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故人不獨親其親

逝者已逝,生者卻還要懷念著逝者繼續活下去,這確實不得不說是一種無奈。

齊月已經回到校園,回到這個本該三個親密之人一同呆的地方,現在,卻單單隻剩下了他一個。走到這園裏的每一個角落,似乎都有記憶在不斷地挑逗,妄圖它能夠引起你的興趣,耗費你的時間,好多陪伴它幾分幾秒。

重新回來,好像一切都變了又好像一切都沒有變。老師還是那些老師,同學還是那些同學,作息時間還是那樣的作息時間。隻不過,老師已經講了好多的新課,走丟的是那個可能此生唯一的知己,時間仍在卻再也回不到過去。多了書本,少了陪伴,埋沒了過去的時間。

同學們並不知道陳曦如何如何,齊月一人把消息封鎖得很嚴實,除了老師林君知道。

齊月已經請求林君老師把他調到其它的座位,他並不再想跟陳紫薇做同桌了。雖然大家都不說,但是心裏卻都如明鏡一般清晰,張靈,齊月以及陳紫薇之間是一種怎樣的關係。而陰差陽錯地,齊月竟回到了陳曦以前的位置,和程子威這個其貌不揚的男生做成了同桌。齊月對這個人了解得很模糊,隻是有時偶爾聽陳曦提起一嘴,說這個人倒也還算不錯,那麽這個所謂的不錯在齊月理解來應該就算是隨和吧!這是齊月和他慢慢接觸一周下來的結果。

但也許,這個隨和還有更深層的意義。

齊月已經和班長張靈沒有過多的言語,頂多是發作業本時的哼哈一句,表麵上兩人都風平浪靜。其實內裏,兩人都暗暗較勁,其實說到底較勁的還隻是張靈。齊月並沒有那麽多的心思與他較勁。

本來已經接近年關,上初中以來的第一次期末考試在即,齊月之前因為各種事情耽誤了好長時間的功課,現在正在拚命拚命地惡補,從而也能借此減少一些思友之情。而張靈看著齊月每天這種廢寢忘食般的學習,以為是在跟他較勁,所以張靈也不肯認輸於是也奮起直追。所以兩人都在這種幹勁的氛圍中僵持著。

誰知道誰會輸誰會贏,還是不是會握手言歡呢!

不知。

齊月眼看著老師林君有幾乎兩周的時間沒來上課。他每次拿著阿媽做好的刺繡去單人宿舍叩門,卻一直是沒有回應。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問其他課的老師卻都是讓自己別關心多學習。就這樣,隻等著房門被開啟。

難道說他已經不來這裏教書了嗎?還是說遇到了什麽樣的事情?齊月越想越覺得可怕,這種莫名其妙的擔心,連他自己都覺得很奇怪。這又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情感呢!又會不會是他們通常所說的那種叫做緣分的東西!

這日齊月卻是抱著最後的希望來到門前,沒有幾聲,就聽見有沉重的腳步聲踏踏而來。開門,又是一陣亂七八糟的氣味從房中飄出,老師看見齊月倒也不驚訝,便迎進門。

齊月又看到了書桌下落了一地的煙頭,書桌上還是擺了好多的空酒瓶,還有剩了約有半瓶的酒。老師把齊月請到座位上,自己倒也顧不得什麽儀容儀表,一把抓起桌上的那半瓶酒咕咚下去就是很爽快的一口。罷了,才開口:

“喔……齊月,你……什麽事?”

齊月急忙站起來,從衣衫的口袋中掏出那一方白色的絲綢手帕,上麵赫然有“郎情妾意,鴛鴦戲水”八個刺繡的大字,中間一幅鴛鴦戲水的恩愛場景。齊媽當時繡這個的時候還問齊爸,繡這八個字是不是不合適,不過,經二人的仔細揣度下還是繡了這八字,因為那日看林君老師確實是真的格外喜愛。也就免了這其中的一些世俗的原因。

老師接過手帕,捧在手裏,仔仔細細地看著、輕輕柔柔地撫摸,卻是瞬間淚如雨下痛哭流涕。齊月更是疑惑不知是為何。

看著這樣失態的林君老師,齊月一時間真的不知如何是好。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算是真真的處於了一種窘境。

“那個……林老師,我就先走了……一會兒……還要……騎車回家呢!”已經散學。因為明天就是元旦,是新的一年啦!

“等……嗝,等。”喊住。

齊月回過身,卻隻一眼便看出了林君老師眼中的憔悴與哀憐,卻不知是發生了什麽大事。他深邃的眸中滿含淚滴,已經顯得異常空洞。齊月看到牆上有掛著的毛巾瞬時拿起幫老師擦眼淚兒,因為除此之外似乎房間裏已經找不出任何可以擦拭的東西。

等到能看得清楚的時候,老師才緩緩開口:“齊月,這條毛巾……是擦腳的,那條……紅色的才是擦臉的。”林君老師指著那條紅色的。

“對……不起,老師,真……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我不知道來著。”齊月有些語無倫次。仔細想想,也不能怪得了自己,誰讓老師把擦腳的也掛起來,而且還一丁點的異味都沒有,讓人實在是難分辨。不過這麽一想,說明林君老師還是挺注重幹淨的,那麽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麽過不去的難關才會頹廢成這樣。齊月仔細想著,這個邏輯應該是沒什麽問題。

“也罷……不,怨你。”老師揮手。

“林老師,您……是,遇到什麽事情了嗎?”齊月看他平靜了一些才敢開口。

“我,我先洗把臉。”

林君望著鏡中的自己,微微抿嘴搖頭傻笑,果然是頹廢了不少。可是事實擺在那裏,沒法讓人不痛心。

“老師,有什麽話說出來比較好受一些。我阿爸說的。”齊月緩緩開口,像是拿出自己知道的真理來炫耀一番。“如果您能信得過我的話。”

……

林君坐在床沿,望著剛剛從齊月手中接過的這一方手帕,這八個字又是多麽地刺眼啊!他緩緩開口,一字一句:

“我太太前兩天剛走……”

“師母?”

“所以齊月,你剛剛拿來的……這方手帕,也……沒什麽意義所在了。”

可以聽得出老師言語中有近乎絕望的氣息。

“為……什麽?”

“傷心過度導致精神崩潰,是……自殺的。”

自殺?齊月有些驚悚。似乎,似乎這樣熟悉。對,小曦也是這樣走的。

“怎麽會,這樣啊!”怎不惋惜。

齊月想著老師這樣的人肯定是不用人勸慰的,可能勸慰的話他已經不知道聽了多少了呢!還是先分散注意力比較好。

“老師,走,跟我……一起回家吧?”

“跟你?一起?”林君有些驚訝,這是為何。

“喔……那個,我最近可能是……當初那個……腿傷,可能……可能沒完全好,最近總是……有些,腿疼。可能,可能騎不了自行車了!”齊月支吾著撒謊,其實他是想幫助老師。因為他害怕,害怕老師也會同小曦和師母的方式一樣,一個沉溺悲傷就放棄了生命。他知道這會有多痛,所以他想著能盡量避免這種事,就還是不要讓它發生。

“來……怎麽回事?是不是當初沒好?這樣……一會兒咱們先去鎮上的衛生所看看,然後……然後……我,我再送你回家。”

齊月看著林老師急忙蹲下來察看著自己的腿,忽然一股暖意湧上心頭來。也許是他把情感牽掛錯了地方,可即使牽掛得錯了,隻要能有可以牽掛的,絆住死亡的腳步,所以即使錯了也是不打緊的。

“好。”齊月微微一笑。甚是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