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咱三大爺之六
咱三大爺賈文清和咱二大爺賈文柏解散了黑馬團白馬團。不過,解散了黑馬團白馬團的長槍隊卻沒有解散黑馬團白馬團裏最精幹的短槍隊,也就是胡子隊。胡子隊的人胡子是剃了,但人還在槍還在。在解散黑馬團白馬團的長槍隊時,咱二大爺對大家說,大家抗日有功,本來應該論功行賞,可是賈文錦死了,有誰來賞大家呢?所以每個人手中的槍從今天開始就算是個人的了。缺錢的可以拿去換錢,不缺錢的可以用來護身。
長槍隊的弟兄雖然心中不滿意,認為這槍打鬼子時有用,鬼子投降了這槍有個屁用,還不如一根燒火棍,當燒火棍俺還顯重呢。不滿意雖不滿意,那又有什麽辦法,最終還是散了。咱二大爺對大家說,抗戰勝利了,大家可以回家好好種地了。
解散了黑馬團白馬團的長槍隊,短槍隊都是賈寨的子弟就好辦了,各回各家,也不用養。短槍隊的弟兄對咱二大爺說,你還是帶著咱們找一條發財的路吧。咱二大爺賈文柏望望咱三大爺賈文清,笑笑。咱三大爺賈文清說:“如果大家信得過俺,那俺就帶大家去南陽販牛去,那是一本萬利。”
短槍隊的弟兄一聽歡呼雀躍。
後來,咱三大爺販牛發財了。咱三大爺成了著名的牛販子。在抗戰勝利前咱三大爺帶領短槍隊為賈寨買過牛,那是為了解決賈寨的犁地問題。如今咱三大爺是為了賺取才去販牛的。張寨人、南李營人、馬樓村人紛紛都都找到了咱三大爺,讓咱三大爺再跑一趟,再跑一趟,願意出雙倍的價錢。咱三大爺賈文清沒有不動心的。抗戰期間特別是在鬧災荒時,咱那一帶的耕牛基本殺了吃光了,抗戰勝利了,老百姓要過日子,牛是少不了的。這樣,咱三大爺一年多時間裏從南陽到信陽跑了四、五趟,一次趕四、五十頭南陽的大黃牛。一本萬利。
在咱三大爺最後一次帶領短槍隊到南陽販牛時,回來賈寨都解放了。
咱三大爺可不知道賈寨發生了那麽多的事,咱三大爺當時正率領著黑馬團白馬團的短槍隊趕著牛群行進在曠野之上。
咱三大爺販牛發了財,為短槍隊的弟兄一人又買了一匹馬。馬買的也考究,不是白馬就是黒馬。咱三大爺又打起了黑馬團白馬團的旗號。咱三大爺騎著白馬走在前頭,二黑騎著黒馬壓後。牛群走在中間,左邊是秋收帶隊騎白馬,右邊是萬鬥帶隊騎著黒馬。衣服也是黑白相間的,腰裏別著雙槍,盒子槍上的紅纓子一抖一抖的。咱三大爺的販牛隊一路上可謂是威風凜凜,一般的土匪強盜躲得遠遠的。沒人敢惹。
咱三大爺沿路也不騷擾老百姓,從不進村,一路都是風餐露宿。這樣,黑馬團白馬團的販牛隊名聲挺好,口碑頗佳,還能惹得大閨女小媳婦眼熱。老百姓都說,這黑馬團白馬團打鬼子都赫赫有名,現在改販牛了,那還不是小菜一碟,相當於殺雞用了宰牛刀,打狗用了迫擊炮。
咱三大爺賈文清的販牛隊吆吆喝喝地走著,極為招搖,泛起的灰塵好幾裏地都能看到,這就引起了一支正在開進的國軍的注意。長官派人去偵察,說看看迎麵來的是哪一部分的?派去偵察的人一會就回來了,報告說是一支販牛的隊伍,的確牛皮,騎白馬也騎黒馬,穿白綢子內衣,套黒綢子汗褂,腰裏還別雙槍呢。長官問,這麽牛皮的販牛隊肯定有背景。偵察兵說,是有點來曆,老百姓都說他們是黑馬團白馬團。
“哈哈……”
長官一聽笑了,說:“黑馬團白馬團是赫赫有名呀!他們抗戰可比咱徹底,連已經投降的鬼子都不放過。夠牛皮的。”
副官問:“他們有多少人?”
偵察兵回答:“有二、三十人,趕著四、五十頭牛。”
副官也笑了,說:“怪不那麽大的灰,我還以為碰到共軍的大部隊了呢。好,有牛肉送上門了。讓他們牛皮,派一個連去繳了他們的械。”
“別!”長官製止了副官,長官說,“他們都是亡命徒,你繳他們的械,他們就敢和你幹”。
副官說:“他們不就是幾十個人嘛,再厲害也不夠咱一個連包餃子的。”
長官說:“沒有必要把他們消滅,咱們可以把他們收編過來,為我所用。這些人和鬼子幹了這麽多年,槍法極好,放到警衛連一個頂仨。那些牛還可以給我們馱彈藥,我們是雜牌軍,老蔣又不給咱汽車,咱用牛。咱可以成立一個後勤補給隊。”
副官說:“好是好,可是黑馬團白馬團是上麵通緝過的。”
“球。”長官說,“那是和共產黨打政治戰,是不想讓共軍受降。此一時彼一時,現在誰還管這些。我們不收編他們,其他部隊也會收編他們。關鍵是咱國軍不收編他們,共軍遲早也要收編他們。這到嘴的肉哪有不吃的。”
“好,還是長官高明。咱就收編他們。”
“你要親自跑一趟,帶上禮物。人收編了,牛咱買了。讓他們開個價,他們販牛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錢嘛!咱們有的是錢。哈哈……”
副官也哈哈笑了。說:“對,咱們用錢買,咱有的是錢。錢嘛,紙嘛!”
副官換了一身長袍馬褂,帶著兩個護兵去了。當時,太陽已經西斜,咱三大爺他們正在安營紮寨。放哨的萬鬥帶來了副官,萬鬥指指咱三大爺說:“這就是俺當家的。”副官便打著拱說,“久仰、久仰,長官得知黑馬團白馬團在這宿營,特派本人來拜訪。”
咱三大爺連忙讓副官坐。說:“這荒郊野外隻能請先生坐在田埂上了。”
“這樣好,有野趣。”
“不知先生來見俺一個牛販子幹啥?”
“當家的是個爽快人,不瞞你說,長官派本人來是請黑馬團白馬團參加國軍的。”
“參加國軍?”咱三大爺不由愣了一下。咱三大爺說,“黑馬團白馬團一直想為國家幹點事,隻可惜當年無論是國軍還是共軍都不要;所以堂堂的黑馬團白馬團隻有當牛販子。”
“那都是過去的事,不提了。現在加入也不晚呀。”
“現在黑馬團白馬團不想加入國軍也不想加入共軍了,黑馬團白馬團的人不想打內戰。”
副官的臉色突然就沉了下來。副官說:“你們幹也幹,不幹也得幹。”
咱三大爺說:“如果你們來硬的,俺隻有拚個魚死網破。”
副官臉上又露出了笑。副官說:“你不參加我部,也會參加其他部隊;你不參加國軍就會參加共軍。從南陽到信陽,國軍、共軍多得很,你走不了多遠就會被其他部隊攔住的。我們長官說了隻要願意參加我部,其他一切都好說。”
“怎麽個好說法?”
“你們販牛幹啥,不就是為了賺錢嘛!你們的牛我們全買了,我們出十倍的價錢。每個人我們出兩頭牛的價格。”
副官此話一出,大家的眼睛都掙大了。
咱三大爺說:“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人都跟你們走了,牛也被你們趕了。錢再多有啥用。”
副官說:“你們可以留一個人收錢,把錢弄回家,再分給各自的家人。”
咱三大爺不吭聲了。咱三大爺望望大家,問:“這事大家說了算,我們先商量商量。”
副官說:“沒問題,本人明天來聽信。”副官說著走了,副官走了幾步又回頭說,“我們長官說了,隻要願意加入我部,就是我們的弟兄,是我們的弟兄,什麽條件都可以答應。有一點是不能改變的,那就是必須加入我部。”
副官撂下話就走了,咱三大爺和大家互相望望,大眼瞪小眼的不知咋辦了。
最後,大家商定由咱三大爺帶著錢回家。其他人參加國軍。沒辦法,好漢不吃眼前虧,不參加也不中呀。能掙些錢就不錯了,不給你錢你又能咋著?大家心裏不願意是不願意,但是大家真見著錢了還是掙大了眼睛。這輩子沒見過那麽多錢,正所謂見錢眼開。那錢裝了整整兩麻袋,咱三大爺用了吃奶的力氣也才背動。副官給咱三大爺出點子,讓咱三大爺到附近莊上買頭賴驢馱上,麻袋麵上裝白菜蘿卜,這樣路上安全。
這樣,咱三大爺賈文清就成了一個趕集賣菜的老漢了。
大家都笑了,說這兩麻袋白菜蘿卜真值錢。為了防身,臨行了二黑又在咱三大爺的褲襠裏藏了一把小手槍。
這樣,咱三大爺便告別了黑馬團白馬團的短槍隊,趕著小毛驢踏上了回鄉之路。
咱三大爺開始走的幾十裏地是輕鬆愉快的。咱三大爺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錢,發財了的激動使他沒有清醒的認識到回鄉之路的遙遠。遙遠的回鄉路都被咱三大爺激動之心情衝淡,這使他內心升騰出一股力量,使他的兩條腿完全可以跟得上驢的四條腿。咱三大爺卻沒有為驢想想,那頭賴驢馱著的兩麻袋錢有多麽沉重。那可都是鈔票呀,是當時中國最好的紙張,其重量足以壓彎毛驢的細腰。哪怕驢再能吃苦耐勞幾十裏之後也隻有累得臥下。這時,咱三大爺也一屁股坐在田埂上。
“哎喲娘,累死俺了。這錢不好掙。”
咱三大爺望望臥在身邊的驢,望望驢身上的兩個大麻袋,有點不敢相信馱著的是兩麻袋錢。咱三大爺摸摸上衣口袋,那裏麵也是錢,就這上衣口袋的錢就夠這一路用了,你說這兩麻袋錢能用多久,子孫萬代也用不完呀。咱三大爺曾用上衣口袋裏的錢買了眼前這賴驢,那僅僅用了一張,如果用一紮就可以買成群的驢。咱三大爺有些後悔這驢買的太賴,腳力不行,根本走不回家。要是買頭騾子就好了,還可以再買一匹馬騎騎,那樣一路上也不會這麽累;可是,如果那樣一路上就會引起人的注意。這兵荒馬亂的,俺一個人,萬一碰到土匪強盜,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掉,再多錢也是人家的。唉——苦就苦點吧,這輩子也就苦這一回了。咱三大爺坐在那裏喝了口水,吃了口幹饃。驢見咱三大爺吃不幹了,身子一挺就起來了,望著咱三大爺嘰昂嘰昂地叫。咱三大爺笑了,罵:“你個驢日的,見不得人吃。好,給你也吃點。”
咱三大爺從麻袋裏掏出一棵白菜,兩個胡蘿卜遞給了驢。驢見了都笑出聲來,驢齜牙咧嘴地向咱三大爺點頭。驢心裏說,你這個驢日的,給俺吃這麽好的東西,這可是你們人吃的。俺前一個主人因為俺偷吃了他一片老白菜幫子,打了俺三磨棍。咱三大爺當然不知道驢心裏想了什麽,咱三大爺有些不耐煩地催驢快吃,吃了好趕路。驢吃著白菜和胡蘿卜,眼淚都出來了。驢邊吃邊在心裏暗暗下決心,就是累死俺也把你這兩麻袋花紙片馱回去。別說是這麽好看的紙片了,就是臭狗屎俺也馱。前一個主人給俺吃的都是麥秸草,俺還經常給他往地裏馱臭狗屎呢。
咱三大爺和驢都吃飽喝足了,準備上路了。這時,咱三大爺又從麻袋裏拿出了一個胡蘿卜。咱三大爺在拿胡蘿卜時又不放心地向麻袋深處掏了掏。咱三大爺還是不太相信自己有那麽多錢,自己這一個蘿卜一棵白菜的往外拿,說不定麻袋裏裝的隻有白菜和蘿卜呢。咱三大爺往下麵一掏,便摸到了那一捆一捆的錢,就這樣咱三大爺還是不相信自己,咱三大爺又懷疑自己是在做發財夢呢,於是咱三大爺在自己手上咬了一口,感覺到了痛,這才放心地笑了。
驢望望咱三大爺也突突地笑了,驢在心裏又罵了一句,你這個驢日的,自己咬自己,有病。咱三大爺也不知道驢在罵自己,從麻袋裏拿出一個胡蘿卜在驢的眼前晃。驢高興壞了,沒想到這主人真有病,俺罵他,他還給俺好吃的。雖然俺剛才已經吃了胡蘿卜,可是那東西實在太好吃了,再吃一個又如何。
事實上驢高興的太早,咱三大爺並沒有把胡蘿卜給驢吃,而是將那上好的胡蘿卜用繩子拴了,吊在了驢的眼前,這樣,驢看到了胡蘿卜就在嘴邊,可就是吃不上,驢比較強,吃不上也要追著吃,這樣驢就開始和胡蘿卜叫勁,追著胡蘿卜走。這說明,驢還是比人笨,驢上了咱三大爺的當還不知道,還罵人家咱三大爺是驢日的。你說好笑不好笑。
咱三大爺跟在驢的身後,也不用操心驢走不快了。咱三大爺不用趕驢,就開始東張西望。路上的人都在看咱三大爺和他的驢,覺得好玩。這主仆兩個有點怪,不倫不類的。驢吧,是頭賴驢,人卻顯得很有錢。這驢是不配給這人當腳力的,這人該騎馬,最不濟也該騎頭騾子。
咱三大爺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換衣服。咱三大爺穿的衣服都是綢緞的,內穿白色的綢子襯衣,外罩黒緞子褂。咱三大爺卻趕頭賴驢像趕集回來的老漢馱著白菜和蘿卜。咱三大爺最怕人家注意他了,沒想到趕頭賴驢也有人注意。咱三大爺便像驢一樣支撐著耳朵聽路人的議論。咱三大爺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原來問題出在這身衣服上。
接下來咱三大爺就是要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換掉。咱三大爺正在發愁時迎麵卻碰到了一個要飯的叫花子。那叫花子不看咱三大爺隻看驢麵前的胡蘿卜,望著不住地咽口水。咱三大爺便十分興奮地問叫花子:“你是不是想吃胡蘿卜?”叫花子說:“俺好久沒吃過這麽好的胡蘿卜了。”
咱三大爺說:“如果你和俺換一換衣服,俺就給你一個胡蘿卜吃。”
叫花子望望咱三大爺,有些生氣。說:“你戧蛋啥戧蛋,不就是有錢嘛,有錢你去騎馬呀,不就有一頭賴驢嘛,暴發戶。有錢就了不起,有錢也不該拿俺要飯的開涮。涮牛涮羊都值錢,涮人不值錢。”
咱三大爺笑了,咱三大爺說:“俺沒有錢,不準亂說,誰說俺有錢。你要吃俺的胡蘿卜就得和俺換身衣裳,你幹不幹?你不幹俺找其他人。”咱三大爺說著把自己的衣服脫了下來。叫花子歪頭看著咱三大爺,傻了眼。
咱三大爺脫掉上衣遞給叫花子,叫花子還有些不敢接。叫花子說:“這可是你要換的呀,不能反悔。”
咱三大爺說:“不反悔。快換上吧。”
叫花子換上了咱三大爺的衣裳拔腿就跑,生怕咱三大爺反悔。咱三大爺喊:“你不要胡蘿卜了?”
叫花子邊跑邊回答:“吃個球的胡蘿卜,俺穿這身衣裳想吃啥吃啥,想下哪個館子下哪個館子,館子的堂倌再不讓俺進去,他試試!”叫花子跑著連頭都不回。那叫花子在田野裏奔跑了好大一陣才回過頭來望望咱三大爺,然後又望望身上的好衣裳,破口大罵。
“日你娘,傻蛋。”
咱三大爺挨了罵也不腦,笑笑向叫花子揮揮手。這時,那賴驢不幹了,衝著叫花子嘰昂嘰昂地叫,算是回罵。叫花子聽著驢叫還以為咱三大爺騎驢追來了,拔腿又跑。那驢卻又齜牙咧嘴地突笑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