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關於咱的老家

賈寨在方圓幾十裏算是一個大村莊了,除了張寨就是賈寨了。常言說:水大好藏龍,林密好臥虎。賈寨人大都姓賈,可各色人等要有盡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能人。什麽劁豬的、宰羊的、打鐵的、吹響的、販牛的、算賬的、說書的、看相的……還有專職要飯的、當兵的。各種行業不但有其代表人物,而且都能以其為生,能混飯吃。

賈寨到張寨四裏地,不遠。有條無名的河將兩個村子隔開,河這邊屬賈寨地界,河那邊是張寨地盤。賈寨和張寨屬兩個縣,這兩個縣又分別屬兩個地區管著。那無名之河成了賈寨和張寨當然的楚河漢界,當地人也有叫那條河為“界河”的,算是無名之名。

無名的河從西北而來奔東南而去。河水悠悠平緩,清澈見底,河蝦遊魚,平靜悠然。河兩岸土地肥沃,河水春夏不溢,秋冬不枯。河水依張寨西邊繞行半圈,滋潤了張寨人,從張寨村前過,再向東南走又從賈寨村後過,然後依著賈寨村東繞半圈,把賈寨人也滋潤了,這才悠悠而去。河南為賈寨河北為張寨,河道成S形,張寨和賈寨分別在這S形之中。風水先生稱河水為大吉之水,把這S形為“兜抱”,說:“村畔有池兜,富貴永不休。”

在賈寨和張寨之間有一條南北走向的黃泥大道,路東為賈寨,路西為張寨。有一座橋聯係賈寨和張寨。那橋當地人又叫“死人橋”,是當地人的禁忌。要是賈寨有孩子去張寨走親戚,爹必親自送兒過死人橋。就這樣娘還不放心,老遠地喊:送過那死人橋呀!

在那橋上和橋下都死過人,死人橋由此得名。聽咱二大爺賈文柏後來說:

“那橋是解放前賈賽和張寨人合資而修的。”

咱二大爺賈文柏一說到解放前,咱就想起了那萬惡的舊社會。我們這些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好兒童,覺得舊社會離咱太遠了。其實在時間上並不遙遠,都是二十世紀的事,隻不過偉人們用了一把鋒利無比的刀,把一個世紀從1949年分割成了兩半,這就像醫生割闌尾一樣,把其中一半已經腐爛或者將要腐爛的部分割去了。所以二十世紀這一個世紀就成了比兩個世紀還要遙遠的還要漫長的世紀,因為二十世紀分舊社會和新社會。

那橋就修在舊社會。橋用舊社會的大青石砌成,寬有丈餘,有五個橋孔。有點像河北趙州橋形狀,均出自能工巧匠。

那橋是咱二大爺他爹賈興忠帶人修的。賈興忠那時候是賈寨的族長,咱二大爺們當年給賈興忠不但帶來了榮耀也帶來了威信和權威,為此賈興忠當然地成了賈寨的主事者。當年,賈興忠力主修橋,村裏叔伯弟兄和老少爺們也不好表示反對;隻是當時賈興安提出,修橋不是賈寨一村之事,應該和張寨合資而修。這個觀點得到賈興安、賈興良等村裏幾個人主事人的響應。為此賈興忠就去找張寨族長張萬倉,言修橋之利,訴修橋之好,說橋修好後又非賈寨一村之人而行,此舉乃造福兩村子孫萬代之大好事。若橋不修怎能對得起祖宗留下的大吉之地。

張萬倉聞之,同意兩村同修大橋並問橋修何處?賈興忠說此事可以商量。張萬倉說那我們請風水先生看看如何?賈興忠欣然同意。

張寨人請了風水先生看了風水。張寨人問風水先生橋應修在何處?

風水先生說:“此水為西北之水,出水口在東南。常言說:‘東流出水口為橋’。橋還是修在村東南方為好。在橋頭可建亭子一座,以扼要衝,橋之南北修長堤綿亙裏許,堤上種古柏數株。”

張寨人聞之大喜,便找賈寨人告訴修橋之地。賈興忠說,修橋是造福子孫萬代的大事,咱們應該照老規矩辦,在修橋之地搞一個‘沉石之約’以表誠實。張萬倉說,中。俺應了你的‘沉石’之約,俺可是‘誠實’的很。賈寨和張寨人便定下了約會。代表張寨的當然是張寨的族長張萬倉,代表賈寨的是賈寨的族長賈興忠。

第二天,日上三杆,賈寨的族長賈興忠懷抱巨石向河邊走。賈寨人便跟在身後,暗下給族長使勁。在賈興忠之後的當然應該有咱二大爺們,有是有,不全。隻有老二賈文柏,老四賈文燦,老五賈文坡。老大賈文錦在外當兵,老三賈文清在讀洋學堂。不過賈興忠身後跟著三個兒子已經顯得虎虎有生氣了。

族長懷裏抱的石頭足足有三百斤,漆黑。圓不玲瓏、黑不溜秋,是不是個人的你抱抱試試!這石說是賈寨的鎮寨之寶,平常就放在賈寨的寨牆邊。賈寨的後生就看著那巨石長大。誰要自認為長大成人了,就去抱那巨石試試,抱的起來你就是男人,抱不起來你就別橫,連老婆都不讓娶。橫也不行,早有一句話等著你:能啥能,去抱抱石頭試試,連石頭都抱不起還想抱女人。女人可比石頭重。

十幾歲的“半截棍”搞不懂女人咋會這樣重,不信。大人說那你回家抱抱你娘試試。真有試的,能把娘抱起來,回頭再去抱石頭,那石頭絲毫不動。大人就笑,說:“果然還沒長大。這女人和女人不一樣,你娘是心疼你,你娶了女人她可不心疼你。女人的重量在男人心裏。”

族長賈興忠抱巨石向河邊走著,步伐沉穩,呼吸平靜。有孩子極快地奔向河邊又飛奔而回,喊。張寨人來了,張寨的人也來了。

河對岸,張寨的人也是成群結隊的。張寨的族長張萬倉也抱一大石走在前頭,身後跟著大兒子張萬金。張萬倉也有三個兒子,老三張萬喜在外當兵,老二張萬銀更能耐,不但上了國內的洋學堂,據說後來還留學東洋日本了。張萬倉雖然身後有一個兒子跟著,卻有兩個侄兒,一個是張萬鬥,一個是張萬升。張萬倉抱的也是好石,隻見那石又和賈寨的不同,整塊石金光閃閃的,據說也是鎮寨之寶。

張寨人和賈寨人都來到河邊,互望著。用眼睛稱那石頭。

兩位抱石的笑臉相迎,見了,手一鬆,兩人抱拳問好。巨石落地,砸一大坑。

咱二大爺他爹賈寨族長賈興忠說:“你那石是好石,像金,重;俺這石就差了,像木炭,輕。”

張寨族長張萬倉說:“重、重。你那石黑如炭,實為玄鐵,重若秤砣。把天和地掛在你那稱勾子上也能壓住砣。”

兩人哈哈笑著,說:“咱們河中相見。”

兩人脫了衣服,彎腰抱起那巨石,向河裏走。河兩岸的人連大氣也不敢出,看著兩人抱著巨石一步步下水。

那河水碧青碧綠,一眼見底。張萬倉一下水在河麵上就不見了蹤影。隻見有一行水泡從岸邊向河中心滾。站得高的就喊:“俺看到了,俺看到了,他抱著石頭在水裏走。他在水裏走。”

咱二大爺他爹賈興忠卻不同,在水裏露著頭向河中間走。那河寬有三十餘丈,深有八尺。賈寨族長身高不過五尺,怎麽能懷裏抱巨石在河裏走呢!岸上的人都看呆了,有說張寨人厲害,有說賈寨人厲害。張寨人在水底下走會換氣,賈寨人能踩著水走工夫好。路人見了說:“在這一帶那還不是張寨和賈寨的天下。”

兩人在河中間相遇。抱著的石頭墊在了腳底下,站在河中露著頭說話。兩岸的人望著,也聽不清說啥,幹瞪眼。

賈寨族長賈興忠說:“我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身不著衣,光明磊落,有甚說甚。賈寨願意和張寨共修連心橋。”

張寨族長張萬倉說:“我腳踩著金,頭頂著銀,壓寨之寶當橋墩。張寨願意和賈寨共修富貴橋。”兩人說著,像兄弟一樣在河中緊緊擁抱在一起。兩岸之人歡呼雀躍。張寨和賈寨的橋就這樣開修了。

並非一日之功,橋終於修成。據說十分壯觀。兩村人在橋兩頭各燃放了鞭炮,請來的兩班響器立於橋兩頭代表各自的村寨對著吹。響器後立滿了本村本寨的後生小子呐喊助威,兩班響器在人們的呐喊中較上了勁,從日出吹到日落,不分勝負,誰也不服誰。當時,不知橋哪頭的無賴後生向對方人群中扔了一塊石頭,把對方一位嗩呐手砸傷了。對方認為是比不過了耍賴便回敬了一塊。於是修橋剩下的石頭化成雨點在橋兩頭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