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咱四大爺之四
春天來了。母狗東一條西一條勾引著公狗,在無際的田野裏尋歡作樂。村裏出門拾糞的半大小子陡然多起來。他們提著糞鏟跟在興高采烈的母狗後邊,窺探著生命之奧秘,遠遠地見了不由咽下口水,用棉襖袖子上那開放的白花朵擦一把被春風吹紅的鼻子,嘴裏罵一句:“我日你娘!”用土坷垃遠遠地砸,砸過了又近了一步。
這時,村裏傳來高亢而又激昂的喚狗聲。
“花子——花子——花子——”
這叫聲引得村裏的公驢也嘰昂嘰昂地呼應,一時東西莊一派激昂的驢叫,焦躁得天昏地暗地煩。這是咱四大爺賈文燦的叫聲。粗獷有力,可傳好幾個村莊,氣死唱戲的高腔。
花子是咱四大爺的花母狗。這狗渾身上下黑白相間,身村苗條。尾巴打起一朵花,像大閨女頭上的蝴蝶結;走起路來也輕快有力,瀟灑動人,特別是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更有溫柔可愛。花狗是咱四大爺的**,整天和咱四大爺形影不離的親熱。無論花狗跑到哪能裏,隻要聽到主人一喚,便會一溜煙回來。這時,咱四大爺見狗回來了,就會敲著飯盆嘮叨:
“又野哪去啦,打了你吃肉!”
說著從鍋裏摸出半塊剩饃向花狗揚了揚,卻不丟出去,轉身上炕睡下了。那花狗柔柔地跳上炕,在咱四大爺邊偎著,尾巴不住打掃著炕上的灰塵。咱四大爺把饃拿穩了,讓花狗在手中一口一口地吃。
隻是花狗這幾天沒那麽乖了。它總是按捺不住那蠢蠢欲動的春情,整日和公狗們尋歡作樂。對主人的叫聲它也充耳不聞了。正看稀奇的半大小子便充著狗罵:“狗日的,沒人性,喚都喚不歸了!”幾個半大小子就轟,花狗受驚和公狗向遠處奔去。
花子一夜不歸,咱四大爺也一夜未睡。冷,咱四大爺一個冬天都是抱著花子睡的。正是春寒之時,沒有花子怎麽能行。咱四大爺掛念著他的狗,想著那有狗陪伴的好處。咱四大爺賈文燦說他是土匪是因為他經常幹一些打家劫舍的勾當,平常沒有“活”的時候,特別是在冬天咱四大爺一般在家裏貓著,不出門。咱四大爺他們叫貓冬。咱四大爺貓冬的日子不好過,咱四大爺沒人做飯也沒人暖被窩,一個人整天過著煙熏火燎的光棍日子。
咱四大爺喚狗其實大有深意,一般的人聽著是鐵蛋喚狗,他的兄弟聽著那喚狗就另有含意了。這要看咱四大爺喚幾聲狗,喚一聲或者不喚狗那是平安無事,大家繼續貓冬;要是兩聲那就是準備聚會了,大家準備好;要是喚狗三聲,那就是有重大行動,立即到老窯中匯合。
可見咱四大爺的喚狗聲有點像軍號聲。咱大爺喚過狗之後,如果你知道了內幕,你會聽到臨村也會有喚狗聲,喚狗聲從一個村到另一個村接力相傳,要不了多久就村村通了。
雞叫頭遍,咱四大爺便起來了,咱四大爺有早起的習慣。咱四大爺起來用冷水洗了個臉便扛著紅纓槍出了院門。咱四大爺有早起練槍的習慣。雖然紅纓槍已經不是什麽銳利的殺人武器了,可是咱四大爺每天早起練槍的習慣一直沒有改變。咱四大爺練槍主要是為了鍛煉身體。
咱四大爺的咳嗽了一聲,第一個打破黎明的寂靜。以往花狗就跟在他身後,花狗在咱四大爺練槍的時候便圍著咱四大爺打轉。花狗在繚亂的紅纓中上竄下跳的興奮。最後一個動作,咱四大爺會把紅纓槍當投槍投向遠方,咱四大爺的花狗會跳躍著向投槍的方向奔去,在紅纓槍落地的瞬間花狗也衝到了,花狗會銜著紅纓槍送到咱四大爺手裏。
咱四大爺一個人向村口走去,由於沒有花狗的陪伴,咱四大爺有些提不起精神。咱四大爺的遊**來到村口,遠遠地看到路壩子上看到一堆黑乎乎的東西,咱四大爺上前用紅纓槍一搗,覺得軟綿綿的,彎腰用手一摸正摸在一個人的臉上。咱四大爺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咱四大爺在當年雖然是黑社會的老大,可是他畢竟還是個農民,打家劫舍的事幹了不少,可是殺人放火的事幹的並不多。如果咱四大爺膽子有足夠大,他早一槍把龜田幹掉了。當然,咱四大爺後來殺了不少人,夠心狠手辣。隻是當時還沒有練到心狠手辣的程度。於是,咱四大爺在清早看到死人後,還是不由叫出聲來。
“啊,死人,啊死人呀!”
咱四大爺掙著嗓子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往村裏跑。咱四大爺的喊聲能比得上一萬隻雄雞的破曉之聲,這使大部分的男人一撅從**彈起來。咱四大爺跑進村也不進家,卻在那棵大桑樹下轉著圈吆喝。
“死人呀,死人呀!”
各家各戶的院門唧唧嘎嘎地打開了,有人提著褲子就出來了。大家問賈文燦死人在哪呢?誰把誰打死了?咱四大爺臉色蒼白著,指指路壩子說,俺還以為是誰把大衣掉了呢,用手一摸摸著了一個人的臉,那臉上有鼻子有眼,還有嘴巴,就是沒氣,冰涼。
這時,天已放明,在大桑樹傍已聚集了一堆人。大家望著路壩子上那黑糊糊的東西,都不敢近前,咱四大爺拖著杆紅纓槍帶頭慢慢往路壩子上挪。近了,更近了。村裏人已漸漸看清了,那是確實是一個人,而且還是個穿黃軍裝的人,在那個人身邊還有一杆長槍。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啊,是日本鬼子。大家一聽是日本鬼子膽小的一退多遠。
老天爺,這日本鬼子咋死在咱村口了!賈寨人徹底清醒了過來,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
男人圍在路壩子上,不知如何處理。婦女和孩子都聚在大桑樹下,眼巴巴地望著路壩子上的男人們。這時太陽已經出來了,那被打死的日本兵仰麵躺在地上,渾身上下都好好的,隻有眉心有一個血窟窿。這時,咱四大爺提起了日本鬼子身邊的三八大槍。咱四大爺很在行的樣子拉開了槍栓,見槍堂裏沒有子彈。咱四大爺端著槍瞄了瞄說,好槍呀,丟了可惜了,說著把槍背在了肩上。咱四大爺背著槍說,好槍,可以換幾鬥麥呢。
這時,賈興安在死鬼子的臉上發現了一張紙條,賈興安拿著紙條看了看遞給了賈興朝。
“殺人者賈寨人。”
賈興朝像燙了手一樣,把紙條丟了。說:“這是把禍往賈寨引呢。”大家望著紙條議論紛紛。賈興朝問咱四大爺賈文燦,“是不是你幹的?”
咱四大爺回答:“是俺發現的,不過俺早晚也要幹,天暖和了俺就幹。”
賈興朝說,“不是你幹的,這就不是咱賈寨人幹的嘛!”
“誰證明不是咱賈寨人幹的,死人就在你賈寨的路壩子上,你說不是賈寨人幹的,誰證明不是你賈寨人幹的?”
“要是賈寨人幹的誰會恁傻,還寫這紙條。”
“賈寨人這回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完了,完了,這要讓炮樓裏的龜孫知道了,賈寨人誰也別想活。”
咱四大爺賈文燦說:“他不讓咱活,咱就和他拚,狗急了還會跳牆呢!”
賈興朝說:“好啦,好啦,別說這些沒用的了。大家趕快回家收拾、收拾先到親戚家躲幾天。快,快跑吧,晚了就沒命了。”
村裏人聽賈興朝這樣說,一下就炸了營了,連忙往家跑。
咱四大爺賈文燦和賈興朝、賈興安、賈興良等人一起來到咱三大爺賈文清家。咱三大爺還在養屁股上的槍傷。咱三大爺見幾位來了,想起來招呼,賈興朝連忙把咱三大爺按住,說。“你就別起來了,我們幾個來和你商量商量。”
咱三大爺問鐵蛋:“大清早就聽你吆喝說打死人了,誰被打死了?”
咱四大爺說:“一個日本鬼子,你看還有一支好槍,值7鬥小麥。”
“啊,好!”
咱三大爺臉上露出喜色,“打得好,自從日本鬼子來了,在南李營燒殺搶掠,在咱賈寨強搶民女,除了按五弟賈文坡捅死一個,還沒聽說鬼子死過人呢!”咱三大爺有些激動地坐了起來,屁股疼得沒辦法,咧了咧嘴,“誰打死了日本鬼子?”
咱四大爺答:“一個賈寨人。”
咱三大爺問:“賈寨人誰這麽大膽子,獎他十鬥麥。”
咱三大爺說:這可是你說的,殺一個鬼子獎十鬥麥,俺今天夜裏就去殺兩個。”
“行了,行了,別在這逞能了。”賈興朝說,“你有這麽好的槍法嘛,一槍正中眉心。打死了日本鬼子還留著字,說殺人者賈寨人也。”
“是賈文錦!”咱三大爺張口就說出了咱大爺的名字,“在咱這一帶,隻有俺大哥有這樣的槍法。”咱三大爺不無驕傲地說。
賈興良有些氣急敗壞地道:“這賈文錦不是給賈寨惹禍嘛,他打死了人怎能往賈寨人頭上栽呢!”
咱三大爺說:“俺叔說這話就不對了,這怎麽叫往賈寨人頭上栽?咱大爺也是賈寨人呀!”
賈興朝說:“好啦,你們別爭這些沒用的了。現在咱是關著門說話,這事該咋辦?”
“涼拌熱拌一起拌。”咱三大爺說。
“怎麽講?”
咱三大爺說:“我們不能這樣苟且偷生,要和鬼子幹,這就是‘熱拌’,當麵咱和鬼子周旋,這就是‘涼拌’。我們把俺嫂子送給龜田了,東西莊都知道,人家背後都搗咱脊背骨呢!日本鬼子長不了,等日本鬼子走了,咱咋在人前站。老大賈文錦打俺一槍算是把俺打醒了,俺這一段時間躺在**想,不能把賈寨人的臉都丟完了。我們已買了槍,既然買了就要用上。”
賈興朝說:“你說的這些俺都懂,我們那幾杆破槍怎麽能和日本鬼子對陣?”
咱三大爺說:“咱不能和鬼子明目張膽的幹,咱讓賈文錦領著大家和鬼子打遊擊,暗著幹。既然鬼子讓俺當這個維持會長,俺就可以利用這個身份和鬼子混著。”
“那眼前怎麽辦?”
咱三大爺賈文清說:“眼前就先讓鄉親們出去躲躲,俺去龜田那裏報信。”
“龜田他會不會對你下毒手?”
“沒事。”咱三大爺拍拍屁股說,“一切事情都推在賈文錦身上,就說是他幹的。”
咱三大爺賈文清去炮樓裏報信,賈寨人大部分都躲了出去。村裏隻留有十幾個腿腳快的精壯勞力。槍都發給他們了,一人一杆,大家在咱四大爺的教導下剛學會用。咱四大爺想把他的弟兄們集合起來,被咱三大爺製止了。咱三大爺怕鐵蛋的手下鬧出亂子。
大家都埋伏在村口的院子裏,如果龜田來了向賈寨人下毒手,大家就出來和鬼子拚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