有“個人色彩”的眼光從表象來評定一個人的成績,導致有些愛生物卻要麵子的學生不得不選擇物理。

一切都是太在乎別人的眼光,才有了生物班不如物理班成績好的謬論。

希含則早就決定好了選文科的曆史,成績一向中上流的她理科並不是強項,而一向按部就班、死記硬背的她覺得曆史是正確的選擇。

楚楚則一定會選理科,早就預見到的分離正在漸漸臨近。

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被繁重的學業也好,被即將分離的傷感也好。

臉上的笑容被一隻無形的手抹去,留下的卻是對生活的無奈妥協。

由於功課變多了,希含不再像往常一樣每天回家和外婆一起擺攤直到天的徹底黑透,而是自己先回家做功課,看時間差不多才去小區門口把外婆接回家。

流光晚霞中,親人相見總是最美麗的畫卷。

“今天那個男孩子又來了。”外婆看到希含,總是露出和藹的笑。

希含接過小推車:“我們學校那個?”

“是啊,他每次都忘帶零錢,真是可愛呢。”外婆笑起來的聲音有些蒼老與沙啞,卻最純然。

“每隔一個月左右他就會來一次,下次你看看認不認識,沒準是你班的同學呢。”

希含心中泛起一層漣漪:“他長什麽樣子的?”

外婆想了想:“挺帥氣的,天冷些會帶一個黑色的口罩,其他我也想不起來。”

“黑色的口罩啊?”希含喃喃道,“我在學校從來沒有看見過男生戴黑色口罩的,應該不認識。”

春季的校服在風中衣袖飄揚,原本純色的天空像是墨水打翻了,整個被暈染成最深暗的黑。

今年依然沒有下雪。

雪和海是希含一直以來最想看的東西。

在海邊赤足踩著細沙奔跑轉圈,或是看著從天而降的雪花在手心慢慢消失,一直是希含認為最美麗的兩件事。隻是兩件事都有限製條件,希含不知道能不能有實現的一天,所能做的也隻有慢慢地、靜靜地等待。

也說不出等待的目的,隻是這種持續太久的狀態不知如何停止。

如同流水的歲月緩緩地朝著遠方流去。

沒有異樣的日子才最讓人安心,就快到了最溫暖的夏季。

某一天放學前,老師突然怒火朝天地說這次的月考成績非常糟糕,除了幾個成績特別好的人可以先走,其他人都必須留下來補一節課。

楚楚和家維這種成績優異的學生當然可以先回家,而大部分像希含這種成績不突出的隻能留下來麵對老師的怒臉,足足補了一個多小時的課。

似乎希含從來沒有這麽晚回家過,到小區門口沒有看見外婆的蹤影。興許是太晚了外婆先回去了,希含便沒多想,一路上還頗輕鬆地哼著小曲,直到在家門口準備開門的時候,手腕突然被人抓住,曲調戛然而止後的空曠回聲讓人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恐慌。

“希含,你外婆被送去醫院了!”是住在隔壁的李阿姨,昏暗的樓道間她臉上的焦慮模模糊糊的。

完全沒有預兆的噩耗猶如天上閃過的雷鳴,讓人餘留一絲茫然的心跳。

“什麽?”或許是還沒有徹底反應過來,希含的聲音有些木訥。

“有城管來衝攤,把你外婆的攤子衝掉了,她一個人蹲在路上哭,不知是高血壓還是心髒病犯了,突然就暈了過去。”

一個個字都像是巨大的錘子擊打著希含本就脆弱的心,生疼生疼。

“在哪個醫院?我馬上就去。”

“就是東方醫院,我們叫了救護車,我先生陪她去了,你到了直接打他電話就行了。”李阿姨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字條遞給希含,上麵寫著她丈夫的手機號碼。

“謝謝。”希含重重一點頭,太多想要感謝的話一下子都組不成語言,接過字條緊緊捏在手裏轉身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去。

路上的行人瞬間內都成了惱人的障礙物,橫衝直撞的希含顧不得紅綠燈或是行人不悅的謾罵聲,撇開所有障礙物來到醫院門口,慌慌張張、語無倫次地問了谘詢台的小姐。

希含得知了外婆住著的病房就一路跑著樓梯上去。

一直到了病房門口她才終於喘了一口氣。

“希含你來了,太好了。”看到他,李叔叔擰在一起的濃眉終於鬆懈了下來。

“我外婆怎麽樣了?”顧不得平時的禮貌問題,直接抓起眼前人的衣袖開始搖晃。

“情況比較糟糕,你外婆受的打擊很大,當時事情鬧得很大,驚動了很多鄰居。我和我老婆還有很多人都上去勸說,可是城管都不聽,執意把你外婆的攤給拉走了,她當時就邊哭邊說活不下去什麽的,然後突然氣就透不過來了。”

希含聽到這這些話的時候眼淚就不可遏製地落了下來,腦海中盤旋著外婆蒼老而絕望的臉。

她深深地心痛起來。

怪自己無能,如果不是考試成績不佳,至少事情發生的時候還能陪伴在外婆身邊。

希含把這件事一切的錯誤都怪罪到了自己頭上,無力地抱著頭坐在病房外的綠色坐椅上,蒼白的瓷磚泛出的光把人的臉照得毫無血色。

“叔叔你先回去吧,謝謝你,麻煩你了。”

李叔叔看到她的樣子也不忍心打擾,覺得此時或許她更想一個人冷靜一些才是,雖然看著她的眼神透出滿滿的不安,卻製止不了自己已經往回走的步伐。

希含無力地用雙手插入發絲,用力支撐著整個頭部。腦中密密麻麻的黑點越積越多,隻覺得頭越來越痛,似乎就快要爆炸了。

希含隻是看到手術室的燈亮著,她不知道裏麵外婆的情況有多嚴重,唯一能做的隻有握著雙手祈禱。

夜在用力地越來越深,用一瞬即逝的速度,演繹著它對所有人都平等的蒼老。

她的頭深深埋進膝蓋裏,眼淚拚了命地掉。腦子裏所有的思緒交錯在一起,像是各色的顏料被打翻,最終是濃重的黑,冗長了整個夜晚。

再一次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幾乎失去的知覺,茫然的眼前霧氣濃重。

“你是陸慈芳的家屬嗎?”

希含的一生,似乎很少聽到有人叫外婆的全名,而這三個字,現在讓她感覺異常的生疏和恐慌。

她顫抖著聲音,控製不住:“是,我是她外孫女,唯一的親人。”

“對不起……”

這句話,和整個世界坍塌的重量一樣,從高空墜落到希含的頭頂。

即使是故意放慢了語速,也能從醫生的表情和語調上感受出後半句致命的話。

“我們盡力了……”

果然和那些傷情戲的橋段一樣。

沒有確切的形容詞可以表述這種痛。

隻是覺得有人把你的心挖出來當著你麵用刀捅,明明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可是眼睛還能那樣真切地看著心髒在苟延殘喘。那微弱的跳動就好像昏昏欲睡的夏光,就快要被絕望所吞沒。

希含沒有任何反應,她作不出任何反應來。

黑暗淹沒了幾億個星球,現在內心就和世界末日差不多。

再也看不見溫暖的笑,再也聽不到熟稔的聲音,放學後沒有人會等候她的歸來,再也找不到疲倦後可以依偎的肩膀了。

──為什麽?

──這是我僅有的了。

──為什麽還要奪走?

絕望如同撲麵而來的海嘯,撕裂所有白駒過隙而來不及抓住的美好。

這一刻,蒼白而絕望的世界才剛開始蘇醒。

夢,總是始於無邊無際的黑夜。

它悄然而至,它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