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鳳凰火焚林千頃

黑暗,鋪天蓋地的黑暗。

九漓站在寒冷的宮殿裏,隻覺得刺骨的冰寒。她的身上有著數不清的纖細的幾乎看不清的蜘蛛絲,這蛛絲不斷吸取著她的熱量,她的手比冰塊還要冷,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而讓她感覺更冷的,是一個戴著銀色麵具的男子。

他有著一雙比紅寶石還要絢爛的眼睛。

“碧落上神……上神啊……謝謝你源源不絕的力量,不然我怎麽會如此強壯。神的力量果然是仙人所無法比擬的。”

銀發男子慢悠悠地說,語氣是那麽嘲諷。他走到九漓的麵前。九漓的心中湧著巨大的怒意,她聽到不屬於自己的聲音說:“嗬,卑微的瘴氣能修煉成人形也還是卑賤,你連最低等的精靈都不如。你到現在還不知道除卻與生俱來的力量之外,要修煉隻能循序漸進,順應天命嗎?你偽裝成天帝,引誘仙人入魔,造成殺戮,用怨恨的憎恨來增強自己的法力可能一時有效,但等你控製不了那怨氣的時候,你隻會成為沒有意識,隻知道怨恨的怪物罷了。”

“到了今天的境界還能這樣平靜,不愧是上神。隻是,就算我再低賤,你也輸在了我臨淵的手裏。”

臨淵……是上次暗算碧落的臨淵!原來天帝是被他取代了!他好大的膽子!

九漓想著,心中一顫,而碧落並未落下風。她淡淡地說:“我中了你的計謀落得今天這幅田地,雖說你奸詐狡猾,但也怪我太過大意。”

“碧落上神,有心無力的感覺如何?你已經沉睡太久,法力枯竭,還讓那隻狐狸活著……嗬,你的力量有一半在她的身體裏,她不死的話你永遠回不到以前了。要不要我幫你殺了她,讓你恢複法力?”

臨淵的聲音很是低沉,但充滿了**力,九漓聽得渾身發冷。她張口,很想把他大罵一頓,但說出來的還是碧落的聲音。碧落清冷地說:“不需要。”

“即使她的內丹已經回到了你的身上,但是她不死的話你不會完全成神。你一向看不起仙人,我很好奇你為什麽對她這樣慈悲。”

碧落不再說話,閉上了眼睛,九漓也看不到臨淵的麵容了。雖然看不到,但是聽覺還在,她聽到臨淵沉默了半晌說:“碧落,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別說那玄天弓已經涅盤,就算它到了你手,現在的你也無法發揮出它的威力。神族已經是那麽久遠以前的存在了,現在的你早就被所有人遺忘。就連你失蹤,都沒有人發現……嗬,這就是你與墨軒豁出性命去守衛的世界?你真的沒有一絲後悔,沒有一絲怨恨嗎?”

“要說後悔的話,我最後悔的就是任由你長成,沒有在你形成之時便讓你灰飛煙滅。你引誘仙人入魔,幾萬年前還真被你騙到了一個,險些成功,但被九漓的師父所阻止,害得你也隻能躲在暗處苟延殘喘,一定很辛苦吧。臨淵,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你所求的永遠得不到。”

“得不到?你懂什麽!你又怎麽知道我想要什麽!碧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九漓從臨淵的眼眸中感覺到的不僅僅是憤怒,還有深切的悲哀。她疑惑地看著臨淵,沒等她看清楚就覺得脖子傳來令人窒息的力度,她的手也在亂抓。

“不要……不要!”

九漓從噩夢中醒來,滿身大汗,浸濕了後背。她默默無語地起身,走到庭院中。時間還早,大家都還沒起來,隻有七夜坐在石凳上看書。楓葉飄落,落在他麵前的書上,九漓下意識撿起楓葉,放在手心。

又是一年秋來到啊……

“做噩夢了?”七夜問。

“你、你怎麽知道?”

“我聽到你在叫。夢見什麽了?”

要是平時,九漓才不會和七夜說自己的夢境,但她猶豫了一會,還是把夢到的東西和七夜詳細說了一遍。她輕輕搖頭,苦笑著說:“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夢了。每次,夢裏的感覺都是那樣真實,好像自己親身經曆了一樣,實在是……七夜,這會不會是真的?天帝真的是假冒的,而師父是為了……”

九漓想到害死師父的罪魁禍首很可能就是那個臨淵,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再也說不下去。七夜合上書,說:“極有可能。”

“什麽極有可能?”

“你與碧落上神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曾共用一個身體,有心靈感應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很有可能是你在睡夢中進入了碧落上神的思緒中,透過她聽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當然也不排除你隻是單純做夢罷了。”

“那天帝的事情呢?他會是假的嗎?”

“幾率很大。”七夜摸著下巴。

“如果他是假的,為什麽大家都沒發現?那個臨淵也太膽大妄為了吧!”

“有哪個仙人敢質疑天帝?”七夜諷刺一笑。

“說得也是……臨淵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力量、整個世界?”

“這個就要問他了。”

“七夜,我想救碧落。”

九漓思索許久,終於鄭重對七夜說。她做好了七夜嘲諷她的準備,但七夜隻是問:“你打算怎麽做?闖入天庭?”

“啊……”

“你沒接近天帝就會被他們碎屍萬段了。”

“曜華會幫我。”九漓下意識地說。

“他會幫你的話就會來地獄救你。”七夜諷刺一笑。

“他、他是覺得我死了也沒什麽關係,反正會有來世,又不是灰飛煙滅了。”

“來世?你信來世?”

“不信。”九漓輕聲說。

她是不信來世的。

就算人的命運冥冥中自由安排,就算今生所受的委屈來世會得到補償,但是失去了前世記憶的來生真的還是那縷靈魂嗎?不一樣的容貌、不一樣的性子、不一樣的人生……

來世的她就不是她了。比起來世的補償,她更情願此生精彩地活著。

“真是的,沒事說這個幹嗎……七夜,你覺得我的計劃不好嗎?”

“不好。”

“那你有什麽計劃?”九漓滿懷希望地問。

“取玄天弓,救碧落,讓碧落與臨淵對決。”

“好主意!”九漓眸光一閃。

就算知道自己不死女神就不會得到全部力量,但不到逼不得已的時候她才不會獻上自己的命——她還沒活夠呢。她記得師父說過,碧落上神所用的武器就是玄天弓。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麽玄天弓沒回到碧落上神的身邊,但是她能幫助她找到這個啊。隻要玄天弓還“活”著。

話說回來,之前一直會虛弱是因為碧落上神無意汲取了她的力量吧……最重要的內丹也沒了,怪不得現在受傷會過那麽久才恢複。

唉,對碧落上神的感情還真是複雜呢……

九漓抓抓頭,決定不再去想這個令人愛恨交織的碧落,純粹和七夜討論起戰術來。後來,她決定聽七夜的話,先取得玄天弓,再悄悄給碧落,剩下的事情能不插手就不插手。九漓有些疑惑地看著七夜:“七夜大人,我記得你並不愛多管閑事,怎麽這次願意幫我?”

“天庭束縛我許久,讓他們丟麵子、死點人也是好的。”七夜微微一笑。

“你強。”九漓說。

她雖然單純,卻也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純粹的黑與白。七夜因為某種原因會暫時和天庭妥協,互惠互利,也會殺人不眨眼,但在三界遇到危機的時候,他也同樣會站出身來。

而現在,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到玄天弓。

“你知道玄天弓在哪裏嗎?”九漓問七夜。

“當然。”七夜說。

“在哪兒?”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

一連幾天,七夜都沒告訴九漓答案,把九漓急得不行,隻要做些別的來轉移注意力。不注意還好,她一注意就發現了一個重大問題。

“七夜,你有沒有覺得……”

“覺得什麽?”

“哈,沒什麽。”

九漓原想說什麽,但看見棲梧從自己身邊經過忙咽下了那句話,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棲梧什麽都沒發現,與她擦肩而過,她定定看著棲梧的背影,然後頭被重重敲了一下。她氣惱地回過頭去,隻見七夜還是一副悠然自得看書的樣子就來氣。她輕聲說:“別裝了,除了你沒人會打我。”

“嗯。”

七夜合上書,對九漓微微笑了起來,等於承認了剛才是他在打她。九漓不知道七夜什麽時候變得那麽無聊了,一天不欺負她就渾身難受。雖然心裏很不高興,但她還是湊上去說:“七夜大人,你有沒有覺得棲梧最近有心事?”

“有嗎?”

“有啊。她最近都不彈琴了,甚至連酒都不喝了。”

“一時喜好罷了。”

“不,肯定不是那麽簡單。大家都是女人,我能感覺出來。你說她是不是……”

九漓看著七夜,七夜也看著九漓,他們在對方的眼眸中發現了彼此。九漓此時才發覺到自己距離七夜好像有點太近了,急忙倒退,而七夜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他沒想到九漓居然能看出棲梧的不對勁,引到她:“你覺得她有什麽問題?”

“她應該是……談戀愛了吧。”

“啪!”

七夜大人手裏的書掉在了地上。

“七夜大人?”

“嗬,很不錯的猜測。隻是是什麽讓你這樣想?”

“你看她最近一直發呆,飯菜都不吃,還經常找千色出氣,明顯就是戀愛了嘛——還有可能是單相思——她摸不準對方心裏是怎麽想的,所以食不下咽,心裏又氣惱,所以才會發火的。對了,她前幾天出去了一趟,可能就是那時候喜歡上什麽人了吧。”

九漓得意洋洋地展現著自己的推理能力,七夜沉默了一會,然後忍耐許久的笑意終於抑製不住爆發出來,響徹雲霄。認識七夜那麽久,九漓還是第一次看見七夜笑得如此開懷。雖然不知道七夜為什麽突然這樣笑,但她的第六感告訴她,七夜在嘲笑她,一下子就惱火了。她轉過身子就要走,七夜一把抓住她的手,低低地說:“你倒是很有經驗。”

“誰、誰有經驗了啊!”

“有經驗也沒什麽不好的……嗬,不過這次你猜錯了。”

“什麽?那她為什麽……”

“再過幾天你就知道了。今天天氣不錯,不如出去走走吧。”

“啊?我和你一起去!”

九漓知道七夜很明顯知道某些內幕,不甘心他這樣打太極把事情揭了過去,急忙跟在七夜身後,屁顛屁顛地寸步不離,看得千色皺起了眉。他說:“哼,這隻狡猾的狐狸又弱又討厭,隻會狗腿討好七夜。真不知道七夜哪根筋擦錯了,會讓她留在這。”

“我覺得七夜很喜歡她啊。這狐狸也算漂亮,個性也活潑開朗,會做飯,還不怕我們,可比那些隻會尖叫的女妖好多了,我也喜歡她。”

“你不要被她的表麵欺騙了!她就是個小人!”

“小人就小人,七夜喜歡就好,關我們什麽事?”百煉撓撓頭。

看著百煉那愚蠢的模樣,千色冷哼一聲,決定不再和他解釋——這個傻子永遠不會知道狠戾的“暗夜”多了一個白癡會是什麽樣的局麵!他都能想象他們在燒殺搶奪的時候那個白癡一邊吃著糖葫蘆一邊流口水的傻樣子了!他們就快是三界的笑柄!

而七夜偏偏寵著她……

“對了,那個棲梧最近是不是不對勁啊,都和你打了快十場了。她以前沒這樣暴躁啊。”

“誰知道,關我什麽事。”千色眼眸一閃。

雖然大家都在私下談論著棲梧,但沒有人膽敢到她麵前去說什麽,直到棲梧離開,直到千色說要去青梧山。七夜看著千色,說:“你該懂我們的規矩,也該相信她。”

“嗯,我懂。可是就是有點……”

千色皺著眉,說不下去了。七夜沉思一會,合上書說:“既然你不放心,那就一起去。百煉,你無事的話也和我們一起。”

“好吧,反正最近很無聊。”百煉說。

“現在各地都在通緝我們,謹慎起見還是請大家換個裝扮。”

“知道了。”

於是,七夜、千色和百煉都變了另外一副模樣,容貌與以前相比都遜色了許多,屬於掉在人群裏找不到的那種。以前他們殺人的時候都從沒變裝過,現在出門居然要換裝,九漓可以想象的出如今形勢嚴峻到了什麽地步。可就算是這樣,他們還要出發——前往棲梧前去的地方。

真是的,既然目的地一樣為什麽不一起去?為什麽非要晚幾天?他們到底搞什麽鬼?

九漓滿腹疑問,但她什麽都沒問——這樣會顯得自己很笨,很沒水準。她隻要跟著七夜就好了。

青梧山是鳳凰一族的棲息之地,在最東之地。青梧山鳥語花香,風景旖旎,寧靜的風光讓九漓看花了眼,隻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擴大版的琳琅山一般。他們都喬裝打扮過,沒遇到高手不會被識破本來麵目,但即使如此,九漓還是緊張至極。她在青梧山附近見到了不少通緝他們的畫像,見把自己和七夜他們畫在一起倒沒什麽別的意見,隻是說:“把我的眼睛花小了一點。”

“不如你去天庭找那個畫師重畫?”

“算了,即使這樣也足夠貌美。”

九漓恬不知恥地說,引來千色一陣嘲笑,而她和千色鬥著嘴終於能按下心中的緊張與不安。他們被搜檢後順利進入凰城,九漓長舒一口氣,七夜問:“你可知道為什麽沒被認出,而以前為什麽被緊追不放?”

“為什麽?”九漓下意識問。

“因為這個。”

七夜輕輕摘下九漓發髻上的白玉簪,九漓失了神。她輕輕搖頭:“不會的……”

“天庭送予你的東西都有罕見的香氣,天狗可以聞到。”

“你的意思是天君他……”

“他倒還不至於有這樣毒的心思——隻是想知道你在哪裏罷了。但這樣的心思被人利用變成了殺人的利器。”

“那現在?”

“味道已經被我處理過了。”

“嗯。”

九漓不再說話,定定看著這簪子,眼前浮現的是曜華微笑的樣子,心裏好像被針紮一樣痛苦非常。她猛然醒悟,自己居然已經有很久沒想起曜華,好像他根本不存在於她的生命中一般。

可她險些就嫁給他了啊……

為什麽七夜會來地府找她而他不會?他真的是喜歡她嗎?

九漓想著,心思亂了起來。她很想把這根簪子就此丟掉,但到底有些舍不得,還是把它重新帶到了發髻上。七夜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但她的直覺告訴她七夜好像不太高興。她隻能扯開話題:“你說我沒死的消息會有多少人知道?”

“怕是三界之人都知曉了。他們都知道你一個未來的天妃娘娘和人私奔,為了愛情甘心放棄大好前途。”

“胡說!我明明是被那個凰羽暗算的!”

“你覺得會有人說出真相來嗎?真相是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人想讓別人知道什麽。”

七夜說著,指指天空,九漓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真相不重要,天帝說什麽才重要,就算是曜華也不能反抗,而這就是權力的魅力。她隻是沒有根基的八尾狐,對方卻是鳳凰一族的公主,兩個人因為吃醋……咳咳,而死,總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鳳凰勢力龐大,天帝必須給凰羽一個交代,也要提防曜華對九漓的轉世有什麽不該有的心思,所以先下手為強定了九漓的罪,這樣也阻絕了她萬一僥幸轉世重新上天庭為妃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看來天帝真的是下定決心要置她於死地。隻是,她是何等身份,需要天帝這樣處心積慮嗎?

九漓怎麽也想不通,索性不去再想。她見青梧山這兒張燈結彩的,問:“怎麽那麽熱鬧?照理說凰羽剛死,這裏應該披白才對吧。”

“再過幾天就是選新一任凰王的時間,就算凰王再喜愛自己的女兒也不得不先解決眼前的麻煩。”

“新一任凰王?凰王不是沒死嗎?”

“鳳凰是好戰的種族,信仰的是血緣與力量。他們每千年就會選舉一次新王,力量強者能繼任,所有羽族都能參加。當然,這是很多年以前的規矩了,現在是每萬年選一次,參選的也都是貴族子弟,和以前大大不同。這一任凰王很是倒黴啊,正好輪上這一遭。”

七夜的臉上滿是嘲諷。九漓想起凰王那張冷漠的臉和凰羽的囂張對他們沒什麽好感,撇撇嘴就不再說話。他們在山腳隨便找了一個地方住下,九漓看著不遠處的、高入雲霄的青梧山,突然很想知道這鳳凰一族的宮殿到底有多華美。

因為凰王的選舉近在眼前,青梧山的守衛非常森嚴,除了有令牌的羽族族長與本地居民外都不能上山,而這難不倒強盜們。七夜他們輕而易舉搶了令牌上山,很識趣地換上了當地的服裝,而九漓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之多的羽族,隻覺得狐狸毛都要豎起來了。

飛禽與走獸一向都關係很一般。飛禽覺得獸類野蠻,獸族覺得他們嬌弱又矯情,雖說沒到反目成仇的地步,但彼此看不順眼,兩個族群也極少通婚。九漓的美是嬌豔、開朗的美,而羽族的美是和凰羽相仿的華麗、高雅的美。他們都穿著顏色各異的華美衣衫,神情冷淡、倨傲,讓人產生一種不容小覷的心情——當然這些人不包括這些強盜們。因為凰羽的關係,九漓很不喜歡羽族,但他們的穿衣風格還真不錯,有那麽一點點像師父——都穿自己喜歡的顏色,而不是像天界一樣除了白色還是白色。

九漓想著流光那些姹紫嫣紅的衣服,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他們也沒和之前一樣不順眼。他們和眾人一起爬上山,進了金碧輝煌的鳳宮,也見到了凰王。雖然離得很遠看不清楚容顏,但是凰王的聲音聽起來比在天庭的時候疲憊多了。她的聲音在大殿裏顯得那麽蒼涼:“各位羽族的族長們,感謝你們前來見證新一任凰王的選舉。我雖是先王傳位,但也知道‘有能者居之’這一古訓,不敢違命。我相信羽族會在新王的帶領下越發強盛,也不愧鳳凰先祖的期待。”

“王,請您不要這樣說,鳳凰永遠是羽族之王。”

眼見凰王居然說出這樣的誅心之語,大家紛紛表忠心,而凰王美豔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來。

鳳凰是百鳥之王,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沒人任何人、任何事能動搖鳳凰的地位。每一個羽族的血液之中都存在著對鳳凰與生俱來的敬畏之心,而鳳凰天生的高貴與神力是他們無法匹敵的。鳳凰一族以女為尊,要是凰羽沒死的話,她會是唯一的繼承人。

可是現在……

凰王看著大殿中的男性鳳凰,輕輕歎了一口氣,卻隻能先扶持某個聽話的男性為王,等他生下女子來再把王位交給他的女兒了——這樣的事已經也發生過。凰王想到慘死的女兒就覺得胸口發悶,問女官:“此次參與選王的都有哪些?”

“鳳凰一族的公子們都參加了,除此之外還有些其他族類的族長們,王可以好好挑選。”

“嗬,那些族長也隻是擺擺樣子的罷了,有誰能贏,又有誰敢贏我鳳凰?”

“那是當然。”女官急忙說。她糾結了一下,還是說:“等新王產生一定會請出玉牒,到時眾目睽睽的……”

“你不覺得你的話太多了嗎?”凰王冷哼。

“是。”女官神色一凜。

“隻要我為王,就不容許那些低賤的種族靠近王位一步。先王的旨意當然也是我說了算。”

凰王說著,不再和女官談論,隻是大手一揮,全場頓時安靜了下來。她朗聲說:“時辰快到了,請大家與我一起移駕競技場。”

“是。”

在凰王的帶領下,大家都朝著競技場走去。所謂競技場其實是青梧山被圈起來的一部分,雖然風景優美但充滿了重重陷阱,也一向是他們訓練子孫的最佳地點。為了迎接凰王的到來,這裏早就準備好了華美的帷帳,最是雅致的淡紫色,充滿了女性的柔媚氣息。凰王儀態萬千地坐到了帷帳之中,等待著最後三個勝出者與她競爭凰王之位。要不要讓位,選誰做王她早就盤算好了,需要的隻是一步步走下去罷了。

“各位羽族的子民,選王之事是先祖定下來的章法。祖訓有雲,有能者居王位,希望各位子民全力以赴。我羽族是最強大、最高貴的族群,是用血換得今天的地位,爭奪之戰當然有所損傷,現在後悔的話還來得及。可有人要退出?”

無人說話。

“既是這樣,那當然是最好。雖然大家都知曉,但我還要再強調一遍,競技場的受傷與死亡都是自己選擇,各族不能尋仇,中途不能退出,也不能有任何人前去阻止。既然大家都已經準備好,那麽開始吧。”

凰王輕輕一揮手,於是幾十個候選人都神情凝重地朝著山穀深處走去。

他們要取得沼澤深處的鳳尾花才能完成第一次的選拔。這沼澤裏滿是瘴氣,鳳尾花又在沼澤的最深處,一不小心很容易再也出不來,第一關就這樣凶險萬分,真讓人不得不懷疑凰王的動機到底是什麽——畢竟鳳凰血脈稀少,任何一隻鳳凰的死去都是對鳳凰的巨大打擊。

也許自從凰羽死後她就變得不管不顧了吧……

雖然羽族都在心裏暗暗懷疑著凰王的用心,但沒人敢說出來,隻是希望自己的親朋好友能通過這一關的考驗,問鼎那個高不可及的位子。九漓與七夜躲藏在人群中,九漓輕聲說:“這個凰王還真是夠狠心的,不知道她到底是真心想選王還是想讓她有點出息的子民都送死。”

“和我們無關。”

“是啊,他們死活和我們有什麽關係。”

九漓附和七夜,沒有意識到她已經下意識把自己和七夜視作同一陣營的人,隻是真心不喜歡這個凰王罷了。她看著不遠處的千色和百煉,輕聲問:“怎麽沒看見棲梧?她不是也在青梧山嗎?難道……她也變了個樣子?她是來這裏私會情郎的嗎?”

“你覺得她喜歡誰?”

“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誰知道她會心儀什麽樣的男子。不過我總覺得應該是溫文爾雅的貴公子才配得上她。”

“可你也沒有選溫文爾雅的貴公子而是選了強盜頭子。”

“我?”

九漓過了一個會兒才懂七夜說得是什麽,臉一下就紅了。她好想說自己喜歡死曜華了,根本不喜歡他這個混蛋,但看著七夜笑吟吟的,好像洞悉一切的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不想撒謊,也不想逃避。

她確實……是有點喜歡這個強盜的吧。

因為他總是會抓住她的手。

“無聊。”

九漓不再理會七夜,紅著臉別過臉去,心裏卻滿是異樣的甜。他們等了很久,那些參選者才稀稀拉拉的回來,原來有幾十人出去,現在卻隻有五人回來,而他們其中卻有一個是女子。九漓一見到那個白衣女人隻覺得心頓時漏了一拍,看著七夜,而七夜對她笑著點頭。

棲梧。是她。

不知道什麽時候恢複了本來麵目的棲梧雪白的衣衫上滿是鮮血與泥沼,但即使是這樣也無損於她與生俱來的高潔與美貌。凰王眼眸一閃,而已經有人認出了棲梧。他們驚慌失措:“這不是天庭通緝的罪犯嗎,她怎麽膽敢到此!其他人哪裏去了?”

“你們那麽多問題讓我回答哪個好?”棲梧輕聲微笑。

“其他人到哪裏去了,是不是你動的手!”

“他們技不如人,死在沼澤之地,你們要質問的不是我,而是製定遊戲規則的凰王。對嗎,尊貴的王?”

棲梧的聲音是那樣嘲諷,有人怒視她,有人看著凰王,場麵一下子混亂了起來。有人忍不住想要去抓棲梧,而凰王笑道:“住手。她是參加凰王選拔的候選人,還沒到最後一步,任何人不得對她出手。當然要抓她,但要在她敗在我手之後。”

凰王的話讓大家都住了手,卻對棲梧的怨恨、忌憚更重,隻等著選舉完成後殺了她一解心頭之恨。棲梧根本懶得解釋那些人是否命喪她手,隻是冷冷地說:“第二關是什麽?”

“天珠。”凰王陰狠地說。

這天珠鳳凰一族的瑰寶,藏於機關重重的王宮之中,有靈獸看守,隻有凰王能開啟這密室,凰王這樣說卻是誠心讓他們有去無回了。剩下來的鳳凰公子還沒從方才的恐懼中回過神來,聽到凰王這樣說都變了顏色,但他們不敢有任何異議。棲梧說:“是不是最後的三人能與尊貴的凰王對戰,決定出凰王的人選?”

“不錯。”

“那很容易。”

棲梧說著,長鞭突然揚起,一個鳳凰男子被她的長鞭抽中,飛了出去,落下一地金色的羽毛。棲梧笑著看著其他人:“凰王說了,隻能有三個人——你們是和我比試一番還是自己退出?”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棲梧的囂張終於引來了這些貴族們的不滿。他們都知道凰羽死後自己是最有可能為王的所在,沒想到被一個不認識的女子侮辱,紛紛變了顏色。他們互視一眼,一起朝棲梧動手,招式華美非常,但怎麽會是在血腥場裏成長的棲梧的對手。棲梧招式並不美麗,但是招招狠辣,直取命門,雖然是以一敵四還是占了上風。後來,終於有人忍不住退出了戰鬥,再後來,場上隻有棲梧一人。

她靜靜站著,長發在風中飄揚,萬千風華。

“其實他們用盡全力的話也不會輸得那麽快,還有可能改變戰局,要是聯手的話更是結果難料。可是他們太惜命了,所以反而被限製。”

“哦?”

“這也是天界經常在你們手裏吃虧的原因吧。”九漓看著七夜。

“你是等著我誇讚你聰慧?”

“不,隻是不明白棲梧為什麽要這樣做罷了。她……是不是和凰王有什麽仇恨?可有仇的話暗殺就好了,為什麽要正大光明地來尋仇?”

“不要想那麽多的事情,會變笨的。”

“喂,不要騙小孩啦!你當我會信嗎?”

“嗯,看了果然是聰明了。”

“七夜!”

九漓輕聲和七夜吵嘴,而凰王終於笑了起來。她站起身,看著棲梧:“我記得我所說的第二關是拿到天珠,不是嗎?”

“這隻是為了讓繼承人競爭,然後選出適合的人選罷了,而我幫你把這步驟省略了——反正你要的就是與競爭者爭奪凰王之位,不是嗎?現在,你唯一的對手就隻是我,你是不是不敢?”

棲梧的聲音還是那樣輕柔,而她的話讓所有人都變了顏色——她實在是太囂張了。凰王看著她與記憶中沒什麽兩樣的臉龐,渾身一顫,隻覺得昔日的屈辱又湧向了她。她明知道棲梧激怒她的原因,但那又何妨?

“好,如你所願。”

令眾人嘩然的事情發生了——凰王居然同意了棲梧的挑戰,而棲梧有一半的可能性成為凰王。場麵開始失控,要不是凰王的手下極力鎮壓的話羽族都要開始暴動了。有一部分老人無法相信一個來曆不明的女人居然有機會成為自己的王,憤怒非常,但也有一部分年輕人覺得這樣很有趣——王的位子本來就是有能者居之,鳳凰已經做了太久的王了。

“王,您真的要和她比試?”女官擔憂地問。

“怎麽,怕我會輸?”凰王挑眉。

“屬下不敢!隻是,一會兒天君就來了,要是他看到這一幕會不悅的吧。畢竟天庭屬意的人選是……”

“你以為我會聽天庭的擺布?真是笑話!”

女官的安慰火上澆油,讓凰王更加憤怒。她衣袖一揮,一躍而起,金色的袖子在空中劃過一道金線,瑰麗非常。她站在棲梧麵前,沒有和她多言,金色的利劍就朝她的胸口刺去,也引起眾人一陣嘩然——他們都沒想到凰王一開始就會下殺手。九漓隻覺得渾身一寒,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生怕棲梧受到什麽傷害。

她的擔憂沒有錯。

凰王畢竟是王,在盛怒之下沒有留情,招招狠厲,棲梧被她刺中肩膀,鮮血染紅了衣衫。風王誠心要給棲梧一點顏色看,除了下殺手之外還故意把她的衣服挑破,雪白的肌膚就這樣露了出來,引得眾人側目不已。若是一般的女子早就麵紅耳赤羞愧難當了,但棲梧根本不介意自己酥胸半露的樣子,好像這件事根本不發生在她身上一樣,絲毫不影響身手,倒是讓某些純潔的羽族們紅了臉。就在打鬥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時,突然仙樂響起,天空中滿是最瑰麗的紅霞。九漓情不自禁看著天空,然後呼吸頓時停滯。

她見到了那個永遠不會忘懷的白色身影。

那麽久不見,他……還好嗎?

當然很好吧。因為他是天君啊。

九漓躲在人群裏,出神地看著曜華高潔的身影,和眾人一起緩緩俯下身去,心裏苦澀難言。很久之前,他們曾經站在一起,她險些就成了他的妻子,而現在隻是路人罷了。

幸好不是仇人啊……

“好奇怪,有熟悉的味道。”

修羅抽抽鼻子,輕聲說,而曜華淡淡看了他一眼,神情自若地走下雲端來。他雪白的靴子踩在鮮花鋪成的銀灰色地毯上,沒有染上一絲塵埃。九漓低著頭,不敢和他視線相對,既怕她認出自己,又怕他對她視而不見,自己都不知道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在她糾結的心情中,曜華走到了主位,示意大家起身,然後問收手的凰王:“這就是勝出者?”

“不錯。她若是勝了我,就是新任的王,但要是輸了,就是一具死屍。”凰王輕輕捋順頭發,笑吟吟地說。

“既然如此,繼續吧。”

雖然天帝早就有了對於新一任凰王的暗示,但曜華對於誰做凰王這件事沒什麽想法,不打算插手羽族內部之事。一聽見曜華如此說,其他人沒什麽反應,但一個白胡子的仙官急了。他說:“天君,天帝那兒……”

他的話說了一半就頓住,因為曜華的眼神是那樣冰冷。曜華一個字都沒說,隻是冷漠的、好像看一具屍體那樣看著他,冷冽的殺氣讓他下意識閉上了嘴。陪伴在曜華身邊的錦弦對漂亮的鳳凰仙子們拋一個媚眼,然後用扇子捂住唇,驚呼:“這不是我的小乖乖嗎?棲梧,你怎麽在比試場上?快下來,受傷可怎麽辦!”

“閉嘴!”

在揚起的火鞭中,九漓清晰看到了棲梧的額頭上迸出青筋。

錦弦不閃不避,被她一鞭子抽在身上,頓時衣服破裂,身上也多了一條血痕。九漓以為他會生氣,但他舔舔嘴唇,一副很享受的樣子。他說:“來吧,小寶寶,快到我的懷中來!”

所有人都石化了。

天,他們怎麽認識的,看起來還很熟的樣子?小乖乖……難道他們是情人?

九漓暗暗想著,一會看看棲梧,一會看看錦弦,輕輕笑了起來。她知道,能製服這位錦弦上仙的女子終於出現了。她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情不自禁被曜華所吸引。

他不是師父。九漓想。

在地府幻境中的時候,她度過了人生最快樂的幾天,也清晰知道了這個與師父有著一樣容顏的男子絕對不是那個**、毒舌又壞心腸的男子。

雖然看起來冷漠,其實曜華是一個溫柔又細心的人,好像月光,不耀眼,但是讓人舒心無比。而師父卻是陽光。

師父總是那麽立場鮮明地表達自己的愛與恨。喜歡的人他會對他很好,不喜歡的就算是天庭的高官他照樣捉弄,或者視而不見。有一年天帝賞賜他一盒珍貴的南海黑珍珠,而他居然拿珍珠打彈子,弄丟了不少,要是天帝要追究的話真是會給他一個大不敬之罪。

時至今日,九漓還記得那個午後,師父如玉的手掌輕輕拿一顆璀璨的黑珍珠彈她的頭的場景。她捂著頭憤怒回首,隻見師父正悠然看著書,一副沉醉書本中的樣子,但她知道越是平靜的師父越是有問題。她撿起地上的很珍珠質問師父是不是他在打她,師父無辜地眨著眼睛,看起來很是迷茫:“小九,你說什麽?”

“這珍珠你還說不是你的?我明明看到這是天帝賞賜給你的,琳琅山的人都可以作證!難道珍珠自己長了腿往我腦袋上招呼不成?”

“有這個可能。天庭的東西果然有靈性。”師父嚴肅地說。

那是一個多麽平凡的午後,現在回想起來有的隻是唏噓與感傷罷了。曜華與師父長得很相像,但細細來看的話,他們還是有著許多不同。曜華的眼睛是冰冷的,師父的卻往上挑起,充滿了萬千風情;曜華隻愛白色,但師父最厭惡的就是清淡的白色;曜華的聲音低沉,師傅的語調總是一波三折,華麗非常,更別說師父眉心中間那一粒紅色的朱砂……

他們是那樣不同的人,她為什麽會一廂情願地在曜華的身上尋找師父的身影?她是那樣厭惡被看作碧落上神的影子,要是曜華知道她的真實想法也一定會不悅的吧。

她是喜歡曜華,可她的心裏最重要的那個人從始至終都是那個囂張華美的男子。

九漓看著不遠處的曜華,洞悉了自己的心情,感覺是那樣難過。她知道自己錯過了一個很好的男子。就在她愣神的時候,棲梧已經在凰王的打壓下落了下風。她的身上滿是傷痕,臉上也被劃了一道長長的血痕,看起來狼狽無比。她擔憂地看著七夜,七夜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平靜地說:“他不會亂開的。棲梧既然沒有讓我們前來幫忙,就意味著她想自己解決此事,我們會尊重她的決定,不會插手。”

“就算她要被人打死了嗎?”

“暗夜不會那樣容易死。”七夜輕聲說。

九漓發現,就算棲梧處於劣勢,就算她受了很重的傷,就算七夜他們會擔心,但他們沒有一個人打算出手,也沒有一個人會覺得棲梧可能死在這裏——他們是那麽信任自己的同伴。

他們奇異的感情啊……

明明是那麽親密的個體,卻又那麽獨立,互不幹涉;明明尊重對方的決定,不插手他們的私事,卻會暗暗跟隨,確保周全。

也許其他人都會覺得他們心狠手辣,沒有情感,但九漓卻理解他們之間別扭的情感。

因為她現在也和他們一起被通緝,被鄙視。

她也是他們的一份子了。

“看,棲梧開始認真了。”

七夜的話讓九漓的注意力又到了場上去,而她在逐漸消散的煙霧中見到了一身黑色勁裝的棲梧。有別於白衣時的高雅清冷,現在的她妖媚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的臉頰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痕,還未凝固的血不斷滲出,她就好像血中綻放的花朵,血腥、美麗。凰王呆了一下,而棲梧的長鞭帶著熊熊大火朝她揮去,燒掉了她的衣角。

“比賽現在才真正開始。”九漓輕聲說。

“走了。”七夜說。

“什麽?”

“趁他們不備,去取玄天弓。”

玄天弓在青梧山?九漓大驚。她終於明白七夜為什麽要到這裏來,也為什麽要等到現在才動手。

趁著他們的注意力都在凰王的爭奪上,這確實是取得玄天弓的最好時機。

“他已經死了,沒用了。”七夜淡淡地說。

“啊?”

“就算是神器,死了也就會被拋棄。”

“說不定碧落上神可以救活他呢,試試也無妨。”

“當然。”七夜說。

他們回到場上的時候,比試接近尾聲。

接下來的打鬥真是精彩紛呈。棲梧與凰王都是火係法術,競技場已經成了一片火海,有些嬌弱的羽族都受不了這熱氣而昏厥。棲梧的招式極其狠辣,凰王慢慢落了下風,最終被她的長鞭狠狠抽中,倒在地上半天都沒起。她華麗的衣服在打鬥中早就成了碎片,頭發散亂,看棲梧的眼神是那麽怨毒,那麽不可置信。棲梧收回長鞭,笑容嘲諷,傾國傾城:“你輸了。”

“誰說我輸了,我怎麽會輸給你這樣低賤的……”

“啪!”

她的皮鞭狠狠抽在了凰王的臉上,也讓大家都吃了一驚。如果說比試的時候有所損傷的話無法避免的話,那麽棲梧現在就是完全不給羽族臉麵,也讓所有人變了顏色。凰王哪裏受過這樣的侮辱,掙紮著要揮劍,但棲梧踩住了她的手腕,幹淨利落地挑斷了她的手筋。一聲鳳鳴響徹雲霄,大家都衝上去救凰王,而棲梧說:“這是競技場,按照羽族的規矩任何人都不能插手難道你們忘了?你們要違抗祖訓不成?”

羽族想要救王,但祖訓有雲,確實不能上前打斷比賽,所以他們糾結萬分。九漓不知道棲梧和凰王有什麽冤仇,極力忍住笑容——這樣好的時機,這樣無賴的法子也隻有她想得出來,而這確實比暗殺什麽的要容易得多,也正大光明的多。

但是,她是不是太囂張了一些?

算了,和大鬧天庭的七夜比起來她又算什麽。

棲梧的腳踩在凰王的胸口,威風凜凜。她對曜華說:“天庭的那位,我打敗了凰王,是不是我就是新任凰王?”

她並沒有違規,所以曜華緩緩點頭。她的無禮讓大家再次吸了一口冷氣。

“既然如此,我的名字就要上玉牒了。記住,我的名字是凰棲梧。”

她姓凰……她居然姓凰!

凰是隻有鳳凰一族最尊貴的女性才能有的姓氏,沒有人想到當今世上還有另外一隻女性鳳凰的存在,都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凰王氣得渾身發抖:“卑賤的人,你怎麽敢用凰的姓氏!你絕對不是鳳凰!”

“把她的名字寫上玉牒。”曜華說。

他厭倦她們之間的紛爭,也不管她們有什麽恩仇,一切按照法度辦事就是。雖然大家對於殘暴的棲梧極為不滿,但既然天君發話,他們隻能咬牙聽從。女官戰戰兢兢地“請”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玉牒,接下來隻要棲梧自己把名字刻上去,她就是新一任的凰王了。棲梧丟下凰王,慢慢朝著玉牒走去。

她衣袖一揮,沒有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而是把玉牒上的文字展現在了眾人麵前。大家怔怔看著曆任凰王的名字,不知道棲梧到底打得什麽主意。後來,終於有人看出了不對勁——玉牒上沒有現任凰王凰嶺的名字,而是有一個叫凰翎的生疏名字。很多羽族中人都不知道這個名字到底是誰,也有老族長變了顏色——這個名字是現任凰王凰嶺的妹妹,一隻小鸞鳥的名字。

上一任的凰王是男子,屬於鳳凰過渡時期的君主,但也非常英明、強大。他一共有兩個女兒,但隻有一隻是鳳凰,另一隻卻是碧綠喜人的小鸞鳥。凰王非常喜歡自己的小女兒,就算她不是九尾天鳳也以凰命名。大家都以為凰王會給她一個不錯的歸宿,沒想到凰王死後她就不見了蹤影。慢慢的,知道她存在的人越來越少,她消失在了眾人的記憶中,隻有少數族長還記得站在凰王身邊那個綠衣的美麗少女。

說起來,凰翎的容貌和這個棲梧真是相像啊……

想到這,老族長們都變了臉色,也阻止了族人的暴動。棲梧清冷的聲音回**在風中:“凰嶺,你根本不是前任凰王欽點的繼承者,真正的凰王是你的妹妹凰翎,而她被你殘害。你的手上有你親人的鮮血,你真的覺得自己可以為王嗎?你怎麽有臉為王?”

“一派胡言!”

凰嶺臉色灰白地說,被氣得一口血就這樣噴灑出來,而大家都被棲梧唬住了,所有人都看著凰王。他們的眼神有迷茫,有憤怒,有不可置信,唯一沒有的是慣有的尊崇。凰王勉強站起身,棲梧一皮鞭又把她抽倒在地。她說:“這玉牒可是你們鳳凰先祖所製,任何法術都無法篡改,你不是覺得我有這個本事吧?”

“你到底是誰?”有個老族長忍不住問。

“我說過,我的名字叫棲梧。”

棲梧說著,玉牒上慢慢出現了她的名字,深入刻骨。大家都無法相信這樣的人居然會成為他們的王,而棲梧淡淡地說:“凰嶺殘害凰王,罪該萬死。我已經折斷她的雙翼,就讓她這樣活下去吧——作為沒有雙翼的鳳凰,千秋萬代地活下去。”

棲梧目送著凰王的下場,終於笑了起來,而全場一片寂靜。女官戰戰兢兢走上前來,恭敬請走了玉牒,卻趁拿玉牒之際也把一把刀刺進了棲梧的心田。鮮血湧出,她大喊:“你們等什麽,真的要這個來曆不明的女人當王嗎?現在還在競技場,殺了她我們就是王!”

九漓大驚,就要衝上前去,而七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阻止她去幫忙。老族長大驚,要去扶住棲梧,而被女官的話刺激的居心叵測的羽族都衝了上去——要對凰王動手的話他們沒那麽大的膽子,但這來曆不明的女子已經受了傷,大家一起上的話她肯定不是對手,她死了自己也有可能為王。在眾人的圍攻中,棲梧傷痕累累,被人從後背襲擊,一下子癱倒在地。九漓隻覺得呼吸一窒,而女官手中的刀對準她的心髒,得意地笑著:“殺了她我就是王!凰王是我!”

她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因為,一隻手穿過了她的心髒。

棲梧的臉上是女官的鮮血,怔怔看著自己的手,不明白為什麽原本有心髒的地方居然是空的。女官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空空的心口,而大家都開始尖叫了起來。黑色的煙霧升起,她的身體很快被綠色蔓延,她的麵目變得猙獰無比。下意識的,大家都退後一步,有人指著她紅色的眼睛叫了出來:“魔族!”

魔?要成魔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近怎麽會有這樣多的魔!

九漓還在心中腹誹,而七夜已經抱著她跳到了樹枝頂端,與此同時的是傾天的洪水。羽族都怕水,很快驚叫聲不絕於耳,九漓也白了臉。她忍不住喃喃自語:“怎麽可能……羽族怎麽會有水係的法術?這是和天性相違的啊!”

“若是有人相助就容易得多。那個躲在幕後的人可真是狡猾啊……”

“什麽?”

九漓突然想起碧落說的話,心中一凜。她回頭看去,隻見在山頂處有一個看不清麵容的男子站在那裏。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對七夜說:“是那個人,在山頂。”

“走!”

七夜和九漓迅速跳躍過去,那個戴著麵具的男子沒有離開。九漓第一次和他那樣近距離站著。她認出熟悉的麵具,渾身一顫,下意識對七夜說:“小心。”

“嗯。”

“你就是七夜?”

男子開口,聲音低沉,可是意外的年輕,和夢境中的一模一樣。九漓此時終於可以確定,那並不是一場夢。

“你是臨淵?”她問。

“不錯。你很了解我?”

“我不想了解你。”

她對這個人有著天生的畏懼與厭惡,後退幾步,臨淵笑著開口:“你有這功夫不如看看山下。”

雖然明知道這會是那個男人的托詞,但九漓還是往下看去。因為洪水的關係,山下早就是一片汪洋,而這水還有上漲的趨勢。男子在笑聲中消散,棲梧緊緊抿起了嘴唇。七夜看著她:“想做什麽就去做。”

“天好藍啊……這看似華麗,卻肮髒非常的山也不該存在了吧。該有新的山產生了。”

棲梧看著天空,說出了很奇怪的話,而七夜對她淡淡微笑。九漓看著麵色平靜的棲梧,卻有一種有事情要發生的預感,心跳個不停。棲梧深吸一口氣,突然一陣白光閃過,而她化為巨大無比的鳥,翱翔到了空中。

沒有鳳凰華美,沒有鳳凰的天生的神奇,隻是比鳳凰次一等的羽族,卻綻放著比鳳凰還要絢麗的色彩。她所到之處就有漫天的火光。隨著鋪天蓋地的火光,那洪水漸漸退了下去,而所有人也抬起頭,近乎敬仰地看著那隻美麗的青鸞。

這是青鸞,這是他們的王啊……

沒有鳳凰那樣華美,卻同樣能焚林千頃的鸞鳥。

因為沒有臨淵的暗中支持,女官很快就敗下陣來,最終被青鸞的烈火燒成了灰燼。棲梧恢複了白衣的樣子,站在山頭,看著滿目瘡痍的青梧山沉默半晌,然後駕雲離去。九漓很擔心她,但她並沒有跟上去,因為她知道這時候她需要的是清靜。

她是不是那青鸞的女兒有什麽關係?她做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嘩!”

一道勁風閃過,七夜拉著九漓閃到一邊,然後平靜看著那個舉劍的男子。男子朝他們走開,聲音不仔細聽聽不出顫抖。

“九漓,果然……是你。”

曜華的麵容是那麽隱忍,就這樣近距離地站著,熟悉到九漓想。她的手還被七夜緊握著,她第一反應就是甩開七夜的手,但七夜握得很牢,她隻能無奈地白了七夜一眼。不知道為什麽,她有一種被人捉奸在床的感覺。

“天君。”

九漓輕聲和曜華打招呼,曜華眉心一動——她到底還是在怪他。方才見到她的欣喜交織著對於七夜的徹骨厭惡,而他已經可以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他說:“九漓,到我的身邊來。”

九漓不語。她覺得自己的手心開始冒汗。

“九漓!”

曜華語氣非常嚴厲,九漓渾身一顫,但還是站在原地不動。她看著曜華,輕輕說:“天君,你一直對我很好,但當初的九漓已經死了。你的父王三番五次想要置我於死地,我的族人也是被他下令誅殺,你讓我怎麽在你的身邊?”

“那你就要待在七夜身旁?”曜華低沉地問。

九漓沒有回答。她看著曜華身後的天兵,問:“你是來抓我還是來殺七夜的?”

“阿九,和我回去。”

曜華的聲音讓九漓心中一顫。她不知道已經多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她看著曜華,眼前又浮現出師父的身影,但很快搖頭,這樣的幻想也煙消雲散。她清楚知道曜華並不是師父。

而對他動心的那瞬間,也是他喚她“阿九”的時候吧。

連這個都是假的嗎?

九漓想著,鼻子開始發酸,而七夜突然開始動手。這是他和曜華第二次動手。

滿目瘡痍的琳琅山上,瞬間又天崩地裂。曜華與七夜都下了狠手,飛沙走石,連地都開始動搖。隨著曜華的動手,他身邊的那個天官讓天兵們去幫曜華,百煉與千色雖然驍勇,但對方人數太多,到底還是落了下風。七夜衝到九漓身邊,拉著她的手:“走!”

沒有太過考慮,九漓跟著他們一起騰雲逃走,天兵就在後麵追。他們的速度很快,但天兵的速度也不慢,有好幾次都險些抓住他們。千色、百煉都受了重傷,七夜的身上也濕漉漉的,九漓輕輕一摸,發現一手的血。七夜曾經做出無數幻影想分散他們的注意力,但因為修羅的鼻子特別靈敏,他們總是能找到九漓的所在之處。九漓第一次覺得如此無奈。她閉上眼睛,然後對七夜說:“七夜,其實我一直很恨你。”

“我知道。”七夜淡淡地說。

“就算我的族人不是你殺的,可你對我實在不好。七夜,你要記住我啊。一定要。”

九漓話音剛落,七夜迅速伸手。可是,九漓離去的速度實在太快,七夜的手抓了一個空。百煉看著獨自騰雲而去的九漓急躁地說:“她怎麽到那裏去了?她到底要怎麽樣?”

“走。”七夜說。

他當然知道九漓這樣做是為了引開追兵,既然已經無力阻止,就不要白費了她的好心。隻是,她到底想做什麽?

“九漓,你幫他們?”

當到了天的盡頭,幻術破滅,九漓轉過身,對著曜華莞爾一笑。她的臉在霞光下美麗非常。修羅沒想到九漓居然會拋下七夜和那些強盜們的幻影一起,卻用真實的自己的氣味吸引他們過來,急得鼻尖都冒了汗珠。他咬牙切齒地說:“死狐狸……怎麽會有你這樣狡猾的人?他們到哪裏去了?”

“當然是拋下我逃跑了。”

“天君!”

“住口。”

曜華嗬斥修羅住口,然後慢慢朝著九漓走去。他揚起手,九漓以為他會惱羞成怒給自己一巴掌,但他把她緊緊抱在了懷裏。

就算她公然與他為敵,他還是抱著她,帶著失而複得的喜悅。

“天君……”

“回來就好。”曜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