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一聲巨響

咚咚咚、咚咚咚!

警備司令部的守門人最煩的就是有人深更半夜來敲門,尤其還敲得山響,他慢悠悠地打開邊門,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罵道:“呸,原來是個瘋子,真是倒黴!”

待要把門關上,潘瘋子直撲了上來,緊緊地扒住門,哀求道:“我沒瘋,求求你,讓我見你們的蘇長官,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講!”

那守門人哭笑不得,說道:“你沒瘋,那我還是司令呢!媽的老子才夢到發了一筆小財,連數都還沒數,就被你給攪黃了,快走快走,真是的!”

潘瘋子死活不肯走,那人氣起來,夢也醒了,斥道:“嘿,你還沒完了是怎麽著?”隨即抬了腳去猛踹,潘瘋子咬了牙忍著,隻是不放手,一邊高喊道:“蘇長官,呂掌櫃就要死了,你快去救她呀!”守門人越發地恚怒,壓低了聲音斥道:“讓你叫!你還叫!”下腳更加重了。

蘇同甫聞聲,披了件外衣從裏麵跑出來,隻見潘瘋子嘴角流血,一邊還在叫“蘇長官”,在地上滾來滾去,便叫道:“住手!”跑過來扶起她,著急問道:“我相信你,快跟我說,掌櫃的她怎麽了!”

南星橋的夜是寂靜的,月華如練,倒映在運河水中,遠影淪漣,宛如一幅天然的圖畫。可這個夜晚又注定是不平靜的,不久之後,興順號運輸過塘行大門前的小街上,就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一雙雙布鞋、皮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嚓嚓嚓地響,河中的圖畫撲簌搖晃,刹那間被震得粉碎。

蘇同甫領了一列士兵,飛奔到大門前,他躍上台階,啪啪啪地打門,高聲喊道:“開門!快開門!我是司令部的蘇副官!”叫了半天,無人答應,蘇同甫將耳朵貼在門上,隱隱約約可以聽見呂嘉怡的叫喊聲,一聲聲痛楚淒惶,他的心瞬間縮成一團,用力地踢門,那扇大門結實得很,踢了幾十下,屹然不動。

蘇同甫跳下台階,問肖營長道:“那個東西帶來了嗎?”

肖營長猶豫道:“帶來了,可是……”

蘇同甫不去管他,將手一揮,說了聲:“推上來!”

四個當兵的呼哧呼哧推過來一門小山炮,蘇同甫下令道:“給我轟開大門!”

幾個當兵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誰都不敢動手,肖營長上前道:“蘇副官,可是這是民宅,如果向民宅開炮,那麽連嚴司令都保不了你!”

“可是她就在裏麵!”蘇同甫大聲說道,一把推開他,再次命令:“嚴司令麵前我自去請罪,聽我命令,對準大門,開炮!”

肖營長無法,退開幾步,拔出短槍道:“鳴槍!讓門後的人都閃開!”

砰砰砰!槍聲響過,轟隆一聲巨響,屋瓦紛飛,濃重的煙塵彌漫開來,響聲過後,大門轟然坍塌。不等到塵埃落定,肖營長帶了幾個人先衝了進去,直接來到正房,一腳便踢開房門,何老太太正端坐在椅子上,毫無懼色,悠閑地抽著水煙,見了荷槍實彈的他們,便說道:“你們來啦,哼,私闖民宅,居然連大炮都用上了,膽子真是不小,嚴司令這回定然饒不了你們!”

肖營長走前幾步,將短槍的槍管抵住她的脖子,哢噠一下將子彈上了膛,恨恨地道:“惡毒的老乞婆,你再敢多說一個字,我就把你的腦袋一齊轟掉!”

老夫人愀然動容,瞪了他一眼,又將水煙袋重重地放在旁邊的幾上,可當真再不敢說一個字了。

呂嘉怡昏迷中,感覺到有一雙大手握住了自己,她知道是誰來了,可眼下已經沒有力氣去表達欣喜,略微睜開眼睛看了看,氣息微弱,說道:“我知道,你……你會……”

蘇同甫將滾燙的唇貼在她的手臂上,說道:“是的,我會來,我怎麽能不來?”看了一眼頭發散亂、兀自托著毛巾發呆的周媽,謝道:“周媽,可多虧你了!”

周媽手一鬆,毛巾落在地上,正要捂住臉痛哭出聲,蘇同甫又對她說道:“還得再麻煩您,請把門口那位穿洋裝的先生請進來吧。”

周媽哦哦地應著,連忙出去叫人,一個穿著洋裝之人走了進來,戴著眼鏡,打量了一眼呂嘉怡,問蘇同甫道:“就是這位小姐嗎?”蘇同甫點頭道:“是的,是這位呂掌櫃,陳醫生,你是上海最好的西醫,你一定能救她。”呂嘉怡突然插話道:“還有我的孩子,陳大夫,拜托你,我什麽苦都能吃。”

陳醫生點著頭道:“我一定盡力而為、盡力而為。”從隨身的皮包裏取出聽診器等,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皺眉想了想,麵露難色,說道:“呂掌櫃、蘇副官,很抱歉,已經過得太久,恐怕我也無能為力。”

蘇同甫緊張地道:“什麽?無能為力?你是最好的外科大夫,連你也說無能為力?”

陳醫生把聽診器取下來,一下一下地敲著手掌,仰頭想了許久,方才說道:“這樣吧,我盡量一試,但究竟能不能救回掌櫃的和她肚子裏的孩子,並不是看我,而是要看病人自己能不能過得了這一關。”

蘇同甫去看呂嘉怡,她說道:“蘇副官,我想活下去,我和孩子都想好好地活下去,我可以的。”

蘇同甫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連連點頭,意示讚許,轉頭對陳醫生說道:“陳醫生,我們準備好了,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