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咱大爺端炮樓

咱大爺賈文錦的黑馬團白馬團在咱那一帶活動頻繁,不幾天就有鬼子被打死。打死的鬼子連中彈的部位都一樣,正中眉心。這樣弄得小股鬼子都不敢出來了,出來就用鋼盔蓋著眉心。在咱三大爺賈文清的授意下,咱大爺一般不在賈寨附近活動,省得連累賈寨人,雖然賈寨不怕連累,而且這做好了被連累的準備,但是如果能在離賈寨遠的地方消滅鬼子那不是更好嘛,打死了鬼子不用抵命這可是無本的買賣呀!

咱三大爺賈文清還對咱大爺賈文錦說,除非咱要端炮樓了,平常你別回來。你回來就意味著要端炮樓。端了炮樓,消滅了龜田,咱賈寨才能和他算總帳。

咱大爺賈文錦帶隊伍回來端炮樓是在秋後的晚上。一個大月亮頭,女人們坐在月光下都可以做針線活。雖然咱大爺的馬隊都準備了給馬穿的棉鞋,可是隊伍還沒進村,賈寨的狗憑著那靈敏的嗅覺和聽力早就聽到了動靜。隨著咱四大爺家的花狗一聲高喊,全村的狗都加入了大合唱。賈寨的狗一叫,引得張寨的狗也大叫起來。那時候月亮正掛在炮樓的頂上,一些找不到目標的狗就對著月亮叫。

這時,村口的腳步聲連成了一串。村裏正在賭博的男人喊一聲要出事,呼啦一下散了,爭著往房頂上爬。男人們爬上房頂首先向炮樓方向張望,見炮樓頂上的那盞馬燈還亮著,放哨的鬼子在來回走動,刺刀在月光下閃著、閃著。再看村口,一隊黒影正在進村,有人也有馬。

突然,嘰昂、嘰昂———那隊伍裏一聲驢叫。正進村的隊伍突然停了下來。房頂上的人互相望望,說。肯定是賈文錦的黑馬團白馬團回來了,那驢叫肯定是喜槐家的。驢沒有馬穩重,驢回家了當然要大驚小怪。這時,房頂上的村裏人看到炮樓上的馬燈忽悠一下滅了,炮樓上上了一群鬼子,鬼子在炮樓上四處張望,活動的身影在月光下像鬼魅在舞蹈。

叭勾——

一聲槍響劃過,鬼子向村裏開了一槍。鬼子開的這一槍是試探性的,沒有目標。可是鬼子的這一槍卻引來了像炒豆子似槍聲。村裏人看到在路基邊有一排火花,在河邊也有一排火花像星星一閃一閃。村後的鬆樹崗上有一挺機槍,那聲音是噠噠噠的,噴出一串焰光彈向炮樓上飛。

鬼子的炮樓被突然的槍聲打懵了,半天沒有反應。過了一會,從炮樓的每一個槍口開始噴出火花。

就這樣雙方對射了有一個時辰,這時,趴在路邊和趴在河邊的人喊著開始向炮樓邊衝。路邊的人衝過了公路,卻被炮樓的壕溝擋住。趴在河邊的遊過了河,卻上不了岸,被機槍壓迫在河岸邊。雙方僵持不下。

就這樣雙方打了一夜,在天蒙蒙亮的時候,鬼子的增援從鎮上順著公路來了。增援的鬼子被埋伏在老窯上的人暫時擋住了,黑馬團白馬團見鬼子援兵已到,按計劃開始撤退。在公路邊的向南撤退,在河邊的穿過張寨向西跑了。在黑馬團白馬團撤退時,鬼子從炮樓裏衝了出來。埋伏在鬆樹崗和老窯上的人隻有穿過賈寨過河向東南方向跑了。在這部分人中大多是賈寨的人,咱大爺賈文錦也在其中。咱大爺的高頭大馬輕易而舉地就渡過了河,可是喜槐的驢卻死活也不渡河。咱大爺的馬隊已消逝在遠方了,喜槐和他的驢卻還在河邊徘徊。

這時,鬼子已經衝到了河邊,喜槐見狀跳下驢投進河裏。喜槐在河裏紮了個猛子一露頭便被如雨點一樣多的子彈擊中。水麵上一片血,血水順河水而下。喜槐卻再也沒露頭。喜槐家的驢卻十分狡猾,一遛煙就消逝在村裏。

後來,喜槐爹賈興安在河下遊好幾裏的地方找到了喜槐。喜槐身上有好多窟窿,全身像魚一樣白。喜槐像一條真正的魚擱淺在河灘之上。賈興安把喜槐弄回了村,喜槐媳婦哇的一聲撲了上去,喜槐八歲的兒子牛娃也隨著娘大哭起來。

“嗚……你讓俺孤兒寡母咋過呀!”

聞訊趕到賈興安小院的嬸子大娘連忙勸,可是牛娃娘的哭聲還是像拉響的弦子悠揚地展開了。這樣,來勸牛娃娘的女人們也就加入到了哭喪的樂隊。要不是咱三大爺賈文清及時趕來,埋葬喜槐的喪事會像傳統的喪事一樣按部就班。賈興安還預備去請響器班子,準備大操大辦。村裏人號稱要將喜槐的喪事辦成賈寨最風光最熱鬧的喪事。

喜槐是打鬼子的英雄,英雄當然應該厚葬。

可是,咱三大爺的一句話就把一個昂揚的喪事壓抑住了。咱三大爺像一個樂隊的指揮,把手一揮就讓一切停了下來。咱三大爺低聲吼道:

“哭啥哭,憋住!都想死呀。”

哭喪的女人們哭喪著臉望著咱三大爺。咱三大爺壓低聲音說:“鬼子炮樓裏也死了人,他們正找不到地方出氣呢!你們哭吧,把鬼子引來算了。要是鬼子知道打炮樓的有你家的人,那你們全家一個也活不成。有多少送死的人也檔不住鬼子來殺你們全家。”

賈興朝也說:“賈文清說的對,這事咱不能聲張。”

這時,咱四大爺賈文燦過來了。咱四大爺說:“俺的人給俺送信了,炮樓裏死了三個鬼子。龜田說照舊讓賈寨送三個人去抵命。”

賈興安問:“鐵蛋,你咋知道的這麽清楚?”

咱四大爺說:“不是俺吹,炮樓裏的鬼子誰打一個噴嚏俺都知道。俺在皇協軍裏安插的有弟兄。”

咱四大爺此話一出,村裏人無不對他另眼相看。賈興良說,你恁能,你咋不去把炮樓端了。咱四大爺說,不是不端,是時候沒到。俺沒有俺大哥的人多,俺也沒有俺大哥恁笨,硬打。

咱四大爺賈文燦說咱大爺賈文錦的壞話,咱三大爺賈文清就不愛聽了。咱三大爺說,好了,就顯你能,你少說兩句死不了人。

咱四大爺說,俺就少說了兩句,現在就死人了。要是打炮樓之前來問問俺情況,也不會是這個結果。

村裏人見弟兄兩個在那裏抬杠,都躲到一邊去了。這時牛娃娘起身跑進了堂屋,關起了門,用三床被子將自己的頭蒙著,然後在被窩內號啕大哭。牛娃娘的哭聲壓抑成了遙遠的悶雷,驚天動地而又無聲無息。村裏人聚集在院裏,被那哭聲震得腳底板一麻一麻的。咱三大爺說讓他哭哭吧。

村裏人聽著牛娃娘遙遠的哭聲開始商量埋葬喜槐的事。

總之,埋葬喜槐要隆重而又悄無聲息;要鋪張,全村人都來,滿待客。為了不讓鬼子知道,在村口還放了崗哨,靈棚搭在賈興安家院裏,關著院門辦。棺材當然要上好的柏樹棺,要五、六、七的厚,就是蓋板五寸,邊板六寸,底板七寸。所有花的錢由賈寨人平攤。

村裏人為喜槐的喪事忙著,也沒忘了總結黑馬團白馬團攻打鬼子炮樓失敗的原因。炮樓裏隻有十幾個鬼子,十來個皇協軍,咱大爺有一百多號人,鬼子有機關槍,黑馬團白馬團也有機關槍,咱大爺還有馬隊呢!那為啥打不過鬼子?

咱三大爺恨恨地說,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間未到,時間一到,一切都報。

咱四大爺說,不是時間沒到,是鬼子有了準備。

咱四大爺此話一說,大家不由抬起了頭。咱四大爺說,鬼子是聽到狗咬聲才警覺起來的。狗一咬,鬼子就注意賈寨和張寨的動靜了,後來發現有隊伍悄悄進村。鬼子立即人上崗樓,子彈上堂,還悄悄派人去搬援兵。

當時,黑馬團白馬團的人分兩處向炮樓摸,一隊到路邊,一隊到河邊,鬼子就開槍了。鬼子開槍時並不知道有人已經向炮樓摸過來了,鬼子開槍是為了偵察,為打草驚蛇。鬼子那試探性的一槍讓黑馬團白馬團的人措手不及,以為被鬼子發現了,結果大家就砰砰啪啪地打了起來。戰鬥在咱大爺他們早有準備卻又措手不及地情況下打響了。咱大爺當時在鬆樹崗上,他抱著機槍向炮樓裏掃射,有一陣打得鬼子都抬不起頭來。派出的兩隊人馬衝進了壕溝,可是衝進壕溝的人卻爬不上去,那壕溝又陡又滑,壕溝裏隻有半溝水,跳進去容易爬上去難。喜槐撤退時落在了最後,因為喜槐當時困在那壕溝裏了,眼見鬼子援兵到了卻爬不上去。後來,還是大黑用褲腰帶把喜槐拉上來的。

這次攻打炮樓失敗不是兵沒人家多,也不是槍沒人家好,是首先暴露了目標。誰暴露了目標?

是狗,是狗娘養的狗。

這些狗日的狗,你拿饃喂它想讓它看門呢,它們卻吃裏扒外,聽到動靜就咬,也不管好歹亂咬一氣,喔吼連天,給鬼子報信,當了漢奸。這些“狗漢奸”還養它們幹啥,打!打狗吃肉,用狗頭祭奠喜槐在天之靈。

村裏人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

“要打鬼子先打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