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老王

一 老王真是越來越年輕了

午飯時間剛過,小如又點開朋友圈,給他今天新發的照片點了個讚。

都四十的人了,怎麽看起來還像是三十歲的樣子,鮮嫩鮮嫩的。她對著手機嘀咕著,帶著不自覺的驚訝。

小如突然有點後悔當時的決定。

忽然這麽一感歎,就好像拉動了齒輪上的發條,一發不可收拾。先是覺得時間竟然這樣匆匆而過了,緊接著又覺得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也真是讓人感慨。

十幾年前,本該還是他們這一代八零後的主場,那時候不管是奮鬥的字眼、奮鬥的人類還是奮鬥的電視劇都還是青春的主旋律。

而今,奮鬥這兩個字還在,奮鬥的人們也還在,隻是再沒了奮鬥這部電視劇出現在電視上,好像跑出的是一堆奮鬥的電商。

後來八零後慢慢消失了。八零後青春漸去的尾聲,九零後的小屁孩也來了。記得那個時候,八零後和九零後還曾經來過一場正麵交鋒,八零後說九零後怎麽怎麽滴,九零後譏諷八零後怎麽怎麽滴,彼此看不慣,彼此爭奪著屬於自己的天地。

然而,到今天,那些也都成為過去了。人們也慢慢接受了沐浴著新生價值觀的九零後一代。

九零後的時代,是QQ社交的時代。

QQ空間滿屏的非主流:男默女淚,你的女孩上輩子是折翼的天使,據說這篇文章看哭了xx億的人……不轉你就……

她現在還會和人談起這些。談起這些,有時候也會不自覺露出遺憾的神情,倒不是遺憾那一代是熏染著這樣難以形容的文化氛圍成長起來的,而是遺憾中有著歎息,覺得自己見證了一個時代的滄桑一樣的。

有時候又會感到某種光榮,好像經曆了一個時代的變遷是蠻值得拿出來驕傲的事情。像在我們小時候,有的學生很願意帶著紅領巾去上學,證明自己有個不一般的身份;麵對操場上的國旗儀式,一定要伸出手敬個禮,以表莊嚴。

十年時間,世界遠去了很多,也銷聲匿跡了很多,當然,新的變化更多了。不過她想,不管是八零後、還是九零後,至少都有一個共同點,是出生在改革開放後的。

這一代的故事很多。

隻可惜,已經很少有人願意聽她講這些過去的事了。即使是同齡人。

那些見證過新中國成立、見證過改革開放春天的老一輩,和自己談起那些過往的時候,對著一點興趣都沒有的自己,可能也是一樣的心情吧。

時間的序列軸一直在跑,長了馬蹄一樣,不停地跑。延展出一個更深更遠更遼闊的時代,也就是今天。

盡管沒什麽人願意聽她講,但她還是自得其樂。

和身邊的人說著說著,九零後的一代還未過去,零零後也冒出了頭。

零零後冒出了頭,她才驀然發現,當初她滿心不屑的九零後好像還真的蠻好的。

雖然比不上一天最多能寫出14萬個字蟬聯中國作家富豪榜的網絡作家唐家三少、高中就輟學全方位玩轉賽車影視昔日登上過時代周刊的作家韓寒,但也從裏頭出了一對勵誌的北大雙胞胎苑子文苑子豪不是;雖然沒出一個像胡歌這樣和死亡擦肩而過經曆一場車禍洗禮反倒愈發成熟的全能型男演員,但也出了一個從小演到大也從小帥到大演技迷之溜溜的小戲骨吳磊不是;雖然沒出一個華語流行樂壇唱功頂尖堪稱“行走的CD”的歌手林俊傑,但也出了一個5歲起就能嚐試作曲填詞的唱作型女歌手鄧紫棋不是。

可見,九零後還是可以很有作為的。

從這上麵看來,假以時日,九零後會更有作為。

前麵說了,小如這些年來像看著一群九零後的弟弟妹妹長大一樣,一路感慨很多。但不好不壞的感慨到了後麵,就鑽進了感傷主義裏頭。

她慢慢悟出了不是人人以為的體麵工作就叫體麵,這上麵寫字的,演戲的,唱歌的,哪一個不是條路呢。

至少比自己現在走的路子好。

再說社交工具吧。

雖然很愛用QQ,可自己現在,居然也用起了微信。

想不到用了十幾年的QQ居然就在那麽一兩年間輕而易舉地被微信替代了。我們或許都不願意盲目地追隨這個時代,可到頭來還是會被時代推著向前跑。到今天,不知不覺,微信小如又用了好幾年。

社交工具在變,社交工具裏的人何嚐沒在變呢。

甚至比社交工具更新迭代得更快。

慢慢,小如也接受了這種意料之外而又在情理之中的悄無聲息的離別。

當初的那些人裏頭,也就隻一個老王還在了。

所以,她每逢看到老王的新朋友圈,都會急急忙忙點個讚。也不評論啥的,點個讚就安心了。

至少證明,我們還是朋友啊。

二 畢業五年的聚會(上)

說起老王,平時他發朋友圈從不會發視頻,照片也發得比較少,大多是些文字,長篇大論寫作文兒似的,說著今天去哪兒,昨天又去哪兒了。她都點了個讚,但有時候壓根就沒細看,到底老王寫的什麽,講的什麽。

快節奏的時代,讓她越發沒有耐心去留意這些了。

今天他微信朋友圈裏罕見地發了一張照片,倒叫自己認真想起曾經的他來了。

真是應了某個道理:一直都在的,反而人們不愛留心;偶爾現出的零零散散的意料之外的東西,更容易叫人睹物而思。

這張照片就是這樣。

他姓王,大學時候人們總愛好取笑他,叫他隔壁老王。那時候大家夥兒隔壁鄰居裏頭都有叫老王、老張的,他們叫的老王還不是畢業後國漫大耳朵圖圖裏頭那個意思,就純粹是個可以用來調侃的外號兒。

外號叫著叫著就會一個傳一個,小如後來也漸漸跟著他的兄弟朋友們老王老王地叫他。他沒在意,反倒更樂嗬了。

這個習慣仍然保留到了十年前——他們畢業後的五年聚會上。

一見麵,他不知道說什麽,她就先喊了他一聲:“老王。”

他傻愣愣地‘誒’了一聲。

這一聲‘誒’倒是叫全場的人都給尷尬了。然後兩個人就不知道說什麽,你也不敢瞅瞅我,我也不敢瞅瞅你的。好像兩塊磁鐵放到一起不對頭,互相排斥一樣。

他們就都平靜地吃著飯了。整個坐席上,最安靜的當屬他們兩個人,幾乎全場進行中都是悶頭扒著飯,不會主動提個話題。兩個人好像就連避開過去,談談彼此近來的生活都開不了口。

她總覺得老王的臉色怪怪的,眼神也有點不對頭。不過也是呢,畢竟都分了五年了,還要當著這麽多以前的同學見麵,臉色能不怪,眼神還正常才是真本事呢。老王是做不到這樣的。她很了解他。

當年那次的畢業聚會,來了一半的人。

五年時間倒是還好,當時吧,彼此的聯係號碼能丟的也不多。除非真的刻意把自己給搞丟了的。那就是你也找不著我,我也找不著你。我們各自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你要不好,我還是祝你全家都好。

正式的全專業聚會之前,有個發起小會。

發起小會裏,這帶頭的可起勁。

一堆號碼都是他給貢獻的。雖然這做法外人看起來八婆了點,但是真的足見他很在意號碼簿裏的每一個人,號碼一個都沒舍得刪。即使裏頭有些人已經都把他給刪了。

他也知道。就是舍不得刪。倔得很呢。

夜裏翻翻手機,還會看看這些號碼,可就是不敢撥出去。

圍著幾道菜,他說著說著就哭了。眼睛裏的淚,想憋住但愣是沒憋住,就別過頭去,不大敢看大家。

小會上的人,也就是後來聚會的幾個發起人,都是他的好朋友,死黨一樣的。

他本來也沒在意這個當講不當講,隻是被號碼勾起這段故事,就開始慢慢說起來。說著說著自己哭起來,才真倒是讓他覺得丟臉了。

後來情不能自已,就是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一張像死了爹媽一樣的臉,自顧自說道,他們都知道他是在說記憶裏的那些人:“我說,你們這些人怎麽這樣呢?當年,我對你們多少好,現在一個屁的電話都沒有!良心都叫狗給吃了啊!啊!忘恩負義的一群王八羔子!”說著,雖然是恨,但大家都瞧得出來,更多的是傷痛。

他這些年混得不好,可是一直都記掛著大學時候那些兄弟情,乃至弟妹情的。

除了女友情。

他們所謂的嫂子,他是沒一個的。

怎麽說呢?

存在的弟妹都是他死乞白賴一一給一群兄弟介紹去的。怕他們有些個,孤單一人,他看著就覺得冷冷清清的。他不忍心。

事事他也都照顧著兄弟們一點,出什麽幺蛾子能扛過來的也都一人擔著了。幫著作弊、踩各種高壓線、一起醉酒、一起瘋。他從來不會像一些故作斯文的男同學,就是看著別人喝個小酒,還要往背後去跟輔導員捅一把,叨逼叨逼的。他是看著別人喝酒別人瘋,還會替他們高興的那種。

在他眼裏,人生就是要盡興。

一路大學四年過來,在一群人裏頭,他就是不變的大哥。但是,他總是顧著別人,卻沒顧上自己,因此沒個女朋友。

他自己沒女朋友,弟弟妹妹們當然也沒有嫂子。

這些恩義,有些人是明白的,有些人明白也裝作不明白,有些人或者是真的不明白,沒心沒肺似的,感受不出。

隻是沒想到,最後孤身一人過了這麽些年,冷冷清清的倒是他自己了。

多年來,大哥的習氣慢慢淡了,給生活逼成了個龜兒子,看上去縮頭縮腦的,但義氣一直都還在。也就是桌上那少數些人還都很愛戴他的原因。

不管他過得是好是壞,貧窮落魄還是怎樣的,桌上的幾個弟弟妹妹都敬重他這個人。這些人也都約定好就是將來他一分錢沒了,彼此也要給他湊出個房子住,拚出三頓飯錢。

他永遠都是每個人心中的大哥。

這次小會,在大家麵前他雖然哀傷得緊,可真到了聚會上,他又笑嘻嘻地和大家說說笑笑,和相熟的不相熟的通關敬酒,好好夾菜吃飯的。變了個人似的。

明眼人都曉得,他這是把傷痕當酒窩呢。

前麵說,他自己貢獻了一堆號碼,接著就搜羅一下其他人還有的,一並通通整理出來。他們專業是個大專業,而且加上校園常有跨專業年級的聯誼活動,邀請的還能多一些範圍,算上去一百幾十號人。

雖然小會上大概隻有六七個人,但後來陸續也整理出了八十多個人的一份名單,聯係上來的也有裏頭的三分之二的人了。

小會歸小會,這都是他們那一群小圈子裏的故事了。

三 畢業五年的聚會(中)

小會之外的其他人能不能來得成呢。

發起小會當然為此做好了全盤打算,有自己的一番考慮,隻要把一個專業的能聯係上的這些人全聯係一遍,來的總不會少。

才畢業五年,感情好的不說,奔著好閨蜜好哥們,自個兒也會去的;

感情不遠不淡的,都還得礙著點麵子,生拉硬拽,總也會被負責聯係的人叫去;

另有些人純粹屬於,啊,有人邀我去飯局啦,我總不至於這麽寂寞地度過一個晚上了,要去,要去,一定得去的,“好好好好,時間地點在哪裏?”“好的好的,我一定準時到,謝謝啊,謝謝啊。”

還有些人又純粹屬於,嗯……嗯……我其實還好多事情沒有做呢,但是人家誠心誠意邀請我,我能怎麽辦呢,還是去的吧,可是我去了又不知該說什麽好,還是不去的吧。於是就吞吞吐吐咿咿呀呀了許多,而電話那頭還一直在“哎,來吧,來吧,我們飯局可是缺你不可的呢。”心裏頭卻不知道暗罵了多少句,去你丫的,扭扭捏捏。“好了好了,我會去的。”說完後,這些人終於長舒了一口氣,便覺得,我總還是做了一件好事的,那些事情擱著便擱著了,改日再做也不遲;

有些人就光想看看年輕的彼此的近況,畢竟大家基本都還不到三十歲,雖然說有還混得不錯的,總的差異也不至於很大,就爽快地應承了這個邀約。席間興許還能談談當年的趣事,這是他們所期望的;

再有些,就是前麵這好奇的一撥人設想中真的混得還不錯的。

這些人才畢業不過匆匆五年,就混得風生水起了,但這些人又都不是學校裏頭規規矩矩,好好學習,隻打算畢業後要當個普通白領的人。這些人,都是要憑一己之力闖出一片天,完成自己創業夢想的人。

他們中有的是靠運氣加上點小智慧,趕上一個好的機遇,投機掙了些錢。有的卻真是實打實拚幹出來的,每天起早貪黑,睡不到幾個小時,給人家做過小弟,窮的時候街頭撿過垃圾,長期長期的整日隻吃泡麵,到最後餓得麵黃肌瘦的。狀況很不好的時候,隻能露宿街頭,但總算是慢慢好起來,一兩年後整出個門道,也搗鼓出了個人樣來,終於翻盤搞大,揚眉吐氣了。

但是他們都沒想到相聚的這一年爆發了金融危機,對中國影響很大。

這倒是他們當中都沒人能意料到的後話了。

當然,除了這些,總還有許多形形色色的同學們,匯成一道江河婉轉,匯成一個五彩的顏料盤,匯成一鍋十分好吃的大雜燴。

各種各樣的因由,大家基本還是會來的。這屬於全專業來了的一半,聯係後願意到場的。

沒來的,自然不用多說。要麽就是覺得沒意思,大學期間沒交著幾個朋友,懶得應酬這種你尬一句我尬一句的場合;要麽就是實在是混得太好了,連抽空過來應個飯局,都得損失大幾十萬的流水。

在那個年代,幾十萬可不比十年後的幾十萬呢。十年後幾十萬可能連個首付都付不起了,這會兒的幾十萬是能買得起起碼一套房的。想起這個,小如又唏噓了一陣。

於是,沒來的人裏,總也有各式各樣的原因。

小如來了。

十年前,她是那樣形形色色的同學們裏的一個,是聚會的參與者之一。

四 畢業五年的聚會(下)

全都聯係完畢了,真到了聚會上,說是熱鬧也熱鬧,安靜也安靜。

像小如和老王,就屬於安靜的存在。

不過雖則他們不想主動說話,人們還是會拿他們個人打趣,蠻可以叫做樹欲靜而風不止,畢竟曾經是兩個叱吒風雲的校園大咖。一個學霸級的,現在人們倒是不大興這個了,看的都是出社會後混的實際情況;一個堪稱現在說的歌手級別的人物,倒是有名有實的,人們如今更樂於談這個。

大家夥兒都隱隱約約好像在揣著明白裝糊塗,不好說起他們的感情關係,隻問起各人的情況。

這個問問小如。那個問問老王。

就是沒人敢問“小如和老王你們……”等等的。

後來老王的耳裏聽到小如去年已然訂了婚,今年就要預備結婚了,未婚夫是個體製內的人物。

一說體製,大家好像都心領神會,滿臉羨慕。有裝作羨慕的樣子的,也有真羨慕的,尤其是女人們:“喔~原來是這樣~”

小如有點樂滋滋的,又多吃了兩口菜。

而小如的耳裏聽到的是老王現在還是找不到工作,吃著家裏的,過得不怎麽樣。

這印證了小如當初對這個男人的判斷。也讓其他混得一般般的男人憑空長了點誌氣,紛紛也安慰道:“沒關係,時來運轉,壞日子總會過去的。工作找一找,還是會有的。”

可他一個男人,混成這麽個樣子,為什麽又還要來赴這個飯局呢,而且老王說起這些的時候,語氣不鹹不淡的,也沒什麽羞赧的臉色。真讓人想不通。

聚會上,熱鬧的也是表麵,安靜的才是各人的心。

滿桌的語氣紛紛揚揚,大家好像都在用熱鬧掩飾自己的不安,有些人就真的是用安靜在表達自己是安靜的。

這是一種安靜:你不要來煩我,我也就好好的,你要是來吵我,我真的還就蠻不自然的。

當然,還有另一種安靜,是安靜地不知說什麽好。隻等有個人來,將他點燃了。催問他個話題,他便有機會接下去了。否則,他真會這麽一直坐到飯局結束的。

這樣的場合中,有幾個真正活潑的人,就顯得十足有趣了。才能將一湖死水攪起百般漣漪來。

五 他們談到這一年

這一年的故事很多。

一回浩大的雪災,一場慘絕的汶川地震,讓人印象更深刻的是一次三鹿毒奶粉事件,一陣引爆全球的金融危機……接連地發生,幾欲壓垮全中國。無論是人為的、還是自然的狂風暴雨都摧殘過神州大地,朝它迎麵積壓而來,快要毀掉了中國人的信心。

那一年的末尾,剩下的全是恐慌、不安,誰還相信,會有明天?

可,十年後的2018還是這麽來了。小如對著手機上的4G信號,又笑了。當時她好像還用著2G啊。

十年後,小如再回顧起來,那時也有北京的第一屆奧運會,也有神舟七號飛船上天,更有災後的重建,有“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呼告,有整個全中國肩負恥辱重新站起來的蓬勃力量。宛若重演了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中國發出一聲咆哮怒吼的局麵。

似乎新的一年來臨,人們又看到東方的巨龍,再一次騰飛了。無邊浩瀚。

該怎麽去評判當下這是怎樣的時代。沒有答案的。就像狄更斯說過的一樣,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所以我們生在最壞的時代,我們也生在最好的時代。

上下五千年,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一個時代的人,都有其價值,小如現在一直覺得。尤其是在到了結婚生娃,三十歲以後。

她已經沒有機會、時間和精力再去同這個時代的弄潮兒爭天下了。她是一個有了家、有了孩子的女人。

今天,小如能夠把這些理清楚。當時的一切事件也都縮小成了一個點、一個年份的標簽。

可十年前就不一樣了。

當時的人,麵臨的當下的一切事情,仿佛就是他們生活的全部。小如想了想,那個時候的自己也是嗎?

十年前的人,很難會想到十年以後的事。假如有人真從十年前穿越過來,到了十年後,會因為這個時代的變化而感到害怕的。十年時間,世界發展得實在是太快了,來到這裏就好像自己一下子從摩天輪的底部,被轉到了輪頂。

那場畢業五年的聚會上,他們談的最多的就是值得國人驕傲的北京奧運會。那時候還時值七月,後來的故事都還沒有人能夠預料到。

即使有地震災難的創傷,但每個人還是都對八月八日正式開會的那一天,充滿了驕傲。是一種由來的文化自信吧。中國辦了一場奧運會了!

雖然說起來,既是歡喜也是憂。但每個人,還是都看到了光明之處的。

他們由大學時期的故事講到了現在,慢慢大家都沉默了。

有人說:“前兩個月的汶川地震,死了好多人。”

有人說:“是啊,我看了新聞報道,那地方是真的很慘。”

有人附和:“尤其是那裏還正在上學的孩子,書沒得讀了。可能,連家也沒有了。”

慢慢大家又從沉默中恢複,開心起來。有人活躍了氣氛,道:“別那麽傷懷,這一年,無論怎樣,是好是壞,都會過去的。現在該開心的是咱們中國的北京成功地舉辦了第一屆奧運會了。來,大家舉杯!”

所有人都明白,生活還是要繼續的,於是有人接著他的話道:“是啊,看開點,其實天災這種事情,是自然的事故,我們很難去把握的。不過這北京奧運會,是真的值得開心!十年後都能拿出來回憶的咱們中國創的一個壯舉!”

“咱們裏頭有北京來的吧,這可值得驕傲了啊,我跟你說!”

說到這,那唯一一個北京人笑道,十足開心,又多幹了兩杯酒:“我敬各位,敬各位!”

“喝,喝,喝!”

觥籌交錯間,這回,大家是真正地熱鬧起來了。

那個五年的聚會,總還是來相聚的多,離散在天涯的少。

六 藝術

生活的全部,當然不止這些。

能讓全世界看到的在中國辦的奧運會帶給了他們一種滿溢的文化自信。可文化裏,還集含著藝術的。

藝術這東西,在那二三十年間,最能發展的是音樂,因為限於科技因素。不像現在,影視、遊戲這些要發達得多。如今音樂固然也還蓬勃著,但論發達,地位倒是顯得次一些了。特別是真正的音樂,相比那個更純粹的年代,少了很多。

小如不禁又想起,那時候,老王就是一個搞藝術的。

她上大學那會兒,是與新世紀接軌的時候,從世紀末跨到00年代初。

00年代呢,是個已經開放起來的年代,大陸台灣都出了很多優秀創作人創作的經典歌曲,唯獨校園民謠是走向了沒落的。

整個起止不過幾十年的時間。70年代,民謠開始從台灣興起;80年代,民謠成了飛揚的青春的彰顯,現出生機;90年代,是民謠的巔峰。

然而盛而轉衰,成了必然。到00年代初,民謠回光似的出了最後一道經典,便終於銷聲匿跡。

小如大學之前的九零年代初中期,還趕上民謠最好的一波潮流。

那會兒,有從清華退學的高曉鬆。高曉鬆,是老王最愛的音樂人。

當時啊,人們的眼睛裏都是迷惘,鄧小平才剛剛從南方解放了一個春天。小如這些十幾歲的孩子、還沒上大學的孩子,一樣還趕上一個高校學生的退學潮。

高曉鬆就是浩浩大潮裏退學的其中一個。

和老王相識後,慢慢了解了老王的許多事情。原來老王十來歲迷高曉鬆的時候,聽說他是清華退學出來的,還特意去了解了一下退學這事兒,結果發現在這二十年前也有從哈佛退學出來做微軟的比爾蓋茨。於是覺得,敢退學出來做自己熱愛的事情的,都是響當當的人物。高曉鬆連個退學手續都沒辦就出來了,那更是響當當了。

老王是不敢這麽做的,他雖然喜歡搞這些音樂,但還沒有那個膽量去做。直到畢業,這些才都有了新的變數。隻是,小如一直都不知道他最後究竟走了哪條路。

九零年代,高曉鬆做的音樂還會在他們這些孩子中流傳。但到他們上大學的時候,再沒有高曉鬆那樣一批做民謠的音樂人了。

那些歌曲,都是小如十幾歲時候青春年少的回憶,小如現在還能記得有人唱:

當秋風停在了你的發梢/

在紅紅的夕陽肩上/

你注視著樹葉清晰的脈搏/

她翩翩的應聲而落/

你沉默傾聽著那一聲駝鈴/

象一封古早的信/

你轉過了身深鎖上了門/

再無人相問/

屬於他們的白衣飄飄的年代,是再無人相問了。

不憂愁的臉是我的少年/

不蒼惶的眼等歲月改變/

最熟悉你我的街已是人去夕陽的斜/

人和人互相在街邊道再見/

我們說著青春無悔,到最後,我們遠離了青春。

90年代初蓬勃,圈圈圓圓十年後,00年代初民謠的創作行到休止符,悄無聲息。

沒有人再作這些,市場已經飽和,不再需要這類東西了。校園民謠的時代,終於是停在最後一曲丁香花了。也如同墳前的丁香花,枯萎殆盡。

隻是間或有人還會彈起。

小如當時會喜歡上老王,可能就是因為她圓了自己的一個夢吧,對心中最幹淨地方的追尋。也許她自己當時一直都沒想明白這事兒,因為漸漸被現實壓彎了脊梁。一個女孩子,得努力學習,得好好奮鬥,得做班上的排頭兵,是她那時候總對自己說的。

現在,又過了一個十年,是10年代了,時尚輪回,一切都在輪回。

新民謠又興起了。二十年,就在一個瞬息。

《南山南》、《成都》、《董小姐》、《浮生》,無一例外,好像都是想做一些純粹的忠於自己內心的東西。不管別人是不是在意。

於是,現在的民謠也做的越來越和緩,做的都是對這個世界的思考、是社會和情感的含蓄投射。和同樣小眾的流行rap的張揚個性不同。

這些年,她想起老王的時候,也會去聽一聽這些民謠。雖然不太懂什麽樂理,但她總覺得,民謠是幹淨的。願意靜下心來做民謠的人,都是一群不浮躁的人。

不像十五年前的自己。

七 那時候

人們好奇小如和老王的近況,兩個人像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人們也都清楚知道小如和老王的過去,兩個人像一塊碎了的鏡子的兩半。

再也回不去了。

小如和老王的故事,是這麽來的。多多少少也和音樂這門藝術有點關係。

那時候,老王比現在風光。

他是校園裏混得風生水起的十佳歌手。學校辦了個比賽,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了冠軍,這之後就在校園裏紅得不可收拾。

在人家看起來是不費吹灰之力,但實際上老王從十幾歲就開始默默練習,到大學那個時候,也算苦練多年了。哪有什麽表麵風光,背後也風光一說。其實都是若想表麵風光,背後要活得賊雞巴糙。

所以,因為苦練,老王別的都不好,就這點才藝能拿得出來。

當然,這點才藝就足以讓女孩子們為其神魂顛倒了。

在那個社交網絡還不大盛行的時代,消息的傳播互通沒有其他多餘的渠道,基本還是停留在口耳相傳上。但不要小看這口耳相傳,一人一張嘴,一件事情不多時就能傳遍整個校園八卦娛樂圈,一石激起千層浪。

某個新鮮事火了,圈內的學生就能把一件事情,來回地傳,反複地傳,傳到你眼睛裏都長了針眼。

女生朋友談的全是有關他選秀唱歌的新聞,有校園裏傳來的、有對外媒體報道刊登出的。小如作為學習界頭號杠把子,對這種新聞當然不屑一顧。

她滿腦袋想的都是,以後可是沒機會分配工作了,我現在再不好好學習,以後就是跟人家拚個頭破血流也不一定能找到一份餓不死人的生計。

隻是盡管這樣,她的耳朵裏不會停歇那些消息:

王小超明天有個演出。

王小超後天有個演出。

王小超大後天有個演出。

王小超大大後天有個演出。

王小超月中有個演出。

王小超……

小如幾乎每走一處,就能聽到幾個女生討論老王的演出,她就奇了怪了,王小超你是一整個月都有演出的?你辦這麽多演出,你吃得消嗎啊?

結果是,王小超這個月隻有一場演出。而且,在這個月最後一天。

但是消息傳出來就不一樣了,一堆沒底的小道消息泛濫開來,這個人聽的是今天,那個人聽的是明天。最後排成了這一整個月老王都有演出。

一開始,小如並不是追隨老王的狂熱積極分子,甚至連據說大自己兩歲、比較晚入學的老王長什麽樣都不知道。隻聽說其人,卻沒見過真容,當然談不上什麽喜歡。尤其是當看到那麽多女生瘋狂地追著他、圍著他,小如就更沒有什麽好感了。

直到有天,她親自在人群裏看了他一場晚會。

連著彈唱了《同桌的你》,《戀戀風塵》。

那深情的模樣讓她,嗯……怎麽說呢,就是哪根神經被觸動了。在她數學式線程的大腦裏形成的就一個想法,坐標軸X等到了Y,終於完整了。

更重要的是,他唱的是民謠,和時下的流行歌曲不同。

這就該是朝氣蓬勃的青春的模樣啊。

那個年代,在一起還是蠻容易的事情,而且一旦開始了,就是認認真真的。

她真的和他在一起了,但她不是很崇拜的、帶著仰望的那種,而是勢均力敵地和他進行著初期的戀愛。雖然起先也是小如倒追的老王,不過小如並沒覺得這有什麽,因為這樣今後自己就一定要低聲下氣,卑微到死的,總歸就是和他很自然地相處。

她覺著他們一個是學習好,一個是有藝術細胞,總還是叫一個“門當戶對”。

不過如果老王的藝術細胞沒有引來蜂飛蝶舞,沒有得了校園十佳歌手大獎,就又另當別論了。他們那時候不管老王這叫有才華,最多私下裏叫聲“油菜花”打個趣。所以也就不分什麽彼此,你厲害還是我厲害的。

後來,情感走入正軌,擺脫了學生氣,又過渡到真正平等的大人一樣的戀愛關係中去了。

再到後來,他還是繼續走著音樂的道路,一去不回頭,並且把這當成了正業。這對於一個酷愛學習的小如,是不能忍受的。

又因為一件事情,再度改變了小如對老王的看法和態度。

假唱。

她很少直呼老王的名字,但那一次,她是真的太怒了。

這件事情鬧得全校都知道了。跟老王在一起的小如自然是坐不住了。而老王卻是一聲不吭的,也不出麵解釋,就好像自己真的做錯了這件天大的事一樣。

那場風波以後,老王的對外媒體報道就再也沒有了。

他們坐在學校湖畔的椅子上聊天。

“你就是心腸太好。”

“你從來耍不得狠,反倒叫那些沒心沒肺的人欺負到頭上了。”

她從一開始的憐惜,到後麵漸漸衍變成了數落。

“王小超,為什麽不能自信一點呢!”

“王小超,你又沒做錯事情!”

“王小超,假唱是後麵的人為了好的演出效果弄的,你為什麽要替他們承擔!”

從頭到尾,老王就是沒說話。發生這件事情以後,整個人像蔫了一樣。

不知道是因為沒有勇氣到抬不起頭,還是真的打算一輩子替別人一直背著個黑鍋活下去。老王始終都沒有給出一個準話。

小如後來索性也就不再過問這個事情了。

他們之間的一切,像是回到了一開始的平靜,又像是從來沒有回到過。

但老王,總還是堅持著做音樂,有時候還在小如麵前自彈自唱自己寫的歌。

一直再到畢業的時候,他都還是這個樣子,看過去一事無成。除了音樂,什麽都不碰。那些數落,慢慢又衍變成了更深的奚落。

在她心裏,民謠已經死了。

到了畢業的當口上,好像,連王小超這個人也快死了。

八 奮鬥

說到奮鬥,八零後就是需要奮鬥的一代的。他們等不到像新生的九零後、零零後一樣迎來如潮的機遇。

那時候的八零後從來不空談夢想。那一代的八零後,什麽都逃不過現實兩個字。

說是要爭,要搶,要奮鬥,但其實反倒最不敢闖,最不敢拚的就是他們。屬於他們的時代,可以選擇的,太少太少了。

畢業的當口上,他們大吵了一架。仍然是小如挑起的話鋒,在有關物質、前途的一切事情麵前,老王好像永遠都處於弱勢。

她說,“你這樣以後怎麽找個好工作?”

老王終於不像從前一樣了,他沒有沉默,但他也沒有反過來不忿,隻是輕聲開口,那一個開口就像後來無數要追逐夢想的年輕人說的一樣。

他說,“這是我的夢想。”

她毫不留情地應他,“夢想能當飯吃啊?!你看看你現在身上穿的樣子!破破爛爛,邋裏邋遢,你還是我當年見到的那個風光朝氣的男人嗎!你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抱著那些破吉它,你告訴我,你換來什麽了?你也許沒意識到,但我郭小如可以告訴你,四個字,一無所有——!”

這個年紀,他們對精神追求還真沒那麽熱衷,現實就是一切。他們都看不到以後的,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將來每天能夠吃到的三餐飯,就是一切,而那三餐飯,就是現實。兩者之間畫上一個最佳等號。

他沒有回應,默默地忍受了。在現實麵前,憋成了一個啞巴,連個屁都放不出了。

他的的確確給不了小如想要的一切。

那個年代,愛情的開始很簡單,愛情的結束也很輕而易舉。可能,隻有當事人才清楚,一段感情是不是深刻到了骨子裏。那個時候小如是不覺得的。對於一段隻談了幾年的感情,她好像並沒有那麽留戀。

他們分手了。是小如提的。

老王也默默選擇退出,消失在了小如的視線之中。

聚會當年,還是08年,她已經結婚了,嫁一個朝九晚五的公務員兒,做上全職太太。到今天,10年代要進入尾聲了,她也終於知道,在一個娛樂至死的年代,這樣的聲與色,是真的有可能當飯吃的。

如果他還唱著最愛的民謠,或許有機會出人頭地的吧?

隻可惜,她不知道老王現在事業究竟做得怎麽樣了。他發的一向都是與事業無關的東西。

在她心裏,老王好像模糊成了一個點了。像是朋友,又不像還是朋友。她也總是別人的妻子了。

他們的分別,不是因為性格,不是因為環境,總是兩個人的價值觀念不同。

毋寧說是,在那個時代的價值觀念下,一個想要跳出來,一個隻願跳進去。

記得畢業那年,他們的學校下了一場雪。

好多年,沒有雪了。

九 老王都死了十年了

這會已經是畢業十五年過去了,距離那個五年聚會,又十年了。想想,小如都覺得有點可怕。

可怕在哪裏呢。她說不出來。

好像覺得自己已經被時代拋棄了一樣。

身邊的女人,也有像她一樣成天待在家裏帶孩子的。她如今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整天就是看看電視、拖拖地、像擺弄玩具一樣搗鼓搗鼓孩子,慢慢地,和先生連**都沒有了。畢竟,自己也三十八了。孩子呢,在三十三那年生的,現在也六歲了。先生更是四十五了。

前些年,他固然還有那個勁頭,但總是不願意的,即使有,也是一副了無生氣的樣子。孩子大了,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心意相通,索性就斷了。這種心意相通,除了新婚那一夜,剩下唯一一次就是在那段打算消弭**的時期了。

孩子出生以後,他的性情也慢慢變了,在單位裏受了氣回來對她就是一通罵。說什麽,“要不是為了你,為了孩子,我至於這樣嗎?我一個人也不知道多逍遙自在。”

有時候想想,老王總不會對她這樣的,老王反倒是挨她的罵。老王的諸多好處爬上了心牆。

她又憶起往事,當年她狠狠地罵老王的時候,老王是不是和自己一樣的傷心,最後,絕望了。

結果竟然稀裏糊塗地覺得,自己那會兒提了分手,對他而言,也是件好事吧。

五年聚會的時候,他們中有人信誓旦旦還要再來一個十年之約,說畢業的十五年,也就是十年之後,還要再見麵。

今天是那以後,在會的六十幾個人又約定的十年後了。

老王,又要見麵了。

小如退出了微信,準備開始化妝,赴這個十五年聚會之約了。今天要美美的,雖然總覺得哪裏有點淒涼,但好在隻是一瞬間的想法,雖然人也接近四十了,但總算風韻還在。

到了會場,這地方裝潢顯得比往日更加氣派,十年一晃,就連它也在變化。

可這一次,來的隻有不到六分之一的人了。散的多了,聚的少了。隻能期盼天涯海角,各自安好。

又一個十年過去,有些人之間連聯係方式都沒了。甚至連名和姓都想不起了,印象中的模樣也隻剩下幾許輪廓。

當年的六十幾個人裏隻剩了十幾個左右。大家都是四十上下的人了,顯得蒼老了,再年輕的也爭不過歲月的坎,尤其是女人。好些都認不出了,有些認得的,也叫不出名字了。

一排過去,有西裝革履的,有普通裝扮的,有的一看就是上流人,有的大約生活平凡,有的成了大叔,有的成了大媽。也有比較特別的,還幹勁十足、朝氣蓬勃,顯得年輕幾歲。倒總沒有老王那麽年輕,她想。

小如看了寥寥幾個人頭下的臉,左右翻看打量,就是沒找見老王的影子。試圖想找到那個還和十年前一樣年輕的老王。本能地想,應該能在一堆比他蒼老的人裏更快找出來的。

奇怪,老王怎麽不見了。

後來落座,大家重新自我介紹了一下,小如終於確定,老王缺席。所以一直沒出現在自己視線之內。

她很好奇,問了聲:“老王為什麽沒來啊?”

大家怪異的眼神都齊齊望向她,小如覺得這些目光很奇怪,有點感覺在瞪著她,很是駭人。各自都不說話。也沒人解釋一聲。

這個眼神,很像當年老王那個怪異的眼神。她印象很深。

終於有人細細地在她耳側道:“你不知道……老王已經死了十年了嗎?”

“我,我今天,還給他的朋友圈剛剛點過……讚啊……”小如覺得做了個詭異的夢,或者因為今天這些人要聯合起來嚇嚇她,也不是愚人節,也不是鬼節的,目下的氛圍可怕極了,“你說,你說,他在十年前就死了?”

老王,你死了?死了十年了?

在畢業五年聚會那一年,就死了?

小如既是驚,也是嚇,手中的筷子都掉了。

“小如,你怕是這十年,都沒和他發過一句消息吧?”

十 小如的眼淚

後來,有人說起以往的故事。是他的一個好哥們。隨著零零星星的片段,小如又零零星星地再次想起那個人。

“原來他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畢業後的五年裏一直沒敢和你說。這種事又怎麽可能和你說。

不過,他還在堅持做自己的音樂。從大學一年級起,到畢業五年,八九年都沒斷過。寫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心情,自己的民謠。可也會想,總做不了一輩子了。你說,做民謠沒有出路的。可他還是想做。默默地做。

也因為一直惦記著那個五年之約,所以很想等到那天見你一麵。看到你的時候,得知你已經要結婚了,他似乎是放心地,可又隻能放心地去死了。

他做了十足的準備,那些朋友圈的文字、照片都是他一早編輯好,讓他媽一陣一陣給發的。老王的朋友圈裏現在恐怕也隻剩下你一個人了。

我們知情的都把你刪了。所有的人必須得瞞著你。結果發現你好像真的都沒問起他的事情、和他聊過天。這件事情,就一直擱置在了那裏。

但是吧,我們幾個人都覺得,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十年了,你多多少少也會覺察到一點什麽的吧。我們後來甚至以為你都早知道這件事情了,隻是不提。

今天,你真的問起他為什麽沒來,我們大家也都清楚了,可能十年了,你都還不知道這件事情。隻好有人和你說開了。由我來說,當然最為妥貼。”

然後她終於奇怪起來:

為什麽十年來他發的朋友圈底下,從沒看到他回複別人的評論;

十年之前的那個聚會飯局上,他為何心緒很淡,流露出怪異的眼神;

更重要的是,朋友圈裏他的照片永遠是那麽年輕,如同三十歲。好像永遠都沒有變過。定格了十年的光陰。

小如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她一把掏出手機,找到今天那張朋友圈,認真地看去,發現照片底下寫著一串小字:

在那座大雪的城市裏——

我其實從未,忘記過你。

十一 那張照片

想起那張照片,臨近畢業之際他提起過。會有一堆吉它擺在他的**。

原來,自己還記得他那麽多事情,哪怕是微小的細節。原來,這些一直都潛伏在她的心裏,隻是始終被壓抑到內心深處。

“等我三十歲的時候,我要拍一張照片,照片裏會有滿床的吉它。”

“如果我會拍的話,就證明到那個時候我真的要放棄民謠了。”

隻是小如沒有想過,這個放棄,會是死亡。

這場十五年的聚會來的十幾個大學同學,全是老王過去的朋友,知情的朋友。這本該歡樂的十五年聚會,成了小如一個人的寂寞狂歡。

沒有人說話,隻小如一個人回憶著,回憶下過大雪的那座城市的校園故事,有著許多美好的青澀年華,有著她認識的一個木訥的自彈自唱民謠的男孩,有著總是會為她準備驚喜的那個最好的人,即使這驚喜常常都不浪漫,兀自說道:

“我剛認識你的時候嘲笑你不如人家金嶽霖癡情,你也不至於真的和他比癡情吧,比著比著,比到死神前頭去了。”

小如抹了眼淚。

“我嘲笑你沒點膽子,隻會背鍋,你就提了個膽子死給我看了啊。”

現在,他送她的這把吉它會永遠地留在她心裏了。

第二天,小如就申請辦了離婚。

後來,沒有人知道小如去了哪裏。

而老王那些年一直待業在做的唱片,突然火了。

誰都不知道老王是誰,但,誰都聽著老王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