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咱二大爺之三
咱二大爺在山西沒和鬼子沒打過仗。天天給當兵的說書。三部書說完了,大半年也過去了。不打仗,糧餉也遲遲發不下來。甄營長去找團長,團長說:“媽的,我們成了沒娘的孩子了。蔣委員長說咱們過去的番號已打亂,現歸閻錫山建製,糧餉應由閻錫山統一解決。閻錫山把小算盤一撥拉,認為這是為委員長養兵。這些兵都是中央軍,在山西暫住,不定哪一天一聲令下開走了。養了兵用不了兵誰幹,中央發。
上麵一扯皮,下邊就倒黴。咱二大爺所在的營就過河搶八路的地盤,搶老百姓的糧食。八路當然不幹,雙方就經常鬧磨擦。上麵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管。說現在是戰時狀態,情況特殊,國家困難,當兵的自籌糧草無可非議,也算是為國家做貢獻;別管誰的地盤,反正都是中國軍隊在中國地盤上就成。
甄營長見上麵不管,就屢屢出動,這樣就和八路軍打起來,結果咱二大爺賈文柏所在的營被八路包圍了,被分割在幾個村莊裏,八路圍而不打,天天喊話。
“國軍兄弟們!我們都是中國人,中國人怎能打中國人呢,我們的敵人是日本鬼子。河這邊是我們的防區,你們多次來襲擊,搶糧禍害老百姓,我們被迫自衛還擊。為了避免無謂的傷亡,希望你們放下武器舉手投降。”
甄營長把脖子一更說:“媽的,投降,憑啥讓我們投降。既然都是中國軍隊是自己人,自己人哪有向自己人投降的,有種去讓日本鬼子投降。”
結果,雙方又打了起來。
打了半天,甄營長項不住了,讓咱二大爺賈文柏喊話。咱二大爺為了吸引八路注意,就咚咚地敲鼓。
“八路弟兄們,我們過河不是為了占你們的地盤,我們隻是弄些糧食。咱們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是朋友。有話好說。”
八路便停止了進攻。既然是朋友,就可以談判。八路那邊便派了一個代表見甄營長。
甄營長說:“我們是沒娘的孩子,我們撤到山西,到了山西又沒整編,委員長不發糧餉;閻錫山也不發糧餉。我們不能餓死吧,希望八路兄弟網開一麵,放我們回去,我們再不來了。”
八路說:“你們有困難,我們表示同情和理解,但不能搶老百姓的;既然蔣委員長和閻長官都不發糧餉,你們可以加入我們八路軍,我們發。”
“這不是投降嗎,那怎麽行?”
“這不叫投降。讓你們投降的提法不好。這應當叫參加或加入。歡迎你們參加八路軍。我們八路軍也是國軍的番號,雖然是共產黨領導的軍隊,但國、共已合作,成立了統一戰線,在抗日救國的旗幟下是歸蔣委員長統一指揮。”
甄營長一聽有理,就動心了。他把幾個連長召集在一起商量,咱二大爺也在場。咱二大爺說:“蔣委員長不發糧餉;閻錫山也不發;既然人家八路願發,為啥不加入八路呢?都是國軍,歸蔣委員長統一指揮,八路軍、九路軍有啥區別。”
幾個連長說:“這事由營長決定吧。弟兄們都聽你的。不過,就這樣過去是不是虧了,雖說是一個爺,可畢竟換了個婆婆。新媳婦初見公婆總有點表示吧,給咱升一級。”
八路說:“這個要求可以滿足,有能耐就多帶些兵嘛,這叫能者多勞。八路軍裏官員兵一致,一切都是為了抗日救國。你們從前線撤下來的,和鬼子真刀真槍地幹過,有作戰經驗。我們再給你們補充一些新兵,擴成一個團。咋樣?”
大家自然高興,沒想到八路恁看中咱。
甄營長帶部隊加入了八路軍,成了甄團長,手下弟兄也升了一級,真是皆大歡喜。八路見咱二大爺掛著盒子槍,背著架子鼓,就問是啥職務,甄團長說是副官,會說書。在營裏享受正連級待遇。
八路大感興趣。說:“說書的,是有文化的知識分子。我們正缺這種搞宣傳工作的。讓他去文工團吧。”八路說,“文工團不但說書,還唱大戲呢,文工團和你們挨得近,想聽就去聽,你要有文化的,我們可以給你派一個政委。這樣,讓咱二大爺去文工團當副團長。”
“副團長!”甄團長哈哈大笑。“賈文柏,聽到沒有,連升三級呀,我想留也不好留了,不能誤了你的前途。副團長和我們是同級,這次你滿足了吧。”
咱二大爺說:“我當不了副團長,我隻會說書。”
八路說:“文工團就是專門說書的,不但說古書,還要編新書。去吧,好好幹。”
咱二大爺參加革命的經過是後來他在老牆邊給村裏人說的。村裏人覺得咱二大爺沒啥光榮的,搞了半天隻不過是八路軍的俘虜;而且參加革命的動機也不那麽純,好像是為了升官員發財似的。
咱二大爺參加了八路軍,第二天就到了文工團,還給文工團說了一段。文工團長握住咱二大爺的手說:“賈文柏同誌,歡迎你,你來了就好了。我是從城裏出來的,不大懂民間藝術,我們部隊上的同誌大都是農村的,我搞的那一套戰士們不太喜歡。你來了,咱們就有壓軸戲了。讓我們共同把部隊的宣傳工作搞好。”
咱二大爺有些不好意思。說:“哪裏,哪裏,將來還承蒙團長多多關照、多多關照。”
咱二大爺一說完話大家便轟地一聲笑了。女文工團員便互相擠眉弄眼地打趣,學著咱二大爺的腔調說:“哪裏,哪裏,請多多關照。”
文工團長說:“我們是革命隊伍,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那就是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大家都是同誌,別客氣。”說著拉了咱二大爺的手,“你書說的好,可都是古書。咱們要結合當前形勢編些新書,說新書咱可以改進一下,一男一女兩個人說。”文工團長說著就喊:“楊翠花。”
“到!”一個女兵跑步過來。文工團長介紹道:“她叫楊翠花,是文工團的金嗓子,將來你們搭檔。”
楊翠花便落落大方地握住咱二大爺的手。說:“賈副團長,將來我一定好好向你學習!”
咱二大爺第一次聽人家喊他賈副團長,有些不習慣,和一個陌生女子握手也有些窘迫,覺得太軟,手心冒汗,心跳得沒處擱。文工團長在一旁笑,說賈文柏同誌挺封建的,和女同誌握手臉都紅。
在文工團,咱二大爺和楊翠花編起了新書。咱二大爺在新書中加進了小調讓楊翠花唱,楊翠花嗓子好,唱得委婉動聽、**氣回腸的。咱二大爺說可惜是女的,要是男的就可以收為弟子。將來一定是個好說家。
新書段子編排好後,文工團的巡回演出也開始了。第一場自然是甄團長那個團。咱二大爺一上台便迎來了熱烈的掌聲。一些老兵就喊:“咱二大爺,來葷的!咱二大爺,來葷的!”文工團長上台說啥葷的素的,咱八路軍可不興那個。下一節目是男女說唱:演唱者賈文柏,楊翠花。
台下又是了陣掌聲。
咱二大爺在台上打起快板,敲起了鼓,哼起他那小調。楊翠花就踩著鼓點扭秧歌。台下一片喝極聲。甄團長樂得嘴都合不攏了。說:“賈文柏這家夥臉上有麻子,點子多,日怪著呢!我聽了半輩子說書沒見過男女倆人說書的。”
咱二大爺編的新書段子就是甄團長打鬼子的故事。說到從村裏突圍時,自然有那個唱段。隻是咱二大爺把詞改了,詞改了調沒改,還是那老調。那老調甄團長和過去的弟兄們都熟悉,極提神的讓人雄起。這一改咱二大爺也不唱了,讓楊翠花唱:
那些當兵的
摸出了怪東西
是啥?”台下的老兵嬉皮笑臉地問。楊翠花接著唱。
說它像老鼠
沒有尾巴
它說像麻雀
沒有爪爪
愣頭愣腦讓人怕
哎喲
我的大嫂喲
“怕啥?”台下的老兵瞪大了眼睛,涎著臉急切地問。楊翠花又唱。
投向鬼子就開花
哎喲
我的大嫂喲
“嗷!”老兵們群情振奮,一哄而起。新兵也被老兵感染了,掌聲雷動。
楊翠花激動得滿臉彤紅,沒想到這小調恁受歡迎。應台下的要求唱過了又唱了一回。楊翠花在台下唱,老兵們在台下哼,臨到最後一句“哎喲,我的大嫂喲……”,台上台下便同聲齊唱。唱得台下的兵沉醉,唱得台上的人沉迷。老兵們都覺得楊翠花同誌唱得比咱二大爺還好,逼真,詞雖改了,調沒變,味足著呢!
老調自然隻有甄團長和他帶來的老部下懂。看了演出散了場,當兵的走在路上餘味未盡,一邊走一邊唱,一會新詞一會老詞對比著唱。當兵的覺得新詞比老詞還好,更雄壯更過癮。特別是最後那兩句“投向鬼子就開花”,參加過那一次突圍戰的老兵對那手榴彈的爆炸聲記憶猶新,想起來就激動。
甄團長在私下警告他的老兵說,小調誰也不準說有老詞。要是讓上頭知道了,賈文柏可吃不了兜著走。老部下便嘻嘻地笑。說堅決保密,這是咱過去的連歌,現在是團歌啦。
咱二大爺的新書段子說出了名。部隊上都知道文工團有一個賈副團長會說,楊翠花能唱,倆人一上台準有好戲。
首長找咱二大爺談話,說:“你現在是名人了,名人可要注意自己的表現,把舊軍隊那一套徹底改掉。”
咱二大爺說:“請首長放心,我一定嚴格要求自己。”
首長說:“既然是名人,就要有名人的身份。你搞的是黨的宣傳工作,應當靠攏組織,回去寫一份入黨申請書,我當你的介紹人。”咱二大爺一拍大腿,美滋滋地跑去找甄團長。說:“團長,首長讓我入黨啦。哈哈——當八路不入黨有啥前途,人家把你當外人。入了黨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甄團長也挺神秘地說:“首長也找我談話了,我正準備找你寫申請書呢,你卻來了。你個賈文柏,一段書把咱倆的組織問題都解決了。你那老調,哈哈——要是讓首長知道還有老詞,你還入黨?入個球。不受處分才怪呢。”
“你們可要給我保密呀!”
“放心。”
“入了黨可比升一級還好,省得文工團開什麽組織上的會,老讓我回避,弄得心裏不舒服。”甄團長說:“俺那政委也是這樣的。”
咱二大爺後來就入了黨,升為文工團正團長,原先文工團長調走了。在文工團人們開始喊他賈團長,他覺得挺別扭,聽起來像是“假團長”似的,而甄團長才是“真團長”呢。
後來,八路軍裏就流傳著甄(真)賈(假)都上了前線,甄團長能打,賈團長能說,一文一武聲名遠揚。
據說,在後來抗戰勝利後,從日本人的文件中發現有八路軍甄、賈團長的紀錄。在日本人統計八路軍正規參加百團大戰的部隊中,甄、賈團是按兩個團計算的,這樣比八路軍實際參戰部隊要多出一個團。可見咱二大爺的文工團也頂一個戰鬥團用的。