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咱二大爺之五
咱二大爺帶著咱二大娘楊翠花在一天中午回到了賈寨。當時,村裏幾位老人正在老牆邊曬暖,見一男一女兩個人進了村。老人們手搭涼棚望望又望望,女的不認識,男的有點像賈文柏。賈興安喊,那是賈文柏嗎?
咱二大爺賈文柏停下,應道:“俺是賈文柏,這不是俺叔嘛。”
幾個老人一下就圍了上來:“賈文柏呀!我的天,這幾年你都到哪去了?”
咱二大爺便握住賈興安的手,問:“俺叔,你好嗎?”
賈興安說:“好,還沒死絕,留了俺一個。”咱二大爺愣了一下,望望其他人不知如何說話了。這時,有人便喊起來。
“賈文柏回來啦!賈文柏回來啦!”
賈寨一下轟動了。這消息在賈寨無疑是重大新聞。咱二大爺在日本鬼子來的那年出門說書再沒回來,現在幾年過去了又突然回來了,還帶了一個漂亮女人。人們奔走相告,嘖嘖稱奇。有人就往咱二大爺的老屋跑,邊跑邊喊:“書娘,書娘!快呀,書他爹回來了,書他爹回來了!”
咱二大娘書娘正做飯,聽到喊聲便從屋裏出來,眼被熏得紅著,一頭的麥秸草。咱二大娘出了門慌得腿一軟就摔了一跤,連忙爬起來又跑;還沒跑幾步腿一軟又摔一跤。書喊著娘追了出來。咱二大娘抱著書跌跌撞撞往村口跑。跑到寨牆邊,見了咱二大爺便愣在那裏,不知咋辦。
咱二大爺望著咱二大娘和書大吃一驚。百感交集。他娘倆還活著,他娘倆還活著……
賈興安望望咱二大娘甲,又望望咱二大娘乙,心裏便猜出了個八九不離十。他連忙打著圓場說:“書娘你愣啥!還不喊書爹和客人回家。”
書娘便把書放下,指著咱二大爺說:“書,快,快喊爹!”
書望望咱二大爺,又望望咱二大娘乙,張了張嘴終於沒喊出來,轉身跑了。
書娘就去追兒子,嘴裏喊:“書,書!你別跑,你咋不認恁你爹了呢!你咋不認恁親爹了呢。”喊著喊著那聲音裏就帶了哭腔。村裏人靜靜地聽著,臉上戚然,心中為之嗟歎,真是苦命的人喲!
書娘終於把書爹等回來了,村裏人議論著。書娘早就說書爹沒死,書娘經常在村裏給人說,書爹走了幾年,她心裏一點也不慌,心裏滿滿地都是他。要是書爹死了,心裏肯定是空****的沒有著落。對於書娘的說法,村裏的女人都明白。
咱二大爺回來的第一夜是在賈興安家住的。賈興安的兒子、媳婦、孫子都死了,隻有一個幾歲的小閨女賈玉英了。當初賈興安老來得女,還挺高興;可是,賈興安的女人生下賈玉英不久就病死了。賈興安帶著賈玉英過,日子挺淒惶。所以賈興安喜歡熱鬧,見咱二大爺帶著咱二大娘乙麵對書娘倆尷尬,就把咱二大爺拉到自己家住了。
這樣咱二大爺回到賈寨的第一夜是在賈興安家住的。那一夜書娘摟著書一夜沒睡。書娘哭著對兒子書說:“咱娘倆盼星星,盼月亮,隻盼著恁爹回來。把恁爹盼回來了你咋不喊爹呢?”
書回答:“他不是俺爹,是俺爹咋就恁長時間不回來?人家的爹天天在家裏,俺爹他跑到哪兒去了?”
書娘便哭。說:“書,你都四、五歲了,咋就不懂事呢?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就是等爹回來,你咋能不認爹呢?我的命咋恁苦呀!嗚嗚嗚——”
書怯怯地偎在娘懷裏。喊:“娘,你別哭了,俺認爹,俺認爹還不行嘛。”
書娘說:“這都是命,這是咱娘倆的命苦,命是注定恁爹還要討個小。這不算啥,有能耐的男人都有個三妻四妾的。將來你長大了就懂了。如今恁爹把她帶回來了,那咱們就是一家人。咱不能再讓她把恁爹帶走了。趕明兒咱娘倆去把他們接回來。你要叫那女人二娘。你二娘在外麵見過大世麵,一看就知道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她不會不給咱娘倆一口飯吃的。”
第二天,書娘牽著書,大清早來到賈興安家。見了咱二大爺和咱二大娘乙,書娘推了一把書,說:“書,叫爹,叫二娘。”
書便先喊了一聲二娘,然後喊了一聲爹。咱二大娘乙猛地聽到這陌生的叫聲,不知是答應還是不答應,立在那裏紅了臉不知如何是好。咱二大爺一把摟過書,淚水刷地一下就流了下來。
咱二大娘乙和咱二大娘甲對麵而立。四目相望,無言以對。
賈興安連忙招呼:“書娘,坐,你們姊妹倆都到坐下說話。”
書娘咧咧嘴,想笑沒笑出來卻哭了。用衣襟把眼睛擦得紅著。說:“俺不進屋了,俺是來接書爹和大妹子回家的。大妹子叫個啥?”
咱二大娘乙說:“你就叫俺楊翠花吧”
書娘說:“不中,那有直呼大名的,你在外麵都是咋叫的?”
咱二大娘乙說:“你就叫俺楊同誌吧。”
書娘說:“叫楊同誌好,洋氣。”
後來,村裏人為了區別咱二大娘甲和咱二大娘乙,就叫咱二大娘乙楊同誌了。咱也該入鄉隨俗叫咱二大娘乙為楊同誌。楊同誌在咱那一帶專指的就是咱二大娘楊翠花。楊同誌在咱那一帶威望極高,現在村裏的老人說起楊同誌,都還會說共產黨楊同誌是賈寨人的救命恩人,當年沒有楊同誌賈寨人不知道會餓死多少!
當時,書娘問:“楊同誌,回來了咋不回家呢?”
楊翠花說:“我和文伯正準備回去呢。這麽多年讓你娘倆吃苦了。”書娘的淚便如線串似的流了下來。書娘說:“這三、四年,俺不算啥,書他爹出門在外全靠你照顧了。”說著用衣襟擦眼淚。“你看我這沒出息的,都回來了,一家人團圓了,我咋老是流淚呢。”楊翠花見書娘哭,眼圈也紅了。
咱二大爺率領全家浩浩****地走出了賈興安的小院。當時,太陽升起,陽光遍地。賈寨人正熱鬧地開始一個早晨。男人們吆豬喚狗,女人們敲鍋打盆,孩子們像剛會叫鳴的小公雞伸著脖子在賈興安門前尋覓。咱二大爺剛出門,孩子們便四散著往自己家跑。喊:“爹、娘,來啦,出來啦!”於是,各家各戶的門前便走出了主人。男人手裏抄了把鐵鍬;女人手中捏了把筷子,像是正忙呢,其實每個人都想看看咱二大爺在外頭討的老婆。
咱二大爺一家從不遠處漸漸近了。賈興安背著雙手不遠不近地跟著,保持著一段距離。邊走邊感歎。“咱二大爺真有福,碰到兩個恁通情達理的女人,要是在別家,還不知咋鬧呢。”
第一個和咱二大爺打招呼的是賈興朝。賈興朝立在門前喊:“賈文柏,回來啦?”咱二大爺極親熱地笑著回答:“回來啦,大爺,吃沒?”像是趕集回來,而不是走了三、四年。咱二大爺極熱情地把楊翠花介紹給賈興朝。說:“這是咱大爺。”楊翠花就喊了聲大爺。
女人們立在院門衝書娘喊:“來客啦!”書娘說:“啥客不客的,都是自家人。”賈興安便在後邊罵不會說話的女人:“娘那**,盡說屁話!”女人們被賈興安罵得灰頭灰臉的,可就是不想回屋,鄰裏之間議論著:“你望望,多排場,外麵的女人就是水靈。賈文柏有福呀!”
男人說:“福!趕明俺也在外頭帶一個回來咋樣?”
女人說:“看你那熊樣,也就是俺瞎了眼才嫁給你!”說完在自己男人身上捶一拳,將男人推進屋裏。
男人說:“其實這不算啥,賈文柏爹賈興忠有三個老婆呢。”
女人罵:“日你娘,好的不學。”
三十五 咱二大爺之六
咱二大爺的家還是幾年前的老樣。書娘一進門,便把香爐裏的香點燃了,在煙霧彌漫中書娘跪了下去,向祖宗一連叩了三個響頭。“感謝賈家列祖列宗,保佑俺一家團圓,保佑書他爹平安回家。”咱二大爺和楊翠花相對無言。這時,咱三大爺和咱三大娘,咱四大爺都過來了。咱二大爺給楊翠花介紹說,這是咱書他三叔,這是書他三嬸,這是書他四叔。楊翠花就打招呼:“他三叔,三嬸,四叔好!”一家人算是認識了。
咱二大爺問:“老五和七妹呢?”
咱四大爺賈文燦嘴快,說:“死了。”
咱二大爺問:“咋死的?”
咱四大爺說:“咋死的,你說咋死的,你去問炮樓裏的日本鬼子去。”
咱二大爺就罵,狗日的日本鬼子,俺遲早把你那炮樓端了。咱四大爺說,端了沒用,已經端了一次了,端了沒幾天又派鬼子來了,又是蓋房子,又是拉鐵絲網的,越端炮樓越堅固了。楊翠花接話說,那還是要端,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
咱三大爺歎了口氣,說你消滅他一個,他就殺咱一個鄉親。楊翠花問這裏的鬼子也太囂張了,非打擊一下他們的氣焰不可。
咱四大爺有些鄙視地望望楊翠花,說咱這些大老爺們都沒辦法,你一個婦道人家能有啥辦法?咱二大爺一聽老四說這話,連忙喝住了。說鐵蛋,你咋和你嫂子說話的!咱四大爺不服癟癟嘴走了。
楊翠花說,你這個老四太封建,還看不起女人。咱三大爺說,他就是那樣,別理他。
咱二大爺回到賈寨,成了人們的話題,賈寨的焦點。人們議論著咱二大爺和他的兩個老婆,時刻關注著在咱二大爺屋裏的一切。有一個最折磨人的老問題懸在賈寨人心上。咱二大爺和兩個老婆晚上咋睡呢,會不會學他爹賈興忠一夜睡倆。夜深人靜之時,村裏的光棍和半大小子便在咱二大爺屋後像幽靈一樣徘徊。第二天,在寨牆邊就有了新聞。有人說,咱二大爺頭半夜和楊同誌睡,後半夜和書娘睡。在窗後都能聽到賈文柏從東屋跑到西屋噔、噔、噔的腳步聲。又有人說,才沒有東、西房的來回跑呢!一回睡倆女人,一隻胳膊摟一個。男人們心裏都美滋滋地滿足,好像自己晚上睡了倆女人似的過癮。女人們就呸呸地罵,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吃著碗裏看著鍋裏。
爭吵了一回,最終誰也沒弄清楚咱二大爺晚上是咋睡的。有人就問咱三大娘。咱三大娘和咱二大爺家一牆壁之隔,最有發言權,村裏人便想從她嘴裏得到點消息。咱三大娘卻做出高深莫測的樣子說,俺夜裏咋一點沒聽到動靜呢?村裏婦女說,你是不是蒙頭睡的,不敢聽。咱三大娘說俺真的一點也沒聽到動靜。村裏婦女便不再追問,覺得咱二大爺出去幾年。說話辦事都變了,或許幹那事也文雅起來了。
其實,咱二大爺晚上是獨自睡的。書娘把床讓給楊翠花,自己在西房又搭了個鋪。夜裏,兩個女人滅了燈各自睡。咱二大爺唏噓蜷縮著在黑暗裏,不知咋辦。最後凍得受不住了才進了楊翠花的東房。可是,楊翠花卻把被子裹得死緊不讓上床。咱二大爺無奈,又摸進了西房,坐在**用手一摸,正摸著書娘的臉,一把淚水。書娘也把被子裹了不讓上床。咱二大爺歎了口氣隻有在當門地上鋪個席子睡了。
兩邊裏屋的女人都沒睡,豎著耳朵聽。外屋咱二大爺便歎氣說:“這是哪一輩子造得孽喲,讓俺碰上了這事。”兩個女人同時起了身,一人抱了床被子走了出來。在房門口兩個女人在黑暗中聽到對方的喘息聲,誰也沒吭聲,各自把被子往咱二大爺身上一扔上床又睡。
書娘卻一夜沒睡。書娘覺得自己沒有過一天好日子。咱二大爺走後,書娘靠給人家打短工度日。青黃不接的時候,家裏斷了頓,書娘便帶著書上地裏瞄紅薯。書提著小筐在前,書娘扛著釘耙在後。娘倆在蒼茫大地上走,在已收獲的紅薯地裏,漫無目標地尋覓。遠遠望去,寒風中兩個人如兩隻求生的螞蟻。書在前頭走著,發現有紅薯芽冒出地麵,就歡天喜地的大喊:“娘,快!俺又找著紅薯芽了。”娘便飛快地跑過去,對著紅薯芽一陣猛刨,可刨出來的大半是紅薯根。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書娘帶著書堅定不移地在地裏找尋。半塊紅薯被刨了出來,娘倆欣喜若狂得像過年似的。
休息時,書望著無邊的土地問娘:“娘,這紅薯地恁大,咋沒咱的?紅薯都讓誰刨了?”娘說:“誰的地誰刨。”書問咱咋沒地?娘答原先地都是你爺爺的,爺爺死後給咱家分了十幾畝地,你爹走這幾年咱娘倆沒法活把地都賣了。書問娘咋不把地買回來?娘說傻兒呀,娘能有錢買地還愁啥。等恁爹帶錢回來買地。書就暗下決心將來長大了一定掙得很多很多錢,買地。到那時就再也不用瞄紅薯了。
瞄了幾塊紅苗,書娘回來洗淨了,剁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混著雜麵紅薯葉煮糊塗場。那糊塗湯真香,書一口氣喝了幾大碗。書娘將碗裏的紅薯塊挾給書說:“等恁爹回來就好了。恁爹會說書,掙洋錢,用洋錢買米買麵,那時候咱娘倆就享福了。”聽了娘的話,書好像真吃了一肚子米麵似的,有意將肚子挺著鼓脹著。說:“娘看,俺吃了爹帶回來的油饃了。”娘問:“在哪?”書拍拍肚皮說:“在這!”娘就摸著兒的肚子說:“咦,真是的,這有一塊油饃,這邊還有一碗米幹飯!”娘一摸書肚子就泄了氣,癟了。娘倆笑成一團。書娘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書問:“娘,你哭了?”書娘連忙去擦。“娘沒哭,是灰迷眼了。”書連忙湊過去:“娘,俺給你吹。”娘的眼淚似水淌,越吹淚水越多。
書娘哭了一陣,長長地歎了口氣。說:“書,走!咱去看看恁爹回來沒!”書娘牽著兒就上那鬆樹崗了。冬天,那鬆樹崗上北風呼呼地響,鬆樹像一把把大扇子一個勁地搖。在鬆樹崗上站一會腿就木了,臉就發麻。書娘用雙手捂著兒的臉,自己的臉卻凍得烏紫。一直站到天黑。書娘的臉上被凍得生凍瘡。凍瘡流黃水。擦了擦不淨。村裏孩子見了書娘就喊:“醜婆娘,生凍瘡,找個男人不上床。”
聽到村裏孩子喊,書就像發了瘋的野狗衝了上去。娘在後頭追著喊著書回來,書不聽,一邊打一邊罵:“日你娘,日你娘,你娘才是醜婆娘!”村裏孩子一哄而散。書追不上,就拉著娘的手哭。說:“娘不醜,娘是在鬆樹崗上等爹才生瘡的。”娘倆便哭著往家走。書娘說:“等恁爹回來就好了!”
現如今書爹終於回來了。書爹沒帶油饃沒帶米,書爹帶回來了一個女人。書娘想著便又長長地歎了口氣。淚水打濕了被頭。西屋裏書娘無法入睡,東屋裏楊翠花躺在**也想著心事。
原先,聽咱二大爺說過家裏曾有老婆孩子,可是,楊翠花也沒放在心上。這種事在戰爭年代很常見,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誰也沒想到他們還活著,一個男人兩個女人,隻能是有我沒她,有她沒我。要是書娘願意離婚,自己寧肯每月給他們寄生活費,養他一輩子。可是,要是書娘不願意咋辦?一想到這個問題楊翠花便六神無主,心口一陣陣絞疼。不行,無論如何也要做一下書娘的工作。想著,楊翠花再也躺不住了。天剛放亮就起了床。
早晨,兩個女人各懷心事走出了自己房門。在東西房門口兩個女人一碰麵,臉上便開始綻出笑容。那笑容在臉上一閃而逝,眉宇間卻都含著愁。書娘紅腫著眼圈,楊翠花麵色憔悴。書娘招呼道:“楊同誌,你咋不多睡會,早飯俺一個人就中。”
楊翠花回答:“你還能吃我做的幾頓飯?我們回來一次住不久,回來了又讓你忙,你該多睡會!”楊翠花的話中有話。
兩個女人推讓著進了廚屋。最後,一個人燒火一個人做飯,把早晨的氣氛弄得熱烈著。
楊翠花說:“大姐,這幾年讓你們受苦了,將來我和文伯是不會扔下你們不管的。”楊翠花說著往灶裏填材禾。
書娘猛地掀開鍋蓋,讓一股熱氣將自己淹沒了。書娘便在煙霧中說:“楊同誌,你說哪去了,咋會不管俺呢!咱們都是一家人。你回來了就好了,咱一家四口好好過幾天日子。恁是外頭回來的,啥都懂!將來這個家由恁當,俺聽恁的。”
楊翠花埋下頭,盯著火苗聚精會神的樣子。那火將楊翠花的臉烤得紅著,楊翠花覺得臉上發燙。心想書娘好糊塗,我們咋能在一起過日子呢!楊翠花說:“大姐,我們是要走的!”
“走?恁一個女人咋能走。在外頭沒有書爹咋成。你是不是嫌棄俺。隻要你願留下來和俺們一起過日子,俺啥事都不讓你幹。家裏地裏的活俺都包了。
楊翠花說:“大姐,我們不走不行呀。文伯在外頭還有抗戰的大事,我們這次回來是有任務的。”楊翠花說完便望著書娘,看書娘的表情。心想你不顧別的,總得顧抗戰的事吧。
書娘不看楊翠花的臉色,目光不直視楊翠花,隻顧用鍋鏟子將鍋底搗得咚咚響。書娘說:“書爹幾年沒回來了,俺盼星星,盼月亮,把他盼回來了,這回他去哪俺跟哪,幹大事總不能不要老婆孩子;再說俺也誤不了他的大事,給他洗衣服做飯,讓他安心幹大事。”
楊翠花說:“哪有一個男人娶兩個女人的。”
書娘說:“怕啥!男人有三妻四妾的不算啥,書他爺爺就娶過三房。”
“那可不行!那是對婦女的壓迫。共產黨八路軍實行一夫一妻製,娶兩個女人就是犯法。犯了法是要法辦的。我們不能把文伯害了。
書娘說:“那共產黨八路軍管得寬,連娶幾個女人也管!”
楊翠花說:“共產黨八路軍讓婦女翻身,講男女平等。”
書娘說:“啥壓迫不壓迫的?隻要有書爹在,俺不怕壓迫。俺啥都不怕,就怕書爹走。男人是前頭人,女人是後頭人;男人在前頭走,女人在後頭跟;男人是車,女人是車廂;車頭隻有一個,車廂可有幾個。就看男人有沒本事拉得動。”
書娘自有她的小道理。楊翠花的大道理碰到書娘的小道理就行不通了。書娘隻認小道理,認一個死理。書娘想說:“要走你走,這世上總有一個先來後到吧!”書娘硬是把這話咽下去了。書娘說:“反正俺再也不離開書爹半步了。”說著重重地將鍋蓋蓋嚴了。
楊翠花把火熄滅,心情也漸漸暗淡下來。她覺得自己正向一個深淵沉沒下去,手頭連一根救命的稻草都沒有。在後來的日子裏,書娘便暗暗地收拾了家什,再也沒讓咱二大爺離開她的視線。隻要書爹走,她會毫不猶豫地跟著走。書娘在村裏說:“俺再也不讓書爹走了,書爹要是不要俺了,俺隻有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