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老家的風水

橋上正打得熱鬧,兩村的族長正舉杯同慶為子孫辦了件大好事。說來也怪,本來那酒席上你好我好地高興,喝著喝著就變了味,兩村族長都自認海量,鬥起酒來,小杯撤了用大碗。兩人你一下我一下地端著喝,一海碗一揚脖子就下去了。

張寨族長張萬倉說賈寨族長賈興忠醉了,臉紅得像猴子屁股。賈族長不服,又一碗一口幹了,說張寨族長的臉喝青了,喝酒臉不紅心黑!酒席上雙方怒目而視,就不那麽友好了。

正是氣氛緊張的時候,突然外邊闖進了張萬倉的侄兒張萬鬥。張萬鬥滿臉是血地說:“不好了,橋上打起來了,要出人命。我的頭都被賈寨人打破了。”張寨族長瞪著賈寨族長說:“你們賈寨人欺人太甚!”跳起來就往橋上跑。張萬鬥滿臉是血的一邊跑還一邊喊,“老少爺們,走呀!橋上出事啦,賈寨人打人啦!”

賈寨族長賈興忠出來也往橋上跑,想看個究竟。快到橋頭時,迎麵碰到了張萬鬥的弟弟張萬升,張萬升一把拉住了賈興忠,說是你兒子鐵蛋先投的石頭,把俺哥的頭砸爛了。賈興忠喝得眼睛紅著,想掙脫張萬升的手往橋上去,沒想到張萬鬥滿臉是血的趕了上來,張萬鬥手裏握了秤砣,張萬鬥用秤砣在賈興忠後腦勺上狠狠一下。賈寨族長賈興忠當場倒在地上,腦漿白生生地流了出來。賈寨人把族長抬回去,賈興忠半個時辰就死了。

賈興忠被張寨人張萬鬥和張萬升兄弟兩個打死了,這還了得,咱二大爺們肯定要帶人去報仇。

咱四大爺鐵蛋扛著一杆紅纓槍就向外衝,被人攔住了。村裏人說,報仇也不急著一時,咱要合計合計才對。賈寨幾位“興”字輩的賈興安、賈興朝、賈興良在一起一合計,決定還是先把老大賈文錦、老三賈文清叫回來,他們一個能文,一個能武,聽聽他們的。

咱三大爺賈文清連夜就趕回來了,咱大爺賈文錦第二天也回來了。咱大爺賈文錦一聽爹是讓人打死的,拔出盒子槍就往外衝。賈文錦也被村裏人攔住了。幾個長輩的還是那句話,報仇不急一時半會,咱得合計合計。咱大爺賈文錦說早知道俺爹是這樣死的,俺帶一個連回來把張寨掃平了。這時,咱三大爺賈文清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急啥急,先把咱爹的事辦了,讓他老人家入土為安,再去報仇也不遲!”

大家一聽有理,決定先埋人後報仇。賈寨人要尋風水先生選穴葬人。咱三大爺賈文清說不用,我來。賈興安問咱三大爺,你在外讀的是洋學堂,這也懂?賈文清還謙虛,說略知一、二。

咱三大爺來到了橋頭,吟哦數時,問橋是哪方高人定的位?跟著看熱鬧的村裏人說是張寨人請的風水先生,說是大吉大利之位。

咱三大爺賈文清把大腿一拍說,咦——敗家子,敗家子。咋辦成這事,把好端端的大吉之地給破了。咋不找個姓賈的先生再看看呢!唉——賈寨人忙問其故。咱三大爺賈文清說事就出在那橋上,那橋選的地方不對,咋不鬧出人命呢!

賈文清說:“常言說,‘東流出水口為橋’,東南方為‘巽’位,屬吉方,可那橋位於張寨東南方,卻處賈寨西北方呀!張寨和賈寨都處‘汭位’,‘有水橫流而又微曲’,在水流內側,形成水流兜抱之勢。觀水口,入口‘天門’要求地勢開闊,以接納水帶來的生氣;出口‘地戶’要求地勢緊閉,不使生氣外泄。這叫‘源宜朝抱有情,不宜直射關口,去口宜關閉緊密,最怕直去無收。’在修橋處正是賈寨的入口天門,以橋斷水,入口不暢,阻塞生氣;對於賈寨正相反,修橋處是張寨的出口地戶,以橋閉水,可達到不使生氣外泄之目的。總之,這橋對賈寨來說是阻生氣,對張寨來說是收生氣。”

賈寨人聞之大驚,這不是張寨人有意害我賈寨人嘛!當時就有人要去扒橋,被咱三大爺賈文清攔住了。

賈寨人勞民傷財修一橋沒想到成了人家的風水橋,橋一修好就克死了族長,將來還不知克死多少人呢?咱三大爺賈文清說,橋已修好,這是天意,天意難違。世上哪有過河拆橋之理,即已修成,順其自然吧!

賈寨人群情激憤,說如果是這樣我們不是子孫倒黴,後代受累嗎?

咱三大爺賈文清說:“橋既已修成、自然對張寨大吉,但也不是沒法補救。賈寨可在村後西北角積土石為山,以為屏障靠山,上植鬆柏。在村前挖一月牙形池塘,池塘邊栽柳樹。挖池塘之土用來堆築村後之山。這樣,咱賈寨就成了大吉之地了。咱賈寨東邊有河流過,正應了‘左有流水謂之青龍’之說,在西邊有黃泥大道,又應了‘右有長道謂之白虎’,村前有池塘,應那‘前有淤池謂之朱雀’,村後有山,正應‘後有丘陵謂之玄武’了。如此賈寨自成體係,為最貴之地。克那橋就不在話下了。”

賈寨人聽賈文清如此一說,無不感歎佩服。咱四大爺賈文燦一蹦多高,喊那爹的仇就不報啦?

咱三大爺賈文清說:“打死人者償命,此為千古之律。賈寨人可用七七四十九天築那村後之山。村後之山築成之後,也就是給咱爹報仇之時。”

咱大爺賈文錦說你這都是文的,報仇還要武的吧!既然要等到七七四十九天,那俺先回營,到了那時間俺帶一個連回來,掃平張寨。

賈文清說大哥可以先回營,要大張旗鼓地走,就是要放出話來回營搬兵。你回來時隻穿便衣就行了,也不用帶一個連,帶幾個叩頭的弟兄就中。

咱四大爺賈文燦問,大哥走了我幹啥?賈文清說你帶領賈寨的幾十個後生,把咱那紅纓槍隊操練起來,聲勢越大越好,咱要做兩手準備。

在咱那一帶,人人都喜歡習武,愛舞槍弄棒的。為了自衛那紅纓槍隊是村村都有的。咱四大爺賈文燦便帶領紅纓槍隊在村口操練,賈寨的其他人便依了賈文清之言,在村前取土去築村後之山。山形依那泰山之形,西高東低順勢而成,上植鬆柏翠綠成蔭。

在山峰後賈文清又讓人堆了一些像墳包似的叢碎小山。

有人不解。咱三大爺賈文清悄聲說,我們這山處張寨東南方,為張寨的朱雀位,正所謂‘南方山峰後有叢碎的小山,朱雀負衰’。其形對張寨不吉。要不了多久,凶手必然斃命。

聽到的人暗喜。

張寨人知道賈寨人要報仇,聽說賈興忠的老大、老三都回來了,這一回賈寨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便全民皆兵準備迎敵;可是張寨人一等不見報仇的來,二等不見雪恨的到,自己便先鬆勁了。族長張萬倉便派人打探,見賈寨人正大興土木,築山挖塘,聽說賈文錦回營搬兵去了,賈文燦天天操練紅纓槍隊。張寨族長張萬倉聞報大吃一驚,和村裏主事的一合計,覺得賈寨這次真要和張寨動狠的了,謀後而動,在報仇前先防張寨的報複,深挖高壘。

當時就有張寨人說,這次修橋本來是兩村的大好事,沒想到樂極生悲惹出人命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在哪朝哪代都一樣,不如將凶手捆了交給官府,由官府法辦,這樣不但能保全咱張寨的麵子,也算讓賈家五兄弟報了父仇了。

張萬倉說,把張萬鬥送官府這隻讓賈寨人報了仇,卻不能雪恨,咱打死的不是一般的賈寨人,咱打死的是賈寨的族長。將來張寨人和賈寨人見了還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常言說:遠親不如近鄰,咱不能和賈寨人結仇。我看咱不但要化去這場幹戈,還要化幹戈為玉帛。

大家問如何化幹戈為玉帛?張萬倉說:“和親。”

張萬倉說,賈家五兄弟中,老大在外當兵,至今未娶,我那侄女玉仙也15了,長得又好,說給老大賈文錦,過個一年半載就可完婚。

大家一聽大喜,說這下好了,張萬鬥打死了賈興忠,殺人償命,讓官府法辦,這就化了幹戈;張萬鬥的妹子玉仙嫁給賈文錦,這不就劃幹戈為玉帛了嘛!

這樣,張寨人一邊差人去報官,一邊找人去賈寨說媒。

咱二大爺們當年不戰而屈人兵,靠的是智慧。賈文清還真有點諸葛亮再生的架勢。按照現在的話說,也算是兩手一起抓,兩手都夠硬。賈寨後來再沒請過風水先生,無論是陰宅還是陽宅賈寨都讓賈文清看。賈文清便成了那一帶有名的風水先生。

賈寨人用了七七四十九天將村後之山築成。這時,賈寨卻又來了一位風水先生,風水先生看了看那橋,又看了看賈寨的村後之山,問:“這村前的池塘和村後的土山都是哪位風水先生的傑作?”賈寨人告訴風水先生,是俺賈寨的賈文清。風水先生謂然感歎,說:“賈寨有能人呀,平地起了一座山,好屏障,該叫鬆樹崗!”賈寨人後來就稱那村後之山為“鬆樹崗”了。

果不其然,在七七四十九天後。官府將張萬鬥斬首示眾了。賈寨人這才覺得賈文清真神人也。

在法場之上,賈寨人見那縣太爺好生麵熟,可就是想不出來。其實就是後來來的那位風水先生。原來,張寨人將張萬鬥捆了送官,縣太爺聽說張寨和賈寨因修橋而樂極生悲,鬧出人命甚是惋惜,決定明察暗訪把案情弄清,就化裝成了風水先生。

咱二大爺賈文柏後來說,縣太爺懂風水,老三也懂,這都沒什麽好奇怪的,凡是讀過幾本古書的都會略知一、二。說著咱二大爺賈文柏就念念有詞:“左有流水謂之青龍,右有長道謂之白虎,前有汙池謂之朱雀,後有丘陵謂之元武……”

當時,那裝扮成風水先生的縣太爺走時又沉吟了半天,說:“賈寨現在的風水當然是大吉之地,然這吉祥之地隻能保佑賈寨在太平盛世人丁興旺,若遇天下大亂卻不能自保。”

賈寨人問:“有何良策?”

當時,那位扮風水先生的縣太爺說:“可繞村子挖溝取土,土可築牆,那溝裏引來河水。此乃一舉兩得。”

有人問:“怎麽講?”縣太爺說:“天機不可泄露。”

有人告訴咱三大爺賈文清。賈文清笑笑說:“此為良法,不過今年不可再動土,明年秋後可也。”

中原地帶土匪猖獗,賈寨人有了溝,有了牆便拒不給土匪上貢了。土匪來搶,賈寨人便依仗著全兵皆兵,土匪攻不進來。這樣賈寨就有了名氣,成了堡壘村。後來,東西莊的親鄰也常來避難。別的莊子見這法子有效也跟著學,一時平原地帶村村挖溝,莊莊壘牆。直到現在,許多村子還有老溝護著,人們就稱這種村莊為寨。地名也大多在姓氏後加一個“寨”字。姓張的村子就叫張寨,姓賈的村子就叫賈寨。還有,就是那寨溝的妙用,幹旱時可以引河裏的水洗衣淘麥;下雨時還可以向河裏排澇防災。這就是縣太爺說的一舉兩得。

在修那寨牆的基礎時需要磚,賈寨人在村後的河之北起窯挖土燒磚。那裏有一片無法耕種的野地。窯是燒磚的土窯,孤孤地立在村後,在天高雲淡的午後,濃煙從窯口噴薄而出,有時候可以達到隱天蔽日的效果。後來那磚窯在冬天成了鐵蛋的匪窩。

溝圍了村子,村口有一個路壩子,是人來人往的必經之路,所以也熱鬧。原來那地方是吊橋,天下太平後填成了土壩。路壩子處長了一棵大桑樹,就成了吃飯場,是賈寨的文化中心。路壩子左邊是那眼全村人吃水的老井,路壩子右邊和那僅存的一截老寨牆連著。現如今完整的寨牆是沒有了,打仗時被炮火削平了,隻剩下幾處老牆頭。在賈寨人眼裏老牆實屬聖物。誰家孩子有病有災,便有老人去寨牆外叩頭,上香,求老牆保佑小孫兒平安。長輩訓斥後生,就指著寨牆做古老狀:“娘那**,還沒有寨牆高,能啥能!”

後生便諾諾無語。

冬天總有村裏老人靠在那兒曬暖,似睡非睡地把大襖脫了尋找身上的虱子。有湊趣的小孩也翻開棉褲學著找。

在那橋修好後,真正死在那橋下的是咱七姑,咱七姑叫荷花。河裏水肥,夏秋季節河裏開菱花也開荷花;荷花豔豔地卻含鬼氣,賈寨人忌口便稱那荷花為蓮花。蓮花卻被冷落了,蓮葉也沒孩子撈上岸當綠傘,活生生把蓮花冷落在溝裏。說也怪,花無人憐便羞著敗落下來,溝裏荷花漸漸稀少,讓那不顯眼的菱角花獨占了風光。米粒大小的菱角花點點滴滴十分典型,把河點綴得雅致著。

咱二大爺他爹賈興忠死後,賈興忠的太太和二個姨太太隻有分家。村裏幾個興字輩的叔伯大爺賈興安、賈興安、賈興良都來了。四個兒子一人三間堂屋,賈文柏分前院的東邊三間,賈文清分了前院的西邊三間,中間拉個牆頭,往南開個院門。賈文燦分的是後院的東邊三間,賈文坡分了後院的西邊三間,中間也拉了牆頭。賈文燦在東邊開了院門,賈文坡在西邊開了院門。

分家沒有考慮咱大姑們,當時,咱七大姑中已經有六個出嫁,還有七姑還沒到出嫁的年齡。到了鬼子進村的那年七姑15歲,按咱那一帶的習慣七姑也到了出嫁的年齡,正所謂小女子年方二八在閨中待嫁,閨女十五、六歲出嫁在那時候實屬正常。隻是她們都還沒來得及出嫁,永遠成了姓賈的人。

咱大爺賈文錦不在家,房子就沒給他分,家裏的錢給他留著了,將來他回來如果願意在家住,就用錢再蓋房子,在前院挨著賈文清的屋山,有三間堂屋的宅基地。如果不願在家住,拿錢走人。後來咱大爺賈文錦回家蓋了房子,娶了張寨的玉仙。

咱大爺賈文錦娶玉仙是在四年後,當時打死賈興忠的張萬鬥被官府斬首示眾了。大仇既然已報,咱大爺賈文錦在村裏人的勸說下應了提親。咱大爺賈文錦開始不太願意,後來聽說那玉仙是美女,就動心了。咱大爺嘴上說哪有娶仇人的妹子為妻的,心裏已經答應了。再加上咱三大爺賈文清的勸說,說是為了克那張寨的風水橋。將來賈寨之男就是要娶張寨之女,賈寨之女也可嫁張寨之男,什麽張寨、賈寨就彼此不分了,此為陰陽相諧。後來,賈寨和張寨子孫世代通婚,成了有名的鴛鴦村。

咱大爺賈文錦一聽娶一個美女還有這麽大的意義,那當然也就笑納了。好色了還不留下好色之徒的罵名,要是咱,咱也幹。咱大爺賈文錦雖說應下了親事,卻提出四年後才迎娶。對此村裏人不能理解,張寨人也不情願。要知道四年之後玉仙都十九了,這在舊社會可就是老閨女了。可是咱大爺一定要提倡晚婚誰也沒辦法。

後來,村裏人才知道咱大爺賈文錦晚婚是因為沒錢。賈文錦在外當兵多年居然沒有存下錢來。原因很簡單,咱三大爺手大,有一個花倆,屬於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那種。咱大爺在舊社會就知道美女老婆是要用錢養的;所以咱大爺先掙錢再結婚。咱大爺當年先掙錢再娶美女當老婆的方式對我們也有指導意義呀!不信你沒錢你娶美女當老婆試試,怎麽著也要給你戴幾頂綠帽子,你能和美女老婆過一輩子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