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九漓變幻人形

九漓在做夢。

她的夢境好像被一層薄紗籠罩,朦朧又不真切。在夢裏,她看到了青丘青翠的樹,潺潺的溪流,聽到了族人們歡樂的笑聲。他們一起曬太陽,一起在草地上打滾,一起歡笑,一起殺敵……然後一切都在血色的煙霧中靜止了。

他們的頭顱被悉數砍下,鮮血把綠草染紅。她站在草地上,放聲尖叫,拚命尋找著師父,終於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她抓住師父的衣襟,師父卻冷冷地說:“我不認識你。”然後,他在九漓的手中化為點點熒光,消失在空中……

“師父……”

“師父!”

九漓一身冷汗,從夢中驚醒,隻覺得頭痛欲裂。她依稀記得自己是被關在籠子裏的,沒想到此時居然躺在柔軟的**,警覺地起身,然後踩到裙子,狠狠摔了一跤。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掌,急忙尋找銅鏡,然後在鏡中見到了絕美的少女的容顏。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呆了。

都說狐族貌美善媚,她也見慣了帥哥美女,卻從未想到自己的人形也會那樣出色。她烏黑的頭發就好像黑色綢緞,臉蛋小小的,潔白如玉,宛若綻放的蓮花。長如蝶翼的睫毛下是金色的眼睛,明明是漂亮的杏眼,但是眼角上挑,生生多了幾分嫵媚之意。瓊鼻下是紅潤的櫻桃小口,此時那嘴正微微張著,一副愕然的神色。她對鏡子勉強一笑,鏡中的那個少女就回給她一個媚笑,嚇得她手一抖,險些把鏡子掉在地上。她摸著自己的臉蛋,悲催地想自己明明賢惠又端莊,為什麽人形偏偏是這樣的嫵媚妖嬈……

唉,真是心煩。

與九漓心儀的花族的端莊優雅不同,狐族的容貌一貫是偏妍媚的,帶著與生俱來的風情。九漓見慣了師父的**樣兒,一直對自己說以後萬萬不能和師父那樣風情萬種、拈花惹草,希望自己容貌端莊,卻沒想到自己還是敵不過血緣的力量。她摸著臉頰,有點失望,卻突然想起自己這類容貌恐怕在這世上也不多見了,心中又悲涼起來。她細細回想,最後的記憶隻停在阿甜死去,以後的事情卻是再也記不得了。她的手輕輕摸著七夜送給她的琉璃手環,用力一扯,手腕多了一道血痕,但手環還是紋絲不動。

真是的,明明和那個家夥沒關係了,為什麽身上偏偏有他的東西?以後隻能眼不見為淨了。

九漓打量著房間的擺設,想打開窗戶往外看,門卻“吱呀”一聲開了。她上次見到的紅衣男孩臉色不佳地走了進來,見她醒了,大吃一驚,然後重重把食盒放在桌上。

“過來吃東西。”他凶狠地說。

“你不是那個……”

九漓呆呆看著修羅,一時之間記不起他的名氣,修羅的神色更差。他放下東西就走,嘴裏不住嘀咕著什麽,但九漓全部精力都被吃食所吸引。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吃一頓正常食物了,麵前的明明是清粥白水,在她口中卻如同瓊漿玉液一般。她風卷殘雲般把麵前的食物通通吃光,捂著肚子趴在桌上,舒服地打著飽嗝。她覺得自己終於又活過來了。

吃飽喝足後,她終於有時間考慮自己的處境問題了。她打量四周,發現屋子布置古樸簡潔,但為數不多的裝飾品件件是稀世奇珍,這屋子的主人應該地位頗高。她還不太習慣用雙腿走路,慢慢走到門口,發現門沒有鎖。她推開門,然後呆了。

她的麵前是不大的院子,院子裏種著隻有天界才有的九瓣櫻花。微風拂麵,紫色的櫻花紛揚而下,落在她手中,化為晶瑩水滴。九漓記得師父說過,九瓣櫻一向是嬌氣的植物。它非九重天不能存活,要是落地,或者沾上塵埃就會化為水珠,從不苟活於世。

不對,難道我就是塵埃?

九漓嘴角微微抽搐,再看這紫色櫻花卻沒什麽喜愛之心了。她圍著院子轉了一圈,正想看看院子外麵是什麽景色,兩個宮娥進來,看到她居然在院子裏都嚇了一跳。她們是一對雙生姐妹,長得一模一樣,麵容甜美,舉止嫻雅。穿藍衣的那個驚訝過後換了得體的笑容:“仙子醒了,正好讓艾葉、艾草為您梳洗裝扮。”

“這是哪裏?”

“這是曜華天君的府邸啊。”艾葉掩嘴而笑。

曜華?是他?

九漓乖乖坐在梳妝鏡前,隨便那兩個宮女折騰她的頭發,但心緒到底難平。

她聽長老說過,那曜華天君今年六千歲,在師父離開後不久出世,是天帝唯一的繼承人。一般奇人異士出生時有異象,曜華也不例外。傳聞他出生時風雲變幻,百鳥繞著宮殿長鳴久不退散,卻是和上古神獸鳳凰出生時的架勢差不多。天帝對這個兒子寄以厚望,他果然天資聰慧,三千歲便修成了仙身,破了天界的記錄。可是,他脾氣怪異,從不出席任何場合,愛好與人切磋武藝,卻是和溫和的天帝有著天壤之別。長老說,他會為糜爛的天界帶來新的氣息,對他極為尊崇,九漓卻沒想到自己會有朝一日會在這曜華天君的府邸。

我為什麽會在這?到底是為什麽?

九漓拚命回憶,隻能依稀記起自己在昏厥前好像看到了師父,然後撲到師父的懷裏……那個隻是幻象罷了,曜華天君到底為什麽把她帶到天界?難道是折服在這傾國傾城的臉蛋下嗎?

九漓摸摸自己的臉蛋,看著鏡中光彩照人的自己,微微一歎。她披散的頭發被宮娥的巧手梳成了簡單的發髻,垂著銀白色的流蘇,嫵媚中終於多了幾分清麗。她看著自己白色長袍,說:“我要換衣服。”

“仙子?”

“我不愛白色。給我穿粉色的吧。”

九漓在宮女們“狐族女子果然善媚騷包”的眼神中坦然走著,到了曜華天君的宮殿。

她習慣了師父與狐族的奢華作風,卻沒想到堂堂天帝之子的宮殿居然如此寒酸,甚至連蓬萊都不如。她不動聲色走了進去,沒看清寶座上那人就拜了下去,口中說:“曜華天君萬安,多謝天君救命之恩。九漓無以回報,來世必定做牛做馬服侍天君,以報天君的恩情。”

九漓還是有點心眼的。

她當然知道曜華天君不會莫名其妙救她,肯定有所圖,幹脆把一切都推給來世——反正來世已經不再是她,怎麽受苦受累都無所謂。她說得極快,語調誠懇悲切,自以為情感動天,然後聽到一個抑揚頓挫的聲音。

“小狐狸,你真是聰明,來世報天君的恩,今生便不報了嗎?嗯?”

那人聲音極其輕挑,雖然還不及師父大人,卻也把他的平日語調學了八分了。九漓被扇子挑得抬起頭,驚愕地看著自己麵前那個身穿綠衣,容貌妍媚,唇紅齒白的男子,一時之間竟是有一種師父又在眼前的錯覺,可他們的容貌卻是大不相同。她失望低頭,輕聲說:“天君說笑。”

她心灰意冷,懶得狗腿救命恩人兼新主子,卻還是希望他多說幾句話,好讓自己有一種師父重回身邊的錯覺。那天君親手把她扶起,舔舔嘴唇,妖嬈笑著:“小狐狸,你打扮一下果然是絕色。不過,你不必對我行此大禮,我可不是天君。”

啊?

九漓先是驚訝,然後恨不得把這男人生吞活剝了。那男人倒退幾步,拿扇子裝模作樣扇風,嗬嗬笑著:“變臉還真快!知道我不是天君便翻臉不認人嗎?還是我攛掇天君把你就回來的,你真是……”

男子不住搖頭,一臉痛楚,比九漓還會演戲。九漓呆了,福臨心智:“你是……錦弦上仙?”

“是!難道我如此有名?”錦弦一下子握住了九漓的手。

“嗬、嗬。”

九漓當然不敢說大家都傳說天君有個叫錦弦的絕色男寵,尷尬笑著,別過臉去。錦弦抓住她的手就不想放開,一直問這問那,直到曜華天君到來才迅速放開九漓的手。九漓呆呆看著那個與師父極為相似的男子再一次出現在自己麵前,生生控製住自己撲上去的衝動,小聲問錦弦:“那人可是天君?”

“正是。小狐狸,你這次怎麽不撲上去了?”

……

九漓恨不得把他掐死。

她愣愣看著一臉冰霜的曜華天君從自己麵前走過,心中莫名一酸,竟是不敢直麵他的容顏。天君走到寶座前,沒有坐下,而是讓侍女把這寶座扔了,換新的來,讓錦弦特別下不了台。錦弦拋下九漓,想去拉曜華天君的袖子撒嬌:“小華華,你好狠的心~~~”

曜華沒有理他,“唰”地一下拔出了劍。

……

九漓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兩個人用劍和扇子在“打情罵俏”,覺得眼睛、耳朵都不夠用了,真不知道上天安排她看這出狗血大戲為了哪般。當錦弦的胸口多了一個腳印後,曜華天君收回了寶劍。他遠遠看著她,問:“你是九漓?”

“是。”九漓癡癡看著他。

“你是流光上仙的弟子?”

“是。”九漓輕聲說,心中一沉。

“你以後就跟在本君身邊。”

九漓沒想到曜華天君輕飄飄幾句話就決定了自己的未來,先是震驚,然後狂喜。

比起七夜、楚玉、錦弦一流,她當然是願意跟在曜華天君周遭的。仙人一般都有怪癖,她不知道曜華天君有什麽奇怪嗜好,但每天能看著他那張臉的話,就算吃些苦也沒什麽。也許是她的眼神太過炙熱,曜華天君冷哼一聲,她急忙又低下頭去。曜華天君說:“流光上仙為了封印邪神共工而死,對天下蒼生有恩,他的徒兒天庭定會多加照顧。你的祖上是九尾天狐,你距離九尾隻有一步之遙,我會教導你法術,助你早日成仙。流光上仙對你太過寵溺,但我卻不會心慈手軟。”

“是。”九漓一喜,然後恭敬地說。

“下去吧。”

曜華天君發話,九漓忙低眉順眼退下,然後長長舒了一口氣。她不明白明明長著同樣的臉,為什麽曜華天君與師父的感覺會那樣不同——一個是冰山,一個卻是火焰。她可以對師父撒嬌調笑,可麵對曜華天君的時候連句話都不敢說,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氣場嗎?不過不管怎麽說,還是安定下來了吧……隻是辜負了師父不希望她入天界的心意了。

九漓搖頭,不去想不該想的事情,隨著艾葉、艾草回房,一晚無眠。

她以為曜華天君隻是嘴上說說要她修煉成仙,卻沒想到天還沒亮他就喊她出門,要看看她的法術。九漓哆哆嗦嗦展示了她可以和螢火蟲之光媲美的“狐火”,曜華搖頭,而錦弦尖酸地說:“這是狐火?你確定?怕是拿它點柴都點不著吧。”

這混蛋……

九漓氣得渾身發抖,火焰倒是大了一點,可以用來點柴了。錦弦笑得刻薄,曜華一臉肅穆,九漓無力道歉:“對不起。”。

她是一隻師父怎麽教都學不會的笨狐狸。

“無妨。”

出乎她意料的是,曜華居然出言安慰,她驚訝地看著曜華,心中一片溫暖。曜華不管擠眉弄眼,一臉揶揄神色的錦弦,走到九漓身邊,悉心教導她如何凝聚力量,不出半個時辰九漓的狐火也勉強可看了。九漓對曜華簡直是佩服地五體投地,曜華卻說:“上古神獸幼年時期都非常弱,你雖在成年前修成人形,動了根基,但勤加修煉也能彌補不足。”

“天君的意思是……”

“你不是天資差勁,隻是上古神獸的幼年時期一向是積蓄力量,雖然弱小,但是成年後力量一並發出,不容小覷。流光上仙沒怎麽教導你法術是怕拔苗助長,你成年後反而不佳。蓬萊一事刺激你提前幻化人形,雖說繼承了本應有的力量,卻對你身體有損,要好好學習仙術方能補回。”

“天君的意思是我不是笨蛋,隻是身體所限不能施展法術?我現在學東西可以又快又好?”

“可以這麽說。”

……

“臭師傅。”

九漓輕聲罵,想起流光上仙明知道自己身體所限不能學好法術卻總是趁機欺負自己,罵自己“笨蛋”的場景,怒從心生,真恨不得立刻找他算賬。她看著曜華天君寒霜般的臉,頓時頹了,輕聲說:“多謝天君指點。”

曜華沒有理會他。

曜華天君是一個好師父。

雖然他不多話,總是不苟言笑,但他教導九漓細心又有耐心,九漓也第一次發現師父和師父之間有那麽大區別。流光上仙一向是隨心所欲的性子,教導她一般都是快速演練一遍後便自己跑出去玩了,然後嘲笑她什麽都學不會,而曜華不同。

他細致教導她咒語和如何凝聚力量,九漓一次看不懂他便演示兩次、三次,所以九漓學得極快。變成人形後,她感覺到自己與以前不同,體內積蓄著不少力量,隻是不知該如何掌控,曜華的教導讓她受益非凡。

如果說她一開始隻是為了曜華的容顏以及他的權勢留在他身邊的話,現在卻是很真心,對他極為恭敬討好,連曜華的“男寵”錦弦都吃起醋來。她在細心為曜華泡茶的時候,錦弦在她身邊酸酸地說:“真是細心,天君真沒白把你撿回來。”

“天君待我不薄,我能為他做點事當然是好的。”

“天君還教導你仙術呢,你為何不稱他為‘師父’?天君天君的喊,未免生分了吧。”

“天君地位那麽高,我能侍奉他便是福氣,哪敢再瞎攀關係。”九漓手一僵,然後淡淡地說。

“你就裝吧。”錦弦不屑。他突然湊上前,笑盈盈地問:“那個天君……是不是真的貌似流光上仙?”

“你沒見過師父?”九漓奇怪地問。

“沒見過,那時候我尚未位列仙班。嘿,大家都說流光上仙比我還要嫵媚多情,不能一見真是可惜——你快說,那曜華是不是和流光很像?”

“不像。”九漓笑著說。

“小騙子。”

錦弦拿扇子點點九漓的頭,對她輕輕一笑,要不是九漓在師父身邊呆了那麽久,練就了不動聲色的本領真要栽在這妖媚男子的石榴袍下——她倒是挺喜歡這個上仙的。錦弦的手輕輕摸著她的手腕,貌似不經意地問:“這琉璃真是好看,九漓從哪裏弄來的?”

“你喜歡的話拿去好了。”

“琉璃認主,我可沒那麽大本事把它取下。”錦弦笑道:“嘖嘖,這金色琉璃可是稀罕,是誰有那麽大能耐取此寶物?”

麵對試探,九漓決定不理他。她飛快抽走錦弦手中的杯子,自己喝了起來,錦弦卻不介意。他幽幽地說:“你不願意說也就算了……可你知不知道,這琉璃一向是上仙們用來定情之物,為的就是天涯海角永不分離。”

“噗!”

九漓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咳嗽不止。她想象著七夜深情款款的模樣便發寒,她失態的樣子逗得錦弦大笑。他摸摸她的頭:“真想知道是誰會讓你如此恐懼。”

“別摸我的頭啦!”

“哈哈,小丫頭真有趣。”錦弦哈哈大笑。他把九漓逗得快要生氣了,才貌似漫不經心地說了來意:“小九漓,你殺楚玉那老東西的事情被他的弟子告到天庭,你可要小心咯。”

“什麽?”

“論起來你可是要上誅仙台的喲~~~~你的小身板被剮成一片一片的,真是可憐。”

錦弦眼睛亮亮的,一副期待的神色,九漓打了個寒顫,不敢順著他的話往下想,覺得茶水都苦澀了起來。

她不想死。

她憂心忡忡地等著曜華天君到來,非常狗腿地為他解了外袍,送上仙露,殷勤到曜華都多看了她幾眼。他喝著仙露,說:“明日楚玉上人大殮,你隨我去一趟蓬萊。”

“天君?”九漓大驚失色。

“雖說是誤殺,但楚玉上人到底死於你手,於情於理你都該去一下拜祭。”曜華輕描淡寫地說。

“天君,你可真夠護短。”錦弦酸酸地哼了一聲。

九漓沒說話,但心中突然泛起一股甜意來。

不知道為什麽,她肯定曜華一定會保護她的。

就好像師父一樣。

九漓不愛白衣,又恨楚玉上人,真恨不得穿紅著綠去蓬萊慶祝一番,但為大局著想隻好撿了一件淡藍色的宮裝穿著。雖然她現在仙術已經有小成,但和蓬萊的大弟子們相比還是有所差距,所以曜華陪她一起去蓬萊。九漓坐在曜華身後,仰慕地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滿是崇敬之情。她發現這個天君真是麵冷心善。他平時對她淡淡的,卻願意為了她去一個是非之地。

真是好人。

“別老盯著天君看,臭狐狸!”

修羅一直警覺地盯著九漓,看到她對自家天君露出花癡的眼神急忙擋在曜華身後,企圖阻絕九漓的目光。九漓火大,真恨不得把他一腳踢到雲外去,卻隻能暗暗對他亮亮牙。修羅鄙夷地回給她一個鬼臉,被曜華敲了一個毛栗子:“修羅,安靜點。”

“天君……”

修羅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但曜華不理他。眼看就要到了蓬萊的地界,曜華突然站起身,神色嚴肅,修羅抽抽鼻子,也說:“好重的血腥味,難道蓬萊出事了?”

沒有人理他。

曜華加快速度趕到蓬萊,發現曾經如同仙境一般的蓬萊早就成了一片血海,火光隨處可見。那些白衣的弟子們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不少靈獸正趁亂吃著他們屍體,場麵慘不忍睹。九漓作嘔,急忙用衣袖捂住鼻子,緊緊跟在曜華身後,不敢離開他半分。曜華皺著眉看著大殿,說:“他們還沒走。修羅,九漓,你們待在這裏不要亂走動,我去會會他們。”

“天君!”

九漓還沒什麽反應,知道自家天君性子的修羅急忙拉住了曜華的衣袖,阻止他自降身份,陷入危險。曜華冷冷一瞥修羅,修羅無奈放手,看著曜華消失無蹤的身影對九漓發脾氣:“你都不知道勸勸天君嗎?”

“勸什麽?”

“當然勸他不要和那些賊人一般見識了!”修羅覺得自己要被氣死了:“天君什麽都好,就是一遇到厲害的人就控製不住自己……呸呸,那些賊子怎麽會比天君厲害?狐狸你說是不是?”

“嗯。”

九漓輕輕點頭,不安的感覺卻不知為何越來越強。

血洗蓬萊,沒有活口,放火……這般行事還真像七夜他們所為。七夜把她送到蓬萊,然後到蓬萊來殺人……難道她是他的棋子嗎?

九漓胡思亂想,不敢離開曜華所指地方的分毫,卻沒想到有人已經發現他們的所在。百煉突然出現在她麵前,一把把她和修羅揪起。她的心涼了一半,隻盼望百煉沒見過她的人形認不出她來,修羅卻不顧一切謾罵:“你放我下來,不然我家天君一定拔了你的皮!”

“天君?哦,原來你們是那小子的侍婢啊。那小子自身難保了,怎麽救你們?哈哈!”

“胡說!”九漓也控製不住憤怒:“天君怎麽會是你們的手下敗將?”

“哈,還不信啊!我帶你們去看!”

百煉幾個起躍,就把他們帶到了大殿之上。他粗糙的手抓住九漓的衣領,讓她不能逃脫,而九漓呆呆看著與曜華對峙的那幾個人,心裏暗暗叫苦。

如果可能的話,她希望這輩子再也不要見到那些人。

這到底是什麽樣的孽緣啊!

七夜、棲梧、千色三人與曜華對峙,曜華的身上已經有了星星點點的血跡——這七夜以多敵少,真是夠不要臉的。因為三人圍攻一人的關係,七夜絲毫沒有露出狼狽之相,而百煉大吼:“七夜,這小子說和你打架的那小子是天君!天君是個什麽東西?”

糟糕。

九漓心中一凜,狠狠瞪了修羅一眼,而百煉已經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棲梧輕輕撫摸發絲,柔聲說:“天君好像是對天帝兒子的稱呼吧。難道這人是天帝之子?”

“以前隻有他們命令的份,這回卻是賺大了。”千色冷冷地說。

他們命令?什麽意思?九漓不解。

“你們閉嘴!天君怎麽是你們這等賤民能隨便議論的?你們血洗蓬萊,還對天君不敬,真是找死!”

修羅不顧一切地罵,九漓來不及思索方才的一點疑慮,鬱悶撫額。如果說他們之前還有一線生機的話,現在卻是一線都沒了。

“這小子嘴巴還真是硬氣。”

百煉冷冷地說,對準修羅的腦袋就是一拍。要不是曜華及時趕到,他一掌拍在曜華劍上,恐怕修羅的小命早就保不住了。曜華一手抓著修羅,一手抱住九漓,生生從百煉手下把他們救出,動作快到九漓都沒看清。

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在曜華的懷抱中了。

她的手微微顫抖,緊緊抓住曜華的衣襟,一向有潔癖的曜華卻沒有把她推開。他看了一眼就快哭出聲的修羅與麵容堅毅的九漓,對九漓倒是有點另眼相看。他阻止修羅的關心,輕聲問九漓:“你可會騰雲?”

“試了五次,有一次成功。”

“有機會就帶著修羅走。”

“那天君你呢?”

“無妨。這些宵小之徒我還對付的了。”

血跡從他的胸口滲出,染紅了他的白衣,但他仍是如此倨傲,優雅,毫不退卻。九漓對他崇拜至極,也知道七夜的為人,輕聲說:“天君,我們先走吧,犯不著和這些人一般見識。”

“九漓,多日不見,你幫外人不幫我,真是讓人傷心。”

七夜款款朝她走來,每走進一步九漓就朝曜華身後躲一寸,他靠近的時候九漓都把自己的身子完全藏在曜華之後,假裝自己不在。她縮在曜華身後,然後猛然醒悟自己是人身,七夜可能隻是試探罷了。她暗罵七夜奸猾,故意裝作迷茫的樣子說:“你說什麽,我怎麽不懂。”

“你我隻分別了月餘,你就不記得我了嗎?”七夜輕笑:“可是我時時刻刻會惦記你。”

“我們素不相識,你認錯人了吧。”

“我們早就睡過,怎麽能說是‘素不相識’?”

眾人:……

“你別胡說!誰和你睡過!”九漓焦躁地吼道。

誰和他睡過!最多……最多就是給他當枕頭罷了,怎麽他口中就是那麽曖昧?

七夜微笑不語,摸摸自己的手腕,而九漓一下子醒悟了過來——他居然是通過那琉璃認出她來的。她稍微有些理解七夜給她戴上這琉璃手環的目的了,也不再躲避,幹脆地說:“七夜大人果然深思熟慮,九漓佩服地很。”

“九漓,過來。”

七夜微笑著朝九漓招手,但是九漓沒有動。她縮在曜華身後,不動聲色地反抗著七夜。七夜沒想到她如今居然那麽大膽,臉一沉:“九漓,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七夜大人早把我送人了,不是嗎?”

九漓仗著曜華在身邊,牙尖嘴利地反駁,七夜居然沒有反駁。千色早就看不慣九漓的囂張,要去教訓她,七夜阻止了。他對曜華微笑著說:“曜華天君,這狐狸以前是我養的,現在和我生分了些,倒是讓你看笑話了。”

曜華不語。

“天君仙術了得,以一敵三,但百煉再加入的話,天君恐怕也占不到什麽便宜。不如這樣,天君把這狐狸讓我,然後我恭送天君離開如何?”

七夜的話讓九漓瑟瑟發抖。

她當然知道重新落到七夜手裏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但她也知道自己與曜華天君實在沒什麽情分,天君拿自己保平安是最明智的選擇,但她心裏還是忍不住有些希冀。她懷有不真切的夢想,那麽希望曜華能護著她,說不把她隨便送人。

可她知道這隻是夢想罷了……

“我不把她送人。”

曜華的聲音淡淡的,但是在九漓耳裏如雷貫耳。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曜華,鼻子發酸,曜華也正好看了她一眼。四目交匯,她覺得時間仿佛就在此時靜止一般,四周的一切都褪去了顏色。她的眼中隻有那抹比雪還純淨的白色。

“既然天君不肯,那我們今日隻好拚個你死我活了。”七夜微笑著說。

不知是不是錯覺,九漓覺得七夜比方才認真了幾分,圍繞在他周圍的淡紫色的氣變成了紫羅蘭色,明媚而炫目。他快速出手,迎麵而來的是帶著利刃的風,要不是曜華阻擋,九漓與修羅早就成了篩子。九漓的臉頰被利刃劃過,然後慢慢愈合,而修羅與曜華身上的傷口就更多了。修羅痛苦地捂住腹部,九漓看了他一眼,摸摸他的頭,然後朝七夜走去。

“死狐狸,你做什麽!”修羅大吼。

九漓沒有理他。

她用曜華教她的法術移行到七夜身邊,抱住了七夜的腰。七夜回頭笑問:“舍得回來了?”

“嗯。你不要再打了。”

“九漓,回來。我不需要你的幫助。”

曜華冷冷地說,還是麵無表情,但是九漓知道他在生氣。她明白自己這樣做分明是不給曜華麵子,他一定會討厭她,但是……七夜可不管什麽道義,他們四個人一起上的話曜華的勝算非常小,她不想讓曜華受傷。

隻要他對她有那麽一分舍不得就夠了。

“對不起,天君,我還是比較喜歡在七夜大人身邊的自由時光。”九漓微微笑著:“七夜大人,你該做的都做完了,曜華天君並不是蓬萊中人,你們的打鬥真是沒必要。我們走吧。”

“嗬,真是聰明的孩子。”

七夜摸摸九漓的頭,抱起她騰雲而走,剩下的三人也緊跟其後。修羅看著曜華天君冰冷的神色,急忙忍痛安慰:“天君,他們人多欺負我們人少,無恥卑鄙!那死狐狸也是見風使舵,哼!”

“閉嘴。”

“天君……”

修羅愕然看著自家天君肅然的臉,身體情不自禁一顫。曜華撈起修羅,離開蓬萊,千年間冰川般堅硬的心第一次有了一道裂痕。

他從沒想到這世上還有如此強大的妖。

雖然他們是一齊攻打他,但是那個最強的叫七夜的黑衣男人明顯有所保留。要是他和七夜單獨打鬥的話,誰輸誰贏還真是難說。

終於找到對手了嗎?可那對手偏偏是卑賤的妖物!

還有那個九漓……

嗬,曜華,你淪落到要女人為你求情了嗎?不斬殺這世間的妖魔你還擔得起天界“殺將”之名嗎?

他沒有止血,因為他要讓鮮血記住他今天的疏忽與落敗。

他不會再輸第二次了。

“這丫頭真的是當初那隻狐狸?哈,什麽時候變成的人身?”

破舊的寺廟裏,百煉在捏九漓的臉蛋,九漓默默忍受著。她嬌嫩的少女的臉龐被百煉粗糙的大手隨意捏成各種形狀,而七夜就樂嗬嗬地看著,一點都沒有阻止的意思。她覺得自己就要被那個百煉捏死了。棲梧與千色都掛了彩,他們把傷口隨意包紮一下後就出門找吃的去了,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大桌盛宴,連桌子椅子都一起搶來了。九漓看著他們還在淌血的胳膊,覺得和他們比起來自己真算不上吃貨……

這幫家夥怎麽什麽時候都不會忘記吃飯啊!

“你要不要吃點?”棲梧問。

還是她對我好……

九漓有點感動,走到桌邊,發現還是沒有她的位子。

拜托,她現在已經是人了好不好!他們還打算扔給她一點吃的讓她躲到牆角嗎?這幫混蛋!

九漓這次不打算退縮,定定站在桌邊,等待著他們良心發現。後來,她發現指望他們的“良心”還不如指望明天的太陽從西邊出來更為現實。大家都開始開動,沒人再搭理她,她就在一邊傻站著。眼看飯菜都見了底,七夜站起身,說:“還有誰有什麽活動嗎?”

眾人搖頭。

“下次有活動我會用老規矩通知大家,這次蓬萊取得的財物你們平分,我隻要‘火靈珠’,你們可有異議?”

大家都沒異議。

“好,下次見,九漓,走了。”

七夜在短時間內完成了分贓,看得九漓歎為觀止。七夜轉身就走,她腹中饑餓又不甘心,弱弱地說:“啊?可我,可我還沒吃飯呢。”

“沒有人阻止你吃飯啊。我倒不知道什麽時候進食會需要人三催四請。”

七夜冷冷笑著,其他人也笑了起來,笑容譏諷至極。九漓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手足無措地跟著七夜往外走,但隱約感覺到自己說了什麽太過可笑的話。漆黑的夜裏,七夜帶著她朝不知名的地方飛去,九漓在天上瑟瑟發抖,鼓足勇氣問:“七夜大人,你這次要把我送給誰?”

“嗯?”

“上次是把我送給蓬萊的楚玉上人,這次是誰?您能不能說了好讓我心裏有個譜?”

九漓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輝。七夜回過頭,愣了半晌,卻說了一句不相幹的話:“你就那麽想離開我?”

“啊?七夜大人把我要回來不是為了送人嗎?”

“為什麽就是不願意留在我的身邊呢……”

“七夜大人?”

九漓與七夜好像怎麽也說不到一個點上。七夜冰冷的手輕觸九漓的麵頰,不太適應這滑滑的觸感,還是有點懷念她毛茸茸的樣子。他說:“變回狐狸。”

神經病。

九漓心中暗罵,但還是乖乖變身成了小雪狐,然後七夜就把她抱在了懷裏。風很大,七夜懷抱溫暖,她在七夜懷裏覺得眼皮越來越沉。她強撐著不讓自己睡覺,問:“七夜大人,剛才你們笑什麽?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

“你沒餓過肚子吧,九漓?”

“有啊。”在你身邊的時候。九漓暗暗想。

“你所謂的饑餓隻是吃得差一些,你沒有試過一連幾個月隻能吃草根吧。胃好像被溶解一樣,渾身無力,那滋味真是難以忘懷。所以,我們絕對不會因為一些麵子問題,或者食物做的好不好吃而放棄進食的。你真是嬌慣啊,九漓。”

“我哪有被嬌慣……”

九漓困意襲來,喃喃地說,到底抵擋不住困意,閉上了眼睛。她覺得自己的神經真是越來越粗了,在這樣的魔王懷裏居然也能睡著。

不管明天會是怎麽樣,也不管是在誰身邊,今天能睡個好覺就好。

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懂七夜他們了。

九漓與七夜在夜色中飛行,她醒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太陽之神駕著金色馬車從天上呼嘯而過。太陽神經過的時候七夜好像念了什麽咒,九漓不解地看著他,他解釋說:“我們的行蹤不能被天界的人發現。”

“為什麽?”

“你忘記上次因你而傷的那個彩虹仙子了?還有,蓬萊的血案恐怕也要算到你我頭上。”

“等等,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做的,為什麽要扯上我啊啊!不帶這麽欺負人的!”

九漓大怒,恢複了人形,一把揪住了七夜的衣領,然後在七夜的注視下慢慢鬆手。她幹笑幾聲,說:“我好像還沒睡醒……”

“你拉我衣襟之時貌似清醒地很。”

“剛才我好像被什麽髒東西附身了。”她認真地說。

“你覺得我會信嗎?”

她細細思考,然後苦著臉:“不會。”

“膽子真是越發大了。”

七夜笑眯眯地讚許,對她腦袋狠狠一敲,她險些跌了下去。得罪了七夜大神後,她也不敢再糾纏於他往自己頭上扣黑鍋這件事,隻能把苦水暗暗咽了,希望天界能有有識之士看出七夜的陰謀詭計。

時間一分分過去,天越來越亮,眼前的景物也越發清晰。九漓不知道為什麽,隻覺得這一片的風景很是熟悉,可怎麽也想不起來。她問七夜這是什麽地方,七夜笑道:“怎麽,連琳琅山都不記得了嗎?”

九漓渾身一顫。

她在琳琅山住了很久,但是從未從天空中注意過琳琅山,此時才發現此山多麽瑰麗。琳琅山雖然不如那些名山一般險峻巍峨,但這裏鳥語花香,風景宜人,真是居住的好地方。而且……這裏還有那個大名鼎鼎的流光上仙。

一般的仙人都是瞧不起天界之外的所有生物,甚至和他們說話都會覺得自降身份,但流光不同。不管是修成人形的,可以和他交流的妖類還是那些剛回走路的小妖,他都對他們一視同仁。他拉著九漓一起為他們做房子,參加他們的婚禮,照顧新生兒……九漓還記得參加琳琅山貓妖婚禮時,穿著比新郎的喜服還紅的師父那燦爛的笑顏。

不知道琳琅山的朋友們可還安好?

師父離開後,九漓再也沒用踏上琳琅山,為的就是怕觸景生情。她不敢再去曾經和師父朝夕相處的地方,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回憶。要不是七夜帶她來這,這裏也許是她一輩子不敢來的地方吧。

這算不算是上天安排好的命運?

九漓踏上熟悉的土地,呼吸著熟悉的空氣,一時之間真是懷疑自己此時還身處夢境。琳琅山的花花草草和她離開時相比基本沒變化,記憶中的小溪還是安靜地流動著,而這裏卻沒有那個會把她絆倒到水裏的混蛋師父了……她沉默地走著,一路上都沒見到熟悉的精怪,想來師父離開後他們覺得寂寞也離開了吧……

他們一直走到了九漓以前居住的屋子。那宅子不大,紅磚綠瓦,門輕輕一推就開了。隨著“吱呀”一聲輕響,九漓木然往裏走,腦中一片空白。她已經千年沒有踏足此地,屋子裏布滿了灰塵,荷池的荷花早就枯萎,她看著這些,心一下子酸了起來。她走到自己的房間,拿了抹布和笤帚,七夜阻止她:“你做什麽?”

“打掃衛生。”她悶悶地說。

“不用那麽費事。”

七夜隻是隨口念了一個訣,一陣輕風拂過,屋子就煥然一新。九漓呆呆看著枯萎的荷花在她麵前慢慢轉為鮮嫩的粉色,再呆呆看著七夜,眼中多了一絲神采。七夜自顧自坐下,說:“給我倒杯茶吧。”

……

嗆死你。

九漓腹誹,但還是去廚房拿了一些茶葉來那是師父最喜歡的雪芽。銀白色的茶葉散發著芬芳的氣味,七夜抿了一口,卻皺眉:“怎麽是甜的?”

“師父就是喜歡甜的。”

九漓喝了一口清甜的茶,悠悠看著遠處,總覺得師父好像重新回到了她身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