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天空藏起了委屈
齊月眼瞧著這封幹幹淨淨寫好的書信，打開它：
月兒，這一生非常感謝你和明明的陪伴，願意做我最好的朋友，我也算是死而無憾了。別怪我，別怪我放棄了你這個朋友，放棄了這活下去的希望。可能，我早就該走這一步啦！
你知道嗎？
每當別人罵我侮辱我的時候，我也會在心裏確確實實地告訴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成為人上人；那次你從醫院回來，我看著叔叔把你緊緊地抱在懷裏一路送進家門，我有多麽地羨慕；你知道每年的節日不管是中秋節還是春節，我們家都冷冷清清地，像冰窖一樣，讓人毛骨悚然。我怕了，怕了這一眼看得到盡頭的未來。這生活，終究是饒不了我。
唾沫吐在我的身上，煙灰落在我的身上，巴掌打在我的臉頰，血水流在我的心髒，我最終也無法反抗。因為他們說的都是事實，還不了口也還不了手，隻能乞求自己把身體深深地埋在泥土裏，淪為塵埃。風來時，隨風飄**；風停時，於人腳下。多麽渺小，多麽悲傷。
月兒，讓兄弟再最後求你一件事，把我火葬了吧！灑落在我們一起上過的那座山，就讓我化為塵埃，迎著風與其天涯海角處處為家。我不想躺在那厚重的棺材裏，獨自一人遙望著這與我無關的盛世、與我無關的歡愉，與我無關的萬家燈火。我不願為誰守靈，也不需等待任何人，能夠一人一身盡看人間萬裏，也算的是痛痛快快！
你說過的，人走了一切就都沒有了。我不敢，也不奢望自己能夠擁有什麽，也算是明白了，就該讓自己舒舒服服地活著，或者，死亡。
你要是想我了，就抬頭望望頭上的夜空。你是明月，我也已經化作了星辰，相信我們還在一起，做一輩子的好兄弟。我會在天涯海角為你祝福，你要替我，好好兒地活下去。除非天要你死，否則你不許和我一樣。我相信你能夠做到，我知道的，你比我更加地堅強。
有些事情我不想即使我不說出來以你的聰明也已經想明白了。但我想說的是，不要像我一樣灰心。永遠不要像我這樣。
好了，朋友，此生珍重，我們來生再見。
我終於在人間實現了我的夙願——成為一個自在如風的少年。希望你也會在人間完成你那口口聲聲中平平淡淡的願望。
答應我，無論如何，都不要放棄！
小曦留。
滿含熱淚地終於讀完了這封小曦留下的遺書。齊月已經來不及要讓阿爸看見，因為這裏承載著小曦此生的最後一個請求，無論如何一定要幫他完成。一個健步已經跑出了家門。
見到阿爸，齊月什麽話也不說，直接把信遞到了阿爸的眼前。
“等一下，我與找眾家親戚商量一下。”
齊月喊住了阿爸，眼神中全部都是傷心欲絕。
“放心，阿爸會幫你的。”
齊月點頭。找個牆角坐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從前，靜靜的時光樹下全部都是陳曦、自己以及明明三個人咯咯笑的身影，透著溫暖的光。忽而，有一束陽光特別地刺眼，晃進了眼球，記憶中走來的盡是歡愉，盡是小曦微笑的臉龐。那年你我糊著泥巴，那年你我說著傻話，那年我們都躲在牆根兒底下看螞蟻搬家，那年我們都試圖崩談彈珠看能否到達海角天涯，那年的秋天，是周末，蟬不再叫，花不再開，我睡眼惺忪，微微一笑，眸中初現的是再也見不到的那一米米晨曦之光。
多好，多暖，多流連忘返。
“月兒，月兒……”有人呼喚。
齊月仰頭，高高大大站在眼前的是阿爸。站起來，骨骼作響，眼神中全部都是問題。
“好了月兒，放心，一切都已經商量好了。小曦媽媽和爸爸在一起，既然小曦信任你，把自己全然托付於你，那麽本家們也可憐小曦說讓你陪著他走完這人生中最後一程。
今天晚上小曦和媽媽一起入殮，之後我們要一起帶他前往火葬場。明天下午一起起靈出殯。
這全程你都要陪著小曦，陪著他走完這最後一程。晚上還有的忙，聽阿爸話，現在你回家吃飯休息養足精神，晚上送小曦回家，好嗎？”
齊月聽著這樣的安排，想來阿爸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這件事情辦成的。因為習俗的原因，能夠這樣安排已經是極大的寬容，還能讓他自己陪著小曦，足夠了。
午夜，零時。陳曦和其媽媽準時入殮。
而陳曦已經被安排好的前往縣裏的火葬場去。
“月兒，聽話，不能進去。”阿爸在警告齊月。
“不，阿爸，我想……我要看著他走，我要……看他最後一眼。”
“好。那……阿爸陪你進去。”
齊月和阿爸怔怔地站在這裏，從來沒有來到過這樣一個地方，待一切都已經準備完畢後，陳曦已經全身**，並且……並且身上被澆了油。齊月想問阿爸，但回頭看，阿爸也隻是看著並不打算說話，一直像這樣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眼看著小曦的身體被一用力推進了熊熊烈火的爐子，瞬間吞噬，再喚不回。
“小曦……”齊月撕心裂肺地呼喊，卻依舊無聲，他一瞬間淚流成河，掙紮著要去看小曦去往何方。阿爸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裏，攔住。他痛哭流涕，眼看著那個曾經可以和他說說笑笑的一個大活人瞬時間就被吞噬，而他卻無力回天。許我，許我為你改百年陽數啊，再來一世的滄桑吧！
阿爸拍拍齊月，骨灰盒已經備好，送到了他的麵前，刹那，他，止住淚，鼓起了所有的信心，接過骨灰盒，送陳曦去走遍海角天涯。
纏纏綿綿，縈繞轉圜，一番番哀曲奏過，逝者已逝，起靈。
已經來到墳塋，看著嬸嬸下葬。眾人看著齊月捧了一捧骨灰，讓小曦隨風而逝，山風徐徐歸來，他口中一聲一哽咽地唱起了他們那首永遠的歌謠：
“記憶中……的，小時光，
陣陣青草……香；
是誰把它留下來，
留在……老地方；
往事被風……輕輕吹**，
人群……已散場……
隻有你向我走來，
帶來……我的……憂傷……”
一輪月沉，天涯之大，風啊風，請你可千萬溫柔撫摸，別再讓他傷痛。
齊月重新看著小曦藏進媽媽的懷抱，一切都結束了。仰望青空，青燈燃盡，**起縷縷雲煙，往事一幕幕，盡吹散。從此天上人間，你我各自在兩方，我永遠也留不住你的身影，再看不到那樣明耀的曦光。
無聲，無淚，齊月看著鳥兒從壯闊的天空飛過，像是帶小曦去了那期待已久的遠方。
今生，聲聲陣陣離笛催；明朝，朝朝暮暮人不來。
已盡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