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咱二大爺之四

咱二大爺賈文柏有兩個老婆,這賈寨人誰都知道,也就是說咱有兩個二大娘。這說起來比較麻煩,咱幹脆暫時把楊翠花叫咱二大娘乙,書娘就叫咱二大娘甲。咱二大娘乙是咱二大爺在部隊上娶的,還給他生了個兒叫勝利。幾個平輩的老哥們曾問過咱二大爺,勝利娘是咋弄到手的。一問到這問題,咱二大爺那已渾燭的目光裏便會閃出火花來,臉上泛出青春時的紅暈。老哥幾個問:“是不是自由亂愛的?”

咱二大爺連連搖頭,說:“不是,不是,那個時候誰敢呀?要犯錯誤的。”

老哥幾個說:“明知要犯錯誤,你還敢上,後來受處分了不是?”

咱二大爺回答:“那是組織上分配的。”

“啥?組織上還分配老婆?既然是分配的,咋又讓你們離婚?還把你開除了黨籍,解甲歸田了。”

咱二大爺說:“誰知道書娘沒死呢!”

村裏人說咱二大爺咒著書娘死呢。書娘死了就便宜你賈文柏了。

咱二大爺說:“都是那黑馬團白馬團的順口溜弄的。”

村裏人搞不懂,那黑馬團白馬團的順口溜和咱二大爺所在的八路軍有什麽關係。

咱二大爺所在的部隊為了鼓舞士氣經常開聯歡會。官兵都喜歡聯歡會,因為在聯歡會上許多幹部都找到了對象,能喜結良緣。自然,咱二大爺領導的文工團成了熱點,成了最引人注目的地方。那些隻會打仗的老幹部哪裏會談情說愛,紛紛找賈團長介紹對象。結果咱二大爺又成了有名的紅娘。

甄團長自然是捷足先登,近水樓台先得月了。不過,大家好像有個默契,沒有誰去打楊翠花主意,要知道楊翠花可是文工團的一朵花。大家普遍認為楊翠花早晚是咱二大爺的,算是給咱二大爺留著呢!可是,咱二大爺又不知家裏老婆孩子的死活,一直不敢輕舉妄動。楊翠花急了,眼見身邊的組妹都有了終身伴侶,而自己卻終身無托,便暗裏惱著咱二大爺。

部隊聯歡會自然有咱二大爺和楊翠花的節目。咱二大爺就編出了抗戰的新書段子。在新書段子裏咱二大爺考慮到那段老調大家喜聞樂見,是傳統節目,就讓楊翠花再唱一回。詞又改了。在改詞中楊翠花和咱二大爺發生了爭執。

楊翠花說:“那最後一句‘哎喲,我的大嫂喲,’應該改。”

咱二大爺說:“那一句就像曲牌,沒有實際意義。”

楊翠花說:“總是大嫂、大嫂地喊,喊多年了,自己也該成大嫂了。”

咱二大爺說:“那咋喊?”

楊翠花便盯住咱二大爺說:“你讓咋喊就咋喊,隻要不喊大嫂就行!本來嗎,咱倆是一男一女,我就不該喊大嫂,應當喊親哥哥!”

“這……”咱二大爺臉驀地一下紅了,不敢回答。

結果,在聯歡會上楊翠花真的把那一句改了。在唱那一句時,楊翠花便含情脈脈地盯著咱二大爺看,情真意切甜甜地喊了一聲:“哎喲——我的親哥喲……”這一喊把人的心都喊酥了;這一喊把咱二大爺喊和方寸大亂,快板和架子鼓的節奏不明,連台詞都忘了。

台下的觀眾便替咱二大爺答應:

“哎喲——我的親妹子喲……”

甄團長看了他們的表演,覺得一唱一合真是天生的一對。心想,咱二大爺是我抓丁抓的,弄得他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他也該再成個家過日子了。我何不順水推舟當他們的紅娘,也算還了一筆人情債。甄團長這樣也就這樣想想,事過了一忙也就忘了。沒想到聯歡會過後,政委卻找到了甄團長。

政委說:“讓楊翠花和咱二大爺成為一對夫妻咋樣?”

甄團長說:“好呀,我正有這個想法。”

政委說:“你的想法肯定和我的想法不太一樣。我這可是上級交給的任務。”

甄團長說:“賈團長的婚事有這麽重要嘛,居然還驚動了上級。”

政委說:“賈團長的婚事肯定沒這麽重要,可是,有個任務非要賈文柏去完成,隻有他們兩個假扮夫妻才好穿過封鎖線。”

甄團長恍然大悟,說:“球,什麽假扮夫妻,讓他們成為真夫妻得了。你看他們在台上一個有情,一個有意的。”

政委說:“那就更好。我們分一下工,你的任務就是讓他們盡快結婚,我的任務就是直接交給他任務。”

甄團長問:“啥任務,還給我保密?”

政委說:“這是一個秘密任務,要去敵占區。上級交待了,要單線聯係。”

甄團長說:“哦,是地下工作,那我不問了。”

政委說:“咱們分頭行動。”

“中!”甄團長笑著說,“便宜賈文柏他狗日的了。”

政委找到了咱二大爺,把一張舊報紙遞給咱二大爺看。咱二大爺看看舊報紙,不知道啥意思。咱二大爺說:“這不就是國民黨的一張舊報紙嘛,有啥看頭?”

政委把黑馬團白馬團的順口溜指給咱二大爺。咱二大爺看看點了點頭,說不錯。

政委說:“你的任務來了。”

咱二大爺問:“啥任務?”

政委說:“就這個任務。”

咱二大爺說:“這是啥任務?”

政委說:“把這改這順口溜改了。”

咱二大爺說:“這叫啥任務,不就是改順口溜嘛,你算找對人了,保證錯不了。”咱二大爺又把順口溜認真看看,當著政委的麵就改了。其實咱二大爺隻改了一句。

日本鬼子太混蛋

燒殺搶掠啥都幹

鄉親們呀該咋辦

端了炮樓讓滾蛋

俺是誰呀誰是俺

共產黨呀在抗戰

政委看看說:“改得好!好是好,但是你把黑馬團白馬團改沒了,這可不行。”咱二大爺望望政委,然後又改了一下。前四句不變,後麵加了兩句。這樣,六句順口溜變成了八句。

……

誰是俺來俺是誰

共產黨呀在抗戰

八路軍呀俺的天

黑馬團來白馬團

政委看看,笑了。政委說:“好,這次改得真好。不愧是八路軍的文工團團長。”咱二大爺聽政委表揚自己,顯得十分得意。不過,咱二大爺還沒得意完,政委又說話了。政委說:“這順口溜好改,可是這黑馬團白馬團是咱八路軍嗎?”

咱二大爺聽政委這樣說,傻眼了。政委說:“共產黨最講實事求是,這黑馬團白馬團明明不是咱八路軍,你這一改,老百姓會說咱八路軍吹牛。”

“這……”咱二大爺不知如何回答政委的話。

政委說:“你既然這樣改了,我讚成。順口溜能改,黑馬團白馬團也能改,他現在不是咱八路軍的,咱們可以讓他成為八路軍的。”

咱二大爺這下明白了。咱二大爺說:“政委的意思是咱們可以收編黑馬團白馬團。”

政委哈哈笑著拍拍咱二大爺,說:“這才是八路軍的團長。”政委悄悄把“賈”字去掉了,這賈字聽著讓人別扭。政委問咱二大爺知不知道黑馬團白馬團的司令是誰,咱二大爺回答不知道。政委說也難怪你不知道,你離開賈寨時還沒有黑馬團白馬團呢。政委說,我告訴你吧,黑馬團白馬團的司令叫賈文錦。

這下咱二大爺愣了。咱二大爺望望政委說:“你這一說,俺當然就知道了,賈文錦是俺哥。”

政委說:“這就對了,賈文錦要不是你哥,我還不找你了呢。”

咱二大爺問:“你咋知道的?”

政委笑笑說:“還有什麽事組織上不知道的。”

咱二大爺張了張嘴沒說話。

接下來是甄團長找咱二大爺談話。甄團長便樂顛顛地找咱二大爺問:“賈團長,啥時喝你的喜酒呀?”

咱二大爺答:“你還沒喝就醉了,說醉話,俺有啥喜酒好喝。”

“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你和楊翠花……嘻嘻——我都看出來了!”

“你可別亂說,我們隻是同誌關係。”

“還同誌關係呢!在台上都喊出來了。”

“那是說書呢!”

“那是假戲真做!”

“你這是讓我犯錯誤。”

“球!啥錯誤不錯誤的。咱明媒正娶,又不亂搞男女關係。台上說書是革命工作的搭檔,台下過日子是革命生活的搭檔,好得很。咱登個記就成。”

“算啦。”咱二大爺無奈地搖著頭說。“人家是大閨女,我是啥?我是有過老婆孩子的人,甄團長你別亂點鴛鴦譜。”

“啥老婆孩子,你那賈寨是淪陷區,家裏的老婆早就死在鬼子的屠刀下了。”甄團長說著起身拍拍胸脯說,“這事包在我身上,楊翠花那邊由我去說。”

甄團長走了,咱二大爺隻有苦笑著搖搖頭,沒當真。甄團長風塵仆仆找到楊翠花。見麵就問:“楊翠花,你多大年齡啦?”

楊翠花和甄團長是老熟人,衝甄團長俏皮一笑回答:“女同誌的年齡保密。”

甄團長把臉一拉說:“嚴肅些,我是代表組織上找你談話的。”

楊翠花嚇得直吐舌頭。

甄團長說:“你願不願意和你們賈團長組成一個革命家庭?”

楊翠花一愣,不知咋回答。沒想到甄團長三句話沒說完就動真格,單刀直入像打仗一樣。楊翠花覺得心怦怦亂跳,臉上發燙,甄團長的聲音像是從極遙遠處傳來。

甄團長見楊翠花沉默不語,怕被回絕。又來了一句:“這可是組織上的決定。”

楊翠花完全被突如其來的決定弄昏了頭。自言自語地說:“俺服從組織決定。俺服從組織決定。”楊翠花心花怒放,暗覺幸運。楊翠花想著便獨自笑了,連甄團長啥時走的都不知道。

咱二大爺和楊翠花的婚禮在甄團長主持下也是轟轟烈烈的。拜完天地,一群老兵嗷嗷叫著鬧洞房。喊:“來一段,來一段!”

甄團長說:“今天你們可要好好給大家唱一段。”

咱二大爺說:“讓楊翠花唱,她嗓子甜。”

楊翠花問:“我唱哪一段?”

當兵的喊:“唱那老調,唱那段小曲!”

楊翠花就唱了起來。剛唱兩句,當兵的就喊起來。說:“不對,詞不對!唱老詞!唱我們過去的老連歌。”楊翠花莫名其妙地望著咱二大爺說:“他沒教我老詞呀!”當兵的哈哈大笑。說賈團長晚上會教你的,讓賈文柏唱。

咱二大爺窘在那裏,求救地望著甄團長。甄團長也哈哈笑起來。說:“今天是鬧洞房,不講革命紀律。咱們內部唱,不準外傳,怎麽樣?”

“好!”當兵的一起喊。

咱二大爺便把那黃色小調原湯原水地唱了一遍。唱完了,當兵的嗷嗷叫著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擠眉弄眼地散了。咱二大爺和楊翠花躺在**。楊翠花問咱二大爺:“你唱的那老詞是啥意思?那個怪東西不是手榴彈嘛,咋一會讓人疼一會讓人麻的奇怪?”

咱二大爺嘿嘿幹笑了幾下,賊一樣地望了楊翠花一眼。說:“等會你就知道了!”說著把楊翠花壓在身下。楊翠花在咱二大爺身下開始便疼得哇哇亂叫;一會便麻木了哼哼地喊;最後就說不出話了。事後,咱二大爺**兮兮地問:“你知道那怪東西是啥了吧?還有那一陣疼二陣麻三陣子舒服得說不出話的滋味。”

已經成了咱二大娘乙的楊翠花如夢初醒,打咱二大爺:“哎呀!你流氓,你流氓!你騙我,你一直騙我!你還讓我在台上唱,怪不得台下的人恁激動呢!”說著一雙拳頭雨點般擂在咱二大爺身上。“我再也無臉見人了。我再也不唱那該死的小調了!”咱二大娘乙鑽進被窩,在咱二大爺懷裏羞得亂拱,眼淚都出來了。

咱二大爺哄著咱二大娘乙說:“在台上唱的那詞不一樣!”

咱二大娘乙說:“詞改了可調沒變。那是老調,害死人的老調。”

咱二大爺說:“好、好,將來再不讓你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