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絲巾女郎

這是高仁愛跟陳重的第三次約會。

她精心修飾了一番,讓伊麗的小文安排去了一家整容中心做了冷光,像換了個頭氣色好到飛。那天,許可可驀然在衛生間見了對鏡化妝的高仁愛,帶了吃驚的口吻:“哎呦喂,仁愛,你這是身體力行呀。做美容行業,人美了上了一個LEVEL”。

許可可再笨也聞出了高仁愛臉上不一樣的氣質。她仔細在她臉上無死角地瞧,一丁點小雀斑跟斑點都沒有,皮膚光滑得跟牛奶蛋清一樣。身材比以前更豐滿動人,衣服穿回年輕去了,她高仁愛有好幾年穿得渾渾濁濁,專挑那些含糊不清的中間色穿。而現在,她專挑適合自己的明亮鮮豔的三原色附近一圈穿,而且搭配這自帶白皮膚,穿得人整個神采飛揚。

隻有高仁愛自己清楚,一旦她徹底離開嚴駿飛,她便像從心的監獄刑滿釋放,重新體驗生活、男人、工作、事業,包括感情。她把自己刻意拾掇好,安穩如磐地撲向她瞄準的新的獵物——陳重。她跟陳重,她仔細衡量過,婚姻講究平衡,她跟陳重,如果站上天平兩端,整好半斤八兩。

黃胡子的妹妹黃葉美陪伴她逛了麥基廣場最貴的幾家專賣店,找了個借口離開。高仁愛今天穿的這身粉紅色A字套裙,上好質地,別致胸針,外有一圈白色絲巾。

陳重眼前一亮,高仁愛跟那回去金泰西談廣告時候大不一樣。他調侃道:“還以為移動公司的職員過來了呢,絲巾套裙女郎。”

“我也覺得有點象窗口服務的職員,可葉美姐說好看。”高仁愛微微一笑。

“不過說明高主管對我陳重的重視程度啊。多謝你賞臉。”陳重把非常帥氣的臉一揚,“請你看電影。諾,爆米花。”

高仁愛忽然覺得這身衣服吃爆米花看電影有些不適合,臉上露出尷尬神色,但她眼睛大而閃亮,畫著精致的妝容,她頭一回踩起7寸長的銀色高跟鞋,學著魏嵐昂頭挺胸的姿勢走路。這一刻她才明白,魏嵐那時一扭一扭如走水蛇,她還私心裏冷笑過。如今,她不也拎著腳踝,刻意走出那份從容優雅?原來跟年輕男子的追逐遊戲,是這樣一個埋伏、攻擊、獵獲的過程。而曾經跟嚴駿飛,這些過場一筆帶過。

她把步子邁得更媚惑迷離,身子動得更輕曼柔軟。

她把約會當工作來做,來研究,來企劃,來演習。

高大海去世之後,弟弟妹妹們給她發出了最後通牒,這次的男人,隻準拿下不準退卻。念恩甚至特意來了一通電話,跟她徹夜長談,教她如何談戀愛。是呀,她在弟弟妹妹們眼裏,她高仁愛已是個隻知工作不知道如何與人談感情的怪物了。

念恩最後笑著說,姐,知道我現在鎖定的目標是哪一種男人嗎?高仁愛搖頭。

大齡有錢男。高念恩在電話那頭,幅度頗大地晃了晃一頭棕色的大波浪,翹著大而烏黑的媚眼,高聲說。念恩剛跟黃鑫分了手,找對象也忽然來了個腦筋急轉彎。高仁愛心想,念恩這樣的女孩子,難道不是怪物?

想到念恩跟黃鑫兩個,高仁愛小肚子忽然一陣**,冷冷生疼。自從做了刮宮手術之後,又落下個一生氣就肚子痛的毛病。

這事隻她跟念恩知道。

也在那回念恩陪她去醫院做刮宮手術,她頭一次見到黃鑫。跟高仁愛想象的不一樣,黃鑫一眼看上去,有二十四五。麵皮白而黃,嘴巴下跟黃胡子一樣,也留了撮軟塌塌的山羊胡,浮著青腫的熊貓眼,有點老氣橫秋的。衣服穿得隨便,上身白T罩黑色皮夾克,牛仔褲運動鞋。他剛睡醒似的,一開口說,昨兒一哥們拉出去,談了一通宵,說要開安全套公司。問高仁愛,安全套廣告給做嗎?

高仁愛正研究他嘴巴下的一撮山羊胡,怎麽那麽似曾相識。她隨口答,大張旗鼓怕不合適。

那我給他弄個短片放網上。他邊說邊回頭從車裏掏出兩盒葡撻,熱乎乎的,遞給高仁愛和念恩。念恩滿含熱情給他一個甜蜜的笑。黃鑫倒毫不見外,估計安泰酒店來來往往的人多,他根本記不起來,是否曾經見到過高仁愛。他開了家動漫公司,股東都是一塊玩的朋友,公司在城南一片廢棄的老廠房。說是動漫公司,其實接的活,不外幫人設計個卡通商標,到街上畫幾幅塗鴉畫之類。黃鑫外表看著吊兒郎當,嘴上說出的話,完全不象十八歲的孩子。

念恩頭紮紮小鳥依人地給黃鑫喂一個葡撻,倒是黃鑫輕輕推了推念恩,說我自己來自己來。你陪你姐上去,我回頭接你們一塊回去。念恩連忙說,不用了,回頭我們自己打車。

黃鑫嘀一聲倒個車,擺擺手走了。

念恩興奮地問,黃鑫怎麽樣。高仁愛沒聲好氣白了她一眼,高念恩你估計忘了,今天是你姐殺人的日子吧。念恩則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那個嚴駿飛,怎麽看怎麽不靠譜。嘴歪眼邪,心術不正。姐你是哪根腦筋壞死了,跟他扯上關係?

是,你老姐我自作自受,賤命一條。沒你有福氣,有小戀人疼著護著,送吃送穿。念恩,你甭管什麽黃鑫趙鑫,我告訴你,你們再繼續走下去,我遲早也得陪你來殺人!

念恩把葡撻往垃圾桶恨恨一丟說,大姐,你是不是嫁不出去,腦子不對了;爹幸好走了,眼不見為淨,你看你現在成什麽樣子?!鬼鬼祟祟見不得人,仁慈偉恩他們都不知道怎麽看你。你以為你了不起,大無畏,你犧牲自己成全大家?但你看,我們過得好嗎?你看看我,一個小破文員,文員!你怎麽沒給我找個好點的工作?仁慈,飯店的服務員,那叫工作嗎?偉恩呢,一輩子起早貪黑的命,好嗎?隻有你,你買了房子,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還野心勃勃想不斷往上爬!你看看,到最後成全了誰?

念恩說著說著,眼眶濕了,她繼續壓低聲音說,我高念恩能怎樣?我不像你,口是心非虛偽,我沒你偉大,我就是為我自己,我要我自己過得好。我管不了你們,你們也沒人管過我。她前腳說完,不由把身子轉向一邊抹眼淚,轉過頭,繼續說,是的,黃鑫年紀是小,剛才你也看到了,他很成熟,而且他對我好。我們男沒娶,女沒嫁,憑什麽不能在一起?

高仁愛如五雷轟頂,她腳下有些站不穩當。想念恩把話說到這份上,後悔不如自己一個人來。還不是早上確實車難打,人最近身體累得厲害。她甚至有點擔心,她會不會得了什麽不太好的病。念恩那張刀子嘴,一向說話不饒人,她聽慣了的。但隨著這個妹妹的長大,很多地方她已經很難理解。在念恩上學的四年裏,她很少去過問過她,直到畢業,交往了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她才開始注意起她來。但念恩的心,她真的不知道對岸在哪。

高仁愛沒回答,念恩也覺得,剛才有些過分。她把漂亮而長長的睫毛低低垂下來。高仁愛禁不住細細打量她,念恩確實是個美麗的姑娘,在最美麗的年齡,長而亮的頭發溫順地貼著臉頰,修身的嫩粉色大衣搭者灰色的絨圍巾。隻是,她的內心,早已超出這個年齡想到的一切。她提前開啟了幸福人生的啟動按鈕,並不顧一切向前飛撞。

高仁愛最後無奈地說,你喜歡的話,一切隨你。她從此關閉了與念恩探討婚姻愛情這個模式。這個話題,也成為她們姐妹的禁忌。直到有天,她接到公安局電話,黃鑫帶念恩在朋友家開白粉趴,那是她這一生中第一次在那樣特殊的地方見她這個美麗的妹妹。

念恩臉色蒼白,嘴角似乎含著笑。她輕輕跟高仁愛說,大姐,黃鑫他的確不夠成熟。但我愛他,我認。說完,念恩轉身就給人帶走了。高仁愛沒把念恩出事的情況告訴仁慈偉恩他們,念恩自跟黃鑫熟識後,很少跟弟妹們聯絡。仁慈跟偉恩兩個,各自忙著各自的生活,憧憬在安城安營紮寨,也沒過多去理會念恩。何況念恩一碰到仁慈偉恩,不是奚落就覺得跟他們難以交流,不像一個世界的人,久之與念恩往來日稀。相反,高仁愛卻一直把仁慈偉恩捧在心上,她甚至認為,仁慈偉恩如她的左手和右手,在安城,沒了弟弟妹妹,她便失去了生存的意義。念恩出來不久便跟黃鑫分手,搬來高仁愛的公寓一直跟高仁愛同住。

仁慈跟吳偉的結合,隻辦了個簡單的儀式。

辦酒那天,黃胡子特意白送了兩桌,黃胡子人沒到,現場還是十分熱鬧。酒席沒請其他什麽人,他們姐妹三個,加仁慈吳偉兩人在安城的幾個廚師朋友,還不到兩桌。對念恩的沒到場,高仁愛說謊說,念恩公司裏安排出差了。仁慈偉恩一班人毫不為意。仁慈挺著微微隆起的肚子,拉著吳偉,敬酒劃拳,吃得東倒八歪。

高仁愛為仁慈高興,他們姐妹三個,仁慈這樣的結局,高仁愛又何嚐不想?她無奈地自斟自飲,一杯又一杯。忽然她想,仁慈肚子裏的孩子可以叫“恩寶”,吳恩寶,感恩,寶貝,很美好的意思。想到這,她神經兮兮地笑了下。

陳重看著高仁愛腿骨蹦得緊緊的碎步,呀,這姑娘腳踝很細很性感呢。他仍執念於高仁愛看不上他一個廚子。再看高仁愛氣質服飾,白白淨淨大眼修眉,還有一張性感圓潤的嘴唇,身材小巧迷人,穿衣服顯得非常入身,說實話,當時對著高仁愛的身板,陳重直接從東洋片裏找了一個**對上了號,妙極了。

他想先看場電影,反正頭回見麵,總要展現最好的一麵。陳重筆挺有致的灰色西裝口袋裏,不忘插上絳紫的絹巾,黑色漆皮皮鞋特意配上超百元的棉襪。出門之前,單小影千叮囑萬叮囑,靚仔,男人千萬不能一身好西裝配一隻軟塌塌的襪子。

女人研究細致的東西最透亮。這回的姑娘,文化比你高,工作比你好,過了這村再沒這店。

陳重見高仁愛果然眼光刷到襪子上,不好意思抬了抬腳,佩服單小影未卜先知。高仁愛更確定了陳重是個有品味不邋遢的帥男人,大小也是個經理,托付終身再合適不過。雖有些隱隱憂慮,也擔心有些事情該如何開口,但隨電影開場,那顆不安的心飛到千裏之外。

電影沒什麽意思,美國商業片,英雄歸來的老套故事。倒是高仁愛瞥到前排右,有個男人的後腦勺她再熟悉不過,而旁邊正偎依著一個短發的女人。她一陣悲涼,瞬間覺得今天的約會非常諷刺,他嚴駿飛前幾天還要死要活的,事實證明,男人離了女人不是要死不活,而是死活快活,甚至欲仙欲死。自由才是男人最大的精神嗎啡。怪不得黃葉美主動幫她挑衣服買衣服,令她產生錯覺,看來嚴駿飛關照過。

陳重身上草葉香的香水彌漫而來,她不由一陣惡心頭暈,但也隱隱看到陳重臉上嚴肅而並無笑容。這時,全場轟笑起來。陳重這才回頭來衝她勉強笑一下,輕輕在她耳邊說:“有人說,找姑娘約會最好不要看電影,黑燈瞎火的,看不清姑娘長啥樣。”高仁愛似笑非笑答道:“難道你剛才沒看夠?”

沒有。怎麽辦?陳重笑嘻嘻地舔著臉,順勢捏了兩把。高仁愛之前對陳重的全部美好幻想頃刻間灰飛煙滅。

電影散場,陳重提出繼續去吃點東西。高仁愛拘束地拉了拉裙子角,嬌羞而含蓄。陳重心想,到底有文化的姑娘,有點意思。但想到單小影經常說的,靚仔,咱倆胡來慣了的,你見了年輕的姑娘,記住,越心急越要慢慢吃。他端正端正身子矜在原地。

陳經理,來看電影?他們身後現出一個大眼大嘴的女人,頂著棕紅色的俏麗短發,旁邊一個男人假裝東張西望,欲進欲退。

高仁愛早看清,嚴駿飛跟單小影兩個,穿了情侶服出來很是登對。她裝出毫不在意淡淡然然的樣子,一把拉過陳重的胳膊,興高采烈地說:“嚴總,你好好巧啊。”

陳重狐疑地回過頭來:“你們也來看電影?”

單小影毫不做作很是大方回了陳重:“怎麽?電影院隻準你們郎才女貌的看,就不許別人看啦?”高仁愛聽嚴駿飛以前提過,陳重跟單小影可能有過一段,今日見他倆神色,確實眼神異常豐富。

陳重不知如何回答,站在那兒愣怔起來,單小影原地笑起來,拍拍陳重的肩膀,幹弟,這回你可有福氣了,咱們高主管是出得廳堂你進得廚房呀。高仁愛原地晾那,仿佛有來者不善的意味,這裏麵到底有什麽,一時猜不透。但她憑女人的直覺判斷跟剛才所見,單小影和陳重的關係不是幹姐幹弟那麽簡單。陳重此時也隻幹笑,沒說什麽。

啊,高主管,我正跟影姐談廣告業務呢。影姐大手筆,影姐最近呀,又有了新動作,不僅開整形醫院,現在還加盟了家國際有名的健身會所呢,到時,影姐過去跟你好好聊聊。嚴駿飛一如既往滴水不漏,撒起謊來眼皮不眨。當高仁愛眼睛瞎了,沒看見他倆談廣告業務談到電影院來了。

高仁愛觀賞了一通遠比電影更精彩情景劇,她恨不得找塊磚頭拍醒自己,大笨瓜,誰見過男人丟了的鞋子還要拾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