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撿到強盜頭子一枚

一轉眼,三個月的時光就這樣匆匆過去了。

三個月的時間在這些壽命極長的人麵前簡直是彈指一揮,連曜華都沒想到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裏九漓居然會進步神速。她一開始學東西有些吃力,但後來接受能力就極快,尋月用得是得心應手。他針對她的體質,讓她專攻火係法術,她進步極快,相信再過一段時間水平已經可以和天界的下等小仙們不相上下了。

這才是她應有的水平。曜華想。

越是血統純正、高貴的妖生長速度越緩慢,幼年期間也越脆弱,不僅沒有殺傷力,甚至存活下去都很困難。他們的血脈讓他們引來四麵八方的覬覦,而他們的脆弱讓他們成為妖魔口中的美食。上古神族、神獸血統高貴,要孕育後嗣都極其困難,而這也是他們慢慢凋零的原因之一。九漓是八尾狐,是最接近神的存在,很有可能飛天成仙,也有可能再長出一尾,讓體內的神獸血脈覺醒……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對天界非常有利。

也許……這就是對她親近感的由來吧。

曜華是在天界萬千希望下誕生的。他是龍族的後裔,是天帝的繼承人,所以必須強大,必須要擔負起繼承人的責任。他三千歲飛升成仙,五千歲的時候已經是天界的“戰神”,護得天界平安,卻也因此落下了“殘忍嗜殺”的名聲。大家敬佩同時懼怕著他的力量,背地裏對他的議論從來沒停止,他隻是懶得計較罷了——有這個時間不如練劍。他自認為冷心冷肺,但對九漓卻是自己也沒想到的好脾氣。也許……是因為她也是神獸後裔吧。

現在存活於世的神獸僅有天界龍族,東部鳳凰,北部玄武以及這隻青丘的八尾狐。除卻掌管天界的龍族與掌管冰雪的玄武一族外,鳳凰基本處於隱居狀態,九尾更是隻剩下一隻還未成形的,神獸的前景可謂是危機重重。雖然他們之間很少走動,而源自血脈的親近之感卻是無法被抹殺的。他甚至一點不厭煩和這隻經常闖禍的狐狸在一起的日子。

可能是,在天界的日子真的有些寂寞吧……

不過,離開的日子總會到的。

“天君,吃飯了!今天是蘑菇湯哦!”

九漓練習好就一頭紮進廚房,過了很久捧了一鍋蘑菇湯出來,一掀開蓋子,那味道真是芬芳撲鼻。修羅早就饞地口水直流了,而九漓笑嘻嘻地給曜華先盛了一碗,說:“天君請喝——小孩子不用喝。”

“死狐狸,你又想打架嗎?這蘑菇還是我給你找的呢!”

“廚房還有剩下的,你自己找來吃唄。”

“死狐狸我和你拚了……”

修羅張牙舞爪就衝了上去,九漓靈巧一躲,而每天的固有交鋒就這樣開始了。曜華不管不顧,慢悠悠喝湯,覺得這湯的味道還真不錯。他不動聲色把湯喝完,沒給修羅留一滴。修羅不可置信地把鍋倒過來晃晃,然後苦巴巴地看著自家天君,嘟嘟嘴,但到底一句話都沒敢說。他鬱悶地坐在牆角花蘑菇,曜華接下來的話讓他驚訝地頓時忘記了生氣。

“我要回天界一趟。”

“什麽?”

“天君!”

九漓與他同時發話。他不滿地看了九漓一眼,然後急忙蹦到曜華身邊,搶先一步說:“天君要回去了嗎?那我和天君一起回。”

“那……我呢?”九漓鼓足勇氣問。

“死狐狸,你又不是仙,你哪能久居天界啊!我和天君回去了,你在這裏頤養天年吧你。”

修羅幸災樂禍地笑,心裏滿是報複的快感。九漓眼睛紅紅的,但是她什麽話也不敢說,隻是低著頭——她知道做決定的那個人永遠不會是她。曜華看了她一眼,然後公布自己的決定:“修羅,你與九漓一起留在這裏。”

“什、什麽?天君!”

不理會修羅的驚訝,曜華接下去說:“我在島附近布了防禦咒,有敵意之人都不能靠近,你們也無法出去。九漓,修羅,記得每日修行,我回來的時候會考你們。”

曜華說著,騰雲而起,隻留下呆呆的九漓和一臉憤怒的修羅。修羅還是第一次被曜華“拋棄”,仔細一想就知道曜華把他留在這裏是為了照顧九漓,心裏酸得不行。他氣鼓鼓地說:“哼,都是你!我不在天君身邊照顧他可怎麽辦,一定會被那些仙子們煩死的!他的起居有誰照顧啊,啊啊啊!”

修羅痛苦地揪著頭發,九漓不聲不響開始整理飯桌,等修羅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九漓已經不見了。他氣呼呼地去廚房找九漓,九漓正好給他做了綠豆湯,笑嘻嘻地問:“喝綠豆湯嗎?”

……

“喝。”

於是,九漓再一次用美食征服了修羅。

“要抓住男人的心的最佳地點是**與廚房”,這句話是青丘的小白說的。

看來她果然沒說錯。

九漓眨眨眼睛。

曜華離開後,九漓與修羅過起了相依為命的日子,雖然偶然會爭吵,但修羅都會在美食麵前折腰,對她也沒那麽多挑剔。曜華的離開讓島變得更加孤寂,九漓發現自己開始想念他了。她無聊的時候就去沙灘上和修羅切磋,雖然她輸的次數多,但堅持住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讓修羅暗暗心驚。他覺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不是這狐狸的對手,加緊了修行,倒是比曜華在的時候還認真地多。他們都鉚足了勁要強過對方,曜華回來之後一定會覺得很欣慰,很驚喜。

這天,天陰沉地可怕。鳥在低空飛行,烏雲密布,寒風四起,一副風雨欲來的樣子。九漓打個哆嗦,急忙把窗戶關上,說:“怎麽突然這麽冷啊……這裏不是四季如春的嗎,怎麽還有冬天嗎?”

“照理說不會那麽冷啊……喂,你看我幹嗎,我又不是萬事通!估計是老天爺看你不爽故意凍你一下的吧。”

“我本來就是獸族,不是很怕冷,倒是你,怎麽臉上那麽差啊!你是不是很怕冷?修羅你到底是哪一族的?”

“呸,我才不告訴你。”修羅白眼。

“還是快弄點柴火來取暖煮飯吧。我總覺得快下雪了。”

“下雪?不可能!這裏從來沒下過雪。”

修羅沒想到的是九漓的預感準得可怕——或者說她的烏鴉嘴實在太靈驗了。

到了傍晚的時候,天空突然開始飄雪,與上午溫差極大,空氣冷得讓人渾身一顫。九漓把房間的所有窗戶都關了,點燃壁爐方覺得暖和了許多,而修羅已經臉色慘白了。九漓去廚房煮粥,他們一人一碗吃著,在房裏看著雪景。

天空飄揚著密集的、鵝毛一般的雪花,蔚藍的大海泛著一層潔白,越發顯得幽藍璀璨。九漓從未見過這樣的奇景,嘖嘖稱奇,修羅卻臉色凝重:“看這情形,可能是出事了。”

“出什麽事?”

“六月飛雪你覺得可能嗎!大概是附近有法力高深的人在鬥法,有人用了冰係法術吧。那麽厲害的冰係法術,可能是玄武……不,玄武一向不離開鏡城,又有誰會有如此高深的法力?等天君回來了一定要報告。”

修羅喃喃說著,打個噴嚏,鼻子都紅了。九漓暗暗好笑,拍拍他的腦袋:“別管那麽多了,反正和我們無關就好。我們還是想想晚上吃什麽更為實際。”

“也對。”修羅摸摸下巴。

他們沒想到的是這場雪一下就是幾天。

溫度適宜的海島突然成了銀裝素裹的世界,滿世界一片雪白。五天後,雪小了很多,天空也開始放晴,海島安靜地都能聽到雪落下的聲音。廚房儲備的食物早就被吃完了,九漓在閑不住,打算出門找吃的去。修羅雖然怕冷,但鬧著要一起去,說是怕九漓死在海邊。

唉,這家夥明明是想表示關心,為什麽不會說點好聽的?還真是別扭。

九漓想著,輕輕一笑,給修羅穿了很多衣服,把他包成球然後帶著他一起出門。雪踩在腳下“吱吱”作響,修羅一連打了幾個噴嚏,但是逞強,死活不肯回去。九漓了解他的性子,暗想幸好出門前就在鍋裏煮著薑湯,一會兒回去哄著他喝幾碗,倒也沒說讓他回去的話。她走得好好的,突然覺得脖子一涼,渾身一顫。她回頭看,卻是修羅拿著雪球砸她,他憋紅了臉笑,已經笑得就快趴在地上了。

“修羅!”九漓怒了。

“誰讓你反應那麽慢,哈哈!笨死了!”

雪水順著脖子流到衣服裏,涼涼的,所到之處引起一陣戰栗。九漓再也不管修羅是不是畏冷,抓起雪也朝他打去,成功命中。修羅尖叫一聲,飛速滾雪球,和九漓打成一片。他們邊打邊跑,不知不覺跑到了海邊。跑著跑著,修羅突然停下了腳步,指著不遠處的黑色不明物:“那是什麽?是不是到沙灘上的魚,可以吃?”

“你別想騙我。”九漓抓著雪球警惕看著他,生怕他突然發難。

“死狐狸,我騙你做什麽啊。這裏會有這麽大的魚嗎,好怪啊。”

修羅說著,朝前跑去,九漓隻好跟了上去,一邊還提防修羅突然拿雪球砸他。修羅一聲尖叫,九漓急忙衝了過去,修羅指著地上,聲音有點發抖:“怎麽有人在這裏?”

九漓也嚇了一跳。

地上的那個人不知道躺了多久,身上都有一層雪花,虧得修羅眼神好才發現了他。九漓拿腳踢去他身上的雪,覺得他的衣服非常眼熟。她猶豫一會,掃幹淨他臉上的雪花,然後後退一步,滿臉蒼白。修羅奇怪地問:“死狐狸,你怎麽了?”

“修羅,回去。”

“可是這裏……”

“這種人來得不明不白誰知道他有什麽居心啊!回去了!”

九漓突然發怒,抓著修羅的手就走,然後臉色一直很難看,午飯都忘了做。修羅餓著肚子,但是見她一臉陰鬱也不敢提醒,坐在火爐邊陪著她發呆。九漓沒想到居然會在海邊看到了七夜,腦子亂糟糟的,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七夜怎麽會到這裏來?是來找她的嗎?看起來他死了啊……是真死還是裝死?他又想做什麽?

“修羅,那個人是死的活的?”九漓沉聲問。

“什麽人?”

“就是海邊那個!我當時沒看清,他是死的還是活著的?”

“是活著的,隻是受了很重的傷。你問這個做什麽,要多管閑事嗎?”

“我不懂,天君明明設了保護的咒語,為什麽還有人能接近這裏?”

“天君設置的是不許有惡意的人接近,也許那個人沒有惡意吧。”修羅不敢確定。

“嗬,別人有沒有惡意也許我不懂,但這個人絕對是惡貫滿盈。你確定他沒死嗎?”

“確定。死狐狸,你是不是認識那個人?”

修羅從沒見過九漓那麽冷漠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問,九漓沒有回答,隻是出神看著窗外的雪景。柴火在壁爐內劈啪作響,她呆呆坐了很久,突然起身,往外走去。她取下腰間的尋月,尋月在她四周快樂打轉,似乎知道自己一會兒就會有用武之地。修羅看九漓一臉殺氣的樣子,愣了下,攔住她:“你要做什麽?”

“把那人殺了。”

“狐狸!你還沒成仙怎麽可以破了殺戒?”

“成仙就能殺人了嗎?”九漓冷笑:“況且我連仙人都殺過,再多殺一個算什麽。”

“九漓!”

修羅驚恐又憤怒地看著她,而九漓此時方醒悟自己說了多麽驚世駭俗的話,也是一怔。她幾乎不敢相信那麽冷漠的話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她沉默一會,軟軟地說:“抱歉,見到那個人我就會變得不正常。”

“那人到底是誰?”

“我以前的‘主子’七夜。”九漓淡淡一笑。

“那個強盜?”修羅大吃一驚。

“嗯。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到這裏來,但是這個男人非常危險。現在島上隻有我們二人,一定要提高警惕才好——唉,天君下了不讓我們離開的咒語時肯定想不到這瘟神會來。七夜心狠手辣,要動手隻有現在。”

“喂,你別笑話我,你自己騰雲不還是亂七八糟嗎!你……你真的打算殺他?”

“不殺他還等著他來殺我們嗎?我出去下,你在房裏待著就好——不,你還是躲到山上去吧,別再回來了。”

“不,我和你一起去!”修羅說著,丟了把傘給九漓:“你先不要急著動手,萬一那人突然醒了呢?還是先看看再說吧。”

“謝謝你的好意,我會當心的。你去山頂待著,先藏起來,不對勁的時候你就快點走。”

“你說什麽呢!你的意思是我一個人逃命嗎?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嗎?”

修羅氣得滿臉通紅,而九漓笑了。她摸摸他的頭,柔聲說:“你當然不是這樣的人,可你忘了我生命力比你強,輕易死不了嗎?還有,要是我們都死了,誰和天君報告,給我們報仇去?所以你乖乖待著啦,乖。”

九漓對修羅嫣然一笑,然後撐著傘走了出去。修羅呆呆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他看著那道鵝黃的身影在自己的視線裏慢慢變小,最終消失不見,隻覺得心空成了一片。

九漓……

這個笨蛋狐狸。

九漓走到了海邊。她遠遠看著七夜,深吸一口氣才走了過去。雪花靜靜飄在七夜身上,他緊閉雙眼,嘴唇緊緊抿著,臉色蒼白。九漓見慣了囂張陰冷的他,第一次見到他這樣脆弱的樣子,再想起他以前所做之事,怒從膽邊生。她用力踹了他好幾腳,口中說:“七夜大人,你這是怎麽了,快起來啊。快起來嘛,別玩了。”

她一腳比一腳用力,七夜還是靜靜躺著,要不是胸口還是細微起伏的話,她真的會很高興地認為他死了。九漓踹地自己都累了,靜靜看著七夜,開始掙紮到底要不要在這裏把他結果了。她並不怕殺人,唯一畏懼的就是七夜那沒那麽容易死,貿然下手隻會連累修羅——可是不殺他的話可能以後就沒這樣的機會了!她撐著傘靜靜站在雪裏,遲遲沒下主意,而七夜突然微微睜開了眼睛。

茫茫大雪,唯一的亮色就是那抹鵝黃色的身影。那個人應該是個女子,撐著傘站在不遠處,身材窈窕。他眼睛睜得再大些,看清了那個女人的容貌,輕笑出聲。他的唇角勾出細細的弧度,聲音輕不可聞:“原來是你。”

他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見到九漓。

多日不見,她好像長高了一些,撐著傘就那樣靜靜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宛若盛開的臘梅。她的麵容極其美麗嫵媚,但是眼睛是冷冷的,臉上也是掩飾不住的厭惡與驚恐。七夜想笑,但是肺部的刺痛讓他說話都困難。他躺在雪地裏,淡淡看著九漓,九漓也靜靜看著他,時間好像靜止了一般。

讓人難受的靜謐。

九漓沒想到七夜會在此時醒來,心中說不清是懊悔自己方才沒動手,還是慶幸自己晚了一步,七夜並不知道她的打算。雪地裏非常安靜,她聽著雪落在傘上的聲音,猶豫很久,還是轉身就走。她打算眼不見為淨,讓七夜自生自滅。七夜沒想到九漓居然轉身就走,輕笑一聲:“你好像不想看見我啊,九漓。”

因為昏迷的關係,他的聲音非常沙啞,說話極輕,但是在安靜的雪天裏還是清晰傳到了九漓的耳朵裏。她頓了一下,繼續往前走,七夜淡淡地說:“你就不怕我屠了這島?”

九漓氣得渾身發抖。

七夜,七夜!

你受傷成這樣,站都站不起來,自身難保,你還有力氣威脅我嗎?真不知道你是哪裏來的自信!你就那麽看不起我嗎?

九漓想著,殺機又現。她轉身走到七夜身邊,拿尋月在他的脖頸處漫不經心地比劃,笑靨如花:“七夜大人,您說什麽?您是在威脅我嗎?”

“九漓,我們做個交易如何?”七夜淡淡笑著,輕聲說。

“交易?”九漓冷哼一聲。

交易?就你現在自身難保的模樣還想做什麽交易?

“你給我一處棲身之所,不然我就殺了你和你的夥伴。”七夜啞著嗓子說。

“七夜大人,你現在自身難保還這樣威脅我?你這叫談交易嗎?明明就是威脅加命令!”

九漓被七夜氣得渾身發抖,死死盯著他,真想對準他的腦袋就是一刀。尋月感受到她的憤怒,恢複成原來大小,在她四周激動地轉圈,等待著主人發號施令。九漓的發絲在風中飄揚,聲音冰冷至極:“七夜,你是逼我和你拚個你死我活嗎?”

“尋月?想不到這東西居然由你得了……嗬,是你得了也就罷了。”七夜看著尋月。

“你到底想怎麽樣?”

“隻是做交易。”七夜靜靜看著殺氣四溢的九漓,淡淡一笑:“作為回報,我可以把這個給你。”

他的手心靜靜躺著一顆紅得耀眼的珠子。

九漓一眼就認出這是青丘之物,伸手要奪,而七夜更快一步把它用力一捏。九漓生怕珠子被他捏碎,生生停了腳步,臉色難看:“把火焰石給我。”

“那你是不是同意我的提議?”

九漓猶豫。

“九漓,你並不能殺了我。雖然我受傷,但是你仍然不是我的對手——嗬,就算你僥幸能殺了我,你覺得千色他們不會來尋仇嗎?你現在救我,我還稍微能念一下你救我的恩情,把火焰石給你。這樣的交易很合算吧。”

“要是我拒絕呢?”

“我讓這海島沉入海底的能力還是有的。”

七夜說著,周圍又凝聚著強烈的紫色氣息,而海島還是搖晃。九漓沒想到七夜受了那麽重的傷還如此強大,驚慌至極。她沉默,說:“我怎麽能信你?萬一你又要殺我怎麽辦?”

“我答應你的事情好像沒有做到的吧。”

九漓回憶,發現七夜確實沒有欺騙過她什麽,甚至利用她都是和她直說,說話還是有一點可信度的。她生怕七夜和她拚個魚死網破連累修羅,猶豫很久,終於點頭。眼見九漓點頭,七夜大大舒了一口氣,笑容燦爛,有點孩子氣,而他駭人的氣勢在瞬間收起。他把珠子重新放好,對九漓伸出手:“我站不起,你來扶我。”

“七夜大人那麽厲害怎麽會站不起來,別耍我了。”

“不想要珠子了?”

混蛋。

九漓輕咬嘴唇,恨恨朝他走了過去。她用力一拉,七夜整個身體就趴在了她的身上,那重量險些把她壓趴。她踉蹌一步,費勁站好,尖酸地說:“七夜大人小心點,把您摔了我可吃罪不起。”

“恭喜你,你做了正確的決定。”

七夜沒有理會她的挑釁,在九漓耳邊輕聲說,九漓的身體不由自主一顫,覺得他的氣息比雪還要冷。她想起七夜把她扔在蓬萊,讓她受了那麽多苦就來氣,冷冷地問:“不知道在蓬萊時七夜大人可得到那火靈珠?”

“嗯。”

“那靈珠現在在哪裏?”

“厭了,丟了。”七夜輕鬆地說。

她沉默地拉著他往回走,時不時故意摔倒好連累他,所以回去的時候兩個人的頭上、身上已經都是雪,七夜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九漓顫抖著手推開門,修羅立馬起身,疑惑而緊張地看著他們。九漓暗罵他怎麽不躲起來,但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平靜地說:“修羅,燒點熱水,我們要洗澡。”

“辛苦了。”七夜微笑著說。

“啊,好,好。”

七夜的笑容讓修羅不知不覺失神,也讓他下意識遵從。他去廚房燒水,而九漓則盛了薑湯出來,自己一碗,也給七夜一碗。七夜一點都不懷疑她下毒,很幹脆地把薑湯喝光了,還她能不能再來一碗。九漓氣衝衝又給他一碗,說:“我先去洗澡,你一會再去。”

“好。”

“這裏沒多餘的被子,晚上你睡在偏房,取暖問題自己解決。”

“好。”

“這裏不養閑人,你要幫忙砍柴做飯。”

“好。”

“你……”

九漓一時想不起來還有什麽沒說的,對七夜的配合覺得不可思議。她滿臉寫著“你是不是又想使壞”這個疑問,七夜隻好解釋說:“我寄居在你家,當然要客隨主便。可以的話能不能一會兒幫我處理下傷口?”

“我才不……好啊,我很樂意。”九漓轉轉眼珠,陰森森笑著。

修羅的熱水燒好後,她舒服地泡了一個澡,把頭發用毛巾包著就出了房間。她原來很惡毒地想讓七夜用她洗過的洗澡水,但後來一想才不便宜他給他這樣親密接觸的機會,憤憤換了新的。七夜去洗澡的時候,修羅一把抓住她,問:“你怎麽把他帶回來了?”

“我還沒問你呢,讓你藏起來你為什麽不躲?”

“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做縮頭烏龜?”

“烏龜長壽!”九漓氣得打他的頭。

“煩死了,反正我不會拋下你一個人的啦!你快說,怎麽把那人帶回來了?他不是強盜頭子嗎?”

“是啊……可是不帶他回來的話我們都得死。”

“他那麽厲害?看起來倒是挺斯文的樣子。啊,我想起來了,他就是蓬萊那個……”

“一千個你都不是他的對手。”九漓白了他一眼。

“死狐狸,你別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我有那麽遜嗎!”

不是你遜,是那個家夥強的可怕。

九漓心想,到底沒說,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曜華的衣服他們自然是舍不得給七夜換洗的,所以七夜還是穿著自己本來的黑色長袍出來。他的衣服裂了好幾條長口子,一大片胸口都露著,九漓和修羅簡直不好意思看他,而他卻一點不在乎。他的頭發還濕漉漉的,笑容溫柔:“九漓,可以幫我處理下傷口嗎?”

“好啊,我都準備好了傷藥了。你跟我來吧。”

九漓把七夜帶到了偏房,讓他躺下。偏房的床是她特地找的破木板堆積而成的,搖搖欲墜。**沒有一層棉絮,房間也冷得可以,九漓一進去就打了個寒顫。七夜坐到**,緩緩脫下衣衫,說:“背上的傷口我夠不到,拜托你了。”

“不客氣。”九漓陰陰笑著。

她等能光明正大收拾七夜的機會已經很久了。

外麵在飄著雪花,房間沒有一絲暖氣,但七夜眉都不皺一下就把衣服脫下,露出了健壯的身體。他的後背有一道極深的,能看見森森白骨的新鮮傷痕,紅色的皮肉張牙舞爪,九漓看得膽戰心驚。她的目光順著他的後背往上看,突然在他的左臂見到了圖騰狀的東西。她不動聲色走上前,細細看那圖騰,七夜把她摟在了懷裏,低著頭輕聲問:“別看不該看的東西,九漓。”

“你會殺我滅口?”九漓輕聲問。

“那要看你是不是會讓我不舍了。”

七夜的手輕輕劃過九漓的麵頰,指尖冰涼。九漓打掉他的手,撇撇嘴,淡漠地說:“七夜大人,我真沒想到你都傷成這樣還有力氣調戲我。你放心,我想活命,今天看到的東西不會和別人提起的。對了,給你上藥的時候可能有點疼,你忍忍。”

“好。”

房子裏有一些療傷藥,修羅說這些藥效果極好,但不知道是不是過期了,九漓不管這些,把它們混成一片,然後準備給七夜抹上。這些混合的仙藥呈現出奇怪的灰綠之色,散發著奇異的味道,不知道這到底是有救命之用還是幹脆能把人毒死。她怕七夜不肯上藥,早就想好了說辭,而七夜看都沒看一眼,說:“麻煩你了。”

“你忍忍喲。”

九漓拿紗布沾滿藥汁,歡快地往七夜的背上一甩,七夜的肌肉瞬間緊縮,然後舒緩開來。九漓一點也不手軟,把他的背塗得嚴嚴實實的,過一會兒覺得自己的手掌發熱,疼得不行。她看著紅豔豔的手心,發現七夜的皮膚也開始泛紅,忍不住輕輕一摸,果然燙得驚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上錯了藥,忙掩飾說:“我給你的可是天君的靈藥,見效很快,但反應也會有點大。這點疼痛你受得住吧。”

“受得住。”七夜還在笑。

一時之間,九漓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強忍著痛楚還是真的沒有痛覺。

她隻是稍微沾到一點藥汁就疼得鑽心,七夜的背上可是被塗了厚厚一層的!天那麽冷,他又沒穿衣服,汗水居然從他的額頭滾落,順著他的脖子流到胸前。他淡漠地看著窗外的雪景,九漓終於忍不住問:“你……怎麽傷成這樣?有誰那麽厲害?”

“天外有天,這世上當然有比我厲害之人——對方是北部的玄武一族。”

“你,你得罪了玄武?”

“嗯。”

“為什麽?”

“因為在那裏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東西。”

七夜輕輕一笑,好像是想到了什麽非常有趣的事情一樣。九漓被他說得心癢癢,忍不住問:“後來呢?”

“後來就被發現了。玄武的族長帶頭殺我,我中了他們幾刀,然後就被你發現了。”

“我以為多驚心動魄呢,原來那麽沒勁。”九漓撇撇嘴:“不過玄武有那麽強嗎?他們是神獸一族裏最弱的了吧。”

“可是他們做什麽都傾巢而出。”

……

“我懂了。”

九漓心知七夜得罪了玄武一族,被他們全族追殺,忍不住笑出聲來。她想起之前的大雪,說:“玄武所到之地即會下雪,這雪也是玄武所為吧……你們鬥法倒是苦了我們這些無辜的人了。這雪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停。”

“誰知道呢。”

九漓與七夜一起看著窗外的雪景,氣氛出奇的融洽和諧,九漓簡直難以想象他們會有這樣安靜的時刻。她的目光忍不住在七夜的左臂停留,然後站起身。

“我走了。”

九漓說著,起身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七夜突然喊她。

“九漓。”

“幹嗎?”她回頭。

“沒什麽。”七夜說。

他不再看她,而是看著窗外,神情好像有些迷茫。

“奇奇怪怪的。”

九漓不再理會七夜,走出房門,長長舒了一口氣,心中五味雜陳。她失魂落魄回到自己的房間,閉上眼睛,但是眼前浮現的還是七夜健壯的身體和他左臂的黑色圖騰。

要是沒看錯的話……那個圖騰是……

九漓呆了半晌。

九漓一晚上都沒睡好,第二天頂著黑眼圈起床,懨懨地去做早飯。可能是看她臉色不好,修羅很難得的沒和她鬥嘴,靜靜吃飯。屋外的雪停了,陽光照在雪上金燦燦的,煞是好看。九漓開窗,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笑著說:“這雪估計沒幾天就化了,我們要不要去外麵堆雪人玩兒?”

“我才懶得玩那麽幼稚的東西。”修羅撇嘴:“對了,那個誰現在怎麽樣?死了沒?”

“禍害活千年,估計沒那麽容易死。我昨天把藥混合起來都倒他身上了,嘿嘿。”

九漓笑得陰險,修羅無力。他打個冷顫,期盼地說:“不知道天君什麽時候回來啊……真是的,怎麽設置了不讓我們離開的咒語呢?唉!”

“是啊,好想天君快點回來。”九漓也期盼地說。

飯後,她抓著修羅去撿柴火,他們在外麵玩玩鬧鬧,直到傍晚才回來。她回去後發現桌上的粥一口都沒動,心知七夜可能到現在還沒起床,倒是疑惑了起來。修羅見她神色不對,問:“怎麽了?”

“沒事。”她笑道:“也許那人真的死了。”

“啊?”

“我去看看。”

她端著冷粥去了七夜的房間。

房間沒開窗,空氣中彌漫著奇怪的藥水的味道,淒冷無比。七夜沒有蓋棉被,蜷縮在**,烏發遮住了麵容,一點聲音都沒有,就好像沒有生命一樣。九漓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躡手躡腳走了過去,把手放在了七夜的鼻尖。她感受到了七夜微弱卻滾燙的呼吸。她離他那麽近,可他沒有醒,臉頰潮紅。她伸出手,輕輕摸摸七夜麵頰,發現他的身體燙得驚人。

怎麽會這樣?他的身體不是一直冰涼的很嗎?他……生病了嗎?

九漓歪著腦袋看著七夜,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她簡直無法想象七夜這樣的人居然會生病。她本想轉頭就走,但是看到七夜輕微顫抖的樣子心裏還是有點不忍。她沒有好心到幫他治病,扔了一床薄被子在他身上,而七夜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看著九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火熱至極。他說:“你不想讓我死?”

“你還能再自戀一點。”

“你的身體很舒服……”

相對七夜而言,九漓的體溫是冰涼的,舒服到七夜戀戀不舍。他用力抱住九漓,男子的氣息撲鼻而來,九漓氣得渾身發抖。七夜閉著眼睛感受著九漓身上的芬芳,突然覺得腹部一痛,低頭一看,隻見尋月上沾滿了他的血。他淡淡看著九漓,眼神冰冷,而九漓下意識後退一步。她沒想到自己用盡全力還是沒能殺了七夜。她冷笑:“七夜大人為什麽這樣看著我?難道你覺得我舍不得你死不成?”

“你想殺我?”

“想了很久,很久。”

九漓說著,冷冷看著七夜,又召喚尋月朝著七夜砍去。七夜行動不便,但他居然單手抓住了尋月。鮮血順著他的手流淌,他的臉色是雪一樣地白。尋月在他的手裏不甘心地掙紮,九漓的心一沉——她沒想到七夜受傷還能這麽厲害。

不過,現在殺不了他的話以後就沒機會了啊!

九漓想著,殺氣大起,用盡全力朝著七夜進攻。房間在他們的打鬥中倒塌了,七夜一掌把她打到吐血,他一手製服了尋月,另一手捏住了九漓的脖子。九漓心知今天殺不了七夜了,是那麽慶幸修羅被她指使出去抓魚了,可以逃過一劫。她閉上眼睛:“想殺我就殺吧。我技不如人,願賭服輸。”

“你等這天等了很久了吧。”

“是。你為什麽不死,七夜!”

九漓厲聲說,滿是仇恨地看著七夜,真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剝。她已經報了必死的決心,等待著七夜的動手,沒想到過了很久都沒有傳來想象中的疼痛。七夜放了手,捂著傷口,輕鬆笑著:“那這樣算扯平了吧。”

“什麽扯平?七夜,你殺了我那麽多族人,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那就永遠記住我好了。”

七夜的唇從九漓的麵頰上掠過,然後躺了下去,閉上眼睛。九漓沒想到七夜居然就這樣放了她,眼睛一紅,衝到了雪地。

“為什麽不殺我!為什麽隻有我一個人!這算什麽,這算什麽!”

她的哭聲在雪地中回**。

九漓在雪地裏待了很久才回來,手腳都凍僵了。她是多希望七夜發燒死,或者燒壞腦袋。可是,她的希望永遠是落空的。傍晚的時候,七夜下了床,看起來好多了。九漓驚歎於他驚人的恢複能力,心中有點失落——這家夥果然沒那麽容易死。

也不知道為什麽,再次看到七夜的時候她的心中並沒有以前那麽大的恨意了。雖然沒能殺死他,但她覺得自己好像完成了某種儀式一樣,也終於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而當事情完成後,有的隻是空虛罷了。

七夜非常自來熟地坐在桌前吃著他們的剩飯,說:“這菜味道不錯。九漓,是你做的嗎?”

“是啊。”九漓沒好氣地說。

她對七夜真是理解無能——他怎麽能那麽自在?他不知道他們是仇人嗎?他們昨天還鬥得你死我活!他真的不怕她在飯菜裏下毒?

“你以前從沒給我做過飯。”

七夜輕聲說,聲音倒是有點撒嬌和抱怨。九漓被氣得發抖,過了好久才冷冷地說:“以前哪有時間做飯啊,天天斷手斷腳的,對吧?”

七夜沒想到九漓會這樣說,一怔,而九漓已經開始做家務了。

她非常辛苦地拖地,擦窗,明明法術可以完成的事情她偏偏親力親為。她把怒氣都發泄在了體力勞作上。她挽起袖子,貓在地上刷地板,力氣之大讓一向愛惹她的修羅都不敢說話。七夜倒是怡然自得的吃飯,喝茶,仿佛根本沒有發現她的怒氣一般。

門突然開了。

九漓還跪在地上,愕然回頭,而修羅已經衝到了門外。曜華天君踏進房來,目光緊緊盯著七夜和跪在地上的九漓,殺氣頓現。九漓擔心曜華把七夜活劈了連累自己的火焰石,忙站起來,搶先一步說:“天君,這位是七夜。他受傷了。”

曜華不語。

“天君殺他之前讓他把火焰石還我可好?那是我族的東西。”

……

所有的人都以為九漓開口是為七夜求情,對她的冷心冷肺徹底無語。修羅真是哭笑不得,而曜華點點頭,對七夜伸出手:“把她的東西還給她。”

“天君!”

修羅沒想到自家天君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被口水嗆到,咳嗽不停。九漓感激地看著曜華,七夜也終於笑了起來。他站起身,說:“好久不見了,天君大人。我現在受傷,當然不是您的對手,但是我死了的話您可就不知道玄武一族的秘密了。”

曜華皺眉。

“本是天界最好守衛的玄武一族真的是那麽忠心嗎?為什麽派往北部的天將都會離奇身亡,或者幹脆沒有了蹤跡?赤炎一族為什麽會如此頻繁的叛亂,他們的首領是誰?還有,為何玄武之族的冰雪裏帶了妖氣……”

七夜緩緩說著,聲音有點沙啞,一點都沒有臨死之人該有的覺悟。九漓不滿他到現在還敢對曜華如此態度,臉色一沉,心想曜華一定會忍不住動手,但曜華居然遲疑了。他問:“你是如何知曉這些事的?”

“天君大人,我是被你們通緝的強盜,為了活命,當然要了解一些對手的資料了——我去玄武偷一些有趣的東西,進了密室,發現一個驚天的秘密,不知道天君有沒有興趣知曉?”

七夜不動聲色和曜華對峙。

他現在沒有力氣和曜華相拚,唯一的籌碼就是他所知曉的那個秘密。曜華冷冷盯著他看了許久,目光如冰,而七夜毫不畏懼與他對視。曜華盯著七夜黑色的眼睛,過了很久終於說:“好,你帶我們去鏡城。”

“天君!”

九漓焦躁地阻止,而曜華已經轉身走了。

她不敢恨天君,隻能恨恨地看著七夜,而後者對她笑得那叫一個風華絕代。她走上前,伸出手:“火焰石還我。”

“小九漓,你方才似乎很盼望我死。”

“我一直很盼望你死啊。我隻是答應救你回來,又沒答應保你平安,更不會為了你和天君置氣。”

“嗬,真是殘忍的丫頭。”

七夜笑著搖頭,卻把火焰石拿了出來,放在九漓的掌心。九漓沒想到七夜真的會把火焰石還她,愣愣看著掌心的紅色石頭,也愣愣看著七夜。她過了很久,終於問:“你是早知道會遇到我還是有把寶貝放在身邊的習慣?”

七夜一怔,若有所思看著她,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