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事情變糟了

韓三島說道:“是,老夫人,上次您叫管事的帶了麻臉兒他們去收拾那些人,可能管事的下手重了些,現下他們正抬了傷者在咱們大門前鬧呢!”

呂嘉怡一聽嚇了一跳,忘了自己還在難過中,忙問道:“三爺,你說清楚些,管事的去收拾誰?他們現在怎麽樣了?”

韓三島支吾著不敢說,何老太太說道:“掌櫃的問你話呢,你說了就是,反正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韓三島這才說道:“是,掌櫃的是這樣,最近外麵有一些話實在太難聽,老夫人就讓管事的找了一些人教訓了他們一頓,本來隻想要警告他們一下,但動起手來又沒個輕重,聽說有幾個……還傷得不輕。”

呂嘉怡急道:“什麽?他們怎麽能夠這樣!”她說的“他們”,自然指的是鄭瀉那幫人,何老太太說道:“怎麽不行?難道還由著他們在背後編排咱們的不是?你看看你幹的好事,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

呂嘉怡氣呼呼的說不出話,老夫人對韓三島說道:“讓他們鬧去,去把大門關起來,今兒生意不做了,看誰熬得過誰!你跟他們說,我隻有打官司的錢,想要我賠他們的命,那是一個子兒也沒有!”

這件事過了幾天,總算是平息了下來,蘇同甫去請嚴司令出麵,嚴司令責怪他不該多管閑事,但經不起他一再央求,又看在他老父親的麵子上,同意出麵說合,強將這件事彈壓了下去。蘇同甫又悄悄地借了一大筆錢賠給傷者,又是安撫又是嚇唬,他們這才不情不願地散了,自將受傷的人抬了回去將養。

呂嘉怡聽說蘇同甫是自掏的腰包,便去求母親把錢還給他,何老太太說什麽也不肯,隻說就算打官司自己也未必會輸,還說蘇副官是“看著機靈,其實也是草包一個”。從母親房裏出來,呂嘉怡就將自己的大箱小箱統統打開,連現金帶首飾全部收拾了一遍,總共大概隻有三四千圓,可這已經是她能拿出的全部了,收拾了一番,就提著這些不多的家當去了警備司令部找蘇同甫。

蘇同甫正在他那間辦公室裏,整個人幾乎被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的卷宗擋住了,看到呂嘉怡進來,高興得從椅子上蹦起來,說是原不知她要來,否則應該好好地打掃一下,就不會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一邊說著,將她讓在一張沙發上坐下了,親自泡了一杯咖啡給她品嚐。呂嘉怡皺著眉頭喝了幾口,就說味道太苦了喝不下,蘇同甫哈哈一笑,用一隻玻璃杯泡了茶拿給她。呂嘉怡舉著玻璃杯左看右看,新奇得不得了,其間還偷偷地衝他使眼色,掃了一眼正站在門口剔牙的鄭瀉,蘇同甫明白,說去小廚房拿一些點心來,一出門卻把手下一個姓肖的營長叫到身邊耳語了幾句。

等到他拿了點心回來,陪著嘉怡閑談,問候了老夫人,又說了一些生意上的事,南來北往的貨物都有哪些等等。正說話間,肖營長背挎著短槍,帶了幾個手下突然闖了進來,說是要“拿奸細”,一見鄭瀉,便說他倒眉蝦目、賊眉鼠眼,整個鎮子再沒有比他更像奸細的了,不容他辯解,隨即就上了手,順提倒拽的,要將他提出去。

鄭瀉見好端端的禍事從天而降,自然是大呼冤枉,蘇同甫假意攔了一下,問呂嘉怡道:“呂掌櫃,這個夥計你可認識嗎?”呂嘉怡在肚子裏頭暗笑,搖頭道:“這個人一路跟著我,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麽來曆。”肖營長等人發一聲喊,兩人上來,各架起鄭瀉的一條胳膊,將他倒拖了出去,鄭瀉一路上罵聲不絕,不僅罵呂掌櫃,連蘇副官也一起罵上了,肖營長用槍托在他腰間狠狠地給了幾下,鄭瀉半邊身子一木,才不敢再喊了。

鄭瀉一走,屋裏一下子安靜了不少,蘇同甫叫門口的警衛誰都不許放進來,關緊了門,對呂嘉怡道:“呂掌櫃,有什麽話就說吧,你放心,沒有人敢在我這裏偷聽。”

呂嘉怡說了一聲“好”,把隨身的一個錦盒打開,推到蘇同甫麵前,說道:“蘇副官,前幾天我家裏的事,你又出了大力,不敢再讓你破費,這是還你的錢,剩下的,我會慢慢湊齊的。”

蘇同甫伸頭一看,盒子裏除了一小部分現金,其他的都是一些耳環戒指之類的飾物,便知道不是老夫人讓她拿來的,笑問道:“這些——你都戴過嗎?”

呂嘉怡點頭道:“是的,但是以後……我也用不上了,怎麽,你嫌它們不夠好?”

蘇同甫饒有興致地一個個拿起來看,看完之後又放回原處,問道:“它們加起來能值多少錢?”

呂嘉怡見他果然嫌少,紅著臉道:“你別見怪,我的錢其實都在媽媽那裏,我也知道這裏的遠遠不夠,但我現今能拿出來的,就隻有這些了。”

蘇同甫從中間挑了一個烏銀點翠的耳環,放進上衣的口袋裏,又把盒子蓋好,推回給呂嘉怡,說道:“我隻要這一件,其他的,你帶回去,既然不夠,我也不要,什麽時候夠了,你再拿來給我。”

呂嘉怡有些著急地道:“可行裏的錢一向都是母親在管著,要是一直都不夠呢?”

蘇同甫看著她道:“那我就一直等。”

呂嘉怡心中一動,禁不住一陣心搖神馳,這一激動,肚腹間就好似有波翻潮湧之聲,直湧上來,用手捂著嘴想要吐又吐不出,臉上蒼白得嚇人。蘇同甫臉色倏地一變,暗吃一驚,想要拿自己的手帕給她擦手,但心中有一個念頭總在盤旋回繞,抽了好幾下才拿了出來,嘉怡接過擦了一回,兩人對坐,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麽,默默無言,過了許久,呂嘉怡暗暗垂下淚來,就用他給的那條藍色方格手帕輕輕地擦著。

蘇同甫問道:“是真的嗎?你……你已經……”

呂嘉怡輕點著頭,容色凝寂,越發顯得楚楚可憐,說道:“是的,我不敢對別人說,蘇副官,我這次來,還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蘇同甫道:“你說吧,不管是什麽事。”

呂嘉怡猶豫了一下,說道:“你上次說要清查鄭瀉走私偷稅的事,我答應了,回去就準備,一個月後,我會把你想要的東西交給你,可在這一個月內,請你幫我準備一條船,我……我要離開這個地方。”

蘇同甫想了一想,說道:“這個沒有問題,上次福建趙老板的事,我沒有把他私自在貨物中夾帶玳瑁和螺殼的事說出去,他對我感激得很,如果我請他幫你找個去處,我想應該沒什麽問題。”

呂嘉怡眼中現出一點微光,喜道:“是真的嗎?你真的願意幫我?”

蘇同甫勉強笑了笑,可是並不歡喜,說道:“還有一個辦法,你仍然可以過現在的生活,我保證你不會有一點痛苦,當然,也沒有一點負擔。”

“不!”呂嘉怡叫了起來,“絕不可以!我不能沒有這個孩子!”

蘇同甫心中有些焦煩,站了起來,來回地走來走去,皮靴踩在木地板上,發出咚咚咚的聲音,呂嘉怡被他晃得頭暈目眩,問道:“你走來走去的幹什麽?”

她一說,蘇同甫果然便不走了,在她身邊蹲了下來,熱烈的目光看著她,說道:“呂掌櫃,你當真非走不可嗎?隻要你留下來,我……我願意做這個孩子的父親!”

“你……”呂嘉怡一下站起來,盡管是個弱女子,這一站,倒是有了些矯然自立的態勢,秀眉緊蹙,氣道,“我原來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因此才冒險前來找你幫忙,沒想到,你也是一個趁火打劫之人!”她說著,就想往門外走,蘇同甫比她高大得多,左擋一下,右擋一下,她便無論如何也出不去,呂嘉怡氣得瞪他,蘇同甫卻又笑了一笑,說道:“你走了,那你答應我的事怎麽辦?你是本地最大的過塘行女掌櫃,怎麽可以說話不作數?”

呂嘉怡看著他嬉皮笑臉的樣子,這口氣也泄了,差點便笑出來,忍住了扭過頭不去理他,就聽他又說道:“那麽咱們可就說好了,一個月後在碼頭見,不過掌櫃的,你可不能再像今天一樣,給我來個突然襲擊了!”

不久之後,呂嘉怡已經在她的那頂青昵小轎裏,靜靜地等著鄭瀉出來,肖營長親自將鄭瀉送了出來,拍著他的肩膀向他道了歉,又警告他今後不要再鬼鬼祟祟地跟著呂掌櫃,免得其他弟兄們不認得,又要將他抓了起來,鄭瀉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又不敢再說什麽。呂嘉怡掀開轎帷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突然發現蘇同甫給的那條藍色方格手帕還抓在手中,一氣之下就想往轎外丟,想了一想又放下了,餘怒未消,禁不住重重地跺了一腳,這一下跺得有些重,肚子裏似乎也動了一下,她用手輕撫著肚子,又是激動又有一些煩惱,萬千思緒湧上心頭,心中悵悵,竟是有些不能自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