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你的故事對我講

雖是跨年夜，但齊月並不是特別高興。去年的這個時候大家圍了一桌子的人，除了自家的一家五口還有小曦和嬸嬸都在這兒，可是今年卻……

齊月看著這好生歡快的五人，卻有種莫名其妙的孤獨感。齊元圪蹴了他一下，示意他高興點。他趕緊轉過神來，看到阿爸和林君老師正在把酒言歡，阿媽也不勸他們，因為不論是什麽原因，阿爸的分寸還是有的。他其實已經看出來了，林君老師是有心事的，不然又怎會如此喝酒。

罷了，阿爸沒醉，林老師卻暈暈地被阿媽扶到了齊明的**。齊月眼看著老師靜靜地躺在那兒，眼角卻是汩汩流出了淚水。齊月其實明白的，他是心痛的。“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可是現在啊，逢了佳節，卻無法思親。親人呢，都已經走了，處在異鄉，又該到哪鄉去尋找親人呢，早就丟失在這樣的人間，茫茫天涯又到何處去找？

剛才林君老師說了好多好多的心裏話，也許真的是酒後吐真言，也許是一肚子的愁悲無處排遣。可齊月終於是明白了，明白了林老師為什麽幾次三番地會在宿舍一個人喝悶酒，喝得爛醉如泥酒氣熏天，他是借酒消愁啊！

原來，原來老師是因為丟失了未滿三歲的孩兒才在宿舍裏千杯酒下肚穿腸。老師說當他接到消息的那一刻，瞬間整個人就像被人割了肉一般的痛，而後就與學校請了差不多一周的假回老家去尋找，結果假期到頭，卻依舊是沒有找到，因為工作的原因不得不繼續回到學校來教書，可是他還是每天心痛不已無時無刻不在思念那丟失的孩兒。而最糟糕的是，在警察局說要想找到基本沒有可能的話，夫人卻因自責和傷心而選擇了離開人世。他恨自己，恨自己無能，恨自己為人夫為人父卻因為工作而無法保證自己妻兒家庭的周全，恨不能常回家陪伴孩子成長，恨自己沒有足夠的時間來陪伴傷心過度的妻子，像這樣的男人，又怎麽配為人夫為人父。他自怨自艾，滿滿的都是對自己的厭惡和憤恨。

齊月看著眼前這樣傷心憔悴的老師，好像突然的一刻，就讀懂了些什麽。

承受某種幸福，就必然要承受某種責任，而這種責任，又恰恰是讓這種幸福持續繼續下去的能力。若能力不在，責任也就消失，而幸福也更是無從談起啦。

這一晚，齊月難以成眠卻也是思慮了挺多。小心翼翼地回望著以前，浮想聯翩地沉溺著現在。好像人就是這樣的一種生物，一旦現如今的日子不滿意了，總會多多少少有意無意地想起以前，就好像以前的日子都是陽光燦爛從來沒有過烏雲，其實也未必。齊月想起了自己讀過的那一本本的小說中，大家都是在現在的生活裏遇到了磕絆，就會想著從前的時光。當時閱讀時不免微微輕笑，可是現在自己已經不知不覺沉溺其中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這就是發生在每一個人身上的感受，像是與生俱來無法刻意隱藏。

好像，慢慢地，變得不敢再去胡亂地揣測未來的生活究竟會有多好會有多壞，隻是在細細地感受現在的生活。初中第一次的期末考試在元旦過後不久就要到來，自己與同學的關係與班長張靈的關係也不算是特別融洽，還有之前發生在小曦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又會不會有結束又會不會有人來道歉。還是說這學校就是一個偌大的江湖，你必須鋌而走險，且再得加上十二萬分的小心，才能平平安安地度過整個初中的時光。

一大早起來，吃過早飯阿爸阿媽和姐姐就已經去鎮上的集市購買年貨了，因為林君老師還醉酒未醒，所以齊月沒有去也正好能在家好好複習。

阿媽走之前還是千叮嚀萬囑咐的，林老師起來了一定要先問他頭還疼不疼，要先讓他喝口水，廚房裏還有小米粥是最養胃的起來了一定要讓他暖暖地喝一碗，還有不要讓他走或者陪著人家去山上轉悠轉悠呼吸些新鮮空氣。齊月一度覺得阿媽今天甚是羅嗦，嘮嘮叨叨個沒完沒了，自己已經是十四歲的人啦，還能沒有這麽點的常識嘛！

照顧人這種事他從小就已經被訓練得很好啦！不過，這好像也是一種相互的關係。

齊月正逢題難解，忽而一聲從背後傳來，原來是林老師已經醒來。齊月趕緊放下題按照阿媽的那一套來照顧林君老師，讓老師一大早起來卻是好生歡笑。

齊月看著他能笑，想來問題應該是已經不大了。

“老師，咱們解了這道題就出去活動一下？”

“那……你，確定期末考試沒問題吧？”

“喔……我想，可能，應該是沒問題的吧老師！”齊月也不能確定，雖然近來已經在很努力地補習，但就像剛才那道題如果老師不提醒的話，自己肯定是要走許多冤枉路的。

“那就……好的。”林君卻是很後悔自己說出這句話。

不知不覺，齊月竟然已經來到了小曦的墳塋，眼看著那明晃晃的幾個大字已然是愁緒滿腹。也不隻是齊月，林君也是心緒不寧，想當初自己看到陳曦被人那樣地欺負淩辱，自己身為老師卻又無能為力，也就隻能讓那些欺淩之人寫些檢討或者停課幾周或者懲罰幾天衛生的，從根本上也解決不了什麽問題。又怎能不令人惋惜。想起自己，又身處在這樣的混沌迷惘之中，四十多歲的人了，早該見慣了人間的生離死別，現如今卻是越發地傷春悲秋了。

也許，隻有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才能夠懂得什麽叫做深刻。

齊月朦朦朧朧中熱淚盈眶，抬頭望一眼天空，卻是烏雲密布。回頭看見同樣是淚光閃閃的林老師，聲聲的抱歉：“林老師，實在是……對不起。我……我，也不知怎麽，就稀裏糊塗地走到了這裏來。”

林君也從思緒中跳出：“齊月，你不要是總是老師老師的叫，這樣顯得……多生分，叫……叫我義父可好？”

“義父？”齊月大吃一驚。

林君點頭。這確是自己仔細思索之後的一番話，並不是胡言亂語。原來，生命裏是有緣分一說的。四十年到頭來，這是他第一次實打實地相信。浩瀚人海中，你我各自相遇，共同相伴走一段的旅程，這難道不是一種緣分？

“可……可以。隻是阿爸……可能，會……”齊月吞吞吐吐。但卻一瞬間腦子裏蹦出來前幾天讀書才遇見的話，說——人就像是一隻風箏，有人牽掛才能夠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沒有了親人的牽掛和所謂的束縛，那麽如同把風箏的線剪掉了從此便不再會勇敢大膽地遨遊天際，隻會一頭栽在地上。那麽如此說來，自己能夠被另一個這麽優秀的親人所牽掛，也是幸福的。想來牽掛他人與被人牽掛同樣是幸福的。所以，又豈能丟掉這樣一份偌大的幸福。

“你父親那邊我去說。”林君有些喜出望外，沒料到，沒料到齊月會答應地這樣快，

“好。”齊月甚喜。

未來的日子，又多了一份幸福的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