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繾綣的歎息1

它們去了哪裏?

那些曾經她認為美好的東西,它們都去了哪裏?

無限延長的美好時光。

美好的時光無限延長。

希望永遠不要變遷,就這樣安靜地度過每一天。

希含每天還是重複著相同的行程,比平時更早地起床送牛奶,然後回家放好自行車走到學校。

放下書包交完作業,她開始和楚楚聊天。

“希含,你每天都同一個時間來的嗎?”

希含點了點頭:“嗯,我早上要去送牛奶。”

“送牛奶?”楚楚收起了笑容,表情看上去有些驚異。

“嗯,每天我都騎車送完牛奶再來學校。”

楚楚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如何回複。

“哦,對了,我明天開始還是騎自行車回去吧。”

“對不起……”楚楚突然沉下睫毛,“我都不知道你本來是騎車來學校的,你為什麽都不和我說呢?”

希含看到楚楚一臉愧疚,覺得是自己說錯了話。

一臉茫然的她,抓住了楚楚的手:“我還是想和你一起走回家。”

楚楚這才意識到雖然之前說好要和她一起回家,可每次自己都先和家維走,把她甩在後麵。

“那今天開始我們一起走回家好了。”

“不用了,騎車回家快,你還是和陸家維一起回去吧,和男孩子回去安全點。”話音剛落,希含餘光就瞥見了穿著一身白到發光的家維朝這裏走來,微微翹起手指,指了指他道:“陸家維來找你了。”

在陽光下,陸家維的五官漸漸清晰起來,走到麵前的時候,由於遮擋住了光線,表情在逆光中慢慢消散。

“一起去老師的辦公室吧。”

楚楚點點頭,走前還慚愧地看了看希含。

從老師辦公室回來,一坐到位子上家維就對旁邊的秦輝說道:“聽說鄭希含每天早上都去送牛奶。”

秦輝緩緩地合上漫畫書,一臉平靜地看著他:“你和我說這個幹嗎?”

“沒什麽。”秦輝聳了聳肩,“告訴你一下。”

秦輝沒好氣地切了一聲,陽光下家維側臉的線條有些尖銳。

“還不是因為你和班花這麽好,才害我要和她一起回家。”

“你小聲點。”家維盡量控製住語氣,頓了頓接著道,“明天開始她騎車來學校,你可以一個人回家了。”

“哦,很好。”秦輝又捧起漫畫書掃了幾頁,卻什麽都沒看進去。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腦子一片空白,手指卻還是不聽指揮地往後翻,等恢複了思維才想起前麵幾頁的內容根本沒有看進去,卻也不好意思再折回去重看,於是隻能重重地合上漫畫書。

離上課還有一小段時間,秦輝拿出課本,看著手表的秒針轉了一圈,肘擊了家維一下:“她家是不是很窮?”

“好像是吧。”

秦輝沒有再問下去,記得天氣預報說明天會下雨,秦輝便轉頭看向窗外。

明明陽光明媚得不像樣,傾盆大雨卻說落就落,讓人猝不及防。

似乎人生大多數的事情都是那樣說來就來,就好像老師說下節課要測試;父母說畢業後要出國;又或者是……

“我和張楚楚在談戀愛。”

這句話,將秦輝的視線拉了回來。

他失焦地看著家維,然後又將頭轉向窗外,蒙朧地說著:“恭喜你啊。”

家維沉沉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好兄弟,別告訴別人,否則楚楚會生氣的。”

秦輝轉過頭斜視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種陰險小人。”

家維嘴角染著笑意:“我當然知道了。”

秦輝挑了挑眉,一副“這不就得了”的表情。

光斑從清透的玻璃投到教室,把教室照得明亮。上課鈴聲響了起來,大家紛紛放好課本,安靜地等待老師的到來。秦輝往楚楚那裏看了一眼。

陽光把她的側臉照得異常好看,像是油畫中的人物,生動卻不真實。

秦輝的眼睛眯著,看上去很陶醉的樣子。

嘴角不易被察覺地上揚。

光線在發絲的縫隙中明明滅滅,惹得塵埃亂舞。

下午體育課的時候,老師臨時感冒,放了大家自由活動,學生們立刻笑逐顏開。

男生大多都拿著籃球跑去球場,女生則三三兩兩分散開來。

走了沒幾步,楚楚注意到了一旁在和她使眼色的家維,於是對希含笑顏如花道:“希含,陸家維和我有話要說。”

“好。”希含點了點頭,一個人往籃球場走去。

其實並不是因為她喜歡看男生打籃球,而是她無處可去,在籃球上隻要眼睛盯著男生看,就不會被察覺是一個人落單了。

籃球場上的男生歡樂地奔跑著,為了搶奪一個球而努力奔跑。

一次次投籃都不中,卻還是要不厭其煩地重複著相同的動作。

希含身邊的女生似乎看得很投入,還對每個人的動作進行點評。

──快把球給秦輝啊!

──那個男的打得真爛!

──秦輝的投籃姿勢真好看!

──好喜歡他啊!

此起彼伏,一聲聲都帶著深邃的情愫。

喜歡分很多種,有一種是天天掛在嘴上,讓全世界都知道;還有一種是深深埋在心底,恨不得連自己都忘記。

希含雖平視著前方,卻沒有任何焦距。

頭腦裏也是空白一片。

像是整個人懸浮在半空,什麽都不去想,腦子暫時停住了思考。

眼睛甚至可以長時間不眨,都不會覺得幹澀。

突然眼皮忽忽地跳了兩下,希含這才眨著眼回過神,再看向球場,已經找不到了秦輝的身影。

下意識地轉身想去找,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做的原因是什麽。

或許,她隻是想借這個借口去找家維和楚楚吧。

那樣如果被撞見了,還可以用“秦輝不知道哪裏去了”的借口搪塞過去。

遊動的光斑在視網膜上交錯著,希含莫名其妙地突然注意到了教學樓後方的小花園,她腳步抬了抬,朝那裏走了過去。

小花園中盛開著各種顏色的鮮豔的繡球花,繁枝茂葉,使整個小花園顯得很擁擠。若是在小花園中玩捉迷藏,應該也不易被找到。

楚楚在家維的右手邊,兩人並排緩慢地在花園中散著步,柳葉和發絲飄動的方向一致,細細的聲音,像是熟睡的時候聽到的細微雨聲。

兩個人白皙的臉上都染著淡淡的粉紅,是屬於青春的青澀氣息。

家維的右手原本輕輕攥成拳,漸漸伸直,朝身邊靠去。

觸碰到另一個柔軟的溫暖,便鼓起勇氣將它抓住。

楚楚用力地低下頭,一股熱流往頭頂衝。

像是坐雲霄飛車慢慢上升時,那種心懸著卻又忍不住興奮的感覺。

小花園的出口處,本應該是往左走,楚楚身體往左傾了傾,卻被家維的身軀給堵住。

一頭塞了進去。

那個溫暖的懷抱。

索性不去逃離,就這樣沉溺了進去。

沉溺著的美好,旋著,舞著。

身邊的風景美好得不真實,宛若置身一個並不熟知的仙境。

家維撫著楚楚如絲般的長馬尾,像是流水一樣,順著家維手的弧度滑落下去。

隨著風緩緩地飄搖,家維輕輕抬起楚楚的下巴,在她的額頭印上一個輕輕的吻。

樹葉的罅隙中透出忽明忽滅的白色光點,兩人的身體都開始漸漸傾斜,直到從對方的眼中可以看到彼此的倒影為止。

不知道從哪裏傳來花香,不知名的味道卻給人熟稔的感覺。

楚楚輕輕踮起腳尖,像是風箏離開了地麵,飄得比羽毛還輕柔。

兩人的嘴唇宛如初綻的花苞,柔嫩芳甜。

觸碰在一起,幾乎快柔軟得感受不到。

在小花園口的秦輝遽然停住腳步,看到似錦的繁花叢中如此旖旎的畫麵,隻靜靜凝視,眉宇間有些沉沉的重量,伸展不開。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來這個地方,隻是看到家維不見了,希含又獨自在籃球場失著神,自己就下意識地來到這裏。

果然,撞見了和他料想中一樣的場景。

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緊緊攥著的拳頭給人感覺隻要稍稍一激怒他便會讓他萬劫不複。

兩邊的畫麵有著如此鮮明的對比。

鮮豔明媚與黑白陰沉。

希含小跑步到小花園門口,看到秦輝背影有些蕭索地站在入口處,一動不動。

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秦輝像是被嚇了一跳,驀地轉過身朝她做了個閉嘴的動作。

希含嘴形呈O字型,邊點頭邊朝花園裏麵看過去。

楚楚正深深埋在家維懷裏,而家維也一臉寵溺地低頭看著她。

畫麵美好得讓人心碎。

希含心底深處似乎是聽到了什麽東西清脆的破裂聲。

她看到秦輝清秀的眉毛輕輕蹙起,用鼻子哼了聲,便如風般地往籃球場上跑。

希含一直看著秦輝的背影,直到他最後湧入球場,和所有穿白色校服的學生混為一起難以分辨為止。

愕然發現自己站在這裏,若是被發現會很尷尬,她便也小心翼翼地用腳尖一路小跑了出去。

回到籃球場,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她看著籃筐下一個個純淨明朗的流動身影,臉上不染纖塵。

希含每一口的呼吸都比平時都要深邃,她感覺胸口有一個透明的氣球正在膨脹,快要衝破胸膛。

氣球裏麵裝著的是透明色的熱流,她怕一旦氣球到達了極限破碎後,那透明色的**會從眼眶裏奪然而下。

所以,迎對著那刺眼的光線,她選擇閉起眼睛。

用耳朵感受著充滿生氣的聲音,似乎沒有平時來得那樣聒噪。

倒是多了份淒涼與空曠。

繾綣的歎息2

快下課的時候,楚楚才回到了希含身邊。

為了避人耳目,還故意和家維商量好一前一後回來。

楚楚理了理有些散亂的劉海,用著和平時無異的語氣說道:“那裏發生什麽了?”

希含這才睜開眼,朝楚楚指的方向看過去。

似乎秦輝和別人爭執了起來。

起先隻是另一個班的男生指著秦輝罵罵咧咧,事情的升華是由於秦輝拿著一個籃球狠狠地朝那個男生砸了過去。

這一個舉動很快讓那個男生閉嘴,可僅僅隻一秒,那個男生晃了晃頭清醒過來,他明顯被徹底激怒,作勢要打人。

這時兩個班的男生都聚攏過來,拉開兩個即將爆發的獅子。

“你們別攔著我,讓我揍那小子。”隔壁班那個男生的左右手被其他兩個男生拽住,兩隻眼珠瞪得似乎快奪眶而出了。

另一邊的秦輝雖然也被人拽著,可是顯得冷靜得多,橫眼掃了他一下,仰著頭不屑地說道:“來啊。”

這時候家維也從遠處小跑步了過去,站到他們兩人中間,伸開雙手讓他們兩人之間保持著一些距離。

“發生了什麽事?”家維微微往秦輝的方向側了側,小心地問道。

“有一隻狗在亂吠。”秦輝下巴揚了揚,然後保持著那個抬起的姿勢。

細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從裏麵射出即便是在黑暗中都能照亮一切的光芒。

“你有種再說一次!”那個男生揮起拳頭,拚命從其他兩個男生的手裏掙脫了出來。

秦輝抬著頭,看著比他矮半個頭的男生,嘴角掛著不友善的笑,鼻子哼出了一口氣,“這下不用我說,大家都看得很明白了。”

那個男生似乎已經忍耐到了極點,拳頭毫不客氣地朝前一揮,秦輝沒有半絲閃躲,因為在他前麵的家維替他挨了這一拳。

這在任何人的意料之外,揮拳頭的男生明顯有些蒙了,整個人定定地站在原地。

場邊很多女生都發出了尖叫聲,楚楚則更是嚇得立刻用雙手捂住嘴,把尖叫聲堵在了口中。

剛才還嘈雜的操場上,現在即便是有一隻飛鳥飛過,翅膀揮動的聲音也會變得那樣清晰。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不出聲,家維站在球場中央,受到所有人的注視。

他的左邊臉頰明顯有些泛紅,而且顏色似乎越來越深,嘴角有一絲鮮明的血跡。

隔壁班的其他男生一邊朝家維道歉,一邊把那個鬧事的男生給拉走了。下課鈴聲響起,同學基本上都散開了,還有一些圍到了家維身邊。

楚楚強忍住想落淚的衝動,跑到家維旁邊察看傷勢。

“沒什麽大礙。”家維看上去連說話都很吃痛,發出的聲音模糊不清。

看到了楚楚那麽擔心家維,一邊的秦輝剛才的愧疚感瞬間消散,雙手插著口袋往教室走,一句話都沒留下。

“怎麽樣?痛不痛?”楚楚拿出口袋中的紙巾,抽取一張雪白的紙巾敷到家維臉頰上。

“沒事,過幾天就好了,他下手不算很重。”雖然這麽說,可是從家維口中不斷發出的噝噝聲中,還是能聽出他臉上的傷並沒有他所說得那麽輕。

“希含,你先回班級吧,我陪陸家維去一下醫務室。”楚楚給希含使了個眼色便扶著家維往醫務室走。

希含點了點頭,擔憂地望著他們的背影直到被人群吞沒。

希含也想詢問家維痛不痛,要不要緊。

隻是,自己連開口的資格都沒有。

輕歎了口氣,往教室的地方走去,正好望見了籃球場邊露天洗手池邊的秦輝,他正用水不斷撲臉,動作看上去很用力。

本來是有話想問的,隻是一下子沒了心情。

希含獨自回到教室,拿起了書本。

希含目光雖在書本上,心思卻完全被移動在視線之外的物體給吸引住了。

實在是集中不起精神,希含索性支著頭往家維的座位上看去。

過了不一會兒,楚楚就攙著家維回了教室,他用手把冰袋按在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上課鈴聲還是準時地響起,楚楚蹙眉一臉不放心地看著家維,家維朝她搖了搖頭,給她使了“沒關係”的眼色。

回到座位後楚楚就悶悶不語,身邊瑣碎的聲音漸漸清透,輪廓清晰的側臉上浮著一層淡淡的凝重。

希含小幅度地轉過頭看了一眼家維,他正擰著眉,眼睛似乎眯成了一條線。

樣子看上去似乎挺痛。

一邊的秦輝表情也沒好到哪裏去,眉頭緊鎖著推了推他:“要不要緊?”

“沒事的。”家維閉著眼搖了搖頭。

“為什麽要替我擋著?”

家維語調微揚:“如果他打到的是你,事情就更一發不可收拾。”

秦輝蝶翼一般的睫毛閃了閃,最後側頭看向窗外。

深秋的蕭瑟風景,帶著太多的雜塵,讓人忘記了原本純淨的世界。

秦輝忘記了那個單純得沒有太多心事的世界。

滿腦子隻是出現一些讓他認為汙穢不堪的畫麵。

發出一聲不屑的聲音,他悶下頭去睡覺。

或許屬於秋天的色調本就不那樣明媚。

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滴眼淚,分不清那屬於誰,隻是看到它的時候自己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心不知為誰而疼。

可那份痛楚是清晰存在著的。

或許今天發生了太多事,他們抱著同樣的沉默,懷著不一樣的心事,度過這個似乎比平時要冗長得多的下午。

一放學,楚楚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早就整理好的書包,和希含匆匆地打了聲招呼就跑去察看了家維的傷勢。希含隻見家維朝著她搖了搖頭,拍了拍她的頭頂,然後兩人緩緩走出教室。

看著他們一路出了教室,希含才收回了視線。

收拾好書包轉身的時候,目光不小心和秦輝撞個正著,希含低著頭,輕輕吐了口氣,再抬起的時候用一個和往常一樣的笑容麵對秦輝。

回以她的,同樣,是一個和往常一樣的冷麵孔。

兩個人用同樣的步調走著,在後門相遇。

像是原本就不平靜的湖水表麵,不停起伏著波紋。

希含試著用往常一樣的口氣開口問道:“陸家維不要緊吧?”

陽光十分微弱了,清冷的空氣夾雜著秋天的氣息撲麵吹來,讓秦輝的臉顯得更加凜冽。

他與希含的眼神對峙著,嘴角卻掛有不為人知的苦澀:“你們都這麽關心他?”

希含被他的回答搞得摸不著頭腦,心裏卻有一根繃緊的弦鬆了鬆。

秦輝往前走了兩步,希含感到陌生的冷漠。

她怕他誤會了什麽,馬上追了上去,拍了拍他的肩,剛開口,聲音卻和他的重合。

“我不……”

“我也喜歡張楚楚。”

秦輝的語速比希含要快,讓她慶幸自己的後半句“喜歡他”沒有脫口而出。

在腦袋裏迅速分析了剛才秦輝說的幾個字,希含才徹徹底底讀懂了他的意思。

是男生間的嫉妒嗎?

自己喜歡的人和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在一起。就連自己喜歡的人的好朋友都那樣關心他,無論是誰都會不高興的吧。

這個理論,套在希含和秦輝頭上都成立。

一邊是兩個人都喜歡楚楚,一邊是兩個人都喜歡家維。

隻可惜他們兩個情投意合,剩下的兩人最多算是處境相同而已。

希含抿了抿唇,不知如何開口,隻是走路的時候看著地上他們兩人的影子漸漸疊在一起。

“你能不能幫我?”秦輝見她不開口,便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幫你?”希含驀地抬起頭看著他,眼神中飄忽著一種不解。

“之前一定是我太不主動了,那個時候還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她。”

漸漸疏遠的光線,就好像身邊人離自己漸漸疏遠的心。

希含不知自己的視線在哪裏,隻是用輕到連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嗯了聲。

得到了他的答應,秦輝像是豁然開朗,又稍稍重複了平時的朝氣:“那謝了。”

兩個人一起走著,這一路和平時沒什麽太不同,秦輝聽著自己的音樂,希含想著自己的心事。

街邊有剛放學的小學生在吹泡泡,一個個小球折射出美麗的光環飄浮在空中,一點點緩緩上升。

斑斕的色澤流動,讓人的心平靜。

但要打破平靜如此容易,隻需一句話。

“其實一開學我就喜歡張楚楚了,那個時候我和你做朋友就是為了更接近她。”

突然,泡泡飛到一個高度,就再也飛不上去了。

然後啵的一聲,消失了。

一眨眼的工夫都不到,希含隻是眼睛微微地瑟縮了一下,那些飛揚得很歡的泡泡就全部不見了。

它們去了哪裏?

那些曾經她認為美好的東西,它們都去了哪裏?

繾綣的歎息3

希含並沒有太難過,反倒是慶幸。

還好,他沒有對自己太好過。

即便是有預謀地接近自己,也並沒有懷著一顆要傷害自己的心。

希含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給他看:“我會盡量幫你的。”

畢竟曾經在我最難堪的時候,你曾出現在我身邊。

即便,那是因為張楚楚而做的,那也沒有關係。

因為你確實出現過。

如果連你也沒有出現,不知道我會有多無助,多絕望。

秦輝的目光與地麵平行,在往常就要分開的十字路口和她作著告別:“嗯,自己回去當心點兒。”

希含點頭,轉身,然後心痛。

是不是他對自己的每一句關心都是有另有所謀的。

曾經不以為然的小關心,竟然也能變成一根根鋼針,插在心上,泛著隱隱的痛。

隻是希含盡量克製住,讓這份疼痛不擴大。

除了心情有著細微到肉眼所無法察覺的變化,生活一如既往。

每天早上希含騎著自行車送牛奶,然後騎車到學校。

一切都是那樣順其自然。一切都是那樣習以為常。

似乎生活本該就像牛奶的顏色,白到加入任何其他顏色就會被弄髒。

希含在教室放下書包,楚楚正在看關於星座的書。

見她看得那麽認真,希含便沒有打擾她。

餘光看到楚楚正在認真讀著天秤座的性格分析,希含便也湊上去看了一眼。

“你是天秤座的嗎?”希含的眼裏閃爍著一抹難以捉摸的神情。

“嗯,是的,我是十月二十二日生日,趕上了天秤座的末班車呢,希含的你生日呢?”楚楚話還沒問完就被班主任叫了出去,她迅速合上星座書對希含抱歉道,“不好意思,先去一下辦公室。”

希含朝著她點了點頭,待她徹底消失後才自顧自地說道:“好巧。”

突然想起了什麽,希含轉過頭往陸家維的方向看去,他正用左手支著昨天被打傷的臉。迎著陽光的臉,除了白皙到透著光,似乎看上去沒有什麽不同。

視線稍稍偏轉,看到了他身邊戴著耳機看漫畫的秦輝,像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視線,秦輝抬起了埋下的頭。

視線交會,希含的目光輕輕地飄了飄,然後給他一個去教室外麵談話的眼神。

秦輝意識到了什麽,摘下耳機,放下漫畫,站起身雙手插著口袋往教室外走。

走廊上,兩道影子被光線繪得很深。

“這個月二十二號就是楚楚生日了。”

“哦?”秦輝挑眉,“幫我問問她想要什麽生日禮物。”

“嗯,好的。”希含點頭,自認為任務已經完成了,準備往教室走,卻聽見身後傳來他的叫喊聲。

希含轉過頭,突然的刺眼光線讓她眯起眼,秦輝的臉在逆光時更顯得輪廓分明。

“謝謝。”

不知從哪裏,傳來一瞬間的感動。

不過,那應該不是屬於我的。

我隻是代那個人回答了一句:“不客氣。”

說完希含便轉過身,沒有帶任何不該有的情緒。

像是一個傳話的使者,即便是傳遞著讓人感動到要落淚的話,還是帶著一顆雲淡風輕的心。

這些美好的事情,都是屬於另一個美好的人的。

希含心裏深諳這個事實。

她回到座位安靜地坐著,楚楚一回來,希含就問:“對了楚楚,馬上要你生日了,你想要什麽生日禮物?”

楚楚稍稍想了想,然後對著希含淡淡地笑:“希含的話,送什麽都喜歡,你可以寫一封信給我什麽的,不用特地花錢。”

說完笑容還定格在那裏。

那個笑容溫暖人心。

那個笑容傾城傾國。

像是經過數百年仍被完好無損保護著的名畫,那色彩不會經過時間的洗滌而褪色。

希含想,這樣一個女孩子,即使是被全世界的人喜歡,都不會有人有意見吧。

失神間,她發現楚楚的視線正流轉到星座書封麵的一個小廣告上。

“HELLO KITTY好易通,哇,好可愛哦。”

希含也跟著看了過去,粉色的好易通,看上去很小巧很精致。從楚楚的表情不難看出她完全被這個圖片所吸引了,雙手相握於胸前,盯著圖片,希含心想那應該是很渴望得到的。

放了學,等家維和楚楚先走,希含才提起書包和秦輝一起走出班級。

“問過了嗎?”秦輝少見地沒有戴耳機,而是認真地講話。

“嗯,她沒說想要什麽。”希含頓了頓,猶豫著要不要把自己不確定的理解告訴秦輝。

“那你有沒有注意她最近缺什麽?想要什麽?或者是有喜歡卻不舍得買的東西?”一連串的問題一個比一個更加期待得到答案。

“好像新的那個HELLO KITTY好易通,她挺喜歡的。”

秦輝眼光一閃,然後拍了拍她的肩:“嗯,這個禮拜五有空嗎?陪我去商場看一下。”

希含張著嘴,似乎是做著“啊”的口型,卻沒有發出聲音。

秦輝自顧自地決定了:“那就這樣說定了。”隨即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走到自行車棚,希含拿出鑰匙朝秦輝甩了甩:“那好吧,今天我騎自行車回去。”

“嗯,那星期五我等你。”秦輝說完提了提單肩包的帶子,朝他作了個告別的動作,便轉身小跑走了。

斜陽傾下,希含的影子顯得有些孤寥。

很多東西果然脆弱得經不起任何折騰。

就好比秦輝曾經假裝對自己的關心,在和自己坦白了真正的意圖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好像現在除了張楚楚,希含已經找不到和秦輝可以交談的話題了。

話題被楚楚二字裝滿,就好像秦輝的全世界都被楚楚二字裝滿了一樣。

在這樣一個世界裏,希含早已看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就好像在家維的世界裏也看不到自己的存在了一樣。

再這樣下去,或許在自己的世界裏,也會找不到存在感吧。

總是有這樣一種人,可以輕易而霸道地占據著別人的心。

希含把鑰匙輕輕插進鑰匙孔,手在輕微地顫抖,幅度小到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她隻是覺得自己的心像是一條小船,在波瀾起伏的大海中來回漂泊,好累好累,卻無處停泊。

隨著風漂向不知哪個方向,船槳早已被拋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所以不管是通往死路還是活路,早已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事了。

騎車回家的路上,秋意正濃,風有些大了,把希含本來就蓬鬆的校褲吹得隨風肆意擺動。

臉上是叫人看不清晰的表情。

似乎是各種錯綜的表情集合在一張臉上,讓人覺得用每個形容詞都能形容,卻每個都不那麽貼切。

夜,悄然來臨。

黑色,是一個無法被代替的顏色。

世界沒有光源的話,就隻剩下永無止境的黑暗,像是凝固住了,不會動。

其實這樣也好,至少不用害怕陽光會太刺眼。

周五放學比平時都要早,希含有預謀地減慢了整理書包的速度,和楚楚告別後轉過身,秦輝正等在班級後門口。

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就像是打在大屏幕上的投影,視線始終隻有一個定點。

希含背好書包,和他並肩走出教室。

這兩個人每天一起回家,注意到的人不多。就像是家維和楚楚的並肩而行,大部分人認為是因為公事或是順路。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兩個人視線的交會次數越來越少,就像話題的範圍越來越小一樣。

“最近楚楚有沒有和你說過家維的事?”

“沒有,他和我在一起很少說家維。”

秦輝點了點頭,兩個人一邊踩著輕步下樓,一邊任憑周圍的聲音覆蓋住了盤旋在彼此之間的小尷尬。

來到車棚前,有個唐突的聲音傳來。

“哎喲,是你啊。”

兩個人的視線同時往音源掃去,入眼的是一枚閃亮耳釘。

“又見麵了啊。”那個男生朝她揚了揚下巴,肩膀上下抖了抖。

希含表現出明顯的慌張,往秦輝身後躲了躲,捏緊他的校服下擺。

秦輝伸開手把希含護住,目光好不饒人地盯著他:“你想做什麽?”

“你女朋友?”那個男生不屑地朝他翻了個白眼。

“不是,好朋友。”

“好朋友……”那個男生提高了音量重複了一遍秦輝的話,“我警告過你好朋友別讓我再看見她,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原來上次就是你啊。”秦輝這才恍然大悟,眉毛一挑,“弄壞我一本漫畫。”

“你讓開,我找的不是你。”男生朝他們走去,希含更是抓緊秦輝的衣擺一個勁兒往後縮。

秦輝擴大了手的保護範圍,擋在男生麵前,目光與他平視,語氣冷冷說道:“你叫什麽名字?”

“怎麽?想告訴老師?高三五班的林浩,你盡管去告呀。”

“你如果不想退學,就別再靠近一步。”

聽到退學兩個字,林浩遲疑了一秒,很快不屑的笑容又重新爬上了他的臉:“退學?你當這麽好退?我在這個學校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現在不還是好好地站在你麵前?”

“那你可以試試。”

林浩撇了撇嘴:“今天我還要去打遊戲機,沒空陪你們玩了。”說著伸出食指指著秦輝身後的希含,“最後一次警告你,別、再、讓、我、看、到、你。”

希含整個人都縮到了秦輝背後,眼睛不由自主地閉上。

似乎聽到他吹著口哨遠去的聲音,希含才稍許放鬆了。

秦輝忙轉過身關切道:“沒事的,別害怕。”

希含點了點頭,眼神有些空洞。

“那個人退學之前,還是我送你回家吧。”

“退學?怎麽讓他退學?”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希含激動地拉著秦輝的袖子。

秦輝心頭一凜,用安慰的語氣說道:“我會想辦法。”

像是懸崖邊唯一可以拉住的草繩,希含隻能奮不顧身地相信並且抓住它。

推著自行車,兩人用著緩慢的速度並肩走著。

一路上似乎有些沉默,但這樣的沉默似乎是最合適不過的交流。

他們來到學校附近最大的商場,到了電子設備的櫃台,希含隔著透明的玻璃掃視著陳列在櫃子中一個個精致的好易通。

食指在玻璃上滑動,連同視線一起。

最後停留在一個粉色的機器上,忙轉頭看著秦輝:“就是這個。”

秦輝看了一眼,和店員說:“拿出來看看。”

店員把好易通從櫃子裏拿出來遞給希含,介紹道:“現在這個賣得很火,很多小姑娘都喜歡呢。”

秦輝看著希含用下巴戳了戳好易通:“你看好不好。”

“很好啊。”希含打開,前後看了看,有些愛不釋手。

“這款好易通包含不止有中文,還有日韓俄法德西六種語言,樣子好看還實用,什麽動畫字典啊成語字典啊都有的,真的很好的呀小姑娘。”店員是個中年婦女,她眼看著就要到手的生意更是**陳詞,讓人不買都不好意思。

希含在那裏認真地試用著,眼神是少見的炙熱,那款好易通吸引住了她的所有注意。

秦輝看著她,心想是不是女孩子對這種粉色的東西都沒什麽抵抗力?

“就這款吧,多少錢?”秦輝掏出錢包,準備買單。

“現在搞活動,這款還送耳機和保護套。”店員立刻興奮地開著發票。

希含扭頭的瞬間,秦輝已經從錢包裏拿出一疊厚厚的紅色鈔票了,於是把那句“好貴啊”給硬生生吞了回去。

是他要送給別人的禮物,所以再貴和自己又有什麽關係呢?

她隻是負責來參謀的,其餘的,和她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秦輝付了錢,把包好的好易通往包裏隨便一塞。

希含目睹了他流暢的整套動作,最後輕輕地眨了眨眼。

“你有這麽多零用錢嗎?”

秦輝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平時沒怎麽用得到的地方。”

希含覺得即便真的是平時不怎麽用錢,可是要一下子麵不改色地拿出這麽多錢來也不是一個普通高中生容易辦到的。

“你放心吧,楚楚一定會很喜歡的。”希含說話的時候,掩飾不住女孩子看到喜歡的東西時的那種特有表情。

希含推起自行車和秦輝告別。秦輝從她的背影看過去,她似乎輕輕地歎了口氣。

秦輝不知道她在為什麽歎氣,隻是覺得本就弱不禁風的背影讓人的心跟著一緊。

她騎上了車朝自己的反方向駛去,寬大的校褲迎著風展翅,馬尾辮晃動的方向左右不定。

看上去,就像微弱的燭光,在風中來回晃動,似乎很快就會熄滅,然後化成一縷輕煙永遠消失一樣。

光線還沒開始變暗,溫暖不減。

秦輝雙手插在校褲口袋裏,呆呆地站在原地。

馬路上傳來的各種煩瑣的聲音,漸漸把這個少年暗生的心事給吞沒了。

繾綣的歎息4

秋風肆意地吹著樹葉。

樹葉的沙沙聲在天空中**漾開來。

聲音的弧線,就像是一片羽毛慢慢從高空滑下。

這樣的飄落其實更像在飛行,那樣緩慢的墜落速度,像是可以把時間的節奏放慢,或是將時光倒流一般。

馬上就要到楚楚的生日了,希含一直在為她的生日禮物犯愁。

秦輝送了那麽貴重的禮物,家維一定會花盡心思送讓她心動的禮物,似乎永遠隻有自己在不知所措。

一天希含回家的路上,路過一家小的飾品店,放好自行車就走了進去。

她想用“琳琅滿目”來形容這樣一家店,全黑色的牆壁上麵掛著各種放光的小飾品。

是水晶嗎?是鑽石嗎?

希含不知道,隻覺得自己置身於一個童話般的世界。

各種折射出來的絢爛光線傳遞到她的眼裏,她一時感覺自己是灰姑娘,隻要帶上裏麵任何一個閃耀的飾品就能擁有南瓜馬車和王子。

“小姑娘,有什麽需要的嗎?”店主是一個和這家店一樣精致的女人,黑色的長發盤起,臉上沒有任何一縷雜發。

“我好朋友要生日了,想買個禮物。”

店主笑了笑,隨手拿了一對發卡遞給希含:“你看看這個喜歡嗎?”

希含接了過來,小小的發卡在她的手中散出隱隱的光。

粉色的水晶拚成一個精致的小蝴蝶結,希含想了想,這個發卡戴在楚楚頭上一定會很出彩的。

“很漂亮,多少錢?”

“一對38元。”

希含太過於喜歡,所以不經一秒的遲疑就付了錢。

把發卡小心翼翼地收好,騎上自行車往家的方向踩著踏板。

嘴角的弧度似乎被風吹得不由自主地上揚,她像是在聽著什麽歡快的旋律,隨著頻率左右擺動著頭。

二十二日那天一早,希含就將精心包裝過的發卡送給了楚楚。

楚楚似乎也一眼就被吸引住了,笑顏綻放在整張臉上。

“哇,謝謝你希含。”

“你喜歡就好。”看到楚楚這樣的表情,不知為何,希含也覺得從未有過的滿足。

楚楚兩隻手分別拿著兩個發卡,然後把一隻遞給希含。

希含挑著眉不解地望著她。

“我們一人一個啊,正好有一對。”

眼前似乎浮動著錯綜複雜的七彩光斑,原來現實世界可以比幻想世界來得更加美麗。

希含像是定格在了那裏,楚楚把發卡遞過去推了推她。

她恍然接過,楚楚用一枚發卡將斜劉海夾好,轉頭詢問希含:“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漂亮極了。”

和想象的一樣好看,不,比想象的要好看一百倍,一千倍。

“以後我們一人帶一個,這樣大家一看就知道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了。”

陽光是什麽顏色的?

白色?黃色?紅色?

為什麽希含此時看出去是斑斕一片,分不清真實的顏色。

不過無論是什麽顏色,毋庸置疑的是,帶給人的總是溫暖。

希含把另外一個發卡戴在頭頂,把碎發全部整理好,露出整個飽滿而光滑的額頭。

希含是正宗的鵝蛋臉,平日裏不經打理的劉海沒有順序地散落給人一種沒精神的感覺,索性把整個臉完全展露出來,原本被掩藏掉的美麗才全部暴露了出來。

希含羞赧地低下頭,嘴邊的笑意若有若無,頭頂的發卡流動著晶瑩的光彩。

吃午完飯在教室裏休息,家維拿著禮物來到了楚楚旁邊,希含很識趣地讓了位置,往秦輝的地方看了一眼,最後還是往教室外走去。

站在教室外雙手擱在在窗台上,吹著讓人舒適的風。希含嘴邊的笑意越發明顯。

“雖然是不知情的,不過還是謝謝你的生日禮物,楚楚。”

希含對著天空似乎是在自言自語,輕盈柔軟的雲朵飄浮在空中,緩緩移動,像是在認真傾聽她的心事。

光線泛著淡淡的微藍,不知道這樣的天空已經存在多久,還將存在多久。

不知道有什麽東西是可以永恒存在著的,即便是愛情也會在生命逝去的時候一並被帶去。

能永恒存在的,或許隻有回憶了吧。

很多發生過的事不能從生命中輕易抹去,因此也別想輕易刪除。

正發著呆的希含感覺有人輕輕推了她一下,收回神正對上了秦輝的臉。

“幫我把這個送給她。”

希含低頭看著包裝精致的禮物,不解地問道:“為什麽不自己去送?”

秦輝一把塞到她手裏,什麽都沒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希含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從後門望了望自己的位子,家維和楚楚正聊得火熱。

希含走進教室坐到秦輝邊上。

“你還是自己送給她吧,這麽貴重的禮物。”希含把東西退了回去。

秦輝塞著耳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希含說的話,目光緊緊地盯著漫畫一絲也未曾遊離。

希含抿了抿唇,把東西拿到他眼前,遮住了漫畫書。

秦輝的動作停頓了一秒,拿下耳機側過頭朝希含挑眉,俊秀的臉上有著一絲不悅:“怎麽?”

“我說你自己去送吧。”

秦輝又往楚楚那裏瞟了一眼,看到他們兩人交談甚歡,不悅感更加明顯:“你去送吧,我送怕她不收。”

“怎麽會呢?”希含把東西放在他桌上,“女孩子都喜歡收禮物。”

說完這句話,她的心像是被微微刺了一下。

是啊,女孩子都是喜歡收禮物的,無論什麽節日,至少那是一種被重視被在乎的表現。

希含說完這句話眼眸有些暗沉,半垂的雙眼看上去有些感傷。

又一次走出了教室,站到窗台邊出神。

天邊的雲彩排著隊,像是一個個白色的棉花團。似乎稍稍用力一吹,那些棉花團就會聚攏在一起一樣。

秦輝看著桌上的好易通不由微皺起眉,他的眼光清亮得如同一麵鏡子,清晰地反射出視線所在地方的景象。

一瞬間他甚至有種想把好易通從五樓窗口砸下去的欲望,眼看著它被砸得粉碎,才能解氣。

倏地,家維從希含的座位上回來,坐下的時候撇了桌上粉色的包裝一眼。

“今天張楚楚生日吧?”

家維白到幾乎快透明的臉上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是的。”說完又撇了桌上的禮物一眼。

秦輝放下漫畫,拿起桌上的好易通走到楚楚身邊,往桌上輕輕一放。

楚楚驀地睜大眼望著他。

“生日快樂。”秦輝摸了摸鼻梁。

“哎呀,謝謝,這……太不好意思了。”從楚楚的臉上,可以看出明顯的欣喜,可是接禮物的手又有些猶豫。

秦輝點了點頭回到自己座位上,迅速戴上耳機。

隔絕掉了一些不想聽到的聲音。

家維很明白他的意思,看著書的目光渙散。

希含轉過身的時候看到兩個人靜默地坐著,兩人之間的隔閡漸漸蔓延開來,連在遠處的希含都能感覺得到。

回到座位上,楚楚正在打開秦輝的禮物。

即使是事先就知道,希含還是一副假裝吃驚的樣子:“啊,是上次你喜歡的那個好易通。”

“這……”楚楚的表情一下子複雜得難以形容,各種錯綜混雜的感情交織在一起,組成現在她臉上那種特有的表情。

希含覺得,不管是什麽心情,至少一定有開心和驚喜這兩種。

或許還有一種──

明白。

明白了秦輝對她的意思。

“希含,這個好易通很貴的。”楚楚蹙著眉,但眉宇間的欣喜又那樣顯而易見。

“嗯,不過很漂亮。”

“可是我覺得收了不太好。”

希含頓了頓,笑道:“你也不見得還給他吧,男孩子又不能用。”

楚楚自顧自點頭,又搖了搖頭:“要不我退他錢?”

“怎麽可以呢?他多沒麵子。”

楚楚正躊躇不定的時候,希含突然問道:“對了,陸家維送了你什麽?”

這果然有效地轉移了她的注意力,楚楚從台板中拿出一個外形是旋轉木馬的八音盒,白色的底,鑲嵌著金色的邊,三匹被精細雕刻著的馬披著華麗的衣裳,是被定格住的飛翔姿態。

“八音盒嗎?”希含第一眼就被徹底吸引住。

“嗯,裏麵那首曲子很好聽。”

希含從楚楚手裏接過,上了發條,放到桌上後三匹馬開始互相追逐。

一上一下,不知疲倦地旋轉著。

就像是塵埃飛舞的姿態。

八音盒發出的空靈之音希含叫不上名字,隻是覺得特別好聽。

“這首曲子叫‘天空之城’,很有名的。”

“天空之城。”希含輕輕地重複了一遍,“在天空中飛翔的旋轉木馬,希望可以比陸地上的堅強。”

楚楚聽到希含說出這麽純情的話,不禁笑了出來:“你是不是肉麻小說看多了?”

“恩,他們之間的距離其實很近,隻是前麵的馬不願停下來等後麵那匹,所以隻能永遠看著這讓人絕望的距離。”

希含趴在桌上看著木馬,閉上眼,入耳地音樂讓她沉醉。

“真好聽。”像是在夢囈一般,希含不斷重複著這三個字。

為什麽美好的音樂總是能讓人心痛,是因為感動,還是傷心?

沒有歌詞的音樂,往往更能感動人心,因為你可以把自己的故事往裏麵填。

然後,你會發現這首曲子變成隻屬於你一個人的。

隻是有些人聽上去是悲傷的,有些人聽上去是溫暖的。

可是,其實又有什麽區別呢?

這首歌根本不是送給你的。

所以,這和你又有什麽關係呢?

繾綣的歎息5

突如其來的問題,總是很容易地就打破平靜的生活。

那天趁楚楚去老師辦公室的時候,前桌陳潔突然轉過頭,小聲地在希含耳邊說:“你知道嗎?她們都說張楚楚和你在一起是為了凸顯自己的優勢。”

在那一個瞬間裏,其實希含並沒有太明白她的意思。

看出了她木訥的眼神,陳潔便解釋道:“她們說張楚楚和你做朋友就是因為你不出挑,這樣就顯得她更加漂亮了。”

明明將要入冬,希含的背卻被快被一種溫熱的汗水所打濕。

“所以啊,女人心深不見底,你別和她太好了,否則哪天吃虧的是你自己。”

希含嘴巴張了張,不知道說什麽好。

陳潔往教室門口看了眼,又轉回來:“其實我很奇怪為什麽有人要和楚楚這樣的女生做朋友,和她在一起怎麽會有男生喜歡自己,視線全都在她一個人身上了。”

視線全都在她一個人身上了。

陸家維也好,秦輝也好。

根本沒人關注過自己,根本沒人關心過自己。

希含的胸口被一根透明的刺蜇了一下,然後就斷在了裏麵,根本沒辦法拔出來。

隻有那隱隱的痛告訴她這根刺的真實存在。

看到楚楚回來了,陳潔馬上小聲並迅速地對希含說:“隻是個小小的忠告而已,我也是為了你好。”

然後轉過頭,希含能看到她側臉和楚楚相視一笑。

自己卻怎麽都笑不出來,用盡全身的力氣都抬不起來嘴角。

楚楚在自己身邊坐下,有一陣淡淡的茉莉清香。

希含知道她每次看到路邊有賣茉莉花的婆婆,都會去買上一朵花,然後紅著眼眶和自己說覺得她很可憐。

她的身上似乎永遠有著淡淡的茉莉香味,和她一樣清淡不囂張。

“希含,我剛剛看到新到的冬季校服了,有點醜。”楚楚永遠會第一時間和她分享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毫不吝嗇地全部坦白。

楚楚聽到後,淺淺地笑了笑。

希含看到了她發前的發卡,會心地笑了笑。

就算是吧。

就算真的是陳潔所說的那樣也好。

希含也不會去在意。

何況,希含根本不相信陳潔所說的。

女孩子之間的挑撥離間,初中的時候就有所耳聞,隻是那時希含沒什麽朋友,所以這種事自然也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了。

原來那些對別人來說無關痛癢的話,真的多少會刺痛到自己。

原本以為堅韌到無堅不摧的心,其實也沒有來得那樣銅牆鐵壁。

畢竟是血肉組成的,怎麽會沒有任何感覺呢?

希含開始注意楚楚的每個細節。一起去廁所的時候,她會開始注意楚楚和別人交會時的眼神;一起上體育課的時候,她會注意楚楚和自己的談話內容;上課的時候,她會注意楚楚的每個表情。

等等與這類相似的,數不清的在意。

其實,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在意她。

希含一直希望這份友誼是最純粹不添加任何雜質的,她不希望這份友誼會有逝去的一天。

所以無論如何,即便是要背叛自己的心,也想要把這份彌足珍貴的友情留住。

和內心活動變化細微的她想比,楚楚倒是沒有任何不同,有什麽新發現還是會第一時間告訴希含。

“希含你看,這個好易通可以發聲,好有趣。”

楚楚把粉色的好易通遞給希含,示意她按那個紅色“發聲”的鍵。

“HELLO,你好。”好易通發出了女聲的電子音。

“還有男生的聲音。”楚楚按了旁邊藍色那個鍵。

“HELLO,你好。”一樣的單詞,由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發出。渾厚的男聲與清銳的女聲,形成著對比。

“這個好易通有記憶功能,你把不懂的句子存下來,以後每次直接翻記憶錄就可以看到上次存的句子了。”即便是過了好幾天,楚楚對這個好易通的熱情還是未曾減少過。

幾乎是每天都能發現一個新的功能,楚楚饒有興致地和希含一起分享。

“給你聽我昨天存的句子。”楚楚在好易通上點了好幾個鍵,最後把好易通湊到希含耳邊。

“一,個,和,尚,有,水,喝。”好易通中發出期期艾艾的聲音,每說一個字都會停頓一會兒再說下一個。

“好有趣,這個它都會翻譯嗎?”

“會啊,就是有些時候語法不太對而已。”看到老師進教室,楚楚便關起了好易通,翻開書本。

希含的視線在好易通上多停留了一秒,然後把依戀收回。

大部分同學都認真聽課的時候,最後排的秦輝總是趴在桌上,把原本那樣陽光的臉埋進了陰霾。

老師上課的聲音和窗外飄葉的聲響配合在一起,果真是很容易讓人犯困的。低沉而有節奏地朗誦著課本,像是在空氣中灑下了安眠藥。

楚楚打了個哈欠,稍稍推了推希含,小聲說道:“希含我睡一會兒。”

正做著筆記的希含朝她點了點頭,楚楚對她笑了笑,單手支著臉頰睡了起來。

白皙的肌膚透著淡淡的粉色,整張臉精致得無可挑剔,像是在雪花飛揚的季節裏,從天上透下來的陽光般美好。

那樣的溫暖讓人感受到幸福。

或者說,更像是夏日裏的雪花,美好到感覺不是真實存在著的。

即使是希含,每次都能看著楚楚的臉出神。她不得不佩服造物者的神奇,竟然能拚湊出這樣的一張臉來。

為什麽可以有人沒有缺點?

為什麽自己那樣卑微渺小?

為什麽,她要和我這麽好?

像是明朗輕快的歌曲卻寫著悲傷沉重的歌詞,那樣的不搭調。

希含看著楚楚的睡顏深深呼吸了一口,隨即視線轉向窗外,窗戶上,閃動著白色刺眼的光芒,陽光溫柔地包圍著整間教室。

希含一手支著頭,另一隻手不停旋轉著手中的筆,突然一個手滑,筆滾落到後方,希含抱歉地看了老師一眼隨後轉身彎下腰把筆撿了起來,抬頭的時候不小心對上了家維溫柔的眼眸。

猶如化不開的濃墨,經過太久的沉澱看不清楚原本的真實。

卻神秘得讓人越發想探尋究竟。

隻是簡單地交會了一秒,就讓希含失去了短暫的神智。

兩個人微微相視一笑,希含坐回原位後一直緊抿雙唇,唇角卻帶著清澈的笑意。

放學的時候,和往常一樣楚楚和家維先走,秦輝在後門等著希含。

“她好像很喜歡那個好易通。”每次下樓的那段路,都是希含在想辦法找話題。

“是嗎?喜歡就好。”秦輝的聲音聽上去不以為然,可是內心的真實想法終究隻有他一個人知道。

“很有趣,還能記憶句子,然後給翻譯成英文。”

“一般好易通不都能嗎?”

“哦……我沒有,所以不知道。”

秦輝張了張嘴,看著希含露出的飽滿額頭,指著到:“你還是不要有劉海比較好看。”

希含有些不好意思地摸著頭上的發卡:“從來都沒有打理過頭發,以前的頭發是比較亂。”

秦輝看著她的側臉,雖然沒有精致到讓人過目不忘,但是讓人看了莫名的安心與舒適。

希含拿好自行車,和秦輝道別著:“我回家了,明天見。”

秦輝單手插在褲袋裏,另一隻手瀟灑地做著“BYE”的手勢。

希含騎上自行車,腳放在踏板上,突然回過頭,對秦輝淡淡一笑:“謝謝你。”

“謝什麽?”清冷的聲音幹脆利落。

希含垂下睫毛想了想,良久,抬起的臉上帶著微微笑意:“就是謝謝你。”

是謝我願意和你做朋友嗎?

是謝我每天放學等你一起走然後送你到車棚嗎?

──謝謝你從來沒有拿我和楚楚作過比較。

是謝我每天看著你的背影逐漸消失到看不見嗎?

──謝謝你讓我覺得有人願意陪在我身邊。

是謝我在擔心你嗎?

──謝謝你曾經告訴我這麽做的真實原因,讓我還沒有來得及做一個美麗的夢。

到底是為了什麽而擔心你?

──否則我怕我醒不來。

我怕我自己都已經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