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報信

呂嘉怡睜開眼睛的時候,蘇同甫已經回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房間裏除了周媽,還有一個人影,坐在床邊,失神地望著她。

嘉怡定睛瞧了瞧,輕輕地叫了一聲:“媽!”猶豫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這才發現何老太太的手也是冰涼的,幾乎和她的一樣。

老夫人愛憐地摸著她的頭發,柔聲道:“嘉怡,他已經死了,我叫了韓三爺去料理他的後事,你放心吧。”

呂嘉怡聽她提到劉長林,禁不住心潮又是一陣湧動,感激地道:“媽媽……謝謝你!”

何老太太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如果想哭,就好好地大哭一場,哭完這次,就把他給忘了吧,畢竟,你肚子裏還有一個呢!”

呂嘉怡目中忽地灼然生光,欣喜道:“媽媽,你這是……”

何老太太搖了搖頭,說道:“不,我也還沒想好,不過,再怎麽說,他也是我的親外孫呀,我的那個哥哥也不知道現今在哪裏,過得怎樣,我很想對他說,如今,我也是要做外婆的人了!”

呂嘉怡把另一隻手也伸出來與她相握,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何老太太把她的手一隻一隻地放回去,又將被角仔細地往裏掖了掖,囑咐她好生休息,不要著涼,走到門口時,又回頭道:“對了,你在昏迷的時候,我請了大夫來看,他說你傷心過度,有點動了胎氣,要吃幾付藥調理,我已經叫廚房去煎了,你呆會兒就讓周媽去取吧!”

嘉怡答應了一聲,目送著母親離開,她一走,周媽就上前來坐在床基上,高興地對她說道:“小姐,這可好了,老夫人總算是想通了,她在這裏整整坐了一天呢,誰勸她都不走!”

呂嘉怡也很高興,臉上泛起一絲紅暈,說道:“是的,周媽,我在想,今後孩子生下來,要是姓呂的話,媽媽會不會更高興?”

周媽喜道:“小少爺姓呂的話,夫人怕不是要樂得瘋了,我、我這就告訴她去!”

呂嘉怡笑道:“什麽小少爺,還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呢!”又叫她順便把藥一起端了上來。

周媽樂嗬嗬地一路急走,在過一個月洞門時險些與鄭瀉撞在一起,她拍著胸脯道:“哎喲,原來是管事的,嚇了我一大跳,我還以為是哪個沒長眼睛的渾小子呢。”說著,側了側身子就要走。

鄭瀉聽她的話就覺得有些刺耳,但又似乎挑不出什麽毛病來,一瞥之間,見她神色有異,略一思忖,叫道:“站住!”

周媽立住了腳,說道:“我說管事的,你雖然是管事的,也隻能管管外麵的事,我正要去跟夫人說一件喜事,在這宅子裏呀,可還輪不到你來管我!”

鄭瀉見她氣鼓鼓的,立即賠著笑道:“誰說不是呢,周媽,你看這幾天行裏出了這麽多事,小姐又病倒了,大家夥兒全都愁眉不展的,您有什麽喜事,反正老夫人不會不告訴我,你就先跟我說說,讓我也高興高興?”

周媽哼了一聲,說道:“愁眉不展?我看隻有你倒是怪高興的。”她心裏藏不住事,經不住鄭瀉左一句右一句地說,就把剛才小姐的話說了一遍,鄭瀉皺著眉頭聽了,說道:“周媽,我正有事要去回老夫人,就把這事一起說了就是,也省得您老再跑這一趟。而且,小姐正病著,她傷心過度,又有了身孕,眼前要是沒有個人,我實在是放心不下,我看你還是先把藥趕緊給她端去的好。”

周媽疑道:“你會有這麽好心?”但剛才一高興忘了,這會兒想起以前小姐差點就淹死在浴桶裏,離開一會兒了,也著實有些放心不下,便又交待了鄭瀉幾遍,看著他向正房走去,這才匆忙去廚房拿藥。

剛回房裏,就看見呂嘉怡滿臉是汗,在**難過地翻了一個身,擔心她又是哪裏不好了,暗自慶幸自己回來得早,忙扶起她,把藥碗端到了她的嘴邊。

嘉怡被藥湯嗆得咳了幾聲,問道:“媽媽她、她說什麽了嗎?”

周媽道:“她,嗯……她自然歡喜得很,小姐,你還是先把藥給喝了吧!”嘉怡點了點頭,周媽一手扶著她,一手端著碗,慢慢地將一整碗藥都給她喂了下去。

嘉怡喝過藥,才躺下沒一會兒,就說道:“周媽,我肚子裏脹得很,你過來給我揉揉。”周媽應了一聲,就坐在床邊給她輕輕地揉著,又拿了毛巾給她擦汗。

可是到了晚間,嘉怡卻越發地疼痛起來,小腹裏像是有一把刀子在竄著,汗出如濯,全身都濕透了,周媽跑來跑去,毛巾都換了幾條,叫了人也不來,急得不行,掀開被子看時,又似無異狀。她以前也有過一個孩子,不幸夭折了,丈夫去世後,也沒想過成家再要一個,因此一知半解的,隻會抱著嘉怡哭道:“小姐,你要是難受,就哭出來吧,哭出來也許會好一些,我,我這就給你叫夫人去。”

呂嘉怡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大口呼著氣,睜大了眼睛茫然看著頭頂上的天花板,不停地說道:“不,我不能哭,現在不能哭,不可以……”

周媽想去扳開她的手,可她捏得好緊,扳不動,急道:“小姐,你放開手,我要去找老夫人來,她一定會有辦法的!”

呂嘉怡並沒有放手,失魂落魄地道:“我問你,下午,你去見媽媽的時候,她到底說了什麽?”

周媽道:“小姐,你現在問這些有什麽用?”

呂嘉怡急道:“你快說,快說!”

周媽看了她的樣子,也有些害怕,說道:“其實……其實下午我並沒有見到夫人,在路上碰到鄭瀉,是他轉告的。”

“鄭瀉……”呂嘉怡似乎有些明白過來,揪著自己的頭發,發瘋一樣的捶打床板,嘶吼道:“媽媽,她還是對我下手了!她騙了我、騙了我,這壓根不是什麽安胎的藥,她還是要拿掉這個孩子!鄭瀉這個王八蛋,他根本沒有去見媽媽!為什麽!長林,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麽——”

周媽毫無辦法,隻會抱了嘉怡哭,嘉怡鬧了一陣,漸漸地冷靜下來,忍著痛對周媽道:“周媽,別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你去幫我找一個人,要快!如今隻有他才能救我,不錯,他說過的,要做孩子的父親,他一定會來救我!”

呂宅有三四道門,可眼下每一道都上了門閂、加了鎖,派了人看著,周媽心燎意急的,也顧不得體麵,哀哀求告,那些看門的人也很是為難,但為難歸為難,不管她怎麽求,就隻會勸,總是不肯給她開門。周媽心生絕望,坐在小池塘邊的大石頭上呼天搶地地痛哭失聲,不住口地埋怨韓三島這個時候卻偏偏不在宅內,哭了一陣,忽然想到宅子靠近溝渠的地方還有一個狹小的門,須俯下身子才能勉強通過,而且隻有她和韓三島才知道,老掌櫃在世時似乎也用過幾次,不知道如今還在不在。

事不宜遲,掌櫃的正在忍受煎熬,周媽眼前現出一道微光,身上仿佛也有了些力氣,立時從地上爬起來,邁開小腳,憑著記憶,向著那道門快步走去。

樹木叢雜中藏有一扇小門,高不逾五尺,掛著一把鎖,周媽一摸,錚明瓦亮,顯然是才被加上去的。門縫處幽幽地傳進來幾句歌聲,斷斷續續,她扒著門聽了片刻,明知此人極不可靠,但別無他法,隻得撲在門縫上輕聲喚道:“潘瘋子、潘瘋子,你聽到了嗎,我是周媽,給你送衣服的那個周媽呀,你來,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潘瘋子嘻笑著,卻不過來,宅子中似乎有人正打著燈往這邊來,燈影搖紅,穿過叢莽密菁,在周媽的臉上一閃而過。她回頭看了一眼,來人越走越近,就連說話聲都清晰可聞,便小聲將小姐的囑托隔著門,對潘瘋子說了,擔了十足的心,趁著來人走到門邊之前,悄悄地離開了。

她才離開,門外麵嘩啦啦一陣水響,歌聲戛然而止,有一個人影迅速地趟過水溝,向著警備司令部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